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的乱世佳人-射敌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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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节解禁了,到新东门查哨,情不自禁,又绕到王立家的院子外。从镇西门到新东门,只是围绕全城的一段城墙,墙外悬崖峭壁,墙里连山一体,城里,有的一步就跨下城楼。可是,他与妻儿却隔着千山万水。

    经过王家几次,似乎门里都有一双幽幽的眼睛,让他想看又怕看。因为,王立母亲已经约法三章,没到时候,不准他去看。青苗住的屋子又在院子的最里面,连屋门也看不见。他知道,王家不会亏待青苗的,听王立说,她们来的时候还带了些钱财,不至于给王家增加负担,可就是见不着人,心里痒爬爬的,连凤儿也见不着,哪知道她在王家既当丫鬟也兼着老妈子,忙得团团转。

    没办法,只有叫王立传话,让凤儿五月二十九太阳出来她也出来,把孩子抱到门前的皂角树下。这天他早早侯在附近,半天才见凤儿抱出孩子,赶紧招手,凤儿不敢走远,装着偶然见安节的样子,抱着娃娃嚷:“小将军忙啊,好久没看见你了。”

    安节食指靠近嘴唇,“嘘”了一下,要她声音小点,但一想,声音大些,引出青苗才好。跟着也扯大嗓门说:“军务紧,忙。小家伙怪机灵的!”

    “嘿嘿,好种出好苗,好葫芦锯好瓢嘛。”凤儿说话从来没轻没重,“七月,你看谁来了?快喊干爹!”

    安节鼻头一酸,亲生儿子管自己叫干爹,算什么事?!话音也有发涩:“今天才满月的孩子,哪会说话?”

    边说边往四周瞅了一下,没有人,胆子大了,就势接过来抱一抱。

    “小将军,你还记得他出生的日子?”凤儿问。

    七月脖子上挂着一块玉,正是自己送给青苗的虎形玉,更放大了声音说:“怎么记不得?四月二十九早晨,我们收复马家寨时出世的嘛!”说着,往娃娃娇嫩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胡子拉扎的脸,把孩子戳疼了,哇哇大哭,他吓坏了,生怕王母出来,把孩子塞给凤儿就跑了。

    安节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了院内屋子。青苗按捺不住思念之情,早就想出门去找丈夫,但王立家规矩大,连卧室门都不让她出,这可累了凤儿。

    王母曾是养尊处优的女人,落草凤凰不如鸡,来个丫头当牛使,什么活都让她干,似乎她是凤儿的主子。看在小姐面上,王立嘴甜,说些好话巴结她,又有孩子牵着魂,凤儿忍气吞声,把家里事情包圆了。

    王立带信说今天安节来看娃娃,本来也出去不了,还是青苗心狠,把孩子屁股拧了一把,小家伙哇哇大哭,她装着不耐烦地说:“这孩子,一点大就贪玩了,凤儿,快把他抱出去兜兜风,免得在家里吵人!”

    凤儿这才有机会出门。青苗听到安节的声音,也借口说自己出了月子了,要透透气,刚走出卧室,威严的声音在案头响起,王母瞪着眼睛问:“去哪里?”

    她含糊这个昔日的贵夫人,何况她有收留之恩,立即站住,但振振有词:“孩子满月了,我可以出门了,去街上买点东西。”

    “你要去见安节?”

    “见不得吗?”

    “现在见不得。”王母脸上挂霜,堵住大门。

    “为什么?”随着身体的恢复,她的野性也恢复了,这么些天可憋坏了,她挑衅地扬起眉毛。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七月的父亲,我的丈夫。”

    “可他也是元帅的儿子!”王母觉得摊牌的时间到了。

    “元帅儿子?我还是寨主女儿哩。”青苗当她开玩笑。

    “对,都不假。”

    “哈哈哈哈……”青苗笑起来了,“元帅那么威武,他儿子怎么就那个熊样儿?”

    王母正色道:“别笑!宋军治军严格,元帅不徇私情。”

    还真的?青苗愣住了。

    “你给我听着,安节叫王安节,如你叫马青苗一样。这里不是山寨,只有元帅答应接受孙子,你才能出门,否则,就是给我家找麻烦,给你自己找倒霉,给王安节找死!”

    王母铁青着脸,见马青苗倒退着回到自己小房间,转身扑到床上,这才回自己房间去了。

    青苗没哭,只是又好气又好笑:弄了半天,自己成了元帅的儿媳妇!这元帅,过去领兵没少杀马家寨的人,与父亲是死对头!我也应与他势不两立的……但是,他是儿子的爷爷,他儿子是我丈夫,他不仁我不能不孝。王母收留了他的孙子,他要感谢才对。我给他王家传宗接代了,他应该厚待才是。安节没花费一文钱,王家没费一点事,儿媳妇也有了,孙子也有了,他还不高兴?怕是睡着了也要笑醒的……

    青苗全按自己的想法理解,越想越兴奋,但她怕王立的母亲,那转过去的背影,腰板挺得如门板一样,没声没息地透露出威严,她也未必说谎吧?难道真有那么严重?可也未必吧?听见孩子的哭声,她有了借口,嘴里叫着:“七月怎么哭了?”正要冲出去,凤儿回来了。悄悄对青苗说,安节把孩子惹哭了,以为闯了祸,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时,屋子里王母的声音又厉声地传出:“都给我回来!”

    青苗那心啊,跟猫抓一般,在屋子里兜圈子,转来转去,地下被踩了一个坑。中饭吃过了,凤儿带孩子午睡了,王母也要小憩一番,青苗下了决心,把进城时凤儿穿的王立士兵衣服换上,悄悄溜出了王家。

    儿子满月了,自己也早已经解禁,但还一筹莫展,不能给妻子一个名分,不能给儿子一份安乐,安节窝了一肚子气。上午没有敌人攻城,他也心神不定,莫名其妙训斥了几个手下士卒,以为他吃了火药,大家都离他远远的。

    回家吃了中饭,来到新东门,上城楼眺望对面的脑斗坪,圆头包长满了玉米,那是他利用战斗间歇带领士兵种植的,现在长得郁郁葱葱的,秋天一定有个好收成,心情突然好起来。

    手下领个小卒来:“王将军,青华门来报军情。”

    他依然望着前方,问:“那边怎么啦?”

    “那边娃儿满月。”近乎耳语的声音,却如炸雷惊响。

    安节诧异地回头,倒抽一口凉气:一身戎装宽宽大大的,这小卒不是青苗吗?不要命了?女人上城是要沉塘的呀!这也是要送我的命哟,我有几颗脑袋?!

    安节进退两难,一使眼色,大声说:“重要军情?到那边汇报去!”

    说着走到东南方,那里有高于城楼尺把的炮台,丈许大小,架着大炮,为防雨,上面还搭盖了棚子,比别处幽暗。安节手一招,先钻进去,青苗也跟着进了,两人正好隐身。从棚口望出去,对面石柱短墙的里侧是山坡,了无人迹,左右也无人,两人背靠炮台的石壁坐下。

    “我的姑奶奶,怎么到这来了?”

    青苗从来不是安分女子,压抑了一个月了,见不到安节,连卧室门也出不去,只有让凤儿悄悄问王立,他总是说蛮好的,把她憋得经常以头撞墙。好不容易上午快看见他了,他又跑了。现在有个说话的机会,他竟敢这样对她?反手给他一巴掌:“你他妈把老子哄进城,就为了打入冷宫!”

    安节不恼,就势接过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摸索着。青苗摸着摸着,摸了一把泪水,心里发酸嘴巴硬:“老实坦白,是否有别的女人了?”

    安节搂着她亲不够,半天才说:“冤枉啊,我可是上头下头都只想你一个!”

    “我不信!”她故意扭过身子。

    “不信你摸。”他抓住她的手,插入自己裤裆。那个给她带来一时欢乐的东西,那个给她带来近一年痛苦的东西啊,笔直地竖立着他的欲望与自己的渴求。青苗浑身上火,贴了过去……

    安节把国法抛却了,把军纪抛却了,把家规抛了,二人在炮架后面做成一团。比起去年初会那天,尽管更匆忙,但轻车熟路,如层层包裹的火焰熊熊燃起,燃烧到最后两层皮,突然解脱束缚,爆发出冲天烈焰,“扑”地腾起,却又很快熄灭了。

    精疲力竭,安节放开她,长吁一口气:“这下,死而无憾了!”

    一个月的相思债了却,好日子才开头,她还没过瘾,抿嘴一笑:“死不了,你父亲是百里方圆最大的官。”

    “你终于知道了。”

    “哼,瞒我到现在,差点让儿子姓了安。”

    安节坦白地说:“不是存心瞒你的,你也没问过我。”

    “我看中的是你这人,管你父亲作什么!可是,将门出虎子,你老子是个好州官,好元帅,他的孙子也不会差。”

    她没说儿子说孙子,安节不怪,从来为自己的家庭自豪,为父亲骄傲,也只有他明白,就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才非死不可。于是把父亲的为人和局势的严峻大致说出,没说完,青苗就拧他一把,恨恨地说:“管天管地,管得着人家结婚生子?虎毒还不吃儿哩,这里都是他说了算,比我父亲管的人还多,谁不听他的?”

    “他要听朝廷的呀。”

    “即令他就是国法家法,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儿媳孙子,欢喜还欢喜不过来,还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

    “大宋堂堂五品职官,哪能像你们绿林中人?”见她杏眼一瞪,安节立即改口,“父亲爱我,更爱这满城百姓。而今重兵压境,人心浮动,杀一人而儆十万人,不杀我杀谁?”

    “说了半天,你到底犯了什么罪,还非死不可?”

    “你怎么还不明白?”安节心想,都是你给我找的麻烦,还装糊涂?干脆给她说明白。于是一一道来,“大敌当前,置国事而不顾,阵前成亲,这是不忠;未得父母之命,自作婚姻大主,这是不孝;私通民女,先奸后娶,这是不仁……”

    “有妻不认,有儿不养,这是不义!你是该一死以谢天下了。”

    安节不答,忧心忡忡,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紧紧地搂着妻子,发现衣服潮湿了,原来挤压了她的乳房,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幸亏潮湿不多,赶紧用干的衣服擦拭。

    “没吊用的东西!”青苗生气地推开他。

    话语双关,任凭妻子生气,他自知无法让她理解,只有低头不语。见他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似乎真的大难要临头的样子,青苗不忍心,抱着他的脑袋轻轻地抚摸着:“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哪儿不能当兵?下山到重庆去,照样杀敌保国。”

    安节苦笑了:“蒙哥的军队,将钓鱼城围得铁桶一般,只有麻雀才能飞得出去。再说,我与父亲受命于朝廷,自己的家不守、乡不保,哪能想到哪去到哪去?”

    青苗恨他头脑太直,站起身来:“那你就在这儿等死吧,七月还要吃奶哩。”

    他把她拉下来:“不能这样出去,正是人多之时,只有等换哨时下楼。”

    “我来得了还走不了?”

    “幸亏今天没人来犯,我们才有这段销魂的时间。以后不能再来了,只要不露破绽,我还能多活几天。”

    “不,秤不离砣,公不离婆,我就要来,就要来。”青苗吊着他脖子又把他搬倒在地,“我要让你每天都销魂。”

    唉,我的爱不够疼不够不知情不讲理的婆娘啊,安节拿她没办法,长叹一口气:“我也知今日一别,你我岂能收心?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实在难熬,恨不得现在就有一场血战,我光明磊落地战死沙场,赚它几个够本。”

    “你死了倒痛快了,留下我们母子名不正、言不顺,孩子跟谁姓去?”她恨他不谙情事,又轻轻掐了他一把。

    安节这时想起,也觉得这是一件大事:“是啊,我随时都有马革裹尸的可能,到那时,谁来证明你们的身份?”思忖一阵,扯下白布内衣,咬破中指,“我给你们留份血书吧。”

    说着就在白布上写起来。

    “咦,你还会写字呀,啧啧,还是血书哩!”青苗看得有趣。

    见他写完,青苗收去念出声来:“我与马青苗是结发夫妻,是在山洞里拜了天地的,当时凤儿为证、插刀为香,七月是我的亲生骨肉,也是王家香火传人。王安节。”

    她读完了,吹吹,看鲜血已经凝固,拢在袖子里,他看得诧异:“你也认得字?”

    “跟我妈学的。”青苗自豪地说,“我的丫头都认得字,可惜她写不出来!”

    还要说话,城上城下突然有了声响,安节翻身坐起,从炮台口望出去:“有敌情!”

    往下一看,仅凭城外坡下渐渐驶来的马匹,就知来者身分不凡。

    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宝马,如一团银光,在正午的骄阳下刺人双目,可马上的人又黑又瘦,年近不惑,却像冒充大人的孩子那样挺胸凸肚,摇摇晃晃,一出声,嗓门奇大:“有活的没有?没断气的出来一个!”

    安节身处的炮台高一点,看清来人身子虽然瘦小,可是胡子拉碴的,脖子泛红,是喝醉了酒所至。那人身穿蒙古短袍,腰系一条绿莹莹的宽带,不是一般角儿,就要上去应对,青苗拉他一把:“还怕他一个人攻上来?城上不是严阵以待了吗?”

    他伸头一看,部下训练有素,一个堞口一个弓箭手,蹲成一排,只是城下人看不见而已。值日的站起身问:“干什么的?”

    “哼哼,说出来吓破你的胆,”城下人口吐狂言,“叫你们合州县令、钓鱼城元帅王坚出来,只有他才有资格和我说话。”

    “我们元帅,岂是你可以呼之即来的?”

    士卒还要和他理论,安节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了,甩了青苗的手,叫她快走,自己站起来,走过去,到垛口处,对城下人说:“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是卖国投敌的汉人,是为蒙古小儿把帐看门的赖皮狗!”

    下面人眼睛更红了:“我是大汗御前先锋元帅,岂能与那些把帐看门人相提并论?”

    “你是汪德臣?”安节不信。

    汪德臣?青苗一愣,马上钻出炮台,他不是杀害我父亲的刽子手吗?全身立即血液沸腾了。

    “堂堂元帅,就你这小模样?”安节笑得哈哈的。

    “秤砣虽小压千斤,连大汗都称赞我‘汝身虽小,而胆甚大’,赐以玉带,勒功于石,你这黄毛小儿,竟敢看不起我?老子儿子都有你大了!”汪德臣醉熏熏地说。

    “好你个老贼毛!”安节怒气冲天,“马家寨杀得鸡犬不留,都是你干的好事?”

    “那边城墙上,留得有老子姓名,你娃娃认不得字?”汪德臣狂妄地舞动着鞭子,宝马也不安分地转圈子。

    安节一边吩咐人去请元帅,一边稳住城下人,轻蔑地说:“蒙哥真是眼中无水、手下无人,竟让你这样的侏儒为他冲锋陷阵,看来,你不但是赖皮狗,而且是赖皮巴儿狗,更教人又可怜又可恨了。”

    心实口拙的安节,到关键时刻居然这么会说话,青苗情不自禁走过去喝彩,对他说:“这狗日的刽子手,就是他血洗马家寨的?快把他杀了!”

    安节推开,使眼色让她走,青苗早就气得浑身哆嗦,尖锐地扯开嗓子:“跟他罗嗦啥?杀父仇人啊!不给老子杀了他,跟你没完!”

    “你快走,父帅要来了。”安节头也不回,恨恨地跺她一脚。

    好疼,她弯腰摸脚,地下一副弓箭,正是去请元帅的士卒丢下的,心想,来者是侵略者的帮凶,是我的杀父仇人,谁来也管不了我报仇雪恨,拾起来弯弓搭箭就要射。

    安节急了,以喝令部下的口气斥道:“敌方的元帅,怎会一个人前来叫阵?分明其中有诈,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来者真是汪德臣,从他的父亲投降蒙古后,弟兄七人,皆死心踏地为异邦出力,他更为蒙哥大汗立下汗马功劳:仅入川以来,抵大获、夺水门不说,运山、青居、大粱等地都在他的重兵压城时不战而降,一路几乎势如破竹。没想到在钓鱼城遇到阻力,环围几个月也拿不下来,山高路陡,蒙古将士们水土不服,纷纷得病,连大汗也郁郁不乐,终日以酒浇愁。

    皇亲国戚们纷纷请命,以士卒染疾为理由,要求班师回朝,却被大汗严斥,甚至说:“有病怕什么?喝喝酒就好了!”这么一来,全军更是酗酒成风,达到无酒不餐、无酒不眠的地步。

    今日天气闷热,大汗没布置攻城,从上到下,人人沉醉酒中,汪德臣也醉了,只留一分还在为主子分忧。心想:我家两世受恩,大汗又如此器重我,如何报答是好?而今正是关键时期,如果能够说服钓鱼城自开城门,岂不立了大功?即使为主捐躯,也是知恩回报的大丈夫行径……想到此,乘着九分酒兴,只身单骑跑到城下来,说了一通酒话,看到有人怀疑他的身分,于是泼口大骂。城上人倚险无恐,也和他对骂起来,吵得正凶,内城处有人喊:“元帅到——”

    众人立即禁声,肃立一旁,青苗大吃一惊,她不想暴露安节也不想暴露自己,一把拉着他就往炮台溜。安节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卒子拉拉扯扯,身不由己,只得退了下来。

    一顶蓝布伞盖罩着王坚上了城楼,他长须剑眉,面目刚毅,不威自严,对城下兀自漫骂的人低头看去,一言不发。

    汪德臣听到城上突然没声没息,以为被谩骂吓倒了,见到城上来了官员也不住口,以酒装疯,指着上面胡说八道,可是如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反应,这才问:“你就是王坚?为何迟迟到现在才来见我?”

    王坚这才发话:“汪德臣,中午喝多了吧,跑到这儿撒野,岂不丢了你大汗的面子?”

    他酒醒了几分,嘿嘿一笑:“王坚,我是来救你一城百姓的。赶快投降,你们还有一线生路,否则……”

    “笑话,利令智昏了是不是?历史上,可曾有过胜利者向失败者投降的例子?你还是先救救自己吧。”

    “我既然敢来,就作了血染城下的准备,不成功便成仁,以死报国,死得其所。”

    王坚冷笑一声:“哼,你也曾是文武双全的能人,怎么无耻到无知的地步?认强盗为父母,把异邦当家国,亏你还叫什么德臣,何德之有?谁家之臣?分明是我大宋的叛臣逆子,和你说话脏了我的口舌。佩服你孤身前来的勇气,饶你不死,回去报告你的主子,我钓鱼城地扼三江、城高万仞、军民齐心、固若金汤,山不倒城不摧,叫他速速滚蛋,免得扰人安宁。”

    宋军元帅不说则已,一说就是一份义正词严的宣言,汪德臣酒醒七分了,冷冷一笑:“王坚,你死到临头还夸什么海口?!你的钓鱼山也不是搬不动的铁山,那马家寨可以称之为你的门槛吧,不是被我杀了个鸡犬不留吗?连他们的寨主都被我亲手腰斩了,只要本帅亲自出马的地方,没有……啊——”话未完,他忽然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王立刚刚上城,不知前因,只见一个蒙将被射倒了,大声叫好,立即请令:“元帅,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去劫他进来,没有人质也有尸质……”

    “休得乱动!”主帅的话刚落音,就听坡下金鼓齐鸣,大队人马涌出杂树林,来到城下哇哇乱叫,扛了落马的汪德臣,一阵风似地跑了。

    “谁射的箭?”王坚这才厉声高问。

    元帅问罪,城上人大气也不敢出,因为他刚才说过,要放那家伙回去报信的,谁敢违抗军令?几个士兵知情,不由自主地向城楼东南扭过头去。

    父帅问罪了,安节不看也知道谁违抗了军令,浑身发凉,芒刺在背,反正我是必死之人,早死有什么关系?立刻过来倒身跪地:“末将有罪,孩儿未得父亲指令擅自行动……”

    “绑了!”王坚一声喝令,城上的将士面面相觑,不敢不从,却一个也不愿动手。

    一则他父子从来亲密,二来安节为人不错,英勇善战,下敬上爱,三则那汪德臣狗胆包天,欺我钓鱼城人,竟敢单枪匹马到老虎头上拔毛,早就恨得牙痒了,他追随敌寇征战十七年,欠大宋军民千万血债,早就该千刀万剐,正恨擒他不着,送上门来岂能放过?手中家伙是吃素的不成?可不知什么原因,元帅竟要放虎归山,只有他的爱子敢出手,众人心中无不暗暗叫好:小将军,好箭法,为国除害,立了大功!为何要惩罚他?

    众人正不知所措,又见一小卒从炮台上来,举着弓箭大叫:“别怪错人,是我射的箭!”

    来者不讲礼节,见元帅大呼小叫的,秉报时也不下跪,众人一起扭头看他。一看看出名堂来了,惊异地打量着:有人暧昧地低语,有人难为情地避开眼睛。只有来人不惧,见惯了形形色色男人的目光,浑然不觉。

    王坚开始只盯着他的面孔瞧,小巧秀丽,陌生得很,是谁家少年穿身士卒衣服上城的?脱口问道:“你拉得动弓?”

    “笑话!让你看看本——”她忽然把后半截话咽下去,随手从身边人箭袋中抽出一枝,对准城下大槐树上鸟巢射去,窝中一只喜鹊被惊动,刚刚起飞,又被飞矢击落在巢中了。

    无人叫好。就在他拉弓的刹那间,王坚也看出了蹊跷,更阴沉了脸:“你从哪来的?”

    那人见元帅也朝自己上身看,低头一望,大事不好,胸前两团湿迹,正发散着奶汁的甜香。哎呀,耽误了喂娃儿,奶水涨了,适才又被安节挤压,潮湿了前胸,这不暴露了自己女人身分了嘛,赶紧抄手抱胸,干脆说个明白:“我从马家寨来。”

    王坚回头扫了一眼,儿子一脸惶恐,让他心咯噔一下沉入深井:“她是何人?”

    见父亲问自己,安节心不跳了,答话像蚊子哼,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她,她是您儿子的儿子的妈……”

    他的弯弯绕,王坚没听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大喝一声:“女人上城,动摇军心,把她也绑了!”

    这下,被元帅指着的人不敢不动,可是还没近前,女人一蹦三尺高:“你要把我抓起来了,你孙子就得饿死!”

    王坚已有九分预感,还是禁不住问:“我儿子尚未娶妻,哪来的孙子?”

    “你还想赖账?”女子从怀里一抓,扯出份血书扔过去,“我们的婚约!”

    他接过来一看,儿子的衣片,儿子的血字,眼前泛出一片红光,不知是喜庆的彩色还是血光的晦色:有了孙子就要断送儿子,这孙子来得多不是时候!他头脑如群蜂乱舞,看着儿子跪在自己脚下一言不发,一时竟不知该拿这女人怎么处置。

    王立羡慕安节的艳遇,更佩服青苗的勇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却又心悸,磨磨蹭蹭到王坚跟前说:“元帅,马青苗是马寨主之女,报父仇心切,不懂咱们军中规矩,饶了她吧。”

    安节伏地不起,只是告罪:“都是孩儿的过错,不该带她上城。”

    “是我自己上城的,找自家男人找不得吗?”青苗一手叉腰一手指去。

    “放肆!”王坚横了眼睛。

    青苗不怕:“说女人不能上城,什么破规矩?当初修城时,男女老少齐垒墙,我还来看过热闹哩!打了胜仗,女人上城慰劳;有了伤员,女人上城包扎,她们何曾动摇过军心?今日为什么我就来不得?我杀死敌首,不求有功,何罪之有?父亲被他们腰斩两截,马家寨被血洗一空,这仇报不得吗?”

    要抓她的人停止了脚步,愤怒的元帅哑口无言,四周将士更不敢吱声。

    青苗继续叫着、喊着,声音越发尖利。见四周人鸦雀无声,她向着马家寨方向跪下,朝天伸出双手,声嘶力竭地高呼:“父亲呀,你们白白充当钓鱼城的挡箭牌了,如今唇亡齿不寒,女儿为你报仇雪恨,反而成了有罪之人,这宋朝军民怎么如此无情无义、蛮不讲理哟?”

    “住口!”王坚治军严谨、令行禁止,谁敢说个不字,而今却被强盗之女当众抢白,这就是儿子给他找的好儿媳!可是看她声泪俱下、呼天抢地哭得可怜,强词夺理中又有几分道理,只有先拿儿子问罪,一脚踢倒他,恨得牙直咬,“孽子,你——你做的好事!老子不杀你怎么治军?!”

    身边只有王立敢说话,因为他是火炮教头,城上缺他不得,元帅也拿他当心腹,此时便对他发令,“把王安节绑到校场,召集军民,将他斩头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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