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遇见终将遗忘-里边有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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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杨墅正和柏蓝忙开店的事情,关悦打电话过来,他刚一接听,她便在电话里怪声怪气地称呼他为一粒尘埃先生。

    “我说一粒尘埃先生,忙着呢?”

    “你就别讥讽我啦,谢谢你啊。”杨墅窘迫地笑起来。

    “不客气,不过我想要点儿回报呢。”

    “好,什么回报?”

    “那就是,无聊了可以去你的店里随便白吃白喝啊。”

    杨墅为难地说:“你这不是非把我赔得关门不可吗?谁不知道你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无聊。”

    关悦笑道:“好你个一粒尘埃,你是白眼狼。”

    杨墅哈哈笑:“那你好歹歇个大礼拜吧。”

    “那好吧。”关悦说,“对了,店名起了吗?。”

    “没呢,你给起一个吧。”

    “我可没那种才华,好好起一个,让人一听就感兴趣的。”

    “是,是该这样。”

    关悦说她还有事情要忙,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

    “跟谁说话呢?没完没了的。”柏蓝似乎没什么好气。

    “跟关悦。”

    杨墅站在马路边的树荫里和柏蓝吃雪糕。一会儿吃过午饭后,他们准备研究一下糕点店的装修,研究去哪里联系装修的人。所幸地面和棚顶都不用动,肖杨的服装店为他们留下一个很好的基础,这大大节省了他们的开销。

    “你说咱们的小店起个什么名字好?”杨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柏蓝又来了兴致,积极运转她的头脑,接连说出几个名字供杨墅参考,也不知她中了什么毒,起的每个名字都带个“小”字,比如小企鹅、小王子、小草莓什么的。杨墅觉得这些名字不大像一个糕点店应有的名字,除了草莓那个还算有点贴切外,其他都很幼稚。

    不过名字很快便确定了,其实也没多高明,用了一个现成的。他们俩下午到家具城里转了转,家具城的顶楼以前开过小影院,一楼的电梯口附近配合楼上影院以前开过一家卖DVD影碟的音像店,音像店门口贴了很多已经有些老的电影的海报。那些海报大多已经破烂不堪,被扯得只剩下一半,或者被涂画得面目全非。只有一张还算完好,是汤姆·克鲁斯主演的《香草的天空》。等电梯时,杨墅手指汤姆·克鲁斯的脸,对柏蓝说:“就叫香草天空,怎么样?”

    柏蓝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定了,名字有了,香草天空蛋糕坊。”杨墅和柏蓝往电梯里走,“俗是俗了点儿,不过也还好,太另类了不一定吉利,你说是不是?你累了吗?”

    “挺好的,你说得对。”柏蓝凑过来,双手环住杨墅的胳膊,把头贴在他的胳膊上。

    杨墅感觉自己有点心跳加速,脸红了。但很快,这种麻酥酥、让人陶醉的幸福感,立即变成一团压在头顶的乌云。他要克制再克制,要谨慎再谨慎。柏蓝与鹿鹿都是这么好的女孩,他不能伤了一个又伤另一个,他不能在没逃出一片让自己越陷越深的沼泽时,却着急地把手伸入另一片沼泽。那样他会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电梯门打开,万万没想到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人竟会是鹿鹿。

    鹿鹿拎着一个手提包,穿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踩着一双以前从未见她穿过的那种很时尚甚至是华丽的高跟鞋,简直与半年前的那个鹿鹿在气质上判若两人。

    与鹿鹿并肩站立的是万宗河,万宗河的衬衫掖在西裤的裤腰里,微腆着肚子,手里拿着一个钱包,打扮与气质倒是符合他经理的身份。

    他们俩都一愣,尤其是鹿鹿,这带着些诡异的不期而遇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杨墅也慌乱到一时间手足无措。

    杨墅张口要打招呼,见到鹿鹿的嘴唇动了似要说话,忙闭住自己的嘴等她说。而鹿鹿的反应同他是一样的,见他同时也在张嘴,自己便缄口不语,等待地注视着他。这就造成了一种尴尬难堪的局面,他和鹿鹿给人一种张口结舌的感觉。

    “鹿鹿姐啊。”柏蓝笑着打招呼,爽朗的声音里让杨墅怀疑有刻意的成分。

    鹿鹿终于回过神来,恢复常态,笑着为万宗河介绍杨墅和柏蓝。介绍的同时,杨墅注意到她的目光敏感地在柏蓝与自己挽在一起的手臂处停留了一下。

    “听说你正准备开店?”

    杨墅看着鹿鹿,看着万宗河,又看着鹿鹿,忽然难过起来,勉强微笑着说:“是啊,以你为榜样,希望也能像你一样把店开成功。”

    “当然,以你的才华当然是可以的。”鹿鹿对身边的万宗河说:“我和杨墅大学四年同学,他特别有才华,全校没有不知道他的,他唱歌也非常厉害。”

    “哪有,知道我也不是因为我唱歌好,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唱歌好的瘸子吧。”杨墅苦涩地自嘲,说,“你们这是干吗?选购家具吗?准备……结婚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给店里选的,给顾客坐的。”鹿鹿慌忙摆手,见杨墅身后的电梯在下到一楼可算又返上来,忙招呼万宗河上电梯:“电梯来了,我们走了。”

    电梯门关闭,数字显示,电梯已经下降到一楼,可杨墅还是站在电梯门口一动不动,出神地看着电梯。

    “杨哥,杨哥。”

    杨墅回过神,抱歉地看了柏蓝一眼。

    柏蓝撇撇嘴:“瞧那个男的,俗气得很呢,鹿鹿姐怎么会看上他呢。”

    “你不要乱说。”杨墅大步向前走。

    由于昨天晚上用电脑搜索各种装修风格,直到后半夜才上床睡觉,这就使得杨墅早上七点钟时还在梦中重演与鹿鹿的曾经。是的,他又梦见了鹿鹿,那个曾经永远穿着休闲鞋和牛仔裤的鹿鹿,梦见他们快乐拮据的大学时光。

    杨东海下夜班回到家中,把杨墅从梦中推醒。

    杨墅一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你昨晚睡觉没关门吗?”杨东海问。

    “我每天睡觉都不关门,关了不通风。”

    “我是说防盗门。”

    “防盗门当然关了啊。”杨墅坐起来。

    “可我回来怎么发现防盗门是开着的?你早上开过门?”

    “没有啊?”杨墅赶忙下床,快步走到客厅,一眼看见阳台上的纱窗是开着的。

    纱窗永远不可能也不需要打开,不然它便没有存在的意义,它存在的意义是遮挡蚊虫。由于夏季天热,为了空气流通,每晚窗户都是打开的。走到阳台,看着洞开的窗口,杨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朝客厅里跑。衣挂上的裤子不见了,每晚脱掉它必然会挂在衣挂上。

    一楼的康大姨这时拎着一条裤子出现在门口,由于门大开着,她直接喊了一声。

    “小杨,这是你的裤子吗?”

    “我看看。”杨墅跑过去,接过裤子,仔细端详,“是我的裤子。”

    “你看,我就说是你的吧,我印象里你是有这么一条白色的牛仔裤,因为我没见咱们小区里别人有穿过这种白色的牛仔裤。”

    “这裤子我昨晚睡觉时挂在客厅的衣挂上了,怎么会在你的手里?”杨墅翻裤兜,裤兜是空的,裤兜里有几百块钱,一毛不剩。

    “我要去早市买菜,顺便扔垃圾,这条裤子扔在垃圾箱的旁边,我一眼看出可能是你的裤子,还以为你扔掉不要了呢,捡起来看看,哪儿都没坏,好好的。再一想,谁扔裤子也不能把挺好的一条裤子连着这么好的裤带一起给扔掉啊,这不就捡回来了。”

    “糟糕,爸,咱们家进贼了。”

    杨墅的心一沉,立即想起包里的六万块钱,忙跑进杨东海的房间,打开壁橱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冷汗瞬间从头发里流出来。壁橱里叠放整齐的衣裤被翻得乱七八糟,那个被挂在最里面铁钩上的包,此时扔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衣服上。打开包,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转回身,看着房间里处处被翻动过的景象,那被掀起的床垫,那被打开的抽屉……“爸,完了,完了。”

    杨墅看着杨东海惨白的面孔,仿佛在看自己的脸。他踉跄地朝杨东海走去,却眼前一黑,立时身体软成一摊泥巴,摔倒在地上。

    杨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眼前站在敞开的房门口说话的邻居,感到一种如坠深渊的绝望和悲伤。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最近小偷盗窃猖獗,这才知道,原来最近被盗的不止他一家。小区里的几栋楼,甚至附近小区的住户,都有在后半夜遭到入室盗窃的。

    两个警察来到家中,其中一个警察进来说的第一句便是:“又一家。”

    另一个警察背着一个皮包,手里拿着相机,走到阳台拍照,嘴里说:“都一样,也是从一楼和二楼的防护窗爬上来的。”

    一楼为了安全必然要安装防护窗,一楼安装,那么二楼必须也得安装,因为一楼的防护窗对于二楼来说,某种程度上起到了爬梯的作用。杨墅家是三楼,被偷的危险性因为高度降低了,但并不说明就没有危险性,所以最好也该安装。可小区里以前都没有发生过这种偷盗,因此他家便没有在意,一直也没想到要安装。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对于杨墅家来说,晚得再无丢失的机会。

    警察在各处拍了照片,简单地问了杨墅几句,然后把他带上他们的车,要拉他去派出所做笔录。杨墅坐在车里,感到虚弱,虚弱得身体好像随时要化为一股烟雾。

    “真丢了六万多?”警察不大相信,因为一般家庭好像平时不会留六万块在家。

    “真的,这几天要装修房子用,都是借的。”说出“都是借的”这四个字时,杨墅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委屈的,是哽咽的。

    “你家是被盗窃人家里损失最多的,前天有个女的丢了一件貂皮大衣和一条金链,但好像也不值六万吧。”开车的警察说。

    “这钱找回来的希望大吗?”杨墅问。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这应该是个团伙作案,很有可能是一伙外地来的盗窃团伙,他们在各省市流窜作案,已经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我们正准备蹲点打埋伏呢。”

    “希望他们还会作案,但这个希望估计很小了。”开车的警察接着说道。

    “为什么?”

    “他们贼着呢,他们清楚他们得手了一笔大数目的,势必会引起附近居民的高度警惕以及我们的高度关注,那样他们再作案自然难度就会加大许多,重要的是危险性高了许多,所以这时他们应该会考虑离开,继续前往别的城市流窜,或者铜城的别的区。”

    “难道非得等他们再次作案才能抓到他们吗?”

    开车的司机无奈地笑了一下:“听过捉贼捉赃这句话吗?没有证据的话你说谁是小偷谁会承认?钱都是一样的,你的钱上有能证明那钱是你的记号吗?所以就算知道谁是小偷,可你没有当场抓住,你怎么证明他是小偷呢?被偷盗的小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都是老小区,老小区没有门卫,没有物业,更不会有监控头。他们都是惯犯,作案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来得快,走得快,打一枪换个地方,现在说不定就已经不在铜城了。所以不在现场抓住他们,你说我们得怎么抓住他们?”

    杨墅的心彻底凉了,找回钱的希望看来彻底灭了。

    杨墅从派出所里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心里又气又恨,特别委屈,觉得老太爷对他为什么这么吝啬,真的是非要把他逼到绝境里吗?

    天空像是在回应杨墅,特别应景,布满了阴云。

    手机响了,接听电话,是柏蓝的声音:“在家吗?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杨墅突然很想哭,可他忍着没让自己那么窝囊,平静地说:“妹子,我今天不吃饭了,你也别过来找我了。我……我们的香草天空蛋糕坊不开了,你再也不用每天跟着我到处跑到处忙碌了。你找个班上吧,红豆要是还缺人手,你就回到那里继续卖蛋糕吧。”

    “怎么啦?杨哥你受什么刺激啦?”

    “开不成了,开不成了……”杨墅沿着马路往前走,摇摇摆摆,趔趔趄趄,精神恍惚地嘟嘟囔囔说,“开不成了,开不成了……”

    “杨哥你到底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杨墅握着手机,垂下手臂,视线一片空白。

    “你在哪儿啊?”声音源源不断地顺着手臂传上来。

    “开不成了……”

    杨墅握着手机茫然无助地朝前走,走着走着,把天给走得更加阴暗了。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的铜城大学,站在门口,看着校园里熟悉的景象,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他像个游魂在暑假期间空荡荡的校园里游荡,走遍每一个角落,勾起每一点关于校园的回忆。

    他坐在图书馆斜对面的小树林里,想起那些因为内心苦闷常常在这里独坐的日子。

    天空中的阴云终于变成雨,大雨密集地从天而降,冲击着树林,打得树叶哗啦啦地疯响。很快杨墅便被雨水给打得浑身湿透,手机在接过杨东海的一个电话后,已经被他关了机,所以没有声音会来打搅他,没有人会来看见他。他将一直在雨中枯坐下去,像是化成石头,像是在痴痴地等待什么。

    等待的是一把伞,一把突然从后面伸过来的伞,打着伞的是天使的化身,是当年质朴却圣洁的系花管鹿鹿。

    杨墅不在乎鹿鹿把他从雨中拯救只是一种刻意的对他的接近。

    他只在乎她的拯救本身。

    他渴望那个瞬间能重来一次,极度渴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个飘雨的日子。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能再一次经历那天,他发誓他绝对不会再因为好奇探究鹿鹿的身世。他爱的是她,跟她的身世没有任何关系。

    竟然真的有一把伞突然从后面伸过来。

    杨墅猛地转头,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见鹿鹿撑着伞站在面前。

    “幻觉,我出现了幻觉。”杨墅陶醉地说。

    却是鹿鹿真实的声音:“你是不是受了刺激后嗑药了?”

    杨墅打了一个激灵,清醒地回到现实,鹿鹿竟然真的站在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讶异不已地跳起来。

    鹿鹿拉了杨墅的胳膊一把:“你跑这儿发什么疯啊,赶紧回家,大家都在到处找你呢。”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杨墅湿漉漉的,很是狼狈。

    鹿鹿扶着杨墅在雨中走:“柏蓝给我打电话说你好像受了刺激,可能要出事,联系不上你,问我你是不是在我这里。我和柏蓝去你家找你,听叔说了你家发生的事,然后我们俩又给杜宇他们打电话,开始分头找你。去了派出所打听,警察说你走了。出了派出所开始沿着马路一边寻找你一边向人打听有谁见过你,一路打听到校门口。听门卫说你进了校园,这不就找到校园里了。”

    杨墅回到家,站在门口,婉拒鹿鹿他们进门,诚恳地向他们表示了感谢,然后关上了门。

    杨东海坐在客厅里抽烟,用一种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语气对杨墅说:“你这么大了,能不能成熟点儿?不知道的瞧了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不就是丢了几万块钱吗,至于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遭遇过比这可怕得多的刺激,不也都挺过来了。”

    “可那店开不成了。”杨墅伤心地说。

    “怎么就开不成了?你不用管了,我去给你借钱。”

    杨墅知道杨东海肯定是去找叔叔借,看来还是没能绕过去这一步。

    杨墅到卫生间里冲了个澡。冲澡的时候感觉自己疲惫得站立不住,勉强坚持着擦干身体走出来。他把自己沉重地摔在床上,蒙上被子,眼睛一闭便坠入了梦乡,睡得昏天暗地。

    他做了很多痛苦的梦,这些噩梦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朝他冲击过来,将他瞬间淹没。

    他梦见他几岁的时候,他的妈妈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坐在她的腿上,看她打麻将。

    牌桌上坐着四个人,其实只有两个人,因为那三个人是同一个人,就是单忠平。他看见妈妈跟三个单忠平打麻将,从早晨打到黄昏,从黄昏打到早晨,日复一日,不停地打。同时他们在聊天,在对话,说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在很热烈地交谈,无休无止地交谈,从早晨到黄昏,从黄昏到早晨,日复一日。

    他感到一种危险,想告诉妈妈,你要小心单忠平,不要再经常和你的这些老同学打麻将,几年后的一天,你将被他杀死在棉花地里。可是他才几岁,没有力气说出这些话,无论怎么努力地大声呼喊,妈妈都注意不到他,他不停地喊,不停地喊,太累了,从早晨喊到黄昏,从黄昏喊到早晨,不停地喊。

    他又梦见他在睡觉,看见自家窗户外面有个人影。人影打开纱窗,轻手轻脚地钻进来。他想动,可是一动也不能动,想发出声音,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跟鬼压床的感觉一模一样。小偷在偷窃,到处翻,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不停地拿。他努力让自己动,努力让自己喊出声音,不断努力,却在努力的深渊中越坠越深。

    类似的梦一个接一个,没有喘息的机会,这痛苦的睡眠像电影《雪国列车》里的那列火车,在冰天雪地里永远绕着地球循环前进下去。

    当他终于在梦中的号叫里醒过来,回到现实,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鹿鹿。

    鹿鹿坐在离他不远的床尾,低着头玩手机。

    “我在哪儿?”杨墅的身体极度虚弱,几乎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鹿鹿惊讶地转过头,双眼炯炯有神:“哎哟,醒啦。”

    “我在哪儿?”

    “你想在哪儿?”

    “我睡了多久?”杨墅发现嘴唇在说话时很疼,而且嘴里干得厉害,像被砂纸打磨过,“水,我要喝水。”

    “你发高烧了,烧得神志不清,已经这种状态两天了。”鹿鹿起身走过来,把床头柜上的一瓶水递给杨墅。

    杨墅被鹿鹿扶着坐起来,靠着床头,大口喝水,喝饱水,喘息着,打量鹿鹿,说:“原来是这样啊,感觉自己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一醒过来就看到你,真好啊。”

    鹿鹿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说:“给你拿吃的去。”

    鹿鹿很快回来,端着一个碗,碗里搁着一把勺子,杨墅要自己吃,她不让,一定要一勺一勺喂杨墅吃。

    杨墅被鹿鹿喂着吃了一碗瘦肉粥,躺倒身体,闭上眼睛,没多久又睡着了。这次没有做那些可怕的梦,而是很平静,像躺在密封的地窖里,甚至还很孤寂。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晚上,房间里没有鹿鹿的身影,但厨房里有碗筷相碰的响动。他用力喊鹿鹿的名字,喊了好多声也不能使自己的音量变大,很快就喊得自己浑身是汗。不过厨房里的人终于听到了他的喊声,闻声走进房间的,却是杨东海。

    “鹿鹿呢?”

    “回家了。”杨东海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杨墅想下床,可感觉身体没有一点力气,站在床边身体发抖,很快又坐回床上,气喘吁吁。这时杨东海端着一个大碗走进来,让杨墅吃东西。

    “爸,我睡了多久了?”

    “你发高烧了,烧得迷迷糊糊的,醒了睡,睡了醒,已经好些天了。”杨东海坐在杨墅身边,把手里的碗递给杨墅,“我照常上班,这些日子都是人家鹿鹿在照顾你。她本想把你送去医院来着,是我没让送,我不认为感冒发烧这种小病需要去医院,咱们穷人没那么矫情。”

    杨墅握着勺子点头:“柏蓝呢?”

    “她一个人在忙开店的事,所以没能来照顾你,你和柏蓝是不是在处朋友?”

    “没有。”杨墅赶忙摇头,“警察找到咱们家丢的钱了吗?”

    “没有,你就别指望了,我跟你叔叔家借了钱,现在柏蓝每天都在店里忙装修的事。”杨东海站起身,“你坚强点儿,振作起来,别窝窝囊囊让人家笑话。我马上就得去接班,今晚我是夜班,一会儿鹿鹿可能会过来,她有咱家的钥匙。”

    “不用她来,我不需要她照顾。”

    “我跟她说过了,我说一个大小伙子发个烧而已,没那么娇贵,可她却坚持每天来陪你。这些天把人家鹿鹿给累着了,每天都来照顾你。还有柏蓝,大热天的为了装修那个店这跑一趟那跑一趟的,小姑娘,难为她了,我看都给累瘦了。”

    杨墅很感动,但更感到羞耻,他真希望自己的身体能立即好起来。他拿起手机,拨打柏蓝的电话,当听到她亲切清脆的声音,心已经像雪糕那样开始融化。

    两个月后,杨墅站在香草天空蛋糕坊的门前,背冲街道,仰视“香草天空”四个大字,身边是祝贺的花篮,像站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

    秋高气爽,真是个好日子。穿着校服、背着大书包的小学生们打打闹闹地从杨墅身后跑过,枯卷的树叶被他们有力的双脚踩得噼里啪啦响。

    这是属于杨墅的日子,像一个崭新的自己从希望里诞生。

    转过身,看着满面笑容的亲朋好友,看着鹿鹿,看着柏蓝,看着杜宇,看着彤彤,看着关悦,看着吴俊禹,看着肖杨,看着欣慰的爸爸,看着叔叔,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杨墅一时间百感交集。

    叔叔杨东阳用一只握了几十年炒勺的大手拍在杨墅的肩膀上,声音爽朗地说:“对嘛,这才是正事,唱什么狗屁烂歌,读什么狗屁大学,瞎耽误工夫。好好干,你爸供你读大学不容易,赶紧把学费给挣回来。”

    杨东阳一向这么说话,杨墅只好无奈地笑:“多亏你,没有你的帮助,可能这间店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开起来。我一定能干好,早点儿把钱挣出来还给你,这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说什么呢?”杨东阳迷惑地看着杨墅,抬手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在一边弹弹烟灰,“还我钱?干吗还我钱?”

    “开这间店,我爸不是跟你借了六万块钱嘛。”

    “你爸跟我借六万块钱?我怎么不知道?跟你老婶借的?不知道啊?你家丢钱后,我确实打过电话给你爸,我知道你在准备开店,问你爸缺不缺钱来着,可你爸说不缺钱。”

    杨墅愣住了,马上扭头找杨东海,看见杨东海站在马路边跟杨墅的老婶说话。他跑过去,把杨东海拽到一边,问他是怎么回事,怎么杨东阳说没有借过钱给他们家。

    杨东海笑着哦了一声,说:“我没跟他借,想跟他借来着,没等开口呢,就有人主动提出要借钱给我,不,是借钱给你。”

    “谁?谁啊?”杨墅吃惊不已。

    “还能有谁,管鹿鹿呗。”

    杨墅有点气恼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跟谁借也不能跟她借啊,你怎么骗我呢?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东海还是笑呵呵的,说:“鹿鹿是真的很了解你,当时借我钱时跟我说,一定别让你知道她借的是你的钱,说你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的,搞不好病还会加重。”

    杨墅羞惭地摇了摇头。

    杨东海语重心长地说:“你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似的,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你这样不是白瞎了鹿鹿的一片心意吗?你在自己跟自己结仇。”

    杨墅猛一转头,看见鹿鹿正站在自己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

    “反正你的店也开张了,我的钱你想不用也用了,你想怎么办吧?”鹿鹿说。

    杨墅涨红着脸,憨厚地呵呵笑起来,笑了一会儿,郑重地说:“谢谢你。”

    “一粒尘埃先生,恭喜你啊。”关悦和吴俊禹走过来。

    “这不是娱乐圈的大明星吗?”杨墅说。

    “别提这事了,连八强都没进,说它有什么意思。”关悦以手做刀,横在杨墅面前,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对了,你知道我的嘴说话有多灵了吧?”

    “当然,难道我又有好事?”

    关悦得意地把脸一扬:“真有好事,大大的好事。”

    “快说说。”杨墅催促。

    关悦冲一旁的吴俊禹努嘴:“让老吴告诉你。”

    吴俊禹笑着告诉杨墅,原来他从公安局的朋友那里听说,昨天警方在东城区将最近猖狂进行入室盗窃的小偷团伙给抓了。团伙并非外地人,都是本地的,一共有四个,年龄都不大,最小的十八岁,最大的二十五岁。

    吴俊禹说警方现在正在对这个小偷团伙进行审讯,以及盗窃财物的登记与核实,用不了多久,警方应该就会通知杨墅,那六万块钱全部返还回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更能给人以喜悦的刺激。由于急切,当天下午杨墅便赶去派出所询问这件事。

    警察说被偷的财物暂时还不能归还,要等法院判决后再返还。杨墅担心地问他的钱是否已经被小偷花掉了,如果被他们花掉还有无可能全部拿回。

    警察告诉杨墅,他们肯定是花了一些钱的,至于能否全部拿回他也说不好,不过可能性很大。这些小偷的家长们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被轻判一点,可能会积极拿出钱进行偿还的。

    杨墅只须等待。

    杨墅起初的想象是,糕点店每个月能为他和柏蓝带来几万元的收入。显然他是想得过于美好了。生意的平淡,一天天地消磨着他的美好希望,常常会让他有些灰心,甚至是失望的情绪。不过既然选择做这件事,就一定要努力把它做好,正如杨东海以前所说,自己又不比别人聪明,如果是发大财的机会为什么别人想不到?如果能轻易靠糕点店发大财,为什么铜城有那么多家糕点店而少有真正挣到大钱的?

    为了推销他们的糕点,杨墅和柏蓝一人替一天到外面去搞宣传。

    杨墅花了很大的心思设计了宣传单。宣传单很精致,上面有各种似乎别处难以买到的柏蓝创造出来的糕点,每一款看起来都美味诱人。

    他还设计了一种小巧的包装盒。盒上印有他们店的地址和联系电话,盒子里装了一款他们店里柏蓝创造的最得意的一款小糕点,有点像蛋挞。

    如果轮到柏蓝出去宣传,她就负责在附近区域发放免费的糕点和宣传单,比如六中的校门口,百合街上的菜市场等。轮到杨墅出去宣传,他会走得远一些,去人流量更大更密集的地方,比如德惠商场,比如电脑街。

    那天杨墅在德惠商场外面发放免费糕点,遇到了从商场出来和万宗河去选购东西的鹿鹿。万宗河说他去取车,在前面等她。鹿鹿停下来跟他说话,还尝了免费的糕点。

    “不错啊。”鹿鹿咀嚼着点头,“好吃,这款应该卖得挺好吧?”

    “还好。”看到鹿鹿和万宗河在一起,杨墅的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他已经能尽量让自己变得成熟大度一点,“我和柏蓝每天都要出去宣传,经过这一个来月的不懈努力,现在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效果,每天的销售额都在提升。因为每天只有一个人留在店里,当顾客多的时候,已经忙不过来了,正准备招人呢。你遇到合适的机会,别忘了给我推荐啊。”

    “真好,看到自己的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是不是有种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高的、发自内心的喜悦感?”

    “这个嘛,我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杨墅笑说。

    鹿鹿笑了笑,是真心为杨墅感到高兴,嘴里不停地说:“真好,真好。”

    杨墅小心地问:“你和万宗河快结婚了吗?”

    “没有,没有。”鹿鹿不想杨墅问关于她和万宗河的事,忙把话题转移到杨墅的店上,“你那里不是可以在店里喝冷饮吃东西吗?怎么样?人多不多?”

    “还可以吧,但是消费不怎么高,聊胜于无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鹿鹿短暂地想了想,说,“你这样,把饮料的价格提高一倍。”

    “不是吧?也太贵了,比如现在一杯可乐我卖六元,如果卖十二的话就太高了,会把顾客全都给吓跑的。我这刚开业不久,好不容易顾客才多起来的。”

    “怕什么,你这叫排除小顾客,腾出地方给大顾客。要是我啊,一杯可乐我非卖到二十元不可。而且我跟你说,你最好不要卖可乐这种东西,这种饮料满大街都是,谁都知道是什么价格。你卖那种超市里买不到的饮料,自制的,或者比较少见的,再买点儿看着高档的玻璃杯,让这一杯饮料看着有档次,看着价格不菲。”

    “真有商业头脑啊。”

    鹿鹿得意地牵着嘴角:“这有什么,其实我的化妆品店和你的糕点店也没多大差别,我的化妆品就是你的糕点,怎么让更多的人来,让更多的人买,套路大同小异。”

    杨墅认真想了想鹿鹿刚才关于饮料的建议,觉得倒是可以试试。

    “另外,我们可以合作。”

    “我们合作?怎么合作?”

    “比如在你的店里消费超过多少,可以到我的店里免费做一次面膜。在我的店里消费达到多少,可以到你的店里免费领取一个蛋糕,就是类似的活动。”

    杨墅立即兴奋起来:“这个不错啊,回头可以仔细研究研究。”

    鹿鹿更得意了:“那就先这样,回头你得空了给我打电话,或者到我店里来找我。”

    “好的。”

    鹿鹿笑眯眯地走了。

    望着鹿鹿的背影,杨墅感到一丝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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