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自己,没有情敌
想自拍就自拍,想扮美就扮美。
与自己相看两不厌,过去现在一并深爱。
从一年前开始,我办公室身后的窗台上,雨后春笋般陆续冒出各种保养品,越堆越多。
维E、维C、钙片、鱼肝油。
黑糖、坚果粉、薏米茶、固元膏。
大麦青汁、胶原蛋白饮、蔓越莓胶囊。
……
同事调侃我:你现在真是注重养生啊!
我苦笑。
这一堆瓶瓶罐罐,见证着我无数次被刺激之后,决定好好善待自己的决心。而时至今日,至少一大半,已经变质或过期。
大清理之后,我坐下来想,一个女人到底怎样才算善待自己?
大学时候,同宿舍关系很好的女同学,脚跟被新鞋子磨破了皮,打电话给她妈妈,要求重新买一双。我不解:“新鞋磨脚不是很正常吗?凑合穿些日子,撑大一点就好了啊!”
她惊讶:“鞋子磨脚怎么能凑合穿呢?”
我讪讪地缩回去。我一直就是这么穿的。磨脚算什么?贴个创可贴,有新鞋子就不错了。
回想起来,在家庭观念影响和经济条件制约下,20岁之前,我一直是这么凑合过来的。
物质上凑合——没钱自然不能任性,衣服自小捡亲戚的旧衣穿,三餐从来粗茶淡饭,旅游出行屈指可数,只在书本上见过名山大川。
需求上凑合——想要的家长不给买,也只得作罢,生生把渴望咽下,从来不会撒娇耍赖,甚至不会大哭一场以泄委屈。
精神上凑合——从未有过酣畅淋漓的快乐,永远纠结、拧巴、挣扎,头撞南墙也拿自己没办法。
21岁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经济独立后人格也跟着独立起来,突然觉得人生不能就这样了,我得好好爱自己啊!
一个刚从十余年寒窗里爬出来的年轻姑娘,爱自己,是一个令人迷醉的朦胧幻想,一个无比向往的诗和远方。
我扛着这面大旗,义无反顾,跌跌撞撞,一走又是十几年。
马斯洛在《人类激励理论》中提出人类五个需求层次,最低层是生理和安全,而最高级是尊重和自我实现。
回首这十几年的经历,我总结爱自己的方式,也分为三个层级。
阶段一:买买买扔扔扔,赚赚赚花花花。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和我一样,爱自己先从满足物质开始。
因为匮乏太久,占有欲一旦爆发,就会表现出他人难以理解的贪婪。
我遇到心仪裙子总想一口气买两条。一条穿身上,一条挂家里。看到“清仓打折”的字样总忍不住冲上前乱翻一气,每次逛街哪怕没有十分中意的东西,也得买点什么回去。
不停买买买,不断扔扔扔。再去赚赚赚,继续花花花。
那是一种终于长大成人的痛快,终于一切由我的过瘾,终于不被管制的爽劲。没被苛刻管制过的人,不会懂。
25岁,我学会了不穿磨脚的鞋子,知道了倩碧比SOD蜜好用,领教了西餐厅比火烧铺优雅幽静。
阶段二:活出自己的安全感。
女人最普遍的妇科病,大概有两种,一种是矫情,另一种叫安全感缺失。
从前心存执念,不停去要,去索求,愈发怕痛怕失去。当我跌跌撞撞走到30岁,才明白安全感不是买买买和爱爱爱能带来。
让自己强大,就是彻底与青涩过往告别。
闺蜜说,刚有孩子时,满眼全是他,恨不能全世界都给他。后来改了主意,给自己买份大额保险。每日炖燕窝煲靓汤,定点瑜伽,定期体检,得好好活着啊,否则不得有别的女人睡咱的老公打咱的娃?
我们哄笑。玫瑰花茶香气氤氲,三五女人感慨前尘旧梦,当年为爱长夜痛哭的女生,个个活成了女王范儿。
上班脚踩高跟鞋落地有声,回家左手奶娃右手电话。未能达则兼济天下,至少可自己赚钱买花戴,不吃闲饭不看冷脸,不抱大腿讨生活,梦想亦无须谁成全。
穿无钢圈内衣,用品牌床品。吃丰盛早餐,做适度运动。包里备好伞,手机满格电,卡里有自己赚的钱。看别人的爱情婚姻,再也不是十全大补的稀有模样。男人的爱与怜惜,再也不会仰面守望。因为,我已是与他比肩而立的模样,更是自己想要的模样。
30岁,我明白我才是自己想要的安全感。
阶段三:过去现在,一并深爱。
年轻妹妹留言询问:如何才能成为你那样的人?
如果她知道我曾是怎样的人,她一定不会愿意和我一样。
很多年来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忆过去,最青春的时光,却也是最阴霾的岁月。孤独又倔强,任性而迷茫。那时我不喜欢这世界,只因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每个曾经偏激的女子,心中皆有创痛。那是儿时不曾满足的渴望,是童年未被理解的隐忧。长大后难免如我一样,色厉内荏用力过猛地活着。
情感疗愈作家素黑说:爱不是目的,而是优化生命的过程。
年岁越长,越懂为什么有人会辞去百万年薪,去茂盛原野盖间房;为什么有人青春大好,却去乡间学习成为手艺匠人;为什么有人光鲜体面,依然在夜里点灯执笔写红尘。
其实成长,是一个从放肆到节制的过程。
爱自己,是一个从形式到内容的质变。
在经历了放任的欲望、虚弱的色厉内荏和夸大的坚硬强大之后,峰回路转。
真正的爱自己,是不放任也不压抑,不苛责也不娇纵。是终于能穿越重重阴霾回到过去,找到那个曾经浑身是刺满心是伤的小女孩,给她一个发自肺腑的拥抱,与苦痛过往握手言和。是听得见心底深处的声音,终于能找到一种方式,与自己和解,与自己平衡。
不再悔恨从前,也不急于寻求将来。我想要的,此刻都有。我未得的,努力去挣。
从此,不辜负每一次吃的苦,不辜负所走的每步路。
不再逃避过去,不再寻枝可依。当一个女人终于能够安顿自己,成全自己,疗愈自己,才是真正地学会了爱自己。
某天在网上看到一句:我谈过最长的恋爱就是自恋,我爱自己,没有情敌。
35岁,我终于可以坦荡,磊落,既无顾忌也无保留地去爱自己。
女人一生,最重要、最盛大、最旷日持久的爱恋,不就应该是自恋吗?
想自拍就自拍,想扮美就扮美。与自己相看两不厌,过去现在一并深爱。
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身体在老去,而心,却前所未有的年轻。
在最坏的时候,做最好的自己。
在最痛的时候,加倍去爱自己。
一生一世,没有情敌。
你不懂我来时路的每一步,都走得多孤独
你自己治好了矫情病,收起了玻璃心,自愈了产后抑郁症。
长歌当哭,然后,铿锵前行。
有个姑娘给我留言:结婚五年,有车有房有存款,孩子非常可爱,公婆尚能相处,夫妻也算恩爱。满满一大家人,可我还是孤独。想想这几年从少女到少妇,从女孩到母亲,觉得走得好艰辛,夜里忍不住流泪。是我太矫情还是心理有病?不知你会不会懂。
我怎会不懂。嫁人生子,是大多数女子必经的成长过程。这过程有多迅猛,苦痛就有多真实。鲜有女人躲得过这场心路。
无数旧式女子,像刺绣上的花鸟,在庭院深深里寂寞。
多少现代女人,是行走中的玫瑰,在奔袭长路上孤单。
区别只在于,你不再仰赖谁的鼻息为生,不必抱谁的大腿讨月银。你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却仍逃不开孤独如影相随。
当年并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由恋爱,自愿结婚。围城门口,你笑颜如花信心满满。
四五年光景,原来争吵和誓言一样掷地有声,原来柴米油盐和少年愁绪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闺蜜A找你哭诉,当年月下盟誓燕好多时的深爱之人原来只会鼾声如雷。
女友B对你抱怨,曾将她捧在心尖掌上的他如今对婆媳矛盾充耳不闻。
同窗C请你支招,一胎刚养大又被夫家催二胎,女人半生事业家庭何去何从。
发小D求你借款,老公负债,她只得重回职场找工作,然而本月房贷还没着落。
你苦笑。怪不得童话总是到“王子和公主从此生活在一起”之后就戛然而止,爱情不可说,一说皆是错。婚姻更不可说,说多全是泪。
你从不畏惧怀孕之苦分娩之痛,却因产后忧郁在月子里泪落如雨。那个不懂的人,一脸茫然说你娇气。
你从不抱怨哺乳令你睡眠破碎肥了腰身,在仰头灌下数碗不加盐的猪蹄汤时,却看到全家人心安理得的眼神。
夜深人静时你流泪,他以为是疼痛,实际上是委屈。
委屈的,是无数个喂奶半夜你孤军奋战,是无数次婆媳龃龉你有口难辩,是在他的不成熟面前你有心无力。
曾经心动变成心塞,曾经心醉成了心碎。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你在我面前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你睡在我枕边说着我爱你,却始终无法同频共振。
你独自在街头孤单徘徊,一人在夜里辗转反侧。
听林忆莲唱:但是不要只是因为你是女人……
是的,为母则强。
你扎起马尾卸下妆,扛起奶娃上战场。
风雪夜里读鸡汤暖身,疲惫时刻打鸡血复活,暗黑路上裹锦衣夜行。
你自己治好了矫情病,收起了玻璃心,自愈了产后抑郁症。长歌当哭,然后,铿锵前行。
这数年,你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孩子要抱抱,诸事要操劳。你收获了“辣妈”名号,其实你只是忙得像陀螺一样顾不上变老。
你在孩子事业间寻求平衡,你在家庭关系里重塑自我,你研读心理学,参加婚姻课,学着弥补缺失,拯救自己。
你学会了在孩子面前克制脾气,在公婆面前隐藏情绪,不在家中争吵,不让外人嘲笑。你终于成为被七姑八姨交口称赞的成熟懂事又能干的女人。
可你心里分明想过离婚。悄悄说与最亲近的亲人,遭来迎面训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想什么?
在所有人眼里,这都是一个95分伴侣:工作体面,为人正直,工资如数上交,从无不良嗜好。相比漫天狗血事件奇葩渣男,你简直是捡了宝。
你讪讪地退回去。她说的都对。可是唯独,没人关心你快不快乐,孤不孤独。
你也曾是十床棉被下还会感觉豌豆硌身的女子,如今悄无声息就容了眼里的沙子。
从宽容到体谅,从接纳到释然,从悯恤到慈悲。他在游戏里打怪,你在人生里升级。
霓裳羽衣,御风而行。
你懂得了所有修行全植根于自己,所有圆满皆来源于自己。
他不说的,你去沟通。他不懂的,你去引领。他不肯的,你去劝说。
于是彻夜倾谈。他幡然悔悟:原谅我做得不够好,都是因为没想到。
怎么能怪他错?男人想不到的,女人都得想到——从冲奶温度到顽渍清洗,从辅食配比到幼儿心理,从年节礼数到理财利息,从重疾保险到选择学区。
他当即表态:以后需要我做什么,你就直接说。
这态度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你的确要学会直接说。不能再像从前,开口两声后,见他眼不离屏幕手不离篮球,就自行咽下怨气,化作一声叹息。
你只能生生咽下心里的声音,永远无法告诉男人:女人期望有些事,就像床上一场默契缠绵,若做什么都需要明说,你其实宁可不要了。
可日子终究不是一场啪啪啪,再疲惫,也得过。
你撒娇耍横越来越少,正式沟通越来越多,问题越处理越顺手,婚姻越磨合越稳定。
你结束鸡飞狗跳,终结焦头烂额,松开眉头,隐匿心事,人前得体,脸上不写悲喜。
你成为众多女孩眼中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成为年轻姑娘口中事业家庭双丰收的人生赢家。
可你仍会在某个瞬间,看着小小的孩子将毛绒玩具抱在怀里喃喃自语,你觉得,那就是你自己。
男人永远不会懂,女人在这条路上的每一步,都走得多孤独。
你不再无理取闹,永远大方得体滴水不漏。
你不再刁蛮任性,经验升华为哲学,教训转化成智慧。
即使无助来袭,孤独噬骨。你不再轻易哭,你已把自己的眼泪当珍珠。
一颗心变坚强,同时也在变坚硬。
一个女人不再哭,其实是血已冷。
你想要的安全感自己都能给,你强大到无须有人陪。而当夜雨打秋窗,你发现还是渴望那个人,能多给予一些疼惜、懂得与温存。
还是最爱辛晓琪那首歌:
多么痛的领悟
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
都走得好孤独
谁不曾把爱情当全部,过起日子才知道,那只是一点盐。占份额太小,却又不可缺少。
年少时泪下如雨,是为爱情。
中年后感慨零落,是为自己。
仍感念这磨砺,让孤独做了摆渡人,你得以铿锵玫瑰铠甲加身。
仍庆幸这时代,让自己成为救赎者,便更加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所谓蜕变,无一不是在苦痛中成长,在风雨里绽放。
不必对男人说“没关系”,只需对自己说“谢谢你”。
正因为这一路如此孤独,才更要好好爱自己。
午夜梦回,你再次看见曾经的自己——那个焦虑迷茫的30岁姑娘,请务必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因为这样了悟一切的拥抱,她再也不会开口向男人要,只有走过之后的自己给得了。
爱情在别处,婚姻是江湖
婚姻里没有杨过与小龙女,只有烟火凡人柴米夫妻。
谁不是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在我有限的婚姻生涯里,2013年是触底的一年。
那一年,儿子肠胃频繁出问题,我只得连续几个月抱着他奔波于家、医院、推拿诊所之间,本已心力交瘁,更让我愤懑不满的,是与老公的意见不合。
我推崇中医调理,而老公自小跟着当医生的婆婆在医院里玩耍长大,从小就被西医理论洗了脑,他们全家都难以相信推拿、艾灸之类的疗法功效。于是,家中分裂成中医西医两大对立派系,我们年轻气盛,争论不休,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而我那神经大条的亲妈,丝毫觉察不到我情绪上的崩溃,还时不时地跟老公站在同一战壕里说几句风凉话,仿佛他们才是亲娘俩。
那段时间他出差特别多,经常一走半个月,我一个人找专家、拿中药、四处求医,学习推拿艾灸。每每孤军奋战,我更加怨气冲天,积压了三年的问题,终于在那个肃杀的冬天,火山一般爆发。吵架,指责,然后就是满怀恨意的冷战。
我感到对婚姻冰冷的绝望。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时的我,心高气傲,丝毫不肯静心思考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只知硬碰硬地狂吵嘶吼,叫嚣着绝不容忍委曲求全的生活。于是我一意孤行地办了港澳通行证,打算春节放假独自去香港散心。我破釜沉舟地计划——从香港回来,一出正月,我就离婚。
进入腊月,我思忖再三,有父母有孩子,我总不能不辞而别。我在QQ上给他留言,告知了我的远行计划。
他快速回复:我陪你!
那一刻,我又心软了。
我承认,我们的感情没有小三,没有出轨,没有天崩地裂的矛盾,没有离奇狗血的剧情。我的心只是一次次死在了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和不被体谅的艰辛里。
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我还愿意再给婚姻一次机会,我还愿意再试一次,换个地方找找爱情。
于是在临近年关的最后几天,他火速办好手续、买好机票、上网搜集了出行攻略。父母很开明地将孩子带回老家,任由我们自己计划。
飞机在香港一落地,20℃的舒适气温让人浑身轻松。他预定了尖沙咀附近交通极为方便的酒店,下载了最新版本的导航,查阅了香港全部地铁站和公交线,任由我天马行空。从北到南三个半小时的航程,仿佛把我带入时空隧道。我们变回初恋少年,容颜干净,笑容温暖,手牵手走在浮华都市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除夕夜在太平山顶看维多利亚港万家灯火,回想多年前在高高操场上远眺街道灯影寥落。
去香港大学散步,回忆初恋的大学校园。
去电影资料馆,看夏梦、林黛、汪明荃、冯宝宝、薛家燕那些风华绝代的海报。
去库布里克书店,看书吃甜品,看场电影,消磨一下午的时间。
去看古惑仔里十三妹掌管的砵兰街,去找TVB剧情里提到的鱼蛋饭……
实际上,香港处处喧嚣,并不是适合静心的地方。
而那几天,我们心无旁骛如胶似漆。没有孩子的屎尿屁,没有中医西医的分歧,没有矛盾纠纷,没有指责怄气。我们彼此竭尽体贴包容依赖,白天十指紧扣,夜里相拥而眠。
我的计划常在出门前一时三变,一会犹豫要不要去购物,一会又纠结看不看景点。他却说:“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变来变去的样子。女人就是这样才可爱。不像你在家,一到周末就安排好去哪去哪,几点干吗干吗,搞得比上班还累!”
我呸他:“你现在才觉出我可爱?我跟郭晶晶一样的大脸盘,万一被哪个豪门相中,我就不跟你回去了啊!”
说罢我才意识到,我们这对逗比夫妻,已经几个月不曾开过玩笑。
自由行结束,飞机落回阴冷潮湿的青岛,像是做了个梦,从天堂回了人间。将父母孩子接回,带回的礼物各自送出,行囊里的物件各归各位。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孩子照旧半夜哭闹,脏衣服臭袜子存了一盆要洗,一日三餐吃什么还得费神考虑。假期过完,上班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文件要签字,客户等回复,棘手问题要一一处理。
这就是生活。
熟路无风景,爱情在别处。
爱情混进婚姻,被烟熏火燎,被油污侵袭,被风化腐蚀,最终和我们一样变得面目全非,从春心萌动两颊绯红的少女,到一脸菜色双目无光的中年妇人。
这算一场短期的出离,还是一次暂时的逃避,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用这样一段旅程,去修复感情,缝补伤口,疗愈创痛,找回失散已久的爱情,找回它最初的模样。
我又何尝不懂,旅行本身,并不能解决任何婚姻问题。无论你去西藏朝圣还是去泰山登顶,去瑞士滑雪还是去日本赏樱,若没有爱,一切都无力回天。最终治愈我们的不是旅程,而是从琐碎疲惫的日子里跳出来,看清那份牵手走下去的决心与深情。
我们回来后共同起草了一份家庭公约,约定了在孩子的健康、教育等一系列问题上的处理原则。我们约定再出现任何分歧,都应求大同存小异,以我俩的一致意见为最终决定。我们约定任何一方父母若提出只合情不合理的建议,我们负责各自说服,我们约定若再起争执,只要一提“香港”就必须无条件停战。
生活永远有解不完的小疙瘩。只要串起这些疙瘩的,仍是那条爱的主线。
有人说,坏的婚姻是地狱,好的婚姻是人间。总之别想找天堂。
旷日持久的婚姻更像一场枯燥的马拉松,太容易让人耗尽耐心,心生厌烦。于是满怀怨恨,于是心有不甘。果真,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谁说婚姻是温柔乡避风港,真是瞎扯淡。
婚姻明明是江湖,两个人的江湖。男人女人相爱相杀,相生相息。人间百态,是非纷扰,恩恩怨怨,爱恨交缠。
生活是道场日日修炼,岁月如流水长久打磨。最终懂得这江湖路数,不是拔刀亮剑的巅峰对决,也不是舍我其谁的快意恩仇,而是嬉笑怒骂,酸甜苦辣。最后与苦痛挣扎两两相忘,刮骨疗伤后相偎取暖。从前一些不得已,有朝一日竟也变得甘之如饴。
江湖本无传说。无论是庄子说的“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还是辛晓琪唱的“拈朵微笑的花看一段人世风光”,不过是隐忍、慈悲与惜福。
我至今仍时常做做“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的少女梦,在一地鸡毛的日子里争取每年有一场让肉身放空让灵魂出窍的旅行,回来再以满血复活之态面对存款数、学区房、难缠的客户、未搞定的业务、一本本难念的家经。
哲人说: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我们一切情感、理智和意志上的追求或企图不过是灵魂的思家病,想找着一个人,一件事物,一处地位,容许我们的身心在这茫茫漠漠的世界里有个安顿归宿,仿佛病人上了床,浪子回到家。
世间哪有永远的忘忧岁月。谁不曾渴望鲜衣怒马浪迹天涯,梦里有山峦花树壮丽山水,而日子是油盐柴米鸡毛蒜皮。
《圣经》里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年少时的喜欢与迷恋,让我们飘飘欲仙如梦如幻。
而成长后的爱和责任,让我们踏实而有分量地踩在大地上。
后来的某个周末,我又制定了一堆计划,要带孩子去植物园,转念又觉天气不好,想改去游乐场。一会又觉得看电影也不错。老公面露不悦:“到底要去哪?”
我马上蹦起来:“哼,在香港的时候你不是说女人就该变来变去才可爱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了。
婚姻里没有杨过与小龙女,只有烟火凡人柴米夫妻。
我这个没读过武侠的人,讲不出江湖秘笈。唯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此情绵绵,爱无绝期。
谁不是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即使我们心中有过一万个逍遥远方,最终也还是因为不舍某个人,而甘愿伏身红尘。
给我片刻,让我和自己虚度时光
用偷得的半时闲,于出世入世间,自行消化枯寒,换得满血再战。
那一刻,孤独即幸福,抵过风月无边。
一妹子在网上问我:姐姐,你平时都怎么打发时间的?
我一听差点给跪了。
你知道我这种中年女人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吗?
早上闹钟一响,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洗脸刷牙化妆,叫醒孩子,灌几口水,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塞进幼儿园。
风风火火到公司,换上工装高跟鞋,开始各种数据各种电话各种会议各种面谈。
中午边吃饭边看文章,和小编沟通配图排版。剩20分钟眯一觉,满血复活下午再战。
傍晚清理完业务尾巴,预览文章,确认推送。在潮湿的夜风里走路回家。
吃完晚饭,检查孩子作业,陪他玩耍画画。八点半摁到床上讲故事,使尽解数让他在九点半前入梦乡。
我才能打开电脑码字,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刚刚睡着的东方雄狮。
这一切,还是得益于一个前提——有婆婆和老公的支持,我无须做任何家务。
所以,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对时间没有“打发”只有跪舔,恨不能抱大腿求它慢点。
初中毕业时同学写留言册,在“兴趣爱好”一栏里,同学都写唱歌、跳舞、读书、朗诵、旅游之类的,我写的是“发呆”。没人能理解,我有多爱发呆。
15岁读琼瑶的《一帘幽梦》,无比羡慕紫菱的家庭。因为她爸爸说,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个舞蹈家,小女儿是个梦想家。
多好啊,有人纵容你天马行空地幻想和做梦。
而我稍一走神,我妈就会凶神恶煞地出现在我面前:“瞪什么眼,不赶紧看书学习?浪费时间!”
我像金箍棒下的妖精,被瞬间打回原形。
因为走神的毛病,还出过几次糗。初中的历史课上,老师进门,班长喊起立,全班齐刷刷地站起来,我呆坐在位子上望着窗外出神,被老师点名批评:“李爱玲!你平时挺尊重老师的,今天怎么回事?”
还有一次语文课,背诵叶圣陶的《苏州园林》,老师要求背过的举手,我举起后,脑子便飞走了,一直举了15分钟。因我语文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特意走过来关切地问:“你有什么事吗?”我恍然惊醒,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
后来很多老师都注意到了我这个毛病,家长会时特意跟我妈沟通,我妈疑神疑鬼生怕我早恋,到处打听是哪个男生。
我们的家长和老师永远不会懂,我每次短暂的灵魂出窍,都是在自编自导自演一出戏。我扮演了各种角色,遇见不同爱情,过着不一样的人生。那是一个少女在贫瘠生活里,唯一的粉色梦境。
我一直改不掉这个毛病。一句话,一首歌,一段对白,都能让我怔怔出神。
尚且单身的时候,有个同事家住得很远。每天上班坐公交车要五十分钟。这距离对大都市不算什么,但在一个曾经是“一个喇叭全城听”的三线小城,已足够偏远和不便。我曾问她,每天坐那么久的车多累啊,为什么不到公司附近租个房子呢?
她笑着对我说:“还好啦。所幸小区门口就是公交始发站,上车有座,一路看看风景,好歹每天都有一段自己的时光。”
直到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陷入鸡飞狗跳一刻不得闲的生活,才真正理解了她的话。
当我从奶粉尿布、衣帽鞋袜、数据表格、签字文件里抬起头来,当我走出会议室离开格子间,我才真正意识到,那些有大把时光任由我发呆挥霍的日子,永远地过去了。
一个在柴米油盐家庭事业之间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的女人,多么需要这么一点时间,放下万念,与自己安静对视。
我常常下班后刻意在办公室多待半小时。从十八楼的窗俯身望去,路上车灯摇曳人流如织。远处的万家灯火一点点亮起来,猜想每扇窗里正上演怎样的故事,每盏灯下又有怎样的悲喜。
时至今日,我仍然时常这样魂不附体神不守舍。
有人说我心机重,有人说我城府深。
我不在乎,因他们从来不是懂我的人。
20岁的时候,欲望蓬勃。总想买买买,不停爱爱爱。
30岁以后,欲望清减。我爱自己的方式,就是给自己争一点独处的时间。
那是我从人人公平的24小时里挤来的,是我从不回头的流水岁月里偷得的,是我从无法平衡的抉择里抢到的。
那是我的另一种放纵不羁爱自由。
今年春节我去了泸沽湖。订了一家坐落在安静湾子里的偏远客栈。一到那,便再不想走。日日对着湖光粼粼,发呆喝茶晒太阳。
客栈老板客游玛哥,曾是个多年的背包客,行至泸沽湖,见景色绝美,便安营扎寨,盖起三层木质小楼开了客栈,饮酒划船,品茗聊天。
晚餐时他拿出玛卡酒招待我们。我说,真羡慕你。
他笑:你们现在还不行的。孩子小,一切都得围着孩子转。他在哪里上学,你们就得在哪里生活。
这就是现实。这边渴望劈柴喂马,浪迹天涯,转过头继续商量,到底买哪里的学区房。
灵魂想要诗意栖居,肉身却要养家糊口。
莫说扬鞭策马,就连闻香试茶,洗砚对画,都是难得的风雅。
让我安静发会呆,是莫大的奢侈。
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角色,在各自的人生系统里不断升级。
渴望留白,只因生活太满。
我只想要这么一刻,和自己好好地、认真地虚度时光。
这是一种信仰,是我坚持与自己相爱相守的时光。
它能让我从尘世繁杂里脱出身,停止急急狂奔。
让我短暂脱离浮华烦乱,忽略琐屑磨难,放下贪嗔痴怨。
让我克制膨胀欲望,给心一个向上的支点,对抗这俗世向下的沉沦。
然后,在尘世的吵闹里,在客户的急电中,快速回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完结幻象,笑着拥抱柴米油盐。
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常作如此幻想——眼下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长长的梦。某天梦醒,突然发现,原来我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过着另一种人生。
自知难逃情欲深重。
便只能,在喧嚣尘世里,心存敬畏,惜物爱人。
在这般执念里,万水千山寻遍。
浮生若梦,一眼万年。用偷得的半时闲,于出世入世间,自行消化枯寒,换得满血再战。
那一刻,孤独即幸福,抵过风月无边。
有几个当妈的不是神经病?
我们不是拿孩子没办法,很多时候,我们是拿自己没办法。
很多时候,不只是孩子没长大,是我们自己也没长大。
养育一个孩子,就是逼迫我们和他一起长大。
“如果一个女人突然不联系你了,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她死了,二是她生孩子了,三是她的孩子到学龄了。”
所以,为什么我最近没动静了,为什么发原创少了,为什么不出去浪了,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孩子到学龄了,并且刚刚开学了!
我才发现对于30岁这个阶段的女人,生孩子是一个坎儿,三岁入园是一个坎儿,六岁入学又是一个坎儿。
原本,我打算陪娃几天,帮他准备一下开学各项事宜,我自己也放松一下,于是,向公司申请了一周的年休假。
我这种没做过全职妈妈的打工狗,想象中,休假是在秋日阳光中睡到自然醒,拉开窗帘看到碧海晴空,吃吃早餐,做做家务,听听音乐,写写文章,带孩子买齐书包文具,将他送上人生新起点……
结果,假还没休完我就哭着想去上班了。
我的体力接受着平日鲜有的磨练——光打扫卫生、收拾玩具就险些把老腰累断。
我的耐心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把胶水倒进了鱼缸,把老人手机用自来水冲洗,把我的沐浴液吹了泡泡……
我的时间被生生拆成了碎片——去学校开新生家长会,送他参加新生入学培训,每天四趟往返接送,晚上陪他完成各种练习任务……
我的精神遭受着巨大的考验——他不适应新环境,不愿意上学,每天推搡着出门,硬生生塞给老师,既隐隐担忧又非常上火又有些心疼……
想看的书没能看,要写的文章没能写,一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说出来有人会信吗?你不就是天天在家接送个孩子吗?
实在心塞,向闺蜜诉苦并讨教,她们几个像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回复:万分理解!刚入学几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我怎么看人家的妈妈都那么轻松呢?我怎么看人家孩子都那么爱上学呢?
闺蜜A说:拉倒吧,我儿子第一周每天下午上课都睡觉,我差点气疯了。
闺蜜B说:别羡慕人家,我们适应了一个学期才调整过来,我都快坚持不住让他退学了。
闺蜜C说:我们为了回家不肯写作业挨过多少揍,我都快得抑郁症了。
呼!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你看,女人就是这么俗不可耐,看到有这么多和自己类似的情况,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心理平衡——原来我家娃不是最差的,原来我自己不是最悲催的。原来这些情况不是独我一个的。
第四天上学,送刘小宝到校门口,他终于不再抱着大腿哭,乖乖跟着老师走进去了。
啊,今天的天怎么这么蓝!世界真和平!生活真美好!
突然觉得,我真像神经病。
说与刚刚当了妈的姐妹S听,她说,当妈的哪个不是神经病?昨晚我娃鼻塞,我紧张得一夜未睡,直到早上听着呼吸顺畅了,我这一颗心才落了地。
是啊,哪个当妈的不是神经兮兮一路过来的?
劝慰别人我们都是智者——“不用太担心啊,小孩都这样啊,长大一点就好了啊。”
呵呵,换成你的娃高烧39℃三天不退你试试?
换成你的娃被一波又一波的肺炎、咽峡炎、手足口传染你试试?
换成你的娃坐不住、不学习、考倒数第一你试试?
我们口口声声多么爱孩子,心里还是总忍不住跟“别人家的孩子”比。人家个头高,人家体格壮,人家学得快,人家悟性强。
说完全不在乎,说一点不焦虑,那是骗鬼的。
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我铠甲加身,后来发现,孩子这根软肋,我还是脆弱到不行。
哪个妈妈不曾在孩子生病时愿意拿全世界去换他健康?
哪个妈妈不曾在孩子危难时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同事大姐曾告诉我,每当孩子不听话,恨不能将他打断腿。而每当他一生病,又紧张得整晚不能睡。
几年前儿子曾做过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在医生看来,和感冒发烧一样普通。而我,在手术室门口几乎要死过去。
我对老公说:“如果可以代替,我愿意替他进去,不用麻醉,随便割。”
老公说:“你能不能理性一点?”
我不能。
在那一刻,所有当妈的女人都不能。
在那一刻,我就是个神经病。
那晚跟好友艾明雅聊天,我说,被孩子搞得很崩溃,觉得人生好失败。
她说,失败这事不就是我们这种女人面对熊孩子的专属情绪吗?
是啊。
我们不是拿孩子没办法,很多时候,我们是拿自己没办法。
每当他仰着小脸斩钉截铁地说“不”的时候,每当他眨巴着眼睛编那些惊人理由的时候,每当他眼神流露出“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的时候,每当他挑战我的底线把我逼得想动手的时候,我都要在心里默念一万遍:我亲生的!我亲生的!我亲生的!
然后深吸几口气,让内心的两个自己停止厮打,换上妈妈专属的和蔼可亲的笑容,拉起他的手:好孩子,来,我们交流一下这件事。
这些日子,我唯一干的一件正事,就是反思自己。
闺蜜Dora曾对我说,当初她给女儿哺乳一直坚持到两岁。其实不是女儿断不了奶,是她自己断不了。她比孩子更心存依赖,不愿断开这种形式的依恋。
很多时候,不只是孩子没长大,是我们自己也没长大。
夜半与孩子他爸长谈,孩子的所有问题,皆是我们自己的照见。他不够独立,是我们未曾彻底放手。他爱发脾气,是我们对他缺少耐心。他太过依恋,是我们对他缺乏锻炼。在此之前的六年,我们给他的陪伴不够,总是出差,总是忙活,总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做父母也是江湖,欠下的,终究要还。
所幸,他的心智人格都没有问题。
所幸,他人生的大方向没有偏离。
所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知道有太多妈妈和我一样,看起来都像神经病。
因为我们心里住着两个自己,一个是当了妈妈的自己,一个是仍是孩子的自己。
养育一个孩子,就是逼迫我们和他一起长大。
教育一个孩子,就是让我们重新活了一次。
当妈路上,我们且走且修行。
她比烟火更寂寞
那些年轻而疲累的姑娘,大概也曾在镜子前穿起美丽的吊带裙,
像兀兀穷年里开出的孤绝花朵,映衬着仆仆风尘里的暗色。
妈妈半生都在服装厂上班。
五十年代出生的人,被“文革”耽误,要么上山下乡,要么初中毕业就辍学干临时工。比起搬砖挖沙扛泥的体力活,服装厂对年轻女子来说,已是求之不得的好工作了。在服装厂干了一辈子的姥姥提前退休,就为了能把这个好位子留给妈妈“接班”。
小城镇上,有规模的正规工厂没几家,能按时发工资的,就算得上是榜上有名的好单位。服装厂的工作强度极大,每天十五六个小时,从无休假,加班是家常便饭,动辄通宵劳作,只要一见大卡车拉着集装箱停在车间楼下等装货,当晚必是全楼灯火通明,彻夜不休。
十岁前后的那几年,每年暑假我都在服装厂里度过。因为厂里经常会把一些简单的手工活放给社会上的人干。比如剪线头、钉纽扣、开扣眼、贴标签。因为简单易学,又按件结算,许多退休大妈每天骑着三轮车去厂里打包几十件带回家,干完后送回来,再拉走另一批。我和邻居家的小伙伴莎莎,每年的暑假都被安排进厂剪线头,三分钱一件,一个暑假能挣五六十元。虽然这钱最后一分也到不了我们的腰包,无一例外全都补贴了家用,但能用自己的劳动创收,令一个十岁少女无比自豪。
除了剪线头,另一个适合我们的活就是写标签。一张印着表格的长条纸,我们按照要求,用圆珠笔认真地在表格里填上一串字母和数字,大概是规格型号的代码,然后和衣服一起放进透明包装袋里。得知这批货要发往韩国,我俩在傍晚回家的路上兴奋地大叫:“我们写的字‘出口’啦!”
服装厂女工居多。车间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几乎全是20岁至45岁年龄不等的女子,清一色的深蓝色工装,忙碌的神情。
每次我硬着头皮进车间,在人头攒动的人海里找到妈妈的身影,在机器的嗒嗒声里走到她的位置,跟她要水喝。然后就会有一群阿姨围过来:
“哎呀,这是你闺女啊,长这么大了,个子很高啊,长得像你,这么瘦,是不是吃饭不行啊,学习很好吧,在班里考第几啊……”
她们的提问我一个也来不及回答,就被我妈统统否认,生怕别人谬赞了我半分:“唉,傻大个儿罢了,干活不中用,学习好什么呀,天生笨,这么大了连个话都不会说……”我像只被围观的动物,不知所措地站着。
短暂闲聊后,她们就被繁重的工作催回到各自的流水线上,重复日复一日的动作。
我对成年女子最早的认知几乎都是在这个车间里完成。
有人眼疾手快,动作麻利轻车熟路。有人笨拙迟钝,一道简单工序也要翻来覆去。有人心高气傲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跟这人吵完又去挑衅那人。有人沉闷木讷,憨厚本分,埋头苦干,偶尔对嬉闹的人跟着附和。有人一脸阴沉,脸浮眼肿,面色萎黄,一看就是长年睡眠不足的结果。有人市侩又势利,满脸掬笑阿谀逢迎,转头冷眼相看拜高踩低。有个个子高高的姑娘,爱说爱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全厂的妇女都恨不得给她说媒。有个满脸长痘的姑娘,四处求医,却越治越烈,在各种惊讶惋惜的目光里终日愁眉苦脸。有个恋爱只谈了三个月就去登记的姑娘,因证件不全没登上,回来的路上干脆分了手,被全车间传为笑谈……
那几年,杨树叶子总在酷暑的微风里沙沙作响,尘土总在阳光里飞扬。下班铃声一响,人们摘下套袖纷纷下楼,厂区大门哗然打开,像泄洪的闸口,花花绿绿的男女骑着自行车汹涌而出。晚上十点,小部分模范丈夫等在厂门口接老婆,他们穿着拖鞋大裤衩,咒骂长年加班的不人性,宣泄过后又无可奈何。在养家糊口的压力下,连愤怒和痛苦都那么微乎其微。
“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去服装厂上班!”
这句话几乎是家家户户教育孩子的话。因为这里只有忙和累,只有被压榨的时间和体力。在这样的敲打和警醒里,我暗暗种下了远走高飞的种子。
多年后我几次出差到韩国,站在人潮拥挤的首尔街头,与无数彬彬有礼的男人和妆容精致的女子擦身而过,都会想起我当年写过的夹在衣服里的标签,并不娟秀也不够工整的字迹,曾漂洋过海来到这里,与一些人相见,在他拆开包装的一瞬间,从他温热的手心里掠过。
后来朋友圈被“邬霞的吊带裙”刷了屏。这个80后女子,曾是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14岁辍学来到深圳,进入了母亲所在的工厂,成为一名童工。工作艰辛、生活困苦,她却心怀诗和远方。写作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过去的十余年里,她写下300多首诗歌。在吴晓波老师的文章里,我第一次读了她写的《吊带裙》:
包装车间灯火通明
我手握电熨斗集聚我所有的手温
我要先把吊带熨平
挂在你肩上不会勒疼你
然后从腰身开始熨起
多么可爱的腰身
可以安放一只白净的手
林荫道上轻抚一种安静的爱情
最后把裙裾展开
我要把每个皱褶的宽度熨得都相等
让你在湖边或者草坪上等待风吹
你也可以奔跑
但,一定要让裙裾飘起来带着弧度像花儿一样
而我要下班了
我要洗一洗汗湿的厂服
我已把它折叠好打了包装
吊带裙它将被运出车间
走向某个市场某个时尚的店面
在某个下午或者晚上
等待唯一的你
陌生的姑娘我爱你
这个平凡女子,用文字浅吟低唱,那温柔心声,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和向往。终于在2015年6月,她穿着最喜欢的粉红吊带裙,与纪录片《我的诗篇》剧组人员一起出现在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互联网电影之夜”。红毯的另一端,是刘亦菲和宋承宪。
吴晓波这样写:“人间所有的遭遇,一半是诗意,一半是苦难。你将历尽沧桑,我已竭尽绵力。”
我的泪夺眶而出。
在我童年里曾有那样几个夏天,我与众多和邬霞一样的女子置身在汗流浃背的车间里,她们长年站立双腿浮肿,肩膀酸疼,关节肿胀,近乎封闭的日子,忍受生活的平庸琐碎。我不知道她们是否也历经爱情的芳菲和灵魂的孤寂,是否在暗夜里流泪,是否在岁月的浮光掠影里能被人温柔相待,深情以对。
她们充当了我童年里的背景墙,也是与我短暂同行的路人甲。当年我置身其中,满心排斥,我只知道此生千万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年少的我,只看得见她们木然的脸,从未探及在她们模糊的面容之下,绽放过怎样的故事,是否与梦想擦过花火。
她们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劳作,生产的服装不断变换,从皮衣到衬衫,从棉夹克到滑雪服,而她们自己的日子,却是一成不变的经纬和花色。时光打马而过,她们是否和邬霞一样一腔热情又无限寂寞,是否想过去探寻更大更远的世界。没有人在意她们的喜怒哀乐,就像没有人在意十岁的我被围观时的局促不安和慌乱。
厂区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被她们踩在脚下,又扬起尘埃。她们沉默的青春,一如我沉默的童年。
那个年代,谋生并没有更多选择。
生活将她们的柔弱磨成了茧,却未能羽化成蝶。她们像院子里那棵梨树,浑身被上搭下挂的晾衣绳扯满,花朵冰清玉洁芬芳馥郁,可是无人在意。她们的棱角被生活磨平,付出胼胝之劳,换取杯水车薪。在清寒里无力吟唱,连困惑和思虑都来不及。
那些年轻而疲累的姑娘,大概也曾在镜子前穿起美丽的吊带裙,像兀兀穷年里开出的孤绝花朵,映衬着仆仆风尘里的暗色。她们的青春本该被妥帖安放,奈何生活颠沛,她们被忽视被遗忘,世界繁花似锦五彩斑斓,谁又能令她无惊无惧,免去四下流离无枝可依。
她们可曾和我一样,孤独与炽热交织,是倔强长在心里的执念。抑或如邬霞一样,命运桎梏,心仍向往,默默地卑微地,坚持属于自己的光荣梦想。
日月东升西落,四季寒来暑往。
生活总是一半现实一半梦幻,一半温暖一半荒寒。
二十多年后,我知道她们早已认不出我,就像我认不出她们一样。
我曾在妈妈生前要好的同事那里听过她们的消息:
那个高个子大眼睛的姑娘,如今已是两鬓如霜。
那个满脸痘痘的姑娘,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那个在登记时分了手的姑娘,现在已是18岁小伙子的娘。
她们在我二十多年后的记忆里被一一着色,重新鲜活,有血有肉,有情有爱,丰沛而真实,饱满又立体。我仿佛再次看到她们在小镇岁月里,晨兴夜寐,栉风沐雨。像流星划过天际,像烟火散落人间。
此生再相逢,她们若能记得我,我是否可以不再紧张羞怯,给她们一个真诚的微笑和大方的拥抱。
她们也曾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只是,她比烟火更寂寞。
什么比得上孩子带来的快乐
这个前世的欢喜冤家,用他的奇思异想和歪理怪论,
把我们搞得啼笑皆非,三观尽毁,节操全碎。
在刘小宝四岁之前,我从未真正在意过养儿养女的差异。什么“建设银行与招商银行”,什么“穷养儿富养女”,什么“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之类的言论,我向来不太理会。
某次老爸的一帮朋友在我家玩,一位阿姨说:“你们说养儿和养女有什么区别?网上说了,养女儿只痛苦两天——一是生她那天,二是她嫁人那天,其余全是幸福。养儿子是幸福两天——一是生他那天,二是他娶媳妇那天,其余全不幸福。”
另一位酷爱开玩笑的叔叔蹦出来反驳:“谁说的?他娶媳妇那天,一想到我给他买车、买房、送彩礼,把一辈子的老本都搭进去,我一点也没觉得幸福!”
阿姨大笑,说:“啊,那就只剩一天了。”
直到刘小宝长到四五岁,我才真切感受到养儿子的不一样。
同事说,每天她下班回到家,女儿会第一时间扑上来亲她一口,说:“妈妈我爱你。”同事幸福地笑了。
我下班回到家,躲在门后全副武装的熊孩子一声大叫冒出来,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惊魂未定之际,他“噌”地递上来一根棍子:“妈妈,你演坏人,我们打仗!”我幸福地哭了。
那一瞬,我觉得不是性格决定命运,分明是性别决定命运。
另一个跟我同样悲催的哥们儿,看别人发的朋友圈,女儿在母亲节为妈妈做了贺卡,亲手写上:“妈妈您辛苦了。”
他也回家厚着脸皮求儿子:“你也在纸上给爸爸妈妈写一句祝福的话吧。”
熊孩子进屋半晌后拎出一张纸,哥们儿夫妻激动地接过来,发现上面赫然写着:ni de pi gu la shi。
两口子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说生活起居。男孩睡觉普遍没有女孩老实。如果你有一个睡相好的儿子,那你就谢天谢地烧高香去吧。据我粗略统计,在刘小宝一岁至三岁期间(一岁之前不敢想,一想全是泪),我平均每晚要起来把尿1~2次,盖被子10~15次,在他三岁之后,我经常每晚被拳打脚踢8~10次,在睡梦中被他一个飞脚踢得眼冒金星,严重时短暂失明。从此我养成了长年抱头屈膝的自卫式睡姿。
每每听我说这些,他那睡得像猪一样的亲爹,总是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夸张!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能有多大力气?你别太娇气。”
直到某个夜晚,我听见刘小宝的胳膊“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爹身上,半分钟后,他爹火急火燎地推醒我:“快!卫生纸!卫生纸!我鼻子流血了!”
这些皮肉之苦都不算什么,真正令人抓狂的是,他常常猝不及防地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某次在公交车上,刘小宝憋了尿竟不自知,突然在车上兴奋地大声说:“妈妈,你看我小JJ这么硬!”
我惊慌失措羞愧难当,只得对满车的乘客讪笑着,拎起他像过街老鼠一样跳车而逃。
另一次带他参加婚礼,他在酒店大堂突然问:“妈妈,什么是结婚?”
我解释:“结婚,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他大声说:“我知道,结婚就是打炮!”
众人侧目,我吓得赶紧将他拖到角落质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他正色道:“我自己看到的!”
我冷汗直流,心虚地脑补了大量不雅画面。即将崩溃之际,他指着酒店门外的礼炮说:“你看,结婚不是都这样打炮吗?”
我去!孩子,那叫放炮!
还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女生都要当妈妈?”
我机智地回答:“因为女生肚子里有个小房子,可以生宝宝,你以前也住在妈妈的小房子里。”
他那奇葩爹偏要过来凑热闹:“其实你最早是在爸爸身体里的,后来才去了妈妈肚子里。”
结果,那一整个晚上,他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那二货爹,刨根问底地追问:“他到底是怎么从爸爸身体里去到妈妈肚子里的,是坐动车去的还是坐飞机去的……”
他爹差点被虐哭,小孩是全天下最不能轻易招惹的生物,一招惹就往祖坟上刨啊!
我也曾被他气得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他关进屋里,命他面壁思过,过五分钟听不到动静,我就犯贱地坐不住了,鬼头鬼脑想从门缝中一看究竟,不成想,竟传来一阵歌声:
我才不会难过,
你不要小看我,
有什么熬不过,
大不了唱首歌,
虽然是悲伤的歌……
我彻底无语,懊恼地质问老公:“怀孕时干吗让我看《蜡笔小新》,害我现在沦落成了美伢!”
老公幸灾乐祸:“这小子是猴子搬来的救兵吗?”
闺蜜落井下石:“太好了,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能治你了!”
我顿觉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所有亲信都被这个熊小子拉拢了去。
在我刚做妈妈的时候,收藏过一篇文章叫《做男孩父母的路很长》,还认真记录了相关知识,比如:男孩血液中的多巴胺含量较多,流经小脑的血量更多,多巴胺可增加冲动和冒险行为的概率,而小脑是控制行为和身体行动的。流经小脑的血流量多,小脑就比较活跃,所以男孩就爱动。
比如:男孩的胼胝体与女孩的体积不同,女孩的胼胝体能容许两个大脑半球间进行更多的交叉信息处理,可以同时同质量地完成多项任务,而男孩同时只能做一件事。
等等。
那时候,我踌躇满志信誓旦旦,一定要做一个温柔宽容有耐心的好妈妈。我幻想着几年之后,我依旧长发飘飘身材窈窕,手牵着帅帅的刘小宝,在阳光树影里讲故事唱童谣,他依偎在我身边,是全世界最岁月静好的画面。
而五年之后的现实是——我要么追在他后面跑得像个野兔子,要么被他薅着头发玩得像个疯婆子,要么弯腰驼背弓得像只虾米一样让他骑在背上,要么被他捏着脸把五官挤成一团还得强压怒火配合扮演光头强。
终于明白了家里有个熊孩子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俗话说:“七岁八岁狗也嫌。”他还未到七八岁,我感觉我已经提前成了狗。
在他把我的拖鞋塞到沙发最底下,把熊大熊二的贴画偷偷贴我屁股上,把我自己不舍得用的护肤品抠出一半抹了脚之后,我忍无可忍河东狮吼:“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早把你扔出去了!”
他爹就比我淡定得多:“男孩子哪有不皮的?你就不能有点耐心?”
他哪里懂我内心的纠结。其实每次对刘小宝发火后我都暗暗自责内疚不已,半夜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忍不住俯下身亲了再亲,默默发誓一定改正错误下不为例。
闺蜜说她和女儿的感情:“分开了就想,待久了又烦。”
原来无论养儿或是养女,在亲子关系里,我们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在我们尚未把自己教育好的时候,要着手去教育一个孩子,在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东西面前,我们常常被问得哑口无言,被逗得又气又恼,被逼得哭笑不得,被拆穿得狼狈不堪。
我们的不耐烦,更多时候是对自己的不淡定和不从容。育儿书读过很多,谈起理论我们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实践起来却处处碰壁连连败北。我们跟他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绞尽脑汁仍常常理屈词穷,智商情商在一个小屁孩面前几度败下阵来,我们隐隐气恼,丝丝狼狈,偷偷窝火,暗暗糟心。
这个前世的欢喜冤家,用他的奇思异想和歪理怪论,把我们搞得啼笑皆非,三观尽毁,节操全碎。
上周末电视台找我拍一个短片,因家中无人,我只好将刘小宝带到单位,做采访的时候,他乖乖在一边玩小汽车。过了一会,编导要拍一段我工作的视频,我迅速将自己调整到端庄知性的职场状态中,精神饱满,侃侃而谈。就在即将拍完的最后几秒钟,突然冒出一双小手抱住我的大腿:“妈妈我要拉臭臭。”我的职场形象功亏一篑!
尽管各种糟心各种吐槽,我仍然要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孩子带来的快乐。
他用他的狡黠、顽劣、小聪明和小把戏,让我们抓狂崩溃,无计可施。同时,他也用他的天真无邪、童言无忌,带给我们一个久违的、澄明的纯真世界。
在这段亲密关系里,我们也被重塑。他用他人小鬼大的思想和行动,挑战我们的神经,考验我们的耐性,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警示,让我们时刻反思、审视、规范和克制自己的言行。
我的目标是——未等他到狗也嫌的年纪,我已改正了我的狗脾气。
围城不复杂,迷城才可怕
婚姻是围城,有时也像走迷宫。
怕只怕,你忘记了初衷,看不清前路,只会傻傻迷失在半途。
前段时间,一哥们儿告诉我,他的表弟办了个盛大的求婚仪式。鲜花、钻戒、突如其来的浪漫、出其不意的惊喜,把姑娘感动得稀里哗啦,抹着泪说“我愿意”。而家属团的嫂子们看得热血澎湃羡慕不已,纷纷要求自家老公把这当年落下的仪式给自己补上。
我问他:“你会给你老婆补上吗?”
他不假思索:“可能吗?结婚前都没办的事,你觉得结婚这些年了还能办得出来?”
我喜欢这哥们儿,就因为他总说大实话。
结婚前没做的,别指望结婚后能做。结婚前做了的,也别指望结婚后还能继续做。
但不是所有女人都肯接受这个现实。
小时候家乡小镇上有个女人,结婚三年不肯生育,理由是:“不能轻易给婆家生孩子,因为有了孩子他们就不重视我了。”
那时我十岁出头,傻乎乎地觉得这女人真厉害。
现在再回头看,简直就是傻嘛。耗着不生,人家就重视你了?男人就待你如初恋了?呵呵。
后来她生了孩子,男人踏实本分很顾家,但她总是吵架,嫌老公不懂浪漫,不能待她如从前。情人节看到大街上的小情侣捧着玫瑰花,她非要回家逼问那老实巴交的男人:“肯不肯买999朵玫瑰给我?”
男人实话实说:“999朵玫瑰要多少钱?够全家过两个月了,老夫老妻的瞎折腾什么。”于是女人便哭天抹泪摔盆摔碗,男人一脸无奈数声叹息。
你嫁他的时候,他就是生火做饭的实用型,嫁完以后又要逼他变成花里胡哨的观赏型、风月无边的浪漫型,可能吗?这既不是成长,也不是打造,只是一种“作”。把自己“作”得就像我们最难缠的那类客户,一年365天999项业务都服务到位,就差某天一件小屁事,之前的就全归了零。
还有一个姑娘小柳,结婚半年多,玻璃心、公主病、傲娇症,一点也没改善,只因老公帮助前女友的公司联系了一个外语翻译,她就不依不饶,逼着老公打印出半年来的通话记录,交出QQ、微信、微博密码,把自己化身成民间柯南玩破案,折腾数日未查出蛛丝马迹,仍不解气,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冷暴力。老公送礼物、捧鲜花、讲笑话、表决心、对天起誓、掏心掏肺,皆换不回柳姑娘一丝欢心,终日一副誓将冷战到白头的架势,不理人,闹分居。一年后,男人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小柳又大哭大闹,骂男人负心汉陈世美。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爱情故事是经不起细想的:梁山伯和祝英台若没有化蝶,真过起日子,或许照样是一边新人笑一边旧人哭。美人鱼嫁给王子,掉到一日三餐的琐碎里,未必会幸福。织女未被召回天庭,在柴米油盐的穷日子里抚育两个孩子,难保不成怨妇。
可是,什么样的感情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婚姻为什么叫围城,就是把两个人从散养变成一定程度的圈养,城墙高筑,筑起一些保护,也筑起一些约束,我们都要改变一些原有的习惯,适度妥协,允许自我和个性适当减损。
谁都不是完人,我们带着人性的弱点活着,也要允许婚姻带着瑕疵存活。
当热情衰退,激情消融,他不再像热恋时那般柔情蜜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完全不必因为这些变化而心神不宁、过度敏感、神经兮兮、草木皆兵。
前几年参加婚礼,总结出一个有趣的规律:
每当主持人问,以后的家务活谁干,新郎抢答“我全包”的时候,那些欢呼尖叫、鼓掌叫好的,都是未婚的年轻人。已婚的中年人,脸上大都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心里各有一杆秤——女人们心知肚明:“吹吧,鬼才信你呢。”男人们心照不宣:“吹吧,反正说了也不干。”都是千年的狐狸,在我们面前玩什么聊斋啊!
爱情确实是件易耗品,流水般的日子过起来,轻易就能耗尽激情,刷平浪漫。
当初因为爱情,我们彼此相吸,非他不嫁,非她不娶,除却长相厮守,无以回报对方。
而岁月何其漫长,漫漫一生,有的是时间让我们卸下粉饰,看透对方,撕破脸皮,穷形尽相。
男人脑子犯二做傻事,婚前的女人会娇嗔:“看你那傻样儿。”婚后的女人会怨怼:“你没长脑子啊!”
女人叮咛唠叨加饭添衣,婚前的男人会感慨“你对我真好!”婚后的男人会咆哮:“你烦不烦啊!”
这就是现实。生活从来不是童话和梦幻,它只有建立在现实之上才能存活。像鱼和水,像大树和土壤。
赵薇说:“我并不是一个对婚姻抱有很大希望才走进婚姻的人。我首先要做好自己,我的准则就是不给我的另一半、不给我的婚姻拍档增加负担,我要保持独立人格和独立生活,对另一半不会有过多的要求,我的底线就是尊重。”
就是这份成熟和理性,让她跳出琼瑶剧狭窄的戏路,从欢蹦乱跳的小燕子成功转型,结婚生女,做导演,做投资,做微爱基金,连容貌,也蜕掉了浓眉大眼的乡土气息,修炼出淡定而强大的气场。
感性相爱,理性取舍,成熟处事,理智面对围城里的深情,也勇敢担当存在的风险和变数。
年轻时我也曾被“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种鬼话唬住,生怕一入围城深似海,从此爱人是路人。
在婚姻里走过了八年路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样的婚姻才是爱情的坟墓,或者说,婚姻到底是哪些人的坟墓——放弃约束与克己,丧失独立和原则,停止成长和增值,要么俯首低眉做奴隶,要么耀武扬威称霸王,要么自我放任一路“作”到底。这样的人,才是亲手给爱情掘了坟墓,埋葬爱情的同时,也葬送了曾经明媚如花的自己。
她们嫁与不嫁,嫁给你或嫁给他,都不会幸福。因为她永不满足地瞎折腾,永远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单身时自怨自怜,凄凄艾艾,好高骛远,怨天尤人。
结婚后喋喋不休,虚荣攀比,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真正的爱人之间,哪怕荷尔蒙渐退,多巴胺减少,也依然是这石头森林般的城市里,一件温暖的旧毛衣,软软塌塌地搭在那里,不再光鲜亮丽,甚至变样走形,却依旧让你最舒适、放松、自然。
婚姻是两个人的团队,围城远没有那么复杂,你可以与他同赴沙场并肩作战,也可以站成他近处的一株木棉。最怕你做不了贤内助,只会做败家妇,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长得丑,还想得美,天天莫名其妙地吃飞醋,日日高举“防火防盗防小三”的大旗,永远纠结“你和他妈同时掉水里他先救谁”,陷在自己的迷城里出不来,才最可怕。
不是所有老公都见异思迁,不是所有婆婆都苛刻难缠,不是所有孩子都逼疯文艺女青年,不是所有婚姻都一地鸡毛飞,也不是所有感情都会半路杀出离奇狗血剧。
婚姻是围城,有时也像走迷宫。我们也许会兜兜转转,半路走散,找不到出口也走不回原路,要么你放声求助,大力呼喊,那人会循声而来,与你在某个拐角重遇。要么你突破重围,踏平壁垒,从此康庄大道,一马平川。
怕只怕,你忘记了初衷,看不清前路,只会傻傻迷失在半途。
你接受不了我最坏的一面,就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我们都带着瑕疵活着。
一个人的优点缺点从来都是捆绑销售。
你不可能只挑走好的,留下次的。
邻居家有一对与我相熟的婆媳,阿姨古道热肠,心直口快,喜欢跟人聊天,教过我许多生活小妙招:宝宝衣服上的奶渍怎么洗,微波炉蒸蛋糕如何又嫩又软,用牙膏擦水龙头又新又亮……
儿媳身材瘦小,为人和善,在一次聊天时她曾告诉我:生女儿芃芃时,因剖腹产时打麻药,留下了腰伤,至今坐久了仍会痛,所以一直没有重新工作。
当了婆婆又特别热心的阿姨,难免有点八卦。
上个周末她遇见我,上来就热心地问:“小李,前几天我看你拖着行李箱,又出差啦?”
我说是啊。
她又说:“我看你成天早出晚归的,真是能干啊,收入一定很高吧?”
我笑着挽了下她的胳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阿姨顺势拉着我到长椅上坐下,吐起槽来:“昨天买菜见你婆婆戴了条新围巾,我一猜就是你买的。真羡慕你婆婆好福气,有你这么能干的儿媳妇,不像我们家那个,到现在,孩子快五岁了,也不提找工作的事,成天在家趴在电脑前,全靠我儿子一个人赚钱养家,多累啊!”
我时常见快递到她家楼下,知道儿媳开了个淘宝店,便跟她解释:现在工作不用非要去上班,芃芃妈在网上开店也是工作,网店现在不好做,可能前期赚钱比较难,但慢慢积攒了客源就好了。
阿姨仍不满意:“那能一样?谁给交社保?老了能有退休金?什么网上工作,其实就是懒!”
如果我再继续对她说“上班有上班的不自由,我无法每次都去参加幼儿园活动,孩子生病也不能时时陪在身边”的话,估计她会说“那没关系啊,孩子有我照顾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应该多努力,多赚钱!”
我只好说:“阿姨,你知道我在家什么样吗?”
阿姨一副了然的神情:“你在家也是个能干的人儿。”
我对她和盘托出:我在家,家务一个手指都不沾。进门就吃现成的饭,吃完也从不洗碗,我的业余时间全用来陪孩子玩耍、看书、码字、休闲,其余一概不干。要出差,拖上箱子说走就走;要休假,必须睡到日上三竿。这一切,得益于我有一个对我极尽包容和体谅的好婆婆。
我直言不讳:“换作您是我婆婆,受得了吗?我经常看芃芃妈大包小包买菜回来,想必做饭也是她的分内之事。每逢天气好,就看她把全家被褥搬出来拆洗晾晒。她天天守着电脑,那是得处理各种咨询和交易,一年多从三颗心做到四颗钻。您只管帮忙带带孩子,还要求她怎么样呢?”
她略略迟疑,说:“那些心啊钻的我不懂,不过在家务方面,芃芃妈确实干得不少……”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如果她跟我一样,你会不会又嫌人家不管孩子不顾家?”
阿姨也笑起来:“也是,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不上班有不上班的好,我可没你婆婆那么能干,要让我买菜做饭干家务再带孩子,我得累死。”
不知道芃芃爸是否也和阿姨一样,享受着妻子一日三餐洗衣烧饭的照顾,还抱怨她没工作不去朝九晚五。这种例子,婚姻里比比皆是。
我有个女友,朋友皆羡慕她好命:家中的大事小情全由老公一手包办,大到装修换房,小到孩子喂养,她至今也记不住一勺奶粉兑多少水,更不用半夜哈欠连天地爬起来换尿片。且老公收入不菲,每月按时出家用,想要什么随她买。她最多的口头禅就是:“不清楚啊,不记得了,没看见呀。”总之,就是一个“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少奶奶。
某次我们姐妹团聚会,喝酒K歌玩得晚了点,她撒娇发嗲打了半天电话,才跟老公请下假来。
我呸她:“你又不是出去胡搞,怎么还得小心翼翼写假条?”
原来,女友老公事业家庭样样能干,自然管得也宽,还有些小心眼。老婆出门去哪,跟谁会面,都得一一汇报清楚。
但女友挺看得开:“我就是懒,不想操心不想费脑,人家既然什么都为我安排,那我就多顺从他一点。”
我觉得她挺智慧。既然要忍,就忍得甘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花好月圆。
上学时有位同学跟我们介绍他农村的嫂子:“我嫂子其实挺好的,除了老点儿丑点儿脾气暴点儿。”
我们哄堂大笑:“一个又老又丑脾气又暴的女人,你哥是怎么看上的?”
而事实上,这嫂子绝非一无是处。她勤快能干,肯吃苦。在家里养蚕养鸡,率先致富。又大胆贷款,开办了村里最大的养鸡场,自己搞技术,男人跑外联,夫妻二人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翻盖了新房,购置了汽车,成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奔小康能手。
若按外人说法,女人又老又丑脾气又暴,若再生不出儿子,是不是只能浸猪笼?
婚姻也是一场各取所需。一个人的优点缺点从来都是捆绑销售。你不可能只挑走好的,留下次的。
身为女人,你喜欢上小鲜肉,就得收下他的幼稚。你爱上霸道总裁,就得忍了他的强势。你看中他老实,就请接受他的木讷。你爱慕他多情浪漫,就得习惯他风流倜傥。
作为男人,你看中她沉静,就别嫌她寡言。你敬佩她执着,就忽略她的固执。你喜欢她顺从,就别嫌她没主见。你倾慕她孤傲高冷,就别抱怨她缺少柔情。
这世界真的很公平。
你笑人家马云长得像个ET,就别无端骂你家老公没本事去纽交所敲钟。
日子总是牺牲一些,得到另一些。忍受一些,收获另一些。
人性难免贪得无厌。我们习惯了做加法,总想在现有的基础上加一点,再加一点。我们总要求对方好一点,再好一点。当初找爱人,条件只要人品好,后来又要有能力,要会赚钱,要懂情趣,要解人心。要心有灵犀,要一生懂你。最初养孩子,只要他健康平安,后来又要拼成绩,比名次,考名校,拿奖杯,要增光添彩,要光耀门楣。
一哥们儿托我找工作,要求“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我说大哥,有这样的好差事,我早就自己去了。
有妹子找我介绍对象,要求“帅得一塌糊涂,爱得死去活来,外加千依百顺,还能一掷千金”。我说妹子,有这样的好品种,我也想把他睡了。
谁都不是变色龙,无法根据你的喜好只呈现你最爱的款。
人的A面和B面,从来都是相生相息,互为呼应。你逼他完全戒掉缺点,优点也难免唇亡齿寒。
曾看一篇文章里说:要亲吻美人的红唇,就忽略她牙缝里滋生的细菌。
我们都带着瑕疵活着。
你接受不了我最坏的一面,就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你享受了我的优点,就请无条件接纳我的缺陷。
年轻的时候,我们太容易羡慕别人——女神从来不护肤,学霸从来不看书。有一种神童叫别人家孩子。有一个物种叫别人家老公。
当婚后一地鸡毛的时候,也曾臆想:老娘我当年若嫁了张三李四王五,必不是这般光景。
看过周遭种种悲辛和琐碎之后,婚姻教给我最重要的道理,就是不轻易羡慕任何人。
你有你的苦恼,我有我的烦难。
你有你的解语花,我有我的忘忧草。
每段婚姻里都有甜蜜也有叹息。有如胶似漆也有向隅而泣。
成熟的婚姻,无非是懂得失,知进退,不盯着彼此的缺点,不把对方逼到死角,不盲目攀比艳羡。
从当下拥有的里面,去发现好的,享受好的,然后自行消化掉差的。
这不是苦忍,这只是婚姻的成本。
一段圆满的感情,无非是互相吸引、甘愿接纳、彼此成全。
只会羡慕嫉妒恨,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
你我凡人,欲海沉浮。不是最幸运的,也不是最倒霉的。除却极端狗血的渣女渣男事件,请相信大多数婚姻的真相:
他家那个,并非举世无双。你家这个,也不是混世魔王。
仓央嘉措的诗里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婚姻也一样,哪有只享福来不负重。
七仙女嫁了董永,就得陪他挑水浇园,忍他一身臭汗。
穷小子娶了天仙,就得接受她提不得针、拿不动线。
成熟后的人都会懂:人的一生,得失总量大抵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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