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遇见终将遗忘-用过的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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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墅在楼上的房间里上网,在微博、微信、豆瓣等一些地方发布关于他们店的“种下心中爱”这个活动的消息,对一些影响他们店声誉的信息和疑问进行关注和解决,对给他们的留言进行及时的回复,对一些网络报名的人和电话报名的人进行登记和时间安排。

    可以说,网络营销这一块由杨墅一手负责,而网络营销这一块,对香草天空的成功起到了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作用,这也是香草天空会比铜城其他的蛋糕店做得好很多的重要原因。

    在这慢节奏的四线老工业城市里,其他蛋糕店还没有对网络的作用给予足够的重视,依然在死守店铺,苦等顾客。而杨墅,一开始就打算走一条结合网络、倚重网络的路,当年给人修理电脑时,便已经初尝过它便捷高效和低成本的好处。

    彤彤给杨墅打来电话,惊叹他把“种下心中爱”这个活动的广告已经用免费的手段做到了铜城网民几乎无人不知的地步了,实在是一个网络营销的恐怖级别的高手。

    “你觉得这活动怎么样?”杨墅站起身,活动身体。

    “活动的创意不错,就是名字起得烂极了。”

    “种下心中爱,这名字烂吗?”

    “不是一般的烂,超级烂,你这是高中生作文的名字。”

    杨墅想了想:“也是,不过没办法了,名字都宣传出去了,再改不划算。”

    杨墅与彤彤闲聊了几句,心中有种充实感,这感觉让他很舒服。他愉悦地走下楼梯,看见詹聪在一楼的工作室,拿着录像设备,在拍着一个正在柏蓝的指导下紧张地做着蛋糕的女孩。他站在门口,靠着门框,欣赏着女孩的每一个动作,这份格外谨慎用心同时又充满着期待的表情是多么让人心动。

    直到将亲手做的糕点送入烤箱,女孩方才松了口气,开始洗手擦汗。

    “杨哥。”詹聪见到杨墅,跟他打招呼。

    “你觉得怎么样?刚才你录下的这些。”

    “很好啊,我觉得很有意义。”詹聪说。

    杨墅点头,笑说:“都是因为你,是你带给我们的灵感,没有你,可能就没有这个项目,为了感谢你……”说到这里,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电话,耳朵里出现杨东海的同事魏叔的声音:“你爸不行了,快来中心医院。”

    “怎么了?”杨墅身体一颤,惊恐地问。

    “你赶紧过来吧,别忘了带钱,你爸肚子疼得昏倒了,送到医院检查出来是肝癌。”

    杨墅吓得浑身冒冷汗,路都几乎不会走了,在柏蓝和詹聪的陪同下,打车赶去中心医院。

    杨东海此时正在抢救。魏叔站在走廊里,向杨墅解释说杨东海先是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脸色发紫,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被送到了医院。

    魏叔用责备的语气对杨墅说:“大侄子啊,你是成天只顾着忙你的蛋糕店了,总也不回家看看你爸,不知道你爸的身体有多差吗?你爸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肝癌,可他谁都没告诉,后来脚也肿了,成天腹泻,还骗我们说是得了慢性肠炎。他大概是觉得治不好了,也就没怎么治疗,只是不再喝酒,现在总算知道他为什么后来不喝酒了。他每天吃的各种药刚才我问大夫才知道,原来全是止痛的,没有一片药是能治病的。”

    杨墅站立不住,像是脚下的地四分五裂了,像是被塞在麻袋里扔进深渊,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只觉得四肢没有任何力量。

    柏蓝和詹聪及时搀扶住杨墅,将他扶到走廊边的椅子上。

    杨墅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懊恼悔恨地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魏叔在杨墅的身边坐下来,搂着他的肩膀:“别自责,这是你爸的命,你爸可从来没有埋怨过你什么,总跟我们说对不起你,没能挣到什么钱,在如今这样一个拼爹的社会里帮不上你的忙。自从你开了蛋糕店,并且蛋糕卖得那么火爆,还上了电视,你爸整个人都变了,成天乐呵呵的,夸你有本事,很是为你感到骄傲啊。你爸虽然自己不怎么吃蛋糕,但经常带蛋糕给我们吃,你爸……”

    杨墅哭得满脸泪水,已然泣不成声,不能自已。

    四天后的晌午,鹿鹿突然在彤彤的陪同下出现在杨东海的病房。当时杨东海刚经过剧烈的疼痛,在注射过杜冷丁后,渐渐安静下来,精疲力竭,虚弱地陷入昏睡之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杨墅憔悴不堪地站起身。

    “今天,才到铜城,直接过来的。”鹿鹿走向杨东海,站在床边俯视着。

    “好像是睡着了。”杨墅说。

    “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我叔的身体成天成宿的疼,难得安静下来。”彤彤说。

    他们走出病房,走到走廊的楼梯拐角。

    “我叔怎么样了?”鹿鹿焦急地注视着杨墅。

    杨墅虚弱无力地叹了口气,咧了咧干裂的嘴唇:“肝癌晚期,还能活几个月吧。”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泪水流出鹿鹿的眼角。

    “肝癌晚期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办法,现在连手术也做不了了,只能等死。我没告诉我爸他得的是肝癌晚期,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是肝癌晚期,还给我讲肝癌晚期都有些什么症状。他要回家等死,觉得住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家亲戚也劝我把我爸接回家,让他享受几天有品质的生活。可我不想,我想让他住院,尽量延长他的生命。”

    “可我总听说这样的事,就是谁得了什么癌,然后放弃医院的治疗,改成中医治疗,最后竟然把病给治好了的。”鹿鹿说,“要不我们试试别的办法?”

    杨墅摇了摇头:“肝癌晚期,不可能有那种奇迹的,还是别折腾我爸了,搞不好很快就咽气了。”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肯定没怎么睡觉,看你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鹿鹿怜悯地打量杨墅,“现在我回来了,你爸就是我爸,我来照顾他,我们一人替一天吧。”

    “鹿鹿说得对,店那边不大需要她,她有时间。”彤彤对杨墅说,“再说,几个月的时间并不短,你总不能每天都在这里这么熬下去,那样很快你就会累倒的,要有长期的心理准备。”

    一个月后,萧瑟的秋天又到了。杨墅先去香草天空处理点事情,然后才赶去医院。柏蓝递给他一个保温饭盒,说是刚熬的鸡汤,让她妈给熬的,里面加了一些滋补身体的东西。他接过饭盒,道了声谢,匆忙去了医院。

    推门走进病房,鹿鹿正坐在床边和杨东海说话。杨东海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你快回去休息吧。”杨墅对鹿鹿说。

    “不急。”鹿鹿起身。

    “喂你喝点儿鸡汤啊爸,柏蓝她妈给熬的。”杨墅给杨东海盛了一小碗。

    杨东海摇头,瘦得已经像根树枝,真让人担心他那根细脖子会摇断:“刚刚才吐过,胃里很难受,恶心,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

    “那不行啊爸,那样哪来的能量呢,你先尝尝吧。”杨墅坐在床边,用勺子喂杨东海。

    杨东海勉强喝了几口,不肯再喝,闭上眼睛,说要休息。

    杨墅和鹿鹿来到走廊里,在休息椅上坐下来。

    “我叔的腹水越来越严重了,肚子已经那么大了。”鹿鹿忧心烦恼地说。

    “喝碗鸡汤吧,这一个月也把你给累坏了,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杨墅给鹿鹿盛了一碗。

    鹿鹿手握小碗,直叹气:“吃不下啊,一想起我叔的样子,心就像被无数的手用力揪着。”

    “对了,前天下午听我爸说,你一个星期前给他买来的让他开始吃的那个药,是找人帮忙从德国买的,特别贵,说是两三天的药就得上万元,是真的吗?”

    “没那么贵,听说是德国新研制出来的,效果不错。”

    “你别骗我,我爸说他问过医生,这些都是医生说的。”

    “我觉得很可能会好转。”鹿鹿低头喝鸡汤。

    “回答我的问题,你跟我说实话,那药真像医生说的那么贵吗?你别骗我,没有用的,我拿着药盒到网上一搜就知道价格。”

    鹿鹿把勺子放在碗里,看着杨墅说:“是的。”

    “你疯了,肝癌晚期,全世界都没有办法,你给他吃那么贵的药没有用的,你以为我不想治好他的病吗?假如吃你那个药肯定能治好他的病,我立即就把蛋糕店给卖了。”

    “好了,不要说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你爸已经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吃那药了。”鹿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知道吗?最近我正在联系卖我的化妆品店,如果那个药有效果,你爸的病情有了好转,我立即从德国买三十万的药回来。”

    看着鹿鹿,杨墅感动不已,甚至在内心深处,感到一种震撼。

    鹿鹿靠着椅背,手捏着勺子,垂着脸,眼泪掉在汤碗里。她吸着鼻子说:“我叔他这辈子活得真不容易,想想他这几十年,真的没享过什么福,太让人难过了。”

    看鹿鹿哭,杨墅的眼睛也热辣辣的:“我要是能早争气几年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啊,我叔跟我说了,他死前能看到你这样,已经感到非常欣慰和骄傲了,他说起码你这辈子不会像他的一生那么窝囊。”

    “我多希望他能过上让亲戚同事羡慕的日子,我多希望他能看到我结婚有孩子,可这一切都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杨墅失声痛哭起来。

    因为杨墅的失声哭泣,鹿鹿哭得也急促起来:“不晚,我们……我们要不马上去民政局登记吧。你要不嫌弃我,咱们趁我叔去世前就把婚结了,这样他会更加欣慰的。”

    杨墅紧紧握住鹿鹿的手,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俩头靠着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哭。

    二十分钟后,鹿鹿离开了。

    杨墅走进病房,看见杨东海正睁着眼睛注视着他。

    “爸,你想吃点儿什么?吃水果吧。”

    “我什么也不想吃,你过来,别总哭哭啼啼的。”

    杨墅走过去,坐在杨东海身边。

    杨东海说:“咱们爷俩说说话吧,说说结婚过日子是怎么回事。你来之前,我和鹿鹿聊过。现在我才知道,这辈子她不大可能会离开你,而你也不会忘了她,你们如果好好经营你们的感情,是肯定会结婚的。这是你们俩的缘分,更是你们俩的命。结婚后能不能把日子过好,就不是单单一个缘分能够决定的了,那需要你们付出努力。比如我和你妈……”

    杨东海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他和妻子的往事。

    又一个月后,深秋季节,冷风呼啸,杨东海撒手人寰,终于离开了这个让他受尽磨难的世界。

    爸爸去世了,杨墅成了孤儿。

    葬礼结束后,杨墅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此时此刻,心中已经没有什么悲伤,所有的悲痛都在杨东海死前的那两个多月里被磨成粉末,内心就像这个家一样空荡荡的。

    是杜宇把杨墅送回家的,最近两天,他帮杨墅处理了很多事,也累坏了。

    他们俩躺在杨墅家的床上,一人一边,沉默不语地抽着烟。

    “你不告诉鹿鹿这个消息好吗?”杜宇说。

    “没关系,我不想让她参与葬礼这两天的各种事情,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杨东海死前两天,鹿鹿接到雨婷的电话,雨婷说她那边的生意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问鹿鹿能否过去帮她,她一个人实在顶不住了,没有信得过的人帮她。

    杨墅很清楚鹿鹿和雨婷的亲密关系,让鹿鹿赶紧过去,说杨东海这边不用担心,无论是彤彤还是柏蓝,都可以帮忙照顾。而且一切都已经稳定下来,无论什么事都有医生帮忙,没有人照看,完全交给医院也是不成问题的。

    鹿鹿便立即赶去雨婷那边,说那边的事一处理完就回来。

    “可彤彤说她已经打电话告诉鹿鹿了。”

    “是吗?告诉就告诉吧,反正葬礼也结束了。”

    “是这样的,我叔刚离开那天,鹿鹿给你打电话,那时候你太忙,情绪也过于激动,没有接到她的电话,她就打给了彤彤。彤彤是后来才赶到医院的,还以为你已经打电话告诉了鹿鹿你爸的事,就没大在意地跟鹿鹿说了这边的情况,解释说你没有接到电话是因为太忙了。”

    “哦,没关系。”

    “老杨,跟你说件事。”杜宇坐起身子,“我也是几个小时前才知道的,是彤彤告诉我的。”

    “什么事啊?”杨墅见杜宇的神情异常严肃。

    “你可要挺住啊。”

    “怎么了?”杜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可怕,让杨墅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鹿鹿……鹿鹿她……”

    “鹿鹿怎么了?啊?鹿鹿怎么了?”杨墅急切地追问。

    “她在电话里听彤彤说了你爸去世的消息后,当时就晕倒了。今天雨婷给彤彤打来电话,说鹿鹿当时送到医院后很快就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

    杨墅悬起的心回落下去,虚惊一场。

    杜宇又说:“身体是没什么事,可精神上出了问题。这么说吧,她失忆了,已经不记得我们了,雨婷说她一点都不记得了。就连你,你在她眼里,也已经完全是个陌生人。医生说这是心因性失忆,原因是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

    杨墅震惊地从床上弹起来,惶恐万分地看着杜宇。

    “老杨,你没事吧?不要太急,那么多电影和小说里都提到过失忆这回事,并且最后总能用各种办法唤回记忆,放心,她的记忆应该会回来的。”

    杨墅愣愣地看着杜宇,足有二十多分钟说不出话来,然后跌坐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杜宇为难地看着杨墅,想安慰,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又静默了十分钟后,杨墅起身走到杨东海的房间,打开他的抽屉,从一个塑料盒子里拿出一沓单据,回到房间扔给杜宇。

    “这是汇款后拿回的汇款回执单,每次都汇给同一个人,你看看收款人的姓名是谁。”

    杜宇狐疑地看看杨墅,低头看汇款的回执单,猛地把头抬起,震惊不已地看着杨墅。

    “管鹿鹿!”

    “是的,鹿鹿的大学是我爸靠工作之外的打工钱供的,多少年来,重度的体力劳动摧残着他,巨大的精神压力也在摧残着他,所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才有了这么一个结局。也许,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算是老天对我爸犯下罪恶的惩罚。”

    “你爸……你妈……”杜宇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十二年前,我爸在棉花地里杀死了我妈,原因是我妈背叛了我爸。我妈和她曾经的同学一个叫单忠平的人有不正当关系,那天我爸尾随我妈到了野树林,那里是我妈与单忠平幽会的地方,然后……没等单忠平出现,悲剧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杜宇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杨墅:“这……这……太突然了,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爸临死前告诉我的。这就解释了鹿鹿为何会对我爸的感情那么特殊那么深,解释了她为何为了我爸的病可以毫不犹豫地卖了店子,解释了她为何听到我爸的死讯会受到那么大的刺激。”

    一个星期后,鹿鹿在雨婷的陪同下回了铜城。

    杨墅和杜宇等人已经在火车站的出站口等候多时。

    鹿鹿终于出现了,眼神茫然而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视线并未能如杨墅期待的那样聚焦在他的脸上。她那神情里的胆怯,就像一个古代人穿越到了一切都是陌生的离奇的现代似的。

    雨婷领着鹿鹿走到杨墅面前。

    杨墅看着眼前的鹿鹿,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更加不知所措的是鹿鹿,她不敢直视杨墅,几乎就要像个认生的小女孩那样,躲到雨婷的身后。

    “别怕呀,他就是杨墅,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你的男朋友,你们的故事我可都给你详细讲过了,你不会又忘了吧?”雨婷用肩膀拱了鹿鹿一下。

    “我……我记得,你……你好。”鹿鹿羞涩拘谨地跟杨墅打招呼。

    杨墅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当鹿鹿茫然陌生地出现他面前时,他还是难以承受心中的悲伤,巨大的刺激让他心碎不已。

    “你……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我了?”他温柔地笑着,含着泪问她,声音颤抖。

    鹿鹿摇头,看起来很是惭愧:“对不起,杨墅,我……”

    “没关系,没事儿。”杨墅掏出手机,把他和鹿鹿以前一起拍的照片给她看。

    鹿鹿接过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看,脸上浮现出越来越多惊讶不已的表情。她的目光中露出恐惧,恐惧地看照片,恐惧地看杨墅,再恐惧地看照片,再恐惧地看杨墅,反反复复,似乎比杨墅更加痛苦,因为她更加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陌生的,是让她看起来并无好感的,可这个世界却在肯定地告诉她,这个人是她的男朋友,并且他们有着异常亲密的过去。这太荒诞,这太恐怖,她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杨墅忽然感到一种轻松,是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是躺在灿烂的阳光下洁白刺眼、蓬松柔软的棉花堆里。

    “这样也挺好。”他忽然说。

    “什……什么挺好?”鹿鹿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那个痛苦的你已经死了。”

    “死了?”

    杨墅情难自已,流着泪,心碎地说:“亲爱的,以后你每晚都能睡个好觉了。”

    “睡觉?”鹿鹿把手机塞到杨墅手里。

    杨墅上前一步,紧紧抓住鹿鹿的手腕,激动地说道:“让我们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开始另一段爱情之旅吧。”

    鹿鹿受惊,“啊”了一声,猛地甩开杨墅的手,躲避到雨婷的身后。

    彤彤见状说:“可以想象,鹿鹿突然之间难以接受,给她点时间,既然是从零开始,就不要情感太猛烈了。今天的见面就好像是你们生平真的第一次见到对方吧,今天的见面就好像是一次我们给你们安排的相亲,你们一点一滴地开始你们崭新的爱情吧。”

    杨墅神情黯然,极度失望地深深叹了口气。

    鹿鹿怯生生地躲在雨婷身后安慰杨墅:“对不起,请你别着急,我会尽最大努力想起以前的一切的,同时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来适应眼下的现实。”

    听了鹿鹿的话,杨墅既感欣慰,又觉可怜,忙说:“不要太为难自己,顺其自然吧,身体最要紧。”

    天还是黑的,深秋的清晨冷得清苦。杨墅打车来到鹿鹿租住的小区门口,坐在车后座给鹿鹿打电话。最近雨婷陪鹿鹿住在这里,有时会陪鹿鹿与杨墅一起吃饭,有时陪鹿鹿到她的化妆品店里待着。鹿鹿暂时还羞于独自面对杨墅,雨婷只好先无奈地当几天电灯泡。

    为了增进他们俩的情感,杜宇提议让杨墅带鹿鹿去一些旅游景点转转,眼下能够一去的无疑是枫叶山,那里的枫叶正红成火焰,再不抓紧时间去看,可就烧成灰烬了。

    接到杨墅的电话后,鹿鹿在雨婷的陪同下走出小区。这次雨婷不会陪同一起去,鹿鹿便显得惶惶不安,上车前频频无助地扭头看雨婷。

    “冷吗?”杨墅问拘谨地坐在身边的鹿鹿。

    “不冷。”鹿鹿僵硬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回答。

    杨墅忽然感到心里有气,鹿鹿未免也太封闭自己了,都已经接触过几次了,纵然他们真的是陌生人,也该变得熟络自然一些了。

    “昨晚没睡好吗?”杨墅握住鹿鹿的手。

    鹿鹿不安地抽回手,轻声回答:“还挺好的。”

    出租车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奔驰,杨墅缩回自己的手,悲哀地叹气。

    鹿鹿忙说:“对不起。”

    “不要总说对不起,你说得太多了,每次和你见面,你都在不停地说。”杨墅交抱双臂,冷冷地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鹿鹿抱歉地看着杨墅,真诚地说着。

    杨墅眉头微蹙,没有再说话。

    出租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前的路口,那里已经有很多背着包、拎着装了食物的大口袋的人在三三两两地交谈,看起来心情不错。

    杨墅背着包,与鹿鹿无声地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街道。

    “鹿鹿!”有人惊讶地叫起来。

    杨墅和鹿鹿闻声扭头,见孟浩与两个男性朋友正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好久不见,杨墅。”孟浩与杨墅打招呼,惊奇地打量着鹿鹿,“我前天在电脑城遇见去买路由器的杜宇,已经听说了鹿鹿的事,这真是……唉,难以置信啊。”

    “你们也是去枫叶山吗?”杨墅当时与孟浩生出那样的不快,突然见面,不免尴尬。

    “是啊,再不去,枫叶就落光了。”孟浩一遍遍打量着鹿鹿:“你记得我吗?你必然是不记得我了,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曾经也是认识的。”

    “你是孟浩?”鹿鹿迟疑地说。

    孟浩和杨墅都吓了一大跳,这附近的人谁也没有提到孟浩的名字,何以她会突然叫出来。不过两人很快醒悟,杨墅觉得是雨婷在帮鹿鹿回忆过去的时候提到过孟浩,而孟浩觉得杨墅必定跟鹿鹿追忆往事时提到过当年猛追求过鹿鹿的自己。

    “我对你有印象。”鹿鹿自己也感到惊奇万分,“你……你送过我花。”

    孟浩震惊地说道:“你回忆起我了吗?是吗?是回忆我还是他们跟你提起过我?”

    “我记得我见过你,很模糊,应该是很久以前,你叫孟浩,大我几届。”

    “对对,还有呢?你还能想起什么?”孟浩的震惊变为惊喜。

    杨墅则惊得目瞪口呆。

    鹿鹿努力回想,用不大敢确定的语气,慢慢地说:“你送我花,你站在一辆车前面,气球,有一个气球,气球飘在空中,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是你的气球吗?”

    “对对,是我的气球,你还记起什么?”孟浩激动起来。

    鹿鹿继续回忆,继续说:“还有糖,糖纸上写着……我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

    “没错,没错,写的是我对你的爱。”

    “还有蜡烛,摆成心形的蜡烛。”

    “是的,是的,你记得我,你竟然记得我。”孟浩几乎要跳起来,竟然激动到热泪盈眶。

    杨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他见鹿鹿因为回忆起记忆中的事,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他见鹿鹿因为回忆起孟浩曾经对她的追求,脸上浮现害羞的笑容。他一把抓住鹿鹿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恐惧地问道:“我呢?你看到花的时候,你看到气球的时候,你看到糖纸的时候,你看到蜡烛的时候,那个每次都陪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是……是你吗?”鹿鹿想挣开杨墅的手,却挣不开。看着杨墅的表情,感到很害怕,所以并不敢用力挣,只怯怯地说。

    “对呀,你想起来了吗?”杨墅用力摇鹿鹿的胳膊。

    “没有,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你别急,我兴许很快就会想起来。你是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吗?”鹿鹿因为胳膊的疼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杨墅,你别把鹿鹿吓着了,你瞧你把她吓的,你别逼她,这不是能逼的事。”孟浩见状安慰杨墅,“你别急,她既然能想起我,那么说明她是能够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的,那么回忆起你,肯定是必然的,是意料之中的,你要淡定一些。”

    杨墅气急败坏地冲孟浩大声说道:“我淡定不淡定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这是我们的事,你们走远点儿!”

    孟浩的一个朋友见杨墅这样无礼,要上前与杨墅理论,被孟浩给挡在身后。孟浩和他的朋友识趣地走开了,他边走边回头,见鹿鹿正热切地注视着自己,感到心中一股急促的温热迸发出来,仿佛听见奇迹的钟声在耳边响起。

    这时大巴车驶过来,等待的人纷纷上车,按照座位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杨墅与鹿鹿自然是并肩坐在一起的。杨墅感觉自己的心冷得厉害,鹿鹿则感觉自己的心热得厉害,一个心中滋生出绝望,一个心中滋生出希望,他们像一块冰和一团火坐在一起,心与心的距离似乎更加遥远了。

    车上很安静,自导游简单说了几句后,乘客们便开始纷纷打起盹来,大概都是平时不早起的人,突然起了个大早,有些不适。杨墅坐在外侧,看见里面的鹿鹿整个路上都在用手机打字,想来是在通过聊天工具或者短信与人聊天。他有些好奇,她已经失忆了,还能与谁聊天呢?曾试着把头歪过去偷看,但鹿鹿非常警觉,就往他那边扭身体,躲避着让他看到手机。

    当车子快要到达目的地时,程野发现鹿鹿依然在兴致勃勃地用手机聊天,终于忍不住语带不满地问她:“你在跟谁聊天?”

    “怎么了?”鹿鹿反问。

    “让我看看,你在和谁聊天。”杨墅伸手抓向鹿鹿的手机。

    鹿鹿把手机藏在身后:“你怎么不尊重我的隐私?”

    杨墅恼羞成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问你在和谁没完没了地聊天,这很过分吗?”

    “我们是什么关系?”鹿鹿平静地反问。

    杨墅一时语塞。

    鹿鹿异常严肃地说:“我们是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既然说好了重新开始,我就希望你尽量忘记过去,端正你的心态。我心里对你没有任何感觉,现在一点都不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感受,对我来说,都只是你的感受。你是我刚认识的陌生人,我没有义务为你做出怎样的牺牲,没有义务忍受你的侵犯和强势,我希望你能尊重我,不要总一副没好气的样子面对我,不要一副我天经地义应该抱愧于你的态度,不要让我讨厌你。因为在我看来,你真的没什么,虽然我经常费解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但我现在真的已经在很努力地接近你,你当年就是用这种傲慢无礼的态度追求我的吗?你懂我说的吗?”

    杨墅被吓住了,惶恐地看着鹿鹿冰冷的面容,后背开始冒冷汗。

    导游在说话,乘客们开始往车下走。杨墅觉得自己很轻,没有灵魂,是恍恍惚惚随着人群走下车的。

    沿着一条山路朝前走,身边的山坡被枫树覆盖,太阳已经出来,山坡渐渐红起来,像一块被撕去表皮的肉。杨墅被刚才的鹿鹿给吓到了,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无声无息地走在鹿鹿的身边。

    鹿鹿频频偏过脸看杨墅,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对他造成了伤害,很是后悔,很是抱歉,很是怜悯,主动找话题与他说话。

    “那个……我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杨墅抬头看鹿鹿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了不起的人。”

    “是吗?怎么了不起?”鹿鹿听了这话既高兴又好奇。

    “有些事雨婷应该跟你讲过,还有些事我前几天也跟你讲过了。”杨墅没精打采地说,“你没有父母,只有家乡的一个姥姥,那时你和我同居,我却一直找不到工作,你为了我们的房租和生活,为了赚钱让姥姥过上幸福生活,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拼命卖楼,业绩很好,任何处在你这种年纪的女孩,都没有你能吃苦,都没有你热爱生活。”

    鹿鹿听了,很感动,也为自己感到自豪:“雨婷说,只有你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父母是谁,我为什么是孤儿,你能告诉吗?”

    “当然,早该告诉你的,但之前你一直没问,之前每次和你见面,都是我和雨婷追忆过去,你大都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听,像是在参与一项不情愿的任务,在熬时间。”

    鹿鹿抱歉地笑了笑。

    杨墅讲起了鹿鹿的父母,鹿鹿的爷爷和奶奶,鹿鹿的姥姥,鹿鹿不幸的童年和艰苦的成长。当然,她目睹凶杀案的事,他自然是不能说的。

    鹿鹿听到杨墅讲自己的父母时,感到很自卑,没想父母竟是这样的人;当听到杨墅讲自己与姥姥相依为命的生活,爱学习,摘棉花,给姥姥按摩时,又很敬佩自己。

    两人说着话走过长长的木板桥,来到湖的对面,那是一个山脚,游客们大都从这里进山。鹿鹿坐在长椅上休息,发现他们买了各种东西,却独独忘了买纸巾。杨墅让鹿鹿等他,独自一瘸一拐地通过长桥小跑回去,去买纸巾。

    鹿鹿看着杨墅跑动的姿势,觉得有些心酸,但同时更加为当年的爱情感到费解。杨墅明明就是一个长相普通,身体有残疾,现在虽说有钱了,可以前是个找不到工作的穷小子,又不浪漫,又不会甜言蜜语,简直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而自己品学兼优,相貌出众,听说还是系花,如他所说又很“了不起”,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他呢?那个浪漫、热情、帅气、有礼貌、穿衣打扮有品位的富家公子哥孟浩,不是比他好过百倍吗?我当年难道是个脑残吗?竟然无视孟浩的追求,而一心一意跟着杨墅。

    杨墅买了纸巾,满头大汗地跑过长桥,发现孟浩等人在和鹿鹿嘻嘻哈哈地聊天。

    “回来啦?”孟浩热情地跟杨墅打招呼,“我们一起走吧。”

    鹿鹿也笑着说:“是啊,我们一起走,这样多热闹,多有意思。”

    杨墅厌恶地冲孟浩说:“谁要跟你们一起走,你们走你们的,别总来骚扰我们。”

    “你怎么这么跟人家说话。”鹿鹿不悦地看着杨墅。

    “没关系,没关系。”孟浩不以为意,招呼他的同伴先走了。

    孟浩的“大度”和杨墅的“心胸狭隘”,更加给鹿鹿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鹿鹿开始跟杨墅怄气,整个登山的路程里,不再主动跟杨墅说话,甚至还故意加快步伐,似要追赶上孟浩。可杨墅的腿毕竟不灵活,登山有些吃力,她狠下心对他的瘸腿视而不见,一再加速。

    杨墅瘸着腿努力跟随,汗水不停地从头发里流出来,没多久,已经满脸都是热汗。但他还是不敢有一刻放松,那样就再也跟不上鹿鹿了。他咬牙坚持,并不出声让鹿鹿慢些。

    杨墅终于支持不住,停下脚步,已然汗流浃背。他仰望山路,见鹿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弯曲的、枝叶横生的山路上。他转身坐在台阶上,掏出手机,气喘吁吁地给鹿鹿打电话,却发现她处于关机状态。他忽然想起早上在出租车里时,曾和鹿鹿有过两句关于她手机的对话。

    那时鹿鹿说:“哎呀,我的手机昨晚忘了充电了,恐怕不久后就会自动关机。”

    那时杨墅说:“没关系,我的手机有电。”

    鹿鹿的手机一定是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毕竟她在路上还用手机聊了那么久的天。杨墅站起来,冲山上大喊:“鹿鹿!鹿鹿!你的手机没电了,别走太远!”

    登山的游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山体结构复杂,山路曲折,山上又枫林茂密,加之他疲累口干,那嘶哑的声音喊出去后没有得到鹿鹿的回应。

    杨墅担心鹿鹿出事,一刻不敢停地往山上跑。当他终于登到山顶,感到胸中的心脏和肺都要爆炸了。幸好在他向经过的游客描述鹿鹿的模样时,得到了回应,让他不至于那么紧张,起码游客见到鹿鹿时,她是好好的。

    当山顶上一个卖水的人告诉杨墅,鹿鹿和三个男青年嘻嘻哈哈地一起朝山后面走去时,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台阶上。鹿鹿的安全是不用担心了,可他现在担心的,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比她的安全弱。

    杨墅踉踉跄跄地回到大巴车,看见鹿鹿正笑吟吟地坐在车里与孟浩等人聊天。

    “回来啦。”鹿鹿冲走过来的杨墅说,“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可手机没电关机了。”

    杨墅没有反应,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靠着座椅,疲惫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铜城落下第一场大雪那天,杨墅和鹿鹿在鹿鹿的化妆品店门口吵了一架。起因是杨墅约鹿鹿晚上吃饭,连约了好几天,鹿鹿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杨墅不是傻子,他知道她自从那天因为去枫叶山见到孟浩后,便开始有意回避他。他后来再给鹿鹿打电话,鹿鹿已经不接他的电话了。他又急又气,几乎要发疯,直接来化妆品店找鹿鹿。因为双方心里都有气,几句话没说好,便激烈地争吵起来。

    “杨哥,你还是看开些吧。”小多把杨墅拉到店外,站在飞舞的雪花里劝慰说,“鹿鹿姐已经不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个鹿鹿姐了,对我们来说,她是全新的,是陌生人,对你也是,所以你不能按照曾经的那种关系来要求她。”

    杨墅何尝不知小多说的是实情,可他与鹿鹿经历了这么多,又如何能接受得了呢。那天他在风雪中一瘸一拐地疾走,沿着马路,没有目的地,疯狂地走,走得天昏地暗,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

    “杨哥!”

    杨墅猛地站住,循声转头,见一个女孩顶着风雪朝他跑来。

    “你干什么去?”女孩喊着问他。

    杨墅恍恍惚惚站着,身体有些摇晃,腿一软,坐在雪地上。

    “你怎么啦?”跑过来的是柏蓝,她拉着杨墅的胳膊往起来拽,却怎么用力也拽不起,最后自己也滑倒在地上。

    原来杨墅是走到了柏蓝家所住的那条街,当时是傍晚,天已经黑了,从香草天空下班回家的柏蓝刚走到小区门口,便看见了杨墅,追着跑过来。

    柏蓝见杨墅脸色铁青,眼神发直,握住他的手,像握住两块冰。

    杨墅虚弱无力地看着柏蓝,神志渐渐恢复正常,说:“我没事。”

    柏蓝把杨墅拉起来:“你是来找我的吗?”

    杨墅摇头:“我谁也不找。”

    柏蓝担心杨墅的身体出什么问题,把他架到附近的一家小火锅店,又给杜宇打了个电话。

    当杜宇来到那家小火锅店里时,杨墅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只是神情极为萧索。

    杨墅喝起白酒,边喝边委屈地哭起来,向杜宇和柏蓝倾诉他心中的痛苦:“我失去了鹿鹿,我的好鹿鹿再也回不来了。鹿鹿没变,她只是病好了,她的病好了,她就不再需要医生了,她只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男朋友。我一点都不比孟浩强,大学时,我或许还比他多出一分个性和诚恳,可现在我的个性已经被世俗给磨平了,而孟浩因为成熟已经懂得诚恳与珍惜。我一点都不比孟浩好,无论哪一方面,鹿鹿为什么要选择我而不选择孟浩呢?鹿鹿没错,她是个正常人,在做正常的事情。”

    “你不要这么说,你怎么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呢,你一点都不比孟浩差。”柏蓝说,“你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你们的起点不一样,如果他也出生在你那样的家庭,有你那样的遭遇,现在的他也未必如你。”

    杨墅摇头说:“人活在当下,假设过去没有意义。孟浩现在是很好的,鹿鹿跟他一定会幸福的,而且鹿鹿以后一定不会再爱上我了。我都知道,我也都能理解,可我就是心里难受,没法接受。因为我舍不得,鹿鹿那么好,我舍不得。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多好啊,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可我都记得,都完了,结束了,都没了。你们知道吗?我经常会躲在化妆品店附近观察鹿鹿,在那些个她拒绝和我吃饭的傍晚,我总能看见孟浩的车停在店门口。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鹿鹿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一点点的我。”

    杜宇见杨墅频频举杯喝酒,哭得鼻涕都流出老长,流到了杯口,实在悲哀,于是说道:“你放心,交给我,我保证让鹿鹿回到你身边。我给鹿鹿打电话,我把你们以前的事一点不落地讲给她听,讲她对你的付出,讲你对她的付出,我就不信鹿鹿的心是石头做的。”

    “我也给鹿鹿姐打电话,我们让所有认识鹿鹿姐的人都去劝鹿鹿。”柏蓝说。

    “没有用,没有用的。”杨墅说,“雨婷现在已经离开了铜城,她和鹿鹿住在一起时,都讲过,也都说过,她对我说,鹿鹿其实因为我没少落泪,她很痛苦,她的痛苦不比我轻多少,她很纠结,可是,她反复不断地想,她对雨婷说,她不能因为同情和怜悯和我在一起,那不是爱,那是对我的伤害。在以后漫长的生活里,我们彼此都会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我理解,真的,我都懂,我只是……心里太难受,我舍不得她,我想要曾经的鹿鹿。”

    杜宇激动地说:“那就把真相告诉她。”

    “不,不能,不可以。”杨墅惊恐地抓住杜宇的手,“别再打击她,一定不能对她说,她好不容易才从噩梦里逃出来,她不能再跌回去。”

    杨墅很快就喝醉了,酩酊大醉,在走出火锅店时,跑到马路边的路灯下面呕吐。哇哇呕吐之后,眼前一黑,跪倒在了雪地里。

    杜宇把杨墅送回家,安置他躺上床睡觉。

    杜宇回到家,跟彤彤说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彤彤连连悲叹,也哭了。

    杜宇给鹿鹿打去电话,与鹿鹿沟通,彤彤抢过手机也跟鹿鹿说,两口子用一部手机跟鹿鹿说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果却徒劳无功。

    柏蓝也给鹿鹿打了电话,自然也是没有效果。

    从此,杨墅开始了他日日酗酒的生活。

    转眼到了除夕夜。

    杨墅在除夕那天傍晚,第五次接到杜宇的电话,让他去跟他们一起过年。年前好些天他便接到过杜宇和彤彤的邀请电话,但他坚持没有过去。

    这是杨墅独自一人过的第一个年,他是在香草天空过的。香草天空是整条街上唯一在除夕夜的深夜还在营业的店铺。电脑里在同步转播春节联欢晚会,他坐在电脑前,一边喝酒,一边看晚会。他的手机不断接到新年的祝福短信,有柏蓝的,有詹聪的,有帅君的,甚至还有小多的。

    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响,已经无法听见小品演员们的对白。杨墅走到店门外,在店门前铺开一挂一万响的鞭子,用嘴里的香烟点燃后,走进店里。他发现他的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的短信,是鹿鹿发来的。点开来看,短信里简单地写道——“老杨,新年快乐。”

    杨墅平静地看着手机,回了条短信——“鹿鹿,新年快乐。”

    杨墅关了电视机,点开音乐播放器,调大音箱的音量,播放了一首很老的歌,是罗大佑的《告别的年代》。

    音乐声中,杨墅搬了一把椅子到门口,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微仰着脸,出神地凝视着万千爆竹纷纷爆炸的夜空。

    他孤独地坐着,等待着新的一年里,第一个走进蛋糕店的顾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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