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的乱世佳人-祈雨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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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翠翠颤抖的声音只喊了一声凤儿,一只手就从出水洞外伸进来,把糍粑接了过去。

    “明天中秋节……”话没说完,一个阴影罩住了洞口,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是这样练功的吗?”

    她回头一看,是王玉那圆如满月却黑如生铁的脸,一屁股坐到地上,顿时全身的血冻成了冰,声音也冻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呀——”王玉扭曲了美丽的脸庞,叫来了卫士,“翻墙到哪边看看去!”

    玉萍下了命令,她是真正的夫人,谁敢不从?同时有四五个人跃过墙头,又几人同时秉报:“那边是哑巴女人,正坐在墙跟在吃糍粑哩。”

    “真正是饿牢里放出来囚犯!”玉萍一肚子气发泄到翠翠身上:“你,都是你干的好事!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让外面人先过中秋了!”说着一脚踢过去。

    这一脚,踢到翠翠的腰眼上,她本来吓糊涂了,剧烈的疼痛却让她苏醒过来,不再胆怯了,她不需要为别人的儿子和丈夫活着,她是在复仇,是在为自己找一条活路呀。

    她想,我是为我的性命作事:因为只要城门一开,再也没有了立锥之地了,他们一定会另外找个奶娘,一定会将我害死的……于是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凤儿——那是中秋节中午吃的——”

    糍粑都是川人晚上赏月时候吃的,林容隐蔽在丛林中,她记下了“中午”的时间,这不是吃糍粑的时间,这是王立开城的时间呀!她佩服凤儿,随机应变,以暴露自己来掩护她。她佩服翠翠,战争使一个柔弱的女人坚强起来了,苦难使一个平庸的女人聪明起来了。

    王玉利令智昏,太低估翠翠了,原以为她只是个逆来顺受、老实巴交的烂好人,居然将情敌的儿子也视若亲生,如此愚昧,难道不知,用她当保姆只是权宜之计吗?只要出城,什么样的保姆找不到?那时还有她的活路?

    玉萍开始还认为林容真有一套呢,吃她的药以后,翠翠的饭量大增,晚饭吃得特别多,吃了还要带些锅巴剩饭什么的走,说回房半夜吃,连睡觉也安稳了,奶水果然充足起来,她不得不相信那些方子。

    王一带上山紧急情报,说哥哥已经作好了安排,纳降日子定在中秋节中午,届时将撤出围攻的士兵,他亲自带领五百将士乘船到护国门外上岸,要全城人不带兵器下山迎接。

    日子将近,王立忙碌起来:为避免抗蒙将士的抵抗,昨夜说服了部分将士突围,但是他们执意要从镇西门出去,那是一片崇山峻岭,对于草原来的元军难于上青天,也来不及通知对方阻击了,他们很有可能突围成功。还有一部分不愿出城的死硬分子却留在了镇西门守卫,莫非还想坏我的大事?

    哼,没那么容易!从鱼城的最西边过来必须经过薄刀岭,唯一的山道两边峭壁如削,只要这边派少许人把守,纳降的部队进城了,他们也无法及时赶来作对的。

    马青苗、林容等人拒绝出城,大多是一批手无寸铁的百姓,谅她们小泥鳅掀不起大风浪。可喜的是,她们要到护国寺祈雨,八月十五进庙,到时候只要处置了他们,其余的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男攘外女主内,玉萍就在宫中安排接待哥哥。正好以中秋佳节庆贺为由,城外早运来不少食物,设酒宴不难,难在同时还要准备五百人的饮食,王玉让王一办了还不放心,亲自到厨房来查看。

    正巧,看见翠翠怀孕似地挺着大肚子从厨房匆匆出来,她悄悄闪过一边,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大不以为然,还要养她到几时?像个老母猪似的,怎么吃饱了怀里还要揣那么多?她偷给谁吃?本来要追究,但没时间,再说,过一两天就可以找到好保姆了,让她吃了死吧!

    她只是心中不平,一进门就派厨房人的不是:“怎么让她偷那么多吃的东西去了?”

    钱嫂嗤嗤地笑道:“夫人,她再大的肚子也吃不了那么多呀。听一个小丫头说,张夫人来看病时说起,凤儿在厨房的出水洞外捡我们的残汤剩水吃哩,是不是给她送的?”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是我们救了她,她早就饿死了,现在居然拿我的东西去养那些强盗,胆子不小啊!莫非那吞月光的方子是林容的谎言?

    玉萍怒从心头起,就在三更时分尾随其后,果然捉贼拿赃了。只是墙外的偷食者是个理论不清的哑巴,说了无益,抓来无用,将一腔怒火发泄到翠翠身上,扯着她到王立那里理论:“我说是家贼难防吧!偷到外面去,百姓见你们宫里人还吃糍粑,宫外人都饿死了,不把你这爱民如子的元帅撕吃了!”

    王立千头万绪的事情都料理不完,哪有心思管这个?想息事宁人,只是皱皱眉头,说:“翠翠,你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坐月子时凤儿侍候过你,不忍心看她饿死是不是?我这个父母官就忍心让百姓挨饿吗?”

    说罢,叫王一来,让他把城外送来的糯米分到百姓家中去,每户一斤,让家家做糍粑过个好节,这才打发翠翠去奶孩子。

    她刚刚一走,玉萍夫人脾气就发作起来:“你的脑袋里装着浆糊不曾?还有心思过什么节?!明日哥哥进城,不杀这些贱民就对得起他们了,你还要给他们吃糍粑?”

    “你呀,即使冰雪聪明,也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想,他们今夜和明日忙着做糍粑过节了,谁还有心思犯上作乱?我只要带一些心腹上前迎接,通告百姓,说是趁敌人换防,云门山上的大宋驻军送粮来了,快快出城迎接,大家还能不像迎菩萨一样?赶紧要通知你哥哥他们——”

    玉萍生气地说:“还说你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吗?”

    “对,是我哥哥带着五百人上了山,先不暴露元人身份,进城之后,咱们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听他的,百姓听我的,还不是要方就方,要圆就圆吗?”

    “你别大意失荆州啊。林容她们也不笨,很快不就会醒悟过来,届时不造反?”

    王立安慰地抚摸着她的双肩,说:“怕什么?她们一群老弱之辈在庙中乞雨哩,到时候关上大门,一把火烧了就是。”

    玉萍拍手称快,见她双腮带赤,杏眼流波,王立一时兴起,抚摸着她的丰肌玉骨感叹道:“夫人自入宫以来胖多了,你哪里叫李玉萍,你该叫杨玉环。”

    她毫不自谦:“若论姿色当不在杨贵妃之下,拿我比她,莫非说我也有个叛变的哥哥?”

    王立急忙分辩:“那里那里,她哥哥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你哥哥,不,我哥哥是救苦救难的如来佛,岂能同日而语?我可是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啊!”

    “巴掌大一个小山头算什么,献城有功,将来的江山比这要大得多哩。”

    “靠夫人栽培!”想到明日此时,城上已经换旗,城中已经异主,坚守三十六年了啊,一座名城竟要由自己拱手送给元军,王立心中有几分惆伥几分不安,还有几分罪恶感,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玉萍想到与兄长团聚,可以走出这穷山沟,回到繁华锦城,也兴奋得睡不着,两人都是鸡鸣时分才合上的眼睛。

    被下人唤醒,太阳已经老高,王立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即起身开门,王一站在门外满脸挂霜:“林容她们晒完龙王回来了,围住宫门,要元帅一家领她们进庙祈雨哩。”

    玉萍也起来了,问:“什么是晒龙王?”

    王一答道:“为了让龙王也尝尝土地缺水被灼烤的滋味,抬着草扎的龙王游街,然后再抬进庙里陪礼道歉。”

    “民俗就是如此,我答应过给他们主祭,今日起迟了,得赶紧去。”王立说着连忙穿衣。

    “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有心思和他们混混?别理他们!”玉萍断然拒绝。

    王立为安稳过一夜,现在才对玉萍说:“民意不可违,要让今日开城稳妥,我这一城之主能不参求雨吗?只是要委屈你一下了,就让翠翠和我一同去吧,免得乱了计划。”

    下午鱼城就是元主的了,缺不缺水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维护稳定,顺利迎接哥哥进城,王立出宫让翠翠出面顶夫人位置,的确自己受委屈,可为了大局,就让她进去一同送死吧,也乘机除了心头之患!

    只是还有点不放心:“她们是不是冲着我们开城而来的?”

    “不可能!我近日接纳城下送来的粮食,接送王一进出城等全由心腹做的,昨夜我已经开镇西门放出一批愿意出城的将士了,全城也没有一点反响……”

    “那不是放虎归山了吗?”

    “不,是引蛇出洞。而今普天之下尽归元土,他们是走不了多远也回不了城来的。只要不让林容她们主战的女人聚众闹事,就坏不了我们的战略部署。”

    两人只顾说话,宫外之人开始喧哗起来,声浪送进宫中,守卫队长来报告,说元帅再不去,她们就要进宫来请了。

    玉萍不得不同意,只是说:“关键是你要及早脱身,我哥哥只带五百人马,与城中数万人相比,何其势单力薄啊,你可千万要保证他万无一失呀!”

    听她只是说要保障她哥哥的安全,丝毫不提及他的安危,王立心中泛酸:这女人撒谎成性,谁知与那李德辉是什么关系?莫不是将我引进陷阱?

    可这是美丽的陷阱,温柔的陷阱,他破釜沉舟,没第二条道路可走,所以嘴上还是说:“我兄大仁大义,大恩大德,大智大慧,他给路我不走好,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呀。你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心,我王立以智勇双全安身立世,何曾有过闪失?何况这些老弱之辈,螳臂挡车,蚂蚁撼树,有多大的能耐?只是为了减轻些麻烦,暂时哄他们玩玩就是了。”

    于是这才让翠翠把金豆喂饱,王立带着她出宫来。祈雨的队伍跪迎下来,竟是黑压压一大片,七零八落的声音嘈杂地响起:“请元帅和夫人领我们祈雨!”

    看见一片饥饿得变形的人群,王立此时后悔自己穿得太光鲜,长得太肥胖,他读出了人们眼睛中的怨恨却不予理会,心想,你们活不到吃晚饭了,能奈我何?

    翠翠也觉得自己身子太圆了,皮肤太白了,实在问心有愧,想着要把元军上山吃中饭的消息告诉林容,却老是找不着机会。这一对夫妻各怀心思,领头向护国寺走去。

    锣声开道,鼓声垫后,中间是摇旗帜的人群。卸甲的娘子军形同村妇,更多的是半大的少年和老汉,手举画着小龙的三角旗子,上面写着“油然作云”、“沛然下雨”、“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字样,旗帜虽然鲜艳,但人们在烈日下人们晒得奄奄一息。

    高亢的唢喇声忽然一响起,锣鼓声就停止了,那悲凉的啼叫把人心高高拎起,随着音阶的下滑才慢慢落下来,一些从心底里发出的呼唤又凄凉地迸发出来:“阿弥陀佛——龙王爷下雨呀——”

    “阿弥陀佛——龙王爷下雨呀——”

    “阿弥陀佛——龙王爷下雨呀——”

    …………

    此起彼伏的悲鸣,穿透了多日来死的沉郁,给饿得无力挣扎的人们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伴着他们走进了护国寺。

    这庙在城的南面,是晚唐合州名僧石头和尚初建,南宋绍兴二十五年又由思南宣慰作了扩建,堂廓殿庑一百多间,不但有罗汉堂、药师殿、藏经楼,还有宽大的客房,僧房等,连同天井容纳千把人不成问题。

    王立与翠翠跪到井台边,一个身穿大红袈挲的和尚走上来,徐徐三跪九叩之后,向这口名之“龙眼”的井中吊下白玉瓶,全身俯到井里,好半天,才吊上一点水,转身恭恭敬敬地送到旁边的方丈手中。

    方丈接过,用一枝干枯的柳条沾水,洒几点到王立和翠翠的头上,口中念念有词后,法器声响大作。方丈又在井台上烧了一道黄疏,带着十六个法师绕着草龙转了几圈,再洒几点水到草龙的龙头上,引导草龙又绕龙眼井三周,再引进药师殿,领着舞龙人将草龙盘到供桌上,龙头朝着琉璃光中法相庄严的如来佛。

    这时鼓謦齐鸣,方丈领着众人发出一致的呼喊:“龙王老爷啊——你喝令风师、云师、雨师、雷公、电母统统降临吧——”

    三呼之后,王立跪在丹樨之上念起了祭词:

    “八月十五不闹灯,请来龙王到鱼城。

    天旱两年不下雨,苦我军民十万人。

    内无粮草外有兵,树皮草根都吃尽。

    易子而食家家哭,吃完战马个个惊……

    苍天啊,你风不调,雨不顺,让我一城之主如何把道行?

    佛主啊,你坐法坛,闭眼睛,怎不保我大宋江山众黎民?

    龙君啊,你朝行风,暮行云,怎不为我钓鱼山上降甘霖?

    ……”

    念到此时,他的声音呜咽了,底下的人呼天抢地,哭声震天,把他的祭词声也淹没了,他这才觉得自己假戏真做过了,不必这样太认真的。

    他习惯自己出声时四周鸦雀无声的,反正没人听了,他也停止了撰词,回头望去,下面的人似乎少了一些,怎么不见青苗了?只有翠翠老老实实地跪在他身后,她的身后是个白发老妇,头低着,不知是不是林容。

    正是林容,她看到翠翠的背已经弓样隆起,那是被巨大的精神压力压驼的呀!但仍如苍翠的翠竹,在石头下也能抽芽拔节,在风雪中也只是低头而不弯腰,这就是中华女儿不屈不挠的坚韧啊!

    等王立走上前点香礼拜时,翠翠这才有机会和林容说话:“今日中午,来招降的人就要到了,玉萍哥哥带来五百人马,假装成运粮食的宋军——”

    “元帅,运粮食的人马来到了!”刚说到这里,王一不失时机地进来秉报。

    王立正等着这消息哩,于是转身手一挥,所有响器无声无息了,他才大声说:“众位乡亲!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近日元军换防,我们乘此机会,联系了川外的大宋人马,给我们找到粮食送来了,可以暂时解除山上饥荒。但是我们种的秋季粮食还等着降雨浇灌,所以,我领将士们下山迎接粮草,你们在此安心祈雨吧!”

    说完他径直朝门外走去,翠翠突然在他身后大叫:“元帅,你不能去——”

    “你乍呼什么?”王立目光如炬,把这个弱女子镇住了。

    他乘机出了大殿、出了山门,被王一悄悄叫住了,回头一看,林容一手拉着凤儿,一手拉着翠翠,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他头轰的一声,心里暗暗叫不好,让王一出城迎接来人,强打起精神,转身朝后面的人一拱手:“张夫人,请您带领大家回去继续祈雨,否则前功尽弃,功亏一篑呀!”

    没人听他的,林容只是朝他冷笑,乡亲们潮水一样继续涌了出来,阶梯上站满了人。王立手一挥,大声喝斥:“都给我进去!继续法事,继续祈雨!你们听到了没有?”

    见没人答应,他大喊道:“再不进去,本帅就对你们就不客气了!”说着手一挥,寺外面的士兵一字排开,刀枪横对,一步步朝林容她们逼来。

    翠翠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你不能把他们关进庙里烧——”

    “孩子要吃奶了,你给我回去!”王立一把扯过她,让手下人将其余的人往庙里赶。

    只听到“哗啦”一声响,如闪电一般,凤儿的袖子中抖出一根铛亮的链子,面对着士兵们绕了几圈,亮光划出几道弧线,刀打掉了,矛头打掉了,枪打折了。

    王立从来没想到凤儿有这等本事,一时愣住了,翠翠陡然增长了胆量,转身跑回到林容身边,手指着王立大声说:“你要去开门迎敌,你要把我们关起来烧死——”

    死字尚未落音,一支长剑飞射而来,凤儿眼前一亮,想要抖链条打落飞来的银蛇,可是又怕伤了靠边的林容,只犹豫片刻,“嗖”的一声,王立扔出的长剑插进了翠翠的胸脯。

    林容赶紧搂住她,厉声指责道:“你是杀人灭口吗?这曾经是你的结发妻子呀!”

    在她的后面,寺庙里出来人手上都抓着棍棒、菜刀、斧头,让王立心惊胆颤了,他步步后退,疯嚷着:“反了,你们反了!”

    “不是我们反了,是你,——王立!你反叛了我们的民族,你反叛了我们的国家,你反叛了我们鱼城十万民众!我们能不反叛你吗?!”

    林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王立被她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只有强词夺理:“我上顺天理,下合人情,都是为你们好呀,正为了活一城百姓,我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哼,你要为百姓,早就应及早筹集粮食,可是你贪图享乐,醉生梦死,早就不顾我们百姓的死活了,你只为活你的儿子宠妾,却让一些坚决抵抗的将士出城送死,还要将我们主张抗敌的百姓活活烧死,你好狠毒呀!”

    “不不不,这是翠翠争风吃醋,胡说八道,她真是死有余辜!”王立还在强辩。

    翠翠身上的剑穿心而过,血湿透了衣衫,她靠在林容身边,颤抖着手指向王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手臂像是被轰雷击断的树枝搭落下来,身子瘫软下去。

    但林容将翠翠抱得更紧了,怒不可遏地谴责王立:“不许你血口喷人侮辱翠翠!她虽是个弱女子,却比你们这些须眉男子多的是民族尊严,多的是民族气节,多的是民族风范!”

    翠翠血流尽了,可她听见了林容对她的高度赞扬,她浑身痉挛一下,忽然睁开眼睛,嘴角一弯,带着永恒的微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林容强忍住泪水,放下了翠翠,上到山门石阶上远眺之后,冷冷一笑:“王立——你个狼心狗肺的叛臣贼子!你出卖城池,卖国求荣,你还有人性吗?你的新主子来了,你拿我们去邀宠吧!”

    王立按捺不住满心的欢喜,仰天大笑:“你们看见了是吗?对,江上招降的船只已经来了,愿意和我出城归降的就下来,我们一起去迎接安西王相,从此就可以吃饱饭了,睡安稳觉了,士卒免征战之苦,百姓享安居之乐,难道对你们无利吗?除此以外,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庙里庙外,台阶上下,静寂无声,没有一个人下来的。林容奚落地笑了:“王立,兵权掌握在你手里,可是正义却在我们手中,弟兄们,不愿意作亡国奴的到我们这里来!”

    王立身后的将士纷纷拔出刀剑,护卫着身子倒退几步,再转身跑上了台阶。

    眨眼间,身边的将士所剩无几了,王立气急败坏了,想不到,放出城那么多将士了,这里还有人死心踏地不愿意投降,他吼道:“快,快给我调人来,你们这些——”

    “王立,你可以调人,你可以射箭,你可以举刀,但他们未必会听你的,因为这里有他们的父母儿女,妻子姐妹,大家不愿意他们和你们争斗,我是无亲无故的一个人,你就拿我发泄你的威风好了——”

    林容说着,就往下走去,她身后的将士和百姓也跟她走下去。

    王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一身正气的女人,她何止有正气,她还有勇猛,有胆略,有心计,李德辉的人马已经靠岸了,只有五百人,我如果动她一根毫毛,满城的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把我淹死的。

    想到此,他一边后退一边喊叫:“我受张大人栽培多年,我不能杀你,山上人也俱是乡亲,不能相互残杀,可是,你有本事给他们一条活路吗?”

    “元帅不是让一些将士突围了吗?不是也同样可以让我们突围?”

    王立窃喜,站住说:“对,为显示他们的诚意,元军早已从城外撤退了,昨夜镇西门已经放出了一批将士,可是那里山高路远,你们必不能走,只有从新东门出城。今日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让我开了护国门接来粮食救济一城百姓,你们出城找条活路,以后我们再联手抗元,我一定作你们的内应。”

    “谢谢元帅的美意。”林容依然笑得仪态万方,“要按照你的路线走,我们出城的将士刚到渠河嘴,就要被驻扎云门山的敌人一网打尽了,也不用你费吹灰之力,就借刀杀人,消灭了心头之患是不是?”

    千刀万剐的翠翠呀,你把什么都偷听去了,什么都告诉了她们了,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呀!肯定昨夜那批人马也没有走远,正等着接应他们哩。哼,不管走哪条路,也逃不出元军的远距离包围圈的!王相已经登岸了吧,我再不出去迎接,他岂不要起疑心?这里也怪,明明看见元军即将入城,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说长道短的?

    该到当机立断的时候了,他说:“张夫人果然是人杰,看在张大人的面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们要走哪边,我就开哪道门就是了!”

    “你放我们的生路?说实话吧,是我们要放你一条生路!我们不愿意让兄弟姐妹相互残杀,还有一城百姓需要你给他们解除饥饿,否则,你还能开护国门吗?连你把守护国寺后门的将士也已经出了城了。”

    对了,不见多时的马青苗就是从后门走的,那么她们已经过了薄刀岭,要出镇西门吧!昨夜放出去的将士也走的那边,那里崇山峻岭,正是元军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也是便于他们逃出和隐蔽的地方,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竟然被这几个女人愚弄了,一时恼羞成怒。

    回头一看,远远的一片人马,是王一带着自己的心腹士兵来了,就把手一挥:“既然你们现在还没走,你们就走不了啦——手下将士们听令!你们给我上——”

    “王立——你敢动武!”马青苗来了,从山门里出来,手中抱一个孩子,这时候哪来的孩子?啊——是金豆呀!王立头轰的一声,凉气从脚底窜至天灵盖,她们居然趁机劫持了皇宫,几个女兵还押着一个女人,那是玉萍呀,她嘴被塞住了,像白猪一样被捆得紧紧的,丰满的身子扭动着,好让王立心疼,一阵酸痛波澜让他感到了灭顶之灾。

    一时间天昏地暗,自己苦心安排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母子二人吗?如果失去了他们,还图个啥?于是躬身施礼:“张夫人——你行行好,放了我的妻室儿子吧,本帅为你跪下了——”

    林容接过青苗手中的婴儿,对王力冷冷一笑:“要保障他们的性命,你就得保障我们突围者的性命,你就得保障我们满城百姓的性命。”

    “你们要带他们走?金豆还是奶孩子呀。”他跪直了身子说。

    林容冷静地说:“不带他们走,我们怎样走得出去!你放心,只要我们活着,你儿子就饿不死,我们会好好抚养他长大成人的,要让他将来以你这样腐败堕落的父亲为耻。这个不知姓李还是姓宗的熊耳夫人,也将学会自食其力,作个不再兴风作浪的女人。如果你要置他们的性命不顾,你就和我们决一死战吧!”

    “反了!反了!你们是一群强盗——你们是一群土匪——”王立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跳起来,声撕力竭地大喊大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退入庙里,从后门出去。

    他孤独而麻木地尾随在面,看着他们穿过薄刀岭,走出镇西门,连驻守那里的将士也一同走了,他们义无反顾,踏上了一条突围之路。

    王立瘫软在地上,在烈日的炙烤下冷彻骨髓,一种正在坠入深渊的感觉让他昏眩,仿佛头脚倒至又急剧下降,产生了无可名状的恐惧感,心里空空洞洞的,眼睛里慢慢地沁出一眶泪水,一滴滴顺着他铁青色的脸颊淌下,目光迷失在阳光灿烂的苍穹里……

    “王立在这里!王立在这里——”

    王一领着一群陌生人向他跑来。

    一个奴才怎能直呼我的姓名?!他看过去,打头那个衣冠楚楚的白脸官人就是李德辉吗?他怎么怒气汹汹的样子?啊,他妹妹已经被劫持了,他要问我要他的妹妹与外甥怎么办?

    王立思绪混乱,还没有想明白,头上一黑,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大网从天上罩下,将他裹住,他要割网而出,可是宝剑插到翠翠的胸脯上了。他手无寸铁,赶紧挣扎,却毫无用处,身体只有被越收越小的网捆成一团。

    他听见自己的骨节被折断的“嚓嚓”声,痛楚地大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王立呀……”

    “擒贼擒王,我们抓的就是王立!”那个官人的声音响起,如巨雷炸耳。

    王立知道,自己一世英名完了,三十六载固若金汤的钓鱼城也完了!

    突然,他的才思爆发出火花,一首打油诗浮显在脑海:

    父仇没报,母恨未雪,

    情人被俘,爱子被挟,

    国破家亡,身败名裂……

    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写的悼词吗?

    我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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