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旅程-智者或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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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后来总是失之交臂。在很多的场合。他来了,而她却走了。她不知这是谁的安排。

    男人怀念梵·高。他的《黄昏时的农舍》。他从此浪迹天涯,没有人能找到他。

    女人思念。但是她不知道男人是不是也在心里想念过她。她希望他会想到她。她想,他是煽动起灵魂热风的那种男人。不懈地战斗着,而又在心底拼命渴望着对他来说难以启齿的温情。悬挂在理想的刃上。后来她坚信在他们彼此分离的很多日子里,他一定是想到过她的。但也许根本没有?女人很惶惑。因为她并不了解他,更不了解男人。她是以女人的心去揣摩男人的心的。所以她其实并不自信。

    尼采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吗?一个疯子一般的男人。女人在一份她喜欢读的报纸上读到,西方思想界对此众说纷纭。

    女人想通过她自己,她的恋爱的情爱的欲爱的历史,去渗透男人。但是男人的群体太博大了,那是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走廊。她以为她费尽心力的揣摩会获得一点点成效,而她也确乎常常能从这疼痛的记忆中,形而上出几条警句般的哲学,但,她依然是失败的。

    男人和女人。这两个群体。爱与恨。然后,是性,与暴力。女人怎样去对付?

    如果他们能够毕生彼此怀念?

    为什么女人总是在梦境中。

    一种观点说,尼采当然是最伟大的哲学家。是他结束了19世纪,又在20世纪开了个好头儿。以至于直到今天,他的主要的哲学命题仍无障碍地在现实精神中再现。

    尼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女人想。她丢下了评说尼采的那张报。只是丢在桌子上。她想她该重申“圣殿”这个概念。性别的歧视就在这其中。所以这对于女人的学问很重要。圣殿是什么?那个神圣的殿堂;而殿堂又是什么?男人的居所。对,圣殿就是男人的居所。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女人很亢奋。是的,圣殿是男人永远的居所,而女人,永生永世要做的,就是供奉于殿堂之前的牺牲品。像那些被宰杀的被当作祭品的牲畜。流着血。女人的血就是用来祭祀男人的。也滋养他们。他们的情性与意志。对,意志也是男人的所属。意志便意味着统治。还有,种族的繁衍。

    女人费力地思考着。很累。桌边的那份报纸上又说,尼采崇拜伟大的音乐家瓦格纳。他的哲学来自音乐中的那种深邃。女人被报纸上的那张瓦格纳的照片吸引了。瓦格纳的脸。

    如果他们能尽释前嫌,毕生彼此怀念?

    其实女人所求很少。乃至于可怜。自甘堕落成了她们的天性,包括她们甘愿成为圣殿中的祭品。牺牲。为什么?因为她们以为那就是爱。

    女人觉得很无奈。她重新拿起被丢在桌上的报纸。尼采问,为什么所有人类的问题都被认为是在探求一种理性的终极答案?尼采的这句问话使女人振奋。她回过头又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蒙克的画儿《呐喊》。那扭曲的线条和疯狂。鲜艳的红。在桥上。温情在哪里?所以尼采痛恨19世纪从莱布尼茨到黑格尔,痛恨整个德国哲学都在把精力用于构筑庞大的“体系”和作“伟大的叙述”。多么可笑。所以尼采决定颠覆。他开始怀疑自他以前的所有的哲学的命题。认为那全是欺骗,是虚假的。是不仅欺世而且自欺的把戏。所以尼采,他要求人们有一种零碎的、不连贯的思想。像伍尔芙小说中的意识流。那些不停的纷纷坠落的意识的碎片。连接着,那些日常的最真实也是最琐屑的,生活。

    女人不再胡思乱想。因为有一天她有了她的归宿。一个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男人。不是理想中的,但却给予了女人一种无比世俗的关怀。女人需要这种关怀。不是“体系”也不是“伟大的叙述”。更不是终极的答案。后来女人才真正感受到真实的生活就是由琐碎的细节组成的。不能总是布尔乔亚地去听瓦格纳的严肃音乐去读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不,尼采告诉我们,去关注那种零碎的虚幻世界以外的东西,并由此产生出我们自己的哲学。于是女人决定掉下来。从此行进在踏实的地面上。出入于菜市场和厨房洗衣间。为具体的事物同具体的人磋商。包括为金钱。为金钱的多少斤斤计较。

    空中楼阁固然美好。

    但是尼采又说,“上帝死了”。这更加精彩更加令举世震惊。那是对古往今来哲学根基的一次最为猛烈的摇撼。上帝在哪儿?谁见到上帝啦?那不过是宗教用来统治人民的一种虚无飘缈的学问。诺大的一本《圣经》。还有诗和歌。人们被欺骗着。想千方百计接近着理性。如果上帝存在,他就不可能死;如果根本就没有上帝,又何言“上帝死了”?有人诘问尼采。不,那不过是无神论者尼采的一种说法。他只是想把哲学的根基从上帝那里移到现实的生活中。他只是想唤起“世界的醒悟”,要人们抛弃对那本不存在的基督的信仰,回到他们自己这里来。自己才应是自己的信仰,自己的上帝。

    尼采的反叛贯串于他所有的哲学。

    是的,空中楼阁固然美好,但女人确实再不愿被悬置在所谓理想主义的空中了。那是看不见也抓不着而且太累太辛苦的生活。女人说她再不需要什么了。她的物质的男人所给予她的性欲的完全彻底的满足早已使她心静如水。为什么还要彼此怀念。哪怕是精神上的。不。她不再漂泊无依。有了家。性便牵住了女人。

    不停地做爱。做爱也是物质的。远离着上帝。

    在尼采的怂恿下,越来越多的人远离上帝。一些精英,他们愿意破灭虚幻的偶像。金斯伯格,成为了美国某个时代的象征。是爵士乐的时代。美式的灵魂爵士乐一时间风靡世界。垮掉,是为了背叛他的出身的那个有产的阶级。他们依靠财产,读最昂贵的大学,哈佛或者哥伦比亚,也成为了他们背负的一份圣洁理性的罪恶。于是自我放逐。吸毒、淫乱、流浪。亵渎神圣的哈佛课堂,与最下贱的罪犯为伍,仅是为了反叛。尼采成为了宗师。他的弟子遍布世界。他所教给他们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要向所有以往固有的秩序宣战。

    于是,在现代,很少有人再愿意成为那种“人性道德的灯塔”。我们把崇拜的目标收束了过来。朝向自己。于是我们才能发现,我们自己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世界。精神和物质,扭结着。来研究我们自己。需要毕生的时间。

    女人继续着她喜欢读的那张报纸。她连正确的坐姿都厌烦了,她把腿翘到了桌子上。

    伟人尼采的又一个贡献,是“无意识的发现”和认定“宇宙危机”。不知道这是尼采智性的成果还是他妄想狂的病症。按照他的推理,如果所有的道德和宗教信仰都是虚幻的话,那么,这就是人类无意识的欲望的表现了。这欲望包括对房屋、生存、和平、安宁的追求。这追求依然是虚幻的,因为人类要生存,就必得承受房屋的起伏,而不能在想象的世界中逃避它。所以,也许苦难才是永恒的。

    这一次,女人连读尼采也厌烦了。尽管他给予了她很多次关于反叛的启示。

    女人重新丢掉了那张报纸。这一次是丢在了地板上。女人想,尼采的那么多本哲学的大书,被一张报纸上的那么简短的文章就了结了。真是了不起。其实原本尼采就不复杂,就像,你只要能在《狂人日记》中看到“吃人”两个字,就算是读懂了鲁迅那样。

    女人在丢下报纸的时候想再看一眼瓦格纳。那张充满了魅力的男人的脸。成熟的。但是她没有看到。她只是读到了报纸上那条用黑体字标志的尼采的话:

    理性是疯狂。还有真理是幻觉。

    女人想,可能这个尼采才是疯子。因伟大而生出的悲哀,一定将他的生存弄得很不幸。这个世界早已经不需要哲学了。甚至,也不再需要爱。新的极权体制是关于金钱的……

    当她回到了现实,便开始怀疑那个追寻梵·高的男人。她想他崇拜梵·高却不愿知道梵·高正在同最低俗的妓女做爱。而做爱之后,就诞生了他高贵无比的《向日葵》和《星月夜》。从世俗中升起的灿烂无比的颜色。黄色,和生硬地调进去的那种蓝。那便是梵·高的色彩。浓郁而热烈的。晚期扭曲的线条,暗示着神经的崩溃。无数的自画像表示他疯狂地自恋。与最底层的人在贫穷中共生。虽不情愿,但决不虚伪。然后,割掉耳朵。献给妓女。当然还有,悬挂在38岁的手枪上的生命,和,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地。而蒙克活得很长。他也热爱梵·高。但是他的画作更深刻地表现了人类灵魂深处的那种激情,艰涩和愁苦。还有焦虑。他的最有代表性的那幅画是《呐喊》。它已经成为现代人精神错乱的典型象征。

    然后女人再回到现实。她觉得在读过尼采之后,那种精神中的思念状态便自然被瓦解了。所以她认为尼采的哲学是现实主义的哲学,而这个哲学所要看管的,又是像梵·高那样的,疯子。智者,或者狂人。男性和女性。颠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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