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的乱世佳人-丧女入宫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两岁大旱,四面楚歌。饥饿笼罩着钓鱼城,死神的翅膀铺天盖地,白天遮住了太阳,夜晚遮住了月亮,囤积了万军民的钓鱼城空前冷寂。

    大规模进攻不多了,元军却依旧把城池围困得水泄不通,他们整日在下面喝酒吃肉,又唱又跳,以逸待劳,快活得神仙似的。

    钓鱼城军民却不敢懈怠,赵安叛变,成为插入鱼城军民眼睛中的一根毒刺,因为他熟悉山上每一个秘密,城内已经全部封闭了地道,他还有办法带人挖通。幸亏城中堵得及时,连飞檐洞也填塞得蚊子也飞不进,可终究是大隐患,让军民睡觉也睁着只眼睛。

    外围耕地全作了元兵的牧马场,城内的土地全都利用起来,包括兵营前后、校场靶场,甚至帅府、将军府的房前屋后也种上了红苕、包谷,墙角路边点上了胡豆、豌豆。树下草丛种了南瓜冬瓜,可是今年春天至秋天没下过一场透雨,池塘也干涸了,只有水井还不水,也深得难以吊起,所种的庄稼也大部分干旱死了,哪里养得活城中十万军民?

    全城实行了配给制,开始每人每天还有八两米,后来就只有六两、五两了,再后来只有二两,供应士兵尚且不够,哪里有给百姓吃的?林容带领着大家满山遍野挖野菜、剥树皮,勉强对付着填肚子,还是有不少人饿死。

    朱铁匠饿死了,因为他把找到的东西都给了翠翠吃。

    翠翠得遇了一个好丈夫,疼她爱她,看怀上了孩子更呵护她,只是,她怀孩子太不是时候了,铁匠忍饥挨饿将食物给孩子的母亲吃,待女儿生下来才满月,作爸爸的已经奄奄一息。

    临死前他拉着翠翠的手不忍离去,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该恨王立……还、还是该感谢……他,他把你给、给了我,你、你是个好、好女人,可是,没、没过上好……好日子……姓王的……他,他只顾享乐……长期没有屯粮备荒了……才,才饿死了这么多人人……我,我死了,你、你又如何?……带娃娃……找他去,有饭吃……饿……饿不死……”

    “不——我是你的人了,不找他——”

    “听,听我的,为了女儿,活下去,她,是我的骨血……”

    话未说完,撒手而去。翠翠恨自己命苦,哭得昏天黑地,没力气抱女儿给丈夫送葬,将她放在家里床上。待埋葬了丈夫后,回家找不着孩子了,她头皮一炸,全身汗毛孔都丝丝冒凉气,大哭着奔到邻居家询问,大家都扭过脸不理她,只有回家发疯似地在床下、灶洞等地方乱找。

    与朱铁匠拜过把子的张木匠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参加葬礼,端了一碗汤进来说:“别找了,娃娃再也找不回来了,还是喝了这汤,把自己命多保几天吧……”

    翠翠不甚明了,端汤一看,里面有灰白色的肉块,居然浮动着半片小手掌。她毛骨悚然,手一抖,碗掉了,汤泼了,半片小巴掌捂在她的脚背上,她两手捧起,如受伤的母狼惨嚎不已。

    邻居劝她:“你怕什么?这又不是你女儿的肉。”

    翠翠恐惧地扔了手中的人肉,跪下来一把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我的女儿呢?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他掀开她,没好气地说:“死的又不是你家一个娃娃!为大家活下去,只是相互异子而食吧。”

    “还我的女儿来——”她大哭大叫,声嘶力竭,喉咙里快淌出血来了。

    又来了两个邻里,大家劝道:“这年头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你丈夫一死,女儿迟早也会饿死的,我们只待度过这个冬天,明年春天就会好起来的……”

    一个人对她斥责道:“你还有脸哭?!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知道山上死了多少人吗?谁还养得起孩子?还不都是你前夫作的孽?!我们守卫了三十多年的钓鱼城,城里什么时候断过粮?他妈的什么屌元帅?躲在深宫大院里不出来管事,要把我们都饿死他好投降元军吗?老子们先把他宰了吃他的肉……”

    的确,家中已无颗粒粮食了,自己的奶水也日渐稀少,拿什么来喂孩子?自己又吃什么?想到女儿被人家溺死以后下锅煮的惨况,翠翠要疯了,听到这话,她不敢再给王立惹祸,只有到丈夫的坟上去哭诉。

    来到新坟边,她更恐惧:求爹爹告奶奶,请人给丈夫垒的坟被挖开了,坑里只有一具空空的棺木,才葬下的丈夫又到哪里去了?难道也被人分食了吗?

    她不敢想下去,哇哇乱叫,跑出坟场,像只无头苍蝇乱窜,一头撞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哪里又来个疯子?竟敢撞起本帅来了!”

    好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前夫王立,一肚子委屈如江河决堤,她跪在地上哭诉起来:“都是你作的孽呀——你为什么要将我许配给朱铁匠哟——他饿死了,还被人挖出来分尸,生下的女儿也被人分食了,我现在依靠何人呀……”

    王立站住没走,不是看在旧日的情份上,而是看见这女人两个奶子把前襟鼓起两个小峰。听前妻的诉说心头暗暗震惊,难得出宫门一趟,想不到山上竟然发生着这样悲惨的事情,这事情又发生在前妻的身上,自己多少有些责任,她也真是个苦命之人,想到这里,动了恻隐之心。

    “你的这个女儿多大了?”他问。

    “她才三个月呀,还是吃奶的妹娃儿……”

    王立低头看看这个更加瘦弱的前妻,胸口却是饱满的,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于是就说:“既然你无依无靠了,就到我家去住吧。”

    翠翠睁大了疑惑的眼睛,没想到赶她走的男人会收留她。

    见她疑惑的眼神,王立打消了她的非份之想,正色道:“你别胡思乱想,我也不会再要你为妻,只是让你做事,给你一碗饭吃就是了。”

    说完手背在后面就走,也不管她。翠翠服从王立惯了,虽然心中委屈,自己哪里还有活路?不跟他走又到哪里?什么话也不敢说,跟他后面进了皇宫。

    王立兴致勃勃进卧室:“玉,我的妻,我可终于找到奶妈了。”

    王玉喜出望外:“找到奶妈了?快,快把她带进来!”

    王立却有些踌躇了:“说了你可别生气。”

    “看看,儿子饿得面黄肌瘦的了,下人出去找了多少次也没找到,你一出门就大功告捷,正要奖励你哩,欢喜也来不及,生什么气?”

    “这可是你答应了的呀。”王立说,“奶妈是翠翠。”

    王玉还是发作了,柳眉圆瞪,唾沫飞溅:“好你个伪君子,吃着碗里霸着锅里,居然还把你前妻接回来了?”

    “她早已经被我休了,而今只是让她当奶妈。”

    “呸——”王玉一口唾沫吐到王立的脸上,“她是明媒正娶,我是野草闲花,同处一个屋顶下,不是让她作正室了吗?你要她也行,让我们娘儿母子走就是了。”

    说着抱起孩子就走。王立拦住她:“你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佣人,泾渭分明,哪里会妨碍你的地位?”

    “不行,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那,我们的孩子还要不要?”

    “这是我们两个的命根子,就看你如何待他了。”

    “是啊,不是为他,我把翠翠接过来干什么?现在,全城就是她有奶水了。”

    王玉不信:“拥有十万军民的城池会没有生孩子的?”

    王立一屁股坐到床边:“你不出门,我也很少问事,下面的人报喜不报忧,不是我今日满城转了一遍,哪里得知,城中已经到了挖坟掘尸、易子而食的地步了。”

    她也吓了一跳:“有这等事情?”

    “人都饿死无数了,哪里有生孩子的?即使有一两个,一家老小,也像命根子一样收藏起来——怕被人偷去吃了啊。不仅是婴儿,连十岁以下的孩童也找不到,没有孩子,你到哪里去找养孩子的人?也算是金豆有福气,我在路上遇到翠翠,她丈夫死了,女儿被人分食了,这不是上天给我们送的个保姆来吗?”

    王玉仍然咄咄逼人:“她,简直是个扫把星!养的孩子可有一个活的?现在又克死了丈夫,你能指望我们的孩子给她养得好?把她赶出去!”

    “命中注定她无孩子,不正好给我们养孩子吗?过去我妈给她受的气不少,她一气一哭,哪里有奶?其实我是知道的,只要对她和气一些,给她吃得好一点,她还是有好奶水的。再说,她现在孤身一人,一向是个柔顺的女子,划个圈圈站着不动的人,保险听我们的。”

    “你是她丈夫嘛,她能不听你的?”

    “她若进来就是你的佣人,能不听你的?”

    王玉过去好不容易才让他休了妻子,而今又要回来,难保他们夫妻感情不死灰复燃,心里拒绝,还是千方百计找理由不答应。

    这时,儿子哭了,要吃奶,她掀起衣襟,儿子小脑袋使劲往她怀里钻,可是吸了两口就吸不出奶水了。王玉赶紧又换了一只奶,还是没喂饱他,自己的血都被孩子吸出来了一样,疼得钻心,眼泪也掉下来了,娃娃还没命地哭。

    王立接过来,顺手抓住她的奶捏了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这么丰满漂亮的乳房,可惜没有奶水,对娃娃有何用?”

    她有了孩子,仿佛失去了性欲,打他一巴掌:“孩子饿得嗷嗷叫了,你还有心思调情?”

    “哎,为他的奶水操心太多,现在是既无夫妻之名,也无夫妻之实,我的家伙闲置得要生锈了……金豆也太娇贵,除了奶水,连米汤都不喝,看他一天天长大,你的奶怎么也发不起来,把他养得如豆芽菜似的,你不心疼我心疼呀!”

    王玉怎不心疼?可是连王一也满城跑个遍,真的连孩子也见不着,哪里看得见奶孩子的人?这才催着要王立出去。

    一城之帅深居简出,连公事也懒得料理,早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惰性。好在元将不花倒也守信,基本是围城不攻,只要看守好几个地道口,大可以高枕无忧。皇帝也天高地远自顾不暇,张珏一死,他上头再无官吏来管,任他自在逍遥当个土皇帝。

    让他出去找奶妈,那真是大炮打蚊子,但为了儿子,又不得不找了一番,难得出城,自有许多来秉报请示和问候的,他只推说三年守丧未满,自己也病着——一一搪塞过去,也不便说要干什么,连下人出去找奶妈也不能张声,他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吗?好不容易撞上一个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行?此时就放下脸来:“你说不行,你就给儿子挤血喂吧,我可是没有办法了。”

    她从没想到生儿养子这样苦,可生下来就舍割不下,不是出于天然母爱,她早就不耐烦了,也真想要个人来帮自己分担一份担子。真的,有了儿子就疏远了丈夫,哥哥的大任也丢到一边去了,时日一长,保不准王立有二心……再说,翠翠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只有自己鸠占鹊巢对不起翠翠,她若记恨,会不会害儿子?就把这意思说出来了。

    王立说:“我老婆我能不了解?她生下第二个女儿之后,我就再没上过她的床,为笼络我,她还说要为我娶妾的哩。再说,她对我一贯敬如天神,为我有后,高兴还来不及,再让她作孩子的干妈,她定比带自己女儿还尽心。何况我们也待她不薄,不是给她找了个丈夫了吗?只怪她自己无福消受,再待她好一点,一个走投无路之人,还会恩将仇报?她不是那样人!”

    “依你的意思,我们要待她好,不能给她气受,打个神龛把她供起来就是了。下人见了,以为你接回前妻,就让她为正我为偏了哩。”

    真是妇人之见,小肚鸡肠的,你连偏都不如,只是我私下里养的情人一个,不是为我生了个儿子,真如鞋履,随时可弃的。

    王立多日没得到她的温存,也将她看得淡些了,但心中想的没敢说出来,只是说:“下人怎么看待还不是看我的?我倒担心外人怎么看待我了。在以孝为天下之本的大宋为官,我居然在热孝之中娶……妻生子,这是大逆不道之事。如果将翠翠接进宫来,正可移花接木,对外可以说是她的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家有后,也可以将我们的事情遮掩一二。”

    王玉知道,多日没有让王立近身,他对自己的感情淡漠了,儿子有奶吃了以后,也好腾出身子继续讨他的欢心,否则被拖累着人老珠黄,他这花花肠子的人,还能对我言听计从吗?好在,城中日日紧急,连人肉也吃起来,可见也维持不了几天了,不是生孩子耽误了时日,早该和哥哥联系了。开城之后,必定是元朝的天下,还讲什么孝道不孝道的?还愁找不到奶妈?那时候,怎么处置翠翠不都可以吗?正是忍得一时,天高水阔,后退一步道路更宽广。

    她想通了,嘴上却说:“你那个翠翠已经生女死女,她左邻右舍岂能不知?你瞒得过谁?”

    “她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人,除了她那大院里的人谁知道?就是埋铁匠的,分食她女儿、丈夫的人也是左邻右舍,谁敢说我一个不字?看我不杀他满门!”

    “到时候杀他们就迟了,不如今晚就一把火……”

    王立心中一懔,笑道:“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不,无毒不丈夫。”王玉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一同出去见翠翠,如此这般一吩咐,她怎敢不从?自己奶正胀着,接过孩子就喂。金豆如久旱遇甘霖,吃个痛快,竟然裂着小嘴笑了。看着与自己女儿一样大小的娃娃,还是个乖生生的男孩,翠翠疼爱地搂在怀里,边上的一对男女也放了心,相拥相抱着进了卧室,关门闭户就是半天。

    王玉生过孩子以后,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再也没有往日侍候他的殷情,王立耐不住寂寞,又不能下山,出宫还要维护自己的形像,若在家中消遣吧,只要他染指过的丫头,全都被弄死了,以后也没有了胆量。现在来了前妻,又有种种理由可以接近,虽与王玉比有天壤之别,可她吃了几天饱饭,有个孩子解除她的寂寞,内心充盈着母爱,居然脸上也光鲜起来,比当年在婆婆手下过得还滋润,显出小家碧玉的楚楚动人。

    说实在的,翠翠视儿子如同己出,还有些旧情,王立就免不了时时加以温存,她的柔顺比起王玉的娇横也觉可爱一些,如吃多了大鱼大肉,小菜一碟格外可口,明正言顺的妻子,有什么使不得的?!于是免不了就有换换口味的想法。

    冬天来了,野草树木多已凋零,敌人并没有因此离去,相反,来自北国的将士最喜欢冬季,他们日夜在城下烧起篝火,烤着羊肉喝着酒,唱着歌,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对城上人喊话:“你们吃不吃呀,羊肉好香啊——”

    马青苗已辞退了所有的佣人,除了一家四人,再加上凤儿和林容,六人组成一个特殊的家庭。

    林容懂得草木性理,又有过抗饥饿的经历,挖葛根磨浆,挖芭蕉根泡去涩水煮着吃,与大家一天天熬日子。

    凤儿也有办法,她每天提一节铁链子,扛一把锄头到处转,挖到老鼠洞,不仅能找到残存的粮食,链子一抡,跑得再快的老鼠也逃不出她的手。挖到冬眠的蛇就更是一道美餐了,带回来全家都能打一次牙祭。

    六口之家,有好的也尽量让七月和他的儿子九月吃,其余的人勉强维持着没有饿死。

    这天又到吃饭的时候了,七月分回巴掌大块马肉,凤儿用包谷杆子剁碎一齐煮了,撕下一块给九月,可他早吃厌了,哭着要吃饭。凤儿奇迹般地给他端出了半碗稀饭。

    大家一看,惊喜地问她:“你又挖到老鼠洞了?”她神秘地摇摇头,笑了笑。

    青苗神志恢复不久,又遇到干旱,身体一直没强健起来,此时说话也没精打采的:“老鼠都饿死了,还能给人留着粮食?”

    七月见母亲只有两只眼睛还是灵动的,整个人又瘦小了一圈,就把马肉给她:“母亲,你每天还要领着女兵运石头上城的,你吃吧。”

    青苗知道,这是山上男人才有的“口粮”,一天也不过巴掌大一片,又夹给儿子:“我嫌马肉酸,要不然,王立敢不给我一份!”

    七月又夹给林容:“守城时,我们轮换着在城洞里睡觉,一点也不饿,张夫人吃吧。”

    林容推回去了:“我吃不动。杀了马以后要出城打仗怎么办?”

    青苗说:“你没看现在的元帅,就像乌龟一般整天缩在壳里,他还会出城打仗?再说,连草都被人吃光了,拿什么给马吃?”

    “妈,你也动摇了?要不,你怎么说这样泄气的话?”儿子不高兴地问。

    “我说的是实话。”

    七月说:“哼,昨天,一个守城士兵见城下的人啃羊腿眼馋了,说:‘我们如果饿死了,敌人不也会把城占领去吗?还不如开城活一城人哩。’这话被我听见了,飞起一脚,把他踢到城下去,正好砸在一个元兵身上,两个人一同送命了。”

    凤儿笑出了声,青苗也来了精神:“好,做得对,这才是你老子的种!”

    只有林容说:“你应该先报告元帅,让他处置的,也好惩前毖后。”

    “也还真巧,元帅多日不见,偏偏那时上了城,我自然报告他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头往下看了看,当时脸就变了色。”

    听儿子这样一说,青苗快人快语道:“莫看他是元帅,只要他也说出此类话来,老子也把他一脚踢下去。”

    林容说:“你娘儿俩现在竟连元帅也怀疑起来了。他不也几次领兵要出去抢粮吗?”

    “不是我们要怀疑他,”青苗说,“你看看我们瘦成什么样子了,你也变成了干精精、瘦壳壳的老太婆了。可你看他,白白胖胖的,越来越富态了,看起来,他那里面肯定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他当然抢粮不积极啰,自己有吃的,又贪生怕死的……”

    “你总不能让元帅也饿死吧,到那时谁来领兵守城?”林容仍然那样宽宏大量。

    “哼,时光倒流二十年,你以为我领不了这个头?这个时候了,他还躲在皇宫里不出来,天知道他和他的干妹子在作些什么!”

    听青苗愤愤不平地诉说,林容为了维护王立的威信,不便说什么,而今城还要他来守卫哩,于是有意把话岔开了去:“巧眉怎么不出来吃饭?”

    七月见儿子把稀饭喝完了正在舔碗哩,又好气又好笑,那块马肉几个老人都不吃,这就有理由送给妻子吃了,端起碗就走:“巧眉这几天不舒服,我看看她去。”

    “吃多了才不舒服哩。”青苗喝住儿子,“不许去!”

    林容为这闷声不响的小媳妇报不平:“家里有什么东西给她吃的?还能吃多了?!昨天煮的红苕叶子她都只喝了点汤,怕是真的生病了。”

    “不是我们不给她吃,是她自己不吃的嘛!我们整天出去,就她在家看孩子,能不偷着吃?否则,连凤儿也瘦得风摆柳了,她怎么就胖起来了?不是吃的还是气吹起来的?”

    婆婆对儿媳妇向来严厉,儿子不敢多说。只有林容说:“这孩子是虚胖,是浮肿,我们还是看看她去吧!”

    她走在前面,青苗和凤儿跟在后面,七月这才随后进屋。

    见婆婆等人来看她,巧眉挣扎着下了床,一行人见她吓了一跳:她这是怎么啦?头如巴斗,嘴唇发紫,皮肤黄亮,连双手也肿得像发酵过的面饼。

    “你哪点不舒服?”林容问。

    巧眉口齿含混地说:“腹、腹胀,胸、胸闷,几天……都拉不出屎……”

    林容忙问:“你吃什么了?”

    “土……观……音、土……”

    那是种白色的泥巴,大伙急了:“那东西怎么吃呢?”

    众人刚落声,巧眉“砰”地一声倒地了。上有老下有小,丈夫还要守城,巧眉有东西尽量让他们吃,肚子饿得抱不动孩子了,见后山岩石层有面粉似的东西,取回来用水调调,吃了一些,肚子好受一点,可是再吃第二次,就拉不出屎来,肚子疼得厉害了,这才躺下的。

    见她倒下,大家慌了,七月忙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青苗抓住林容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竹杆:“张夫人,你是半个大夫,你要给我救救她呀!”

    林容免为其难地说:“我只有试试看了,七月,你带孩子出去吧。”

    看他父子出了门,凤儿也出去了,林容这才关门,解开了巧眉的裙子,伸手摸去,腹胀如鼓,将她侧身睡下,取下头上的金簪:“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太迟了啊——”

    青苗明白了:“张夫人,怎能委屈您干这个?”

    “救人要紧!还不知道是不是管用哩。”

    林容说着就蹲到床边,用簪尖小心地伸进巧眉的肛门,一点点地掏,掏出来都是灰白的土渣!青苗凑近前,闻不到一点臭味,看不见一星绿色,她是连草根树皮也舍不得吃的呀,她这当婆婆的心疼得五内俱焚,抚摸着儿媳妇那肿得发亮的手背,眼泪簌簌地滚下来:“巧眉——为娘错怪你了——”

    “妈,您别哭,我,我……不要……紧的……”做媳妇的嘴上安慰着婆婆,眼睛却闭上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林容的手也跟着发抖。

    屋子里突然响起“哇哇”的声音,两人回身一看,凤儿变戏法一样端进来半碗稀饭,简直是救命的汤药啊!

    青苗眼睛亮了:“巧眉,巧眉,醒一醒,你喝点稀饭,喝了就会好的!”

    林容也停止了掏土,站起身来呼唤她,只见巧眉牙关紧闭,双目紧闭,只有出气的,没有进气的。

    青苗急了,夺过碗来,血充脑门;肝火上升,顺手就给凤儿一巴掌:“狗日的老乞婆!你是哑巴吃闷食,一个人独吞啊!为啥不早点拿来?!竟让我孝顺的好媳妇要去吃泥巴!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跟老子老实交代,你还有多少存粮?你说你说呀!”

    凤儿忍饥挨饿,找来吃食给最必需的人吃,自己也舍不得吃一口,想不到还挨打挨骂,委屈得要含血喷天,可是心里有话说不出,冤屈得很呀,却只有哇哇地叫。

    林容生怕糟蹋了这碗稀饭,忙把碗接过来,坐到到床边要喂,但是巧眉牙关紧咬,唤不醒了。青苗看媳妇有饭吃了又不能吃了,一肚子气都往凤儿身上发泄,抓着她的头发又踢又打,没完没了。

    凤儿也急了,不敢还手,拉着青苗就往外拖。一个疯病又犯了?一个又是哑巴,拉扯起来还真让林容没法,这边巧眉命在旦夕,七月抱着孩子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要赶快把他们找回来呀。

    青苗病了多日,哪有凤儿力气大,嘴里骂骂咧咧,被她拖着往西北方向跑了一阵,来到一堵高墙下才停住:“你她妈的神经病!把老子拖到这里干什么?”

    凤儿指指墙下的阴沟要她看,她更没有好气道:“臭沟有什么看头?”

    其实这是一道阳沟,就是在石头上凿的浅道,四周一片灰白,一个小洞通向皇宫的后院,有什么看头?她骂了一声难听的,正要回走,忽然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小洞里流出一股水来,里面夹杂着一些白花花、黄澄澄的东西,白的是米饭,黄的是蜡肉皮呀!

    “好你个王立小子!外面都饿死人了,你他妈的在皇宫里面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将来生个儿子都没屁眼!”青苗一边骂着,一边对墙壁猛踢。可是高墙深院的,谁能听得见?

    凤儿闷声不响,只是在水边拾饭粒和肉皮。她是前天才发现这块宝地的,先是看见一只肥老鼠,正要一链子下去,见洞里冲出的饭粒更喜出望外,捡了一衣兜饭,拿回家冲洗干净,晾在房里救急的呀。今天更不错,还有肉皮,真可以打一次牙祭了!

    青苗也骂累了,脚也踢痛了,回头看见凤儿蹲在地上像捡珍珠一般,怒气更大了,一脚将她衣兜里的饭踢翻在地上:“你她妈的怎么这样下贱?同样是人,为什么就吃他们的残汤剩水?走!我们进宫找他评理去!抢的也比捡的香!”

    凤儿指指她,指指自己,又竖起两根指头,再摇摇头。“你说就我们两个人不行?对!人少了,皇宫有把门的。我去把女兵们都带上,冲进去,抢他的狗日的!”

    一个抢字,让凤儿又回忆起少女时代为所欲为的情景,她高兴得手舞足道。可是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大拇指往上一竖,又往王宫里指了指。

    青苗懂得她的意思:“你是说,王立在里面不行是不是?”

    她点点头。青苗高兴地拍拍她的屁股:“你他妈的真是个哑巴军师!那我们就回去,等王立出宫以后再行动好不好?”

    凤儿点点头后,又蹲地下,一粒粒地拾起被她踢掉地上的饭粒。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