天还不曾亮，暮歌听说过这里结婚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的，因此到底还是紧张了，竟然是一夜都没怎么睡着的样子，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这么多年，这样同夜玄澈相携相伴，再想到同样是这么多年以后，自己竟然还要同他纠缠不清，嘴角便是不自觉地弯了弯，将薄薄的锦被裹作一团，翻身过去。
窗外响起鸟类的清脆的鸣叫，宫中的嬷嬷也是守了一夜不曾合眼，此刻一见时辰差不多了，就立刻轻轻地敲着窗户：“暮姑娘？暮姑娘可起了？”
暮歌坐起来，又觉自己似乎有点过于主动了，明眸一闪，便要重新躺回去。
嬷嬷却并不等她应答，直接开了门进来，用暖暖的帕子盖上了她的面颊，口中连连道：“姑娘可别睡了，今儿事情可多呢，一早就听见喜鹊在叫，可是个好兆头啊。”
“喜鹊？”暮歌也是好奇地略往窗外探了个头，只伸出去半张脸，就被嬷嬷给摁了回去。
“今上乃是真龙现世，心中又是只许了姑娘一人，莫说是喜鹊在外面叫了，便是凤鸣，那也是使得的。”因前一日开过脸了，今日嬷嬷擦面的动作便显得格外要温柔些。
暮歌想着，现在这个季节，似乎不该有喜鹊什么事儿，正是疑惑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声清脆而高亢的啼叫，远远地传了出去。暮歌拨开嬷嬷的手，正好看见天边微微地泛起一道日出的霞光，仿佛那一声悠远清扬的啼鸣破开了清晨的薄凉，召唤出了温暖的朝阳一般。
嬷嬷的眼睛一亮，正是还要找点儿什么吉祥话来说，就看见暮歌满脸促狭的笑容，随手将一旁的衣裳一披，拿起挂住床幔的香囊就往房梁上砸过去：“你下来。”
嬷嬷被暮歌的动作弄得是一头雾水，却听见屋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属下并不在梁上。”
暮歌乐了：“他叫你来学鸟叫哄我么？”
外面一片安静，竟然是半点儿声音也无。似乎时空都在这个瞬间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草丛里仿佛传来一两声孤独的虫鸣。
暮歌好奇无疾为什么这会儿不在夜玄澈的身边，听见外面没声儿了，就要到窗边去看。
嬷嬷将她一把给拉住了，一迭声地道：“使不得使不得，暮姑娘，这可使不得。”
暮歌本就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的，纵然想着今日是帝王大婚，要给某人留些面子，做出个母仪天下的样子来，但到底这会儿不是还没出门么，便推了嬷嬷到窗口去。
外面大概是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一块龙纹墨玉被轻轻地放在窗框上。
这玉她是记得的。
那会儿，夜玄澈还不曾在外人面前站起来过，坐得笔直而雍容，笑的温柔而疏远。莫如歌被赐婚二皇子，到底是舍不得夜玄澈，就来他面前想要求点什么东西权作念想。
那个时候的夜玄澈还是愿意满足一个小女孩这么点儿幻想的，很温和地问她想要什么东西。
莫如歌便一眼看中了他从不离身的龙纹墨玉，张口便要。
暮歌当时就在边上，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她知道这玉对夜玄澈而言十分地特殊，私心里也是想要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开口，也不屑冲他开这个口，但到底是担心，夜玄澈一下就给了出去，因为那个时候，暮歌还不敢确定，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到底是什么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底线。
夜玄澈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风大小姐，然后为了安抚她，便要人去库中去一套血翡的头面来送她。
莫如歌自小便是被娇惯长大的，一时不依，非要强要，还扬言说，如果夜玄澈不给，她就直接伸手去抢。
“左右你也不能起来追我。”她是这样说的。
夜玄澈却是一下就将脸上那温柔优容的面具给撕了个干净，瞬间冰冷下来，竟然是生生将她说得哭着跑了出去。
暮歌那会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毒舌的模样，震惊得好长时间不能回神，直至夜玄澈将那龙纹墨玉送到她手中，她才回神。
“这个，原就是要送你的。”夜玄澈这么说。
暮歌心慌得厉害，以为自己被这个男人看个了对穿，竟然是直接就甩开了他的手，恼道：“你送不出给别人的东西就拿来送我，王爷当真是好算计。”
其实那话一出口，暮歌就后悔了，只是她好面子，不肯低头，而夜玄澈当时也不同她计较，只是笑了笑，还是一派风清月朗的模样，将那龙纹墨玉重新挂了回去。
再后来，二人竟是从未提起过此事。
暮歌拿不到这玉，便总有一种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微妙感，只是她不愿开口去要，就那么一直死撑着，却是没有想到，这大清早的，夜玄澈竟然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暗卫派过来送，快，递！
她不问，他也硬扛着不说主动要给，就这么一直杠到了现在，到底还是他先低头的。
暮歌这么想着，便一路笑着，笑得春风拂面，笑得人比花娇，将那玉佩捏在手上把玩起来，就算是被七八个喜娘围着摆弄，也不觉焦躁了。
天家大婚与普通的人家自然不同，生生要繁琐许多，而且这皇帝迎娶皇后，更为稀有。大部分的皇后，那都是从王妃，太子妃，那么名正言顺地升上去的，这大靖朝立国这么多年了，开中门迎娶皇后，竟然还是头一遭。
夜玄澈起得不比暮歌晚，甚至还要更早。他现在已经是帝王之尊了，原是不用自己亲自去迎亲的，按照前朝的旧例，都是让自己信任的宗室出面代为迎娶。他只要安心地等在宫中就好了。
但那是前朝。
夜玄澈口头不说，但却是绝对不会放着暮歌一人孤零零地祭天，祭祖，然后被折腾到黄昏才送入宫中的。
既然可以早点见面，那为什么不早点儿呢？
因此，原本要到申酉时分才会打开的宫禁中门，这次竟然是一大早就开了。
夜玄澈拒绝了所有人的劝说，拼着第二天被御史喷个狗血淋头，也要亲自摆出帝王仪仗，御驾来迎。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无疾匆匆地赶回，刚隐秘了身形，就看见主子一脸的笑容，而是那种不自觉地，完全无法控制的傻笑，笑得几乎可说是形象全无，让他简直不忍直视，无可奈何地偷偷提醒了一下，才看见夜玄澈略一挑眉，重新收拾出了天家威仪来。
普通人家的婚礼，不过就是迎亲，然后拜天地，拜父母，再对拜，然后就开席吃吃喝喝去了。而帝王既然是天子，那就显得与众不同。
这天地可不是在堂上拜的，而是要去郊外的天坛祭天，然后再去太庙祭祖，然后再回到宫中，帝后一同接受朝拜，然后再分开，皇帝赐宴臣子，皇后赐宴命妇。
暮歌第一次听到这个流程的时候，当下就有一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她后悔啊，她是真后悔啊，为啥不在某人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嫁过去。
让你矫情，让你矫情吧，矫情到现在，结果祭天和祭祖你都得自己和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了。
等到终于打扮好了，被几个喜娘前后簇拥着搀扶出来的时候，看着被盖头遮掩得就剩那么一点点的脚下的地面，暮歌不期然地想起自己这一天要接受的“折腾”，心累得整个人都要垮了。
吉时一道，喜娘团团地唱着吉祥话将她给扶了出去，然后外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周围哗啦啦地跪了一片人。
暮歌一愣，倒是没有跟着跪下去，想起来自己答应夜玄澈，大婚的时候绝对不掉链子，便微微起倾身福了福。不就是装吗？她又不是不会，只是不太乐意而已，到了需要的时候，她一样是很拿得出手的。
她低着头，感觉到对面的竟然没有跪迎，反而是上前了一步，描金绣面的盘龙靴子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那么一小块的地面上。
暮歌一惊，下意识地就要后退，便看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同那描金绣面的华丽而奢靡的靴子相比，这手简直是素净到了极点，上面竟然什么装饰都没有，只在无名指上戴了一个用绣线编制的指环。
暮歌一看见那指环，竟是连话都说不来，一把就掀了自己的盖头，抬眼看过去。
夜玄澈，那个现在原本应该还在重重宫禁中的夜玄澈竟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来，等着她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你……你竟还留着它。”暮歌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夜玄澈一笑，温和道：“不戴着它来牵你，我怕你打我出去。”
周围除了他们，便无再敢站着的人，此刻听见帝后说起了悄悄话，更是恨不能将自己埋到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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