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袁先生-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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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时候,袁熙搬回了袁宅。

    正如岂冗所担心的那样,袁叔叔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这一年多以来,他一直被袁兴安排在私人医院接受治疗,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包括袁熙受伤的事情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袁熙去医院见他的那一天,他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袁熙,呆怔半晌,浑浊的双眼涌出了两行热泪,而袁熙见到消瘦憔悴的父亲,亦是喉头紧得酸涩哽咽。

    “爸……”

    袁叔叔紧搂着自己的小儿子,像被什么东西无情地击中似的,除了呜咽,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去袁宅和袁熙一起在草坪上玩儿游戏,袁叔叔下班回来看到我们,突然玩心大起,扮成怪兽扑过来吓唬我们。我俩尖叫着四处逃窜,还是被他给抓住了,后来,他就把我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扛在肩上,来来回回地在草坪上奔跑,假装自己是一架腾空而起的飞机,逗得我们笑个不停。那时候袁叔叔在我们心中就像个无所不能的巨人,那么潇洒,那么高大……

    那时候的他,也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领进门的继子,会在将来设计害死自己的大儿子,又差点儿害死了自己的小儿子……

    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袁兴已经锒铛入狱。为了欲望无所顾忌,最终却被欲望套牢,真是讽刺。

    只是可怜了凯瑟琳,与袁兴本是因利而聚,却偏偏动了真情,到头来,孩子没能保住,爱人恨她入骨,名和利也都不复存在了。

    夏文静问我:“你觉得她是真的爱上了袁兴,还是只想拿孩子要挟他多赚一笔?”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在很久很久以前,爱顾延是真的。也许爱袁兴也是真,也许不是,只是这些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Emy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商场里给小百灵挑选百日礼物。

    她风风火火地赶来,拉我去附近的咖啡馆点了两杯冰咖啡,气都没喘匀,就咕咚咕咚地喝掉了半杯。

    我看得目瞪口呆,忙问她:“什么事啊这么急?”

    她大手一挥:“不急不急,该忙的都忙完了,现在开始是休息时间。”

    我忍俊不禁:“那你慢点啊,瞧把你忙的。”

    “还不是因为你们家那个周扒皮袁老板!”她翻着白眼,滔滔不绝地冲我抱怨:“他找我一起成立‘云上工作室’的时候我还真的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哪知道现在会落得这个下场,每天比狗还忙,回家看到狗在睡觉,都嫉妒得想过去踹它一脚!”

    “什么我家的,和我可没关系啊。”我速速撇清自己,再安慰她:“能者多劳,谁让你们的工作室才刚起步就接了那么多的大项目。要让别人饿死,就得有先让自己忙死的觉悟啊。”

    Emy眨眨眼睛:“有道理。对了,我找你也不全为了喝咖啡,有件事要和你说。”

    我撇嘴:“就知道你这个大忙人不会闲到找我只为了喝咖啡。”

    “知我者阮陶也!”她嘿嘿一笑,认真地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关于赵小仙。”

    我心下一紧:“她怎么了?”

    “别紧张别紧张。”emy淡定地说:“她没事,好得很。虽然回国后因为没有及时入院接受后续治疗耽误了一些,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除了体质比常人稍弱些,其他与你我二人无异,完全可以正常生活。所以医院那边通知我,要她尽快办理出院手续。”

    我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可是……”emy为难地说:“医生建议出院后一到两年内,她的身边最好还是有家人照看,万一发病也好及时就医。袁熙那边答应出钱给她租房和雇用保姆,可是都被她拒绝了。”

    “她想干什么啊?”

    emy摇摇头:“谁知道啊。不过既然她已经康复可以出院,并且拒绝了后续的救助金,那么从今以后,她想怎么样,要怎么样,就都和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我想起你之前拜托过我,要我把有关赵小仙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和你说一声,所以才多此一举。你看,说来说去,我的真正目的其实就只是喝咖啡。”

    我冲她一笑,表示谢意。心里想起顾延的嘱托,不免有些伤感。

    “对了,你和袁熙最近怎么样?”Emy的声音使我收回神思:“有没有什么甜蜜的进展?”

    我笑:“还不就是演技大考验,心里爱得波涛汹涌小鹿乱撞,表面上却要装得麻木迟钝心如止水。再持续几年,拿下奥斯卡不在话下。”

    她笑得前仰后合:“前几年他爱你时也是这样,如今你们俩调了个个儿,我看在眼里还以为时光倒流。”

    我气得面红耳赤,却无法反驳。

    其实这样也好,爱一个人,不必非要把他牢牢套住,住一个房子,用一个户口,在同一个马桶里拉屎。

    爱一个人,也可以就这样云淡风轻地陪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年华老去,直到走不动了,自然会挨在一起互相搀扶。

    赵小仙出院那天,我去接她回家。

    国庆过后,夏文静搬去了婚房,原本三个人的房子如今就剩下了我一人。

    “所以你搬过来,会有两个房间任你挑选。”我看着赵小仙,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把房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

    出乎意料的是,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剑拔弩张、冷嘲热讽。只是仰脸问我:“你能不能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预期中的狂风骤雨没有袭来,我竟一时反应不过来,忽又想到,也许,她是终于从心底接受了晴天离开的事实了吧……

    起初还有一股对我的恼恨撑着她张牙舞爪地冲我发泄,可是时间久了,恨已经失去了效用,对她来说,剩下的人生或许就只剩下了无尽的思念和痛楚。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声说:“我知道晴天已经走了。”

    她神色一恍,侧过头避开我的视线。

    “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我苦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我的顾延啊,两次离开我,都没有给我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可是你的晴天,却一次都不曾离开你,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是陪在你身边。他真是好偏心啊……”

    说到这里,我眼眶一红,匆忙抬手摁住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更过分的是,他在写给我的道别信里,最放不下的却是你,他要我好好地照顾你。说他担心这个世界太大了,你一个人会受委屈。其实……赵小仙,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不仅不喜欢你,我还怕你、讨厌你、嫉妒你……可是我还是来了,来接你回家。因为照顾你,是顾延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我想,我只能答应他……”

    “随你便吧。”赵小仙垂下头,喃喃自语一般。

    她虽然嘴硬,眼泪却一捧一捧地落下来,砸在她微微发抖的手背上。

    再逞强,终归也不过是个孩子,她拥有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以至哪怕再失去一点儿,都可能会要去她的半条命。

    更何况,晴天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半条命……

    办好了出院手续,我回到病房取她平日里要吃的药品。

    其中有两盒“甲磺酸瑞波西汀”与她的病情并无关系。我拦住一旁的护士问她:“请问这药是不是开错了?”

    “稍等一下。”她快速核对了一下病历,告诉我:“没有开错。患者在住院期间表现出明显的抑郁症症状并伴有重度焦虑,主任和精神科医师会诊后才为她开了这个药。”

    “抑郁症?”我吃惊地看着她,面露忧色:“怎么会这样?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也许是失去亲人受到太大的精神打击,加上患者入院前没多久才动过一次大手术,心里敏感也是有可能的。”护士耐心嘱咐我:“回家后多带患者晒晒太阳,适当运动疏解心情,也要记得定期去精神科与医生沟通。”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回家的路上,我和赵小仙并排坐在的士的后座上,她扭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目光静静的,像陷入梦中。

    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没有躲,只是回过头冲我短暂地、脆弱地笑了一下。

    关于这一天的记忆,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了,可她的这个笑容却无比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往后的每一天,每每想起,都让我心中一痛。

    那天我们回到家后,她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周,最后选择了刘芒原先住着的那间屋子。

    我帮她把行李搬进去,又拿出一套洗好的新床品为她铺在床上。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嚷着晚饭想吃火锅。

    于是我带她到附近的超市选购食材。

    原来我们的口味很相似,都喜欢新鲜的茼蒿和小油菜,喜欢在芝麻酱里再撒一些白芝麻,丸子当然要鱼丸,在土豆和地瓜里会优先选择红心的地瓜。

    结账时,收款的阿姨见我们大包小包地买了满满一车,笑着打趣我们:“看来你们姐妹俩都是好胃口哇!”

    赵小仙没说什么,只是腼腆一笑,接过装满食物的口袋。

    看惯了气焰嚣张的赵小仙,这样温顺安静的她反而让我不大习惯,心里隐隐地担忧。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现在你的身体都好起来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她搅拌着碗里的酱料,认真地想了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定会有的。”我笑着说:“世界这么大,总会找到一件你想做的事。”

    她点点头,不置可否:“也许吧。”

    头顶的灯光照着她纤细的脖子,细碎的头发柔软地垂在颊边,我看着她瘦小的身影,心底涌起一层淡淡的怜惜之情,很想伸出手揉一揉她的脑袋,说些可以令她开心起来的话,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再等等吧,慢慢来。一切都需要时间。

    窗外月亮半圆,星子一颗一颗地从纤云后头冒出来,我们把窗帘拉开,在客厅地板铺上毛毯,并排躺着,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赵小仙忽然问我:“以前的晴天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脸上浮起笑意:“是个很自以为是的家伙吧。”

    “怎么会?”

    “是真的。”我轻声说:“明明拥有的少之又少,却还是那么自信,那么温柔,给身边的人带去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勇气,真像个讨人厌的救世主啊……”

    赵小仙扭过脸来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星光一闪而过。

    “你很爱他?”

    “嗯……”我也扭过头去看她:“他是我的初恋。”

    “那个瘸子呢?我是说……袁熙呢?”

    “他是我的归宿。”

    她叹口气,去看窗外的那片月色:“你还是不够爱晴天。”

    “也许吧。”我枕着自己的胳膊闭上眼睛:“即使没有袁熙,我和顾延也注定了只能走到那个分岔口,当他遇到你,成了赵晴天的那一刻起,这之后的事情就注定了不会有任何改变。也许我会孤零零地一个人过完下半生,也许会顶不住年龄的压力随便相个亲就嫁掉了……可是因为有了袁熙,我还能爱,还能像个年轻人一样笃定地、纯粹地去爱一个人,这是我的幸运。小仙,你还小,失去了晴天固然会遭受天塌下来的痛楚,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有这样的幸运,发现自己的感情并没有耗尽,发现自己还愿意活着,还可以快乐,可以幸福……”

    寂静的客厅像一座孤独的小岛,很久很久以后,我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我轻轻地翻了个身,也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梦里的我们在一座巨大的天平两端跳舞,天上下着雨,我们尽兴地甩动着身体,憨愚且可爱。

    被赵小仙推醒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

    她垂下脸看着我,焦急地说:“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医院了,你去帮我取一下好不好?”

    “什么东西啊?”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一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吃了早饭再去吧?现在正是早高峰,来回车程要两三个小时了。”

    “不行,你现在就去吧。”她把我从毛毯上扯起来:“我在家做饭,你回来就能吃了。”

    “打给医院让他们帮忙收一下就好了啊……”睡眠不足使我备感疲惫,实在懒得动弹。

    她放开我,气恼地说:“你不去我自己走路去。”

    又来了,这个任性的讨人厌的赵小仙……

    一路上,我忍耐着时时袭来的倦意,在心里把她痛痛快快地骂了个底儿朝天,转念又觉得好笑,因为明白了自己并非真的厌恶她,倒像是才和自己的妹妹吵了一架的微妙心情。

    早高峰堵车堵得厉害,到医院时已近十点,匆匆跑到赵小仙曾经的病房,按照她的指示钻进床底下,抬头一瞧,果然有张照片粘在上面。

    是一张全家福。

    三个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茂盛油绿的树冠洒下明丽耀眼的光柱。赵小仙穿着一件俏皮的鹅黄色连衣裙,左手抱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右手紧紧地搂着赵晴天的脖子,笑得天真烂漫,无拘无束。两个男人的目光齐齐投在她灿烂的笑颜上,不同的年龄和长相,却神奇地拥有着相似的宠溺神态。可以看出,他们都深深地宠爱着这个女孩儿……

    照片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赵小仙,明丽快活,娇俏可爱。和我认识的那个蛮横任性、自私凶悍的赵小仙完全判若两人。

    我久久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心中一阵悲怜。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这张照片粘在这里。

    我更不知道,当我拿着照片在街边拦车的时候,家里的大火已经着起来了。

    工作日的上午,小区附近并没有什么行人,加上屋子里没有安装防火设备,大火无所顾忌地烧了好一会儿才被发现。当消防官兵赶到的时候,巨大的火球早已经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所有的门窗。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的上午,前一天夜里,我和赵小仙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我们还一起躺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不如一会儿熬一锅清淡的蔬菜粥吧,撒一把西芹,暖暖地喝一碗,下午可以带她到附近的公园里散散步。

    可是,当我终于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片浓烟和狼藉。

    消防人员经过二十多分钟的灭火工作已经将大火扑灭,撤离了现场。附近的居民见到我,扑上来握住我的手直呼老天保佑:“半天没见有人被救出来,担心死了,原来你不在家!”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战栗贯穿全身——没有人被救出来,可是……赵小仙还在里面啊!

    “赵小仙!”

    我发了疯似的往上冲。

    邻居死死地拉住我:“不能进啊小姑娘,才刚灭了火,屋里的温度高得吓人的!”

    我用力甩开她,慌慌张张地冲上去,一阵热浪打得我差点儿窒息过去。

    “赵小仙!回答我,赵小仙!”

    我用胳膊捂住口鼻,弯腰冲进屋里,热浪滚滚,加上浓烟,导致我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求求你……

    千万不要有事啊……

    求求你……

    一股钻心的绝望如触电般通过全身,巨大的恐惧和担忧使我终于忍不住在一片狼藉中痛苦地号哭起来。

    “赵小仙……”

    “赵小仙——!!!”

    我胡乱地朝前迈出两步,也许是眼泪冲掉了被浓烟熏得模糊的感觉,眼前的东西渐渐可以看得清楚了。我发现自己正在夏文静房间的位置,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没有赵小仙的身影,又抹了把眼泪冲进我的房间,没有,接着是刘芒的房间、厨房、卫生间、阳台、整个客厅……都没有赵小仙的身影。

    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念头纷纷散去,恢复理智的一瞬间,我只觉得双脚一软,重重地瘫坐下去。

    地面还是滚烫的,浓烟还呛得人直发晕,可是没关系……

    她不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真傻啊……

    消防人员没有把人救出去,就说明屋子里没人的啊……

    我抬起手臂捂住眼睛,一个人坐在废墟里为这突如其来的虚惊一场又哭又笑。

    虚惊一场,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词语了。

    可是,赵小仙去了哪里?

    来不及多想,我已经忍受不住室内的高温,只好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才走到楼梯拐角处,迷蒙的视野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颤巍巍地站在丝丝缕缕的烟雾中,正在固执地与身边的人争吵着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看到的依旧是刚才的画面。

    我被眼前的一幕击中,仿佛有风在胸腔里徐徐拂过——

    晃了晃因为高温和缺氧导致有些眩晕的脑袋,再次确认了自己并非身在梦中,我终于鼓起勇气,试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袁熙……?”

    那人的背影顿了一下,猛地转过来,心急如焚地低吼:“阮陶!”

    “袁熙,真的是你?!”

    我已顾不得他脸上恼怒的神情,欣喜若狂地尖叫着冲向他,像一只归巢的幼鸟,笔直地撞进他的胸膛,紧紧地将他抱住。

    “袁熙!你站起来了?!”我像个小疯子似的大喊大叫,不停地仰起脸看他一眼,一遍遍确认了自己的狂喜是真,才又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呜咽着重复:“你站起来了!真的站起来了啊!”

    他脸上那又气又急的神情慢慢地被我的喜悦冲散了,迟疑了片刻,又怔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展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他在我耳边无奈地低语:“才到楼下,有人说里面还有人,有人又说又冲进去一个,七嘴八舌也说不明白,你电话又不通,我担心死了,一心只想着冲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抬起沾满泪水的脸,看着眼前的袁熙,俊朗的眉眼,温柔的神情,我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

    在这一刻,我知道有什么奇妙的东西正从头顶的天空中静静地飘落,随着那些光和那些风盘旋在我们周围。

    而我勇敢地抓住了他。

    “袁熙,我想吻你。”我轻声说。

    他神色一怔,眼底划过一道流萤。

    “行吗?”

    我像只树袋熊紧紧地抱着他,可怜兮兮地仰脸望着,带着探寻和期待。

    “白痴啊你……”

    他的脸颊泛起一片绯红,下一秒,以一个温柔的姿势低下头,托起我的下巴深情地吻住我。

    我贪婪地感受着这个甜蜜的滚烫的亲吻,贪婪地沉浸在这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的一瞬间不愿清醒。

    那场大火之后,赵小仙就失去了踪迹。

    火灾的原因极有可能是纵火,根据现场鉴定,不排除是赵小仙纵火轻生。

    也许是在死亡逼近的一瞬间,忽然有了活下去的意念,所以在消防人员赶来之前逃离了现场。

    那天早晨她把我支开,是为了放我一条生路。

    庆幸的是,那场大火,也让她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而袁熙也因为那次虚惊一场的大火意外地重新站了起来,医生说只要坚持后续的复健治疗,很快就可以和正常人一般自由行走和运动。

    第二年春天——

    一场细雨过后,无数的嫩绿重新点缀了这座才刚冰雪融化的城市。整个松会漫天柳絮,树梢上绽放着一簇簇娇嫩的白色小花。

    我提着婚纱的裙摆,手忙脚乱地冲进夏文静的房间:“耳环呢?找到没有?”

    “找到了!”她欣喜地拿起一对珍珠耳环,挺着硕大的肚子试图站起来。我连忙跑过去搀扶:“小心点啊,不要压到宝宝了。”

    她费力地站起来,轻轻地抚摸一下肚皮,笑着说:“我们小石头可没那么娇气。”

    “我知道,将来要保护小百灵的嘛!”我一边给自己戴上耳环,一边冲刘芒的房间大喊:“郑明明,你好了没有啊?”

    “好了好了!”房门从里面打开,郑明明穿着一袭洁白婚纱款款走出,提着镶满碎钻的裙摆轻巧地转了一圈,笑盈盈地问我:“怎么样?好不好看?”

    我看着她幸福的笑脸,有一瞬间的出神,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她戴着我送给她的第一个发卡笑着问我好不好看。

    时间一晃,已是这么多年……

    去年的火灾事件之后,房东要把房子低价抛售,我便用全部家当将它买了下来。

    现在,我就要在这套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出嫁了。

    “喂,阮陶,好不好看哪?”郑明明焦急地问我。

    我极尽狗腿之能事,夸张地尖叫:“哇——!你也太好看了吧!”

    她小嘴一撇,热泪盈眶地冲过来抱住我:“你也是,阮陶,你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在夏文静翻起白眼之前,我和郑明明一起转向她,异口同声地说:“而你是全天下最美的孕妇了!”

    夏文静虽然受用,可还是无情地提醒我们:“你们两个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我是不可能挺着大肚子去给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当伴娘的。”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郑明明扑过去搂住她的胳膊:“我们两个总不能只用一个伴娘啊!”

    “谁要你们偏要选在同一天结婚的!”夏文静扶住自己的后颈,这是她在表示自己血压飙升时常用的动作:“还有你那个不靠谱儿的伴娘,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你们结婚的前一天吃什么海鲜自助,把自己吃到上吐下泻直接住院。”

    她说的这个人,正是简森的妹妹简临……

    而我们的另一个伴娘,则是简森的妻子——岂冗。

    正当我们几个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门铃骤然响起。我们几个一起围上去,看见可视门铃的屏幕上一张灿若星芒的笑脸。

    “刘芒!”我和郑明明欣喜地抱成一团,夏文静则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打算下午才回松会的,从袁熙那听说了简临的事情便紧急改换了机票,一大早就飞来了。

    刘芒不愧是我们的芒姐,从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因为刘芒的救场,婚礼得以按照原计划顺利进行。

    当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整个教堂的时候,我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隔着雪白的头纱,看到了站在红地毯尽头的袁熙。

    他穿着一身线条流畅的西装,胸间别着一束精巧的纽扣花,身后的璀璨灯光,将他映衬得仿佛童话里走出的小王子。

    我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原来,我将要走向的是那么温暖的地方。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袁熙也仰起脸看向我。

    在这一刻,我相信上帝的存在。

    我笑起来。

    袁熙也笑起来。

    笑容抚平了我们经历过的所有哀伤与痛苦,像一张温柔的网,过滤出那些坚实的、暖烘烘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作为回馈。

    ——“久等了,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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