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眼-秀女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这个故事虽巳变得犹如岁月那般黑睃黢苍老了,但是村人仍然刻骨铭心地记得。只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村人便将那个女人的名字彻底忘却了,用“那偷汉的”来代替。

    那个“偷汉的女人”,说的当然就是秀女。

    恢复对秀女这个名字的记忆,是在初夏的一天下午。

    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在沉默了许多年之后,突然在一天早晨,缀满雪团似的花簇,香气袭人,缭绕于村前村后经久不散。

    村人挤在老槐下,望着满树的花团,不知所

    措。

    一辆乌鸦一般黢黑的轿车,由远而近,将村口那条土路卷得黄龙翻身,停在了老槐惊动了一村的人。当看见“黑乌鸦”里走出一个相貌宛如玉皇大帝一般的男人来时,村人更是呆怔了。

    男人下车之后,瞻前顾后东望西瞧,抬头望满树花簇,冥神良久,然后面露伤楚之色,低下头来神情忧虑地瞍到村人面前,问:

    “秀女呢”

    村人都摇头,露出陌生神情。男人心事更重了,走到槐树根下,问一位老人:秀女呢”

    老人慢慢睁大微眯的双眼,凄迷的目光在男人脸上停顿片刻,然后痉挛般地摆了摆头。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绝望,沉默之后说:“秀女……在这槐树下……”

    老人张着缺豁的瘪嘴,作痴呆状。

    男人突然呜咽般地低吼一声:秀女!”

    老人受了惊吓,怔忡地看着男人,片刻之后喉咙像被割开一个洞似的四处泄气。泄气的声音使男人脸色苍,垂直双膊倕立在那里。

    久久之后,老人像从记忆的深潭中艰难地爬出来,带着恍若隔世般的颜抖,说:

    “死啦……”老人的声音空洞,缧渺,像来自远古的叹息。

    老人抬起枯枝一般黢黑的手指在空中尖硬地戳丫一下,指着远处的坟地,说:偷养汉子,被自家男人打死。”

    老人看一眼不知所措的男人,咧开瘪嘴呜呜地笑,双目顿时射出灼人的光芒,照射在男人僵硬的脸上,使男人彻底地打了个寒噤。

    老人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死了,偷养汉子的女人,在旁的村人听了老人的话,如梦初醒般地“唔哦,了一声,呆滞的目光皆活泛起来。

    男人的身躯呆板地晃了一,缓缓地转过身去,簌簌落下两行泪,把身子弯进小车,轰轰隆隆卷烟冒气地离去。

    村人目瞪口呆,望着黑乌鸦一般的轿车卷进黄龙中消失。

    老人呜呜的笑声又从村人身后响起,使村人兴奋不已,纷纷围住老人。老人羧黑的脸上突然爆发出少女般的红润,提起嗓门说:就是那女人偷的那汶。那一年的那一天哦,就是在这棵槐树下……”老人用木杖狠狠地敲着身后的树干,发出轰轰的回响,仰起灿烂辉煌的脸,说广他骑马跑了,扒了皮我也认得广村人对老人的好记忆惊叹不已。老人在一片“啧啧”声中兴奋地颤栗着。

    村人在亢奋之中重温了秀女死前的那种奇特现象——身体像一片树叶似的轻盈,缓缓飘落在槐树下。虽然秀女倒下之时轻若鸿毛悄无声息,但她飘落在地的那一刻,从躯体中爆发出来的那种悠长,滞重,哀婉,犹如歌唱般的哭芦,缭绕村庄整]:日不肯散去的现实,村人至今仍感困惑和茫然,秀女生长在南方的一个山旮旯里。秀女出生后,她爹没来得及给她取下名就死了,秀女与娘相依为命。秀女因了山旮旯里水土的灵气,出脱得眉清目秀,模样出奇的俊悄,没待秀女娘为秀女落下一个什么名字时,山里人就不分男女老幼均叫她秀女了。秀女的名字便是山里人给取的,沾着露珠儿和泥土味,秀女满心喜欢,别人一叫便笑吟吟地应着。秀女自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后的十六年中,没穿过一双鞋,也没穿过一件完整的衣,更说不上新衣了。固然,一双脚踩了几年的风风雨雨,也就变得粗扎厚实,十个脚趾张得很开,像木杈把似的。秀女娘望着秀女的一双杈把脚犯愁,常常愁下泪来。

    山里人发现秀女已经长成女人,是在秀女十六岁那年的一天。

    那曰,秀女在地里劳作,第一次的经血从大腿往下流,流到脚后跟就浸进土里,秀女竟也没有丝毫知觉,一心劳作。在旁的女人见了,先惊了脸,末了,看清了,就冲秀女有体会地笑。秀女脸色倏一下苍白,愣怔望着殷红而鮮亮的血,不知所措。在旁的女人扬开嗓门说秀女快嫁人吶!”女人们一片笑^男人们虽是不露声色,却也另眼看待秀女了。

    秀女天塌地陷般跑回家,跪在娘的膝下,泣不成声道娘啊……秀女长到十六,从未穿过一双鞋,扒未穿过件完衣,咱这身衣已让村里人羞笑了,娘,给咱做一件新衣吧……”

    秀女娘先怒后悲,眼睁睁看着秀女穿在身上的那件蓝布小褂,是自己当姑娘时穿的,十几年过去,缝缝补补,早巳不辨原色,穿在秀女身上终也裹不住往外袒露的羞涩,丝丝布缕底下,虚实可见秀女一对嫩乳,像勃勃破土的鲜菇。秀女娘搂了秀女哀哀地哭,母女俩的哭声就惊了邻皂的客人,客人足旺嫂家的侄女,是从遥远的地方回山里探亲的。旺嫂把客人带到秀女家,客人细细看过秀女之后,说:“咱把你带到远处去,嫁个好人户,有鞋穿,有花衣穿,有车坐,能吃饱肚子。”

    秀女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啊广客人说广新疆呐广秀女就怔怔地望着客人,想了一会儿,轻声问旺嫂真的么?有碎花花的花衣么?有带彩色的鞋么”

    旺嫂说有,全有,因而,去远处嫁好人户的事,躭由秀女的娘和旺嫂的客人定下了。

    秀女走的那天,旺嫂借一件旧衣给秀女穿,秀女穿上就上路了。秀女和娘分手时哭得死去活来,多时分不开手,旺嫂的客人就去拉开秀女。秀女走出山坳时,旺嫂的客人说这穷旮,穷死呐还不快些走!”秀女听了打个寒顫,她怕藏在山旮旯里的穷,钻出来,像影子一样塢上來,缠隹蜗,让蜷苒回去穿那件速不住羞的破衣,秀女想着心里就发怵,头也不回地走了。

    秀女踉着旺嫂的客人做梦似地到了新疆。在路上,旺嫂的客人对秀女说从今天起你就叫咱表姐。”秀女点点头。

    秀女和表姐下了火车后,又颠三倒四地坐了几口汽车,在一片戈壁滩上下了车。正值秋季,戈壁滩已呈出茫茫的萧瑟,然而天却是阔阔的高远,太阳把天色映得透底碧蓝。天边有几团白云,像棉花样洁净,柔软的一动不动。秀女认为那拂面的风是从天边那棉团中散出的,带着些微的干燥和清爽。

    表姐带着秀女一直往戈壁深处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秀女望着仍然是杳无人烟的荒地,心里就犯愁,就问表姐还有多少路程,表姐说到了。秀女很茫然,望远处是一个沙丘连着一个沙丘,如同坟墓一般,近眼处长着稀稀疏疏的骆驼剌和芨芨草,在晚风中默然摆动。秀女没见过这样尖硬而无一丝绿色的杂萆,她叫不上名。

    表姐如释重负般地叹口气:咱到了。”

    秀女疑惑地望着表姐,表姐神态虽有倦怠,但决无虚谎之意。秀女望一眼四周,夜色已将眼前最物变成朦胧的黑影,秀女惊怵地拽了表姐的手道:“这里没有房也没有人啊广表姐说咱就住这。于是表姐冲远处吆喝几声,瞬时,荒地里就有了声响,接着是人说话声,然后两只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柒,冲着秀女大声吠,随即荒地里冒出些人来。秀女看着晃动的人影朝自己走來,吓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魂魄落入了阴间境地,一股惶恐袭来,秀女尖尖呼叫,人随即倒地。地下长出来的人把秀女抬进地底下,那种情境极像蚂蚁搬运动物尸体进涧。地底下流动着温暖气息和各种属于人类生存着才有的味道。吸入秀女的鼻翼之后,秀女才清醒过来,愣着眼回想半天。屋里的灯光呈桔红色,秀女看见表姐在这种灯光下端着碗喝水,神态安然地在与一旁的人说话。秀女才相信这是人居住的地方,而不是阴间。秀女仔细地看一屋的人,齐崭崭有头有面,说话的声音比山里人亮敞,人模样也比山里人粗实。低头看男人女人均穿衣服,旧也罢破也罢,均不裸肌露羞。秀女的心很快踏实下来。有个中年男人站在秀女面前,和气地说,再过一年两年的,咱这里就在地面修房了:表姐对秀女说广这是你表姐夫,后来,秀女知道了这种房叫“地窝子"就是把屋挖在他底下。地窝子冬暖夏凉,冬天刮风下雪,人们就藏在地底下过冬;夏天天热,日头晒不过地皮,地底下就凉浸浸的。—家一户以屋顶一堆坟似的圆土包为标志,圆顶上开一个洞,叫天窗。天窗上蒙一块透明塑料布或放一块玻璃,将有限的阳光从这方天窗传入地下这方人也就在这里安居乐业,生儿养女了。

    秀女在表姐家住了一些日子,虽少菜缺油,但粗杂粮顿顿有饱,秀女脸上便很快有了红润,皮肤也渐渐乎展起来,一双秀眉眼,秋波儿似的。表姐夫在一日呆呆望了秀女半天之后,对秀女的表姐说广山旮旯里竟还有这般俊秀女孩……”表姐夫说话从来都是文绉绉的表姐竟无端地鼓一眼表姐夫,低声说了几句尖酸刻薄的话,秀女没听清表蛆说的什么,但从表蛆看她的那一眼里,感到了表姐对自己的极大不快,秀女心里直跳,生怕由于自己的不是引来事端。表姐夫听了表姐的话,脸訇地涨红了,悻悻地走出玴窝。秀女发现表姐夫在跨出门坎之际,惻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她心里怦怦跳。往后,表姐夫进进出出很少说话,人显得沉猷。只是在偶然的时候,秀女突然发现表姐夫在愉偷地看自己,那双被忧郁所凄迷的眼睛,使秀女更加心绪不安宁起来。有一天夜里,表姐和表姐夫莫名其妙地吵闹起来,先是表姐压低着嗓门哭说声,呜呜噜噜没法听淸。随后又是砸碎东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嗡嗡地响。接着就是打耳光的呱呱声,不知谁打在谁的脸上,是肌肉的闷响。秀女发了一会怔。秀女躺在隔壁的小柴屋里。这间屋子原来是表姐用来堆柴火及杂七杂八东西的,秀女来了之后,就把达些东西挪到一个角落里,腾出一块地方。表姐夫从地窝子外搬来1些泥砖,砌了一个小土炕,炕上铺了千麦秸,麦秸上铺了一床粗布单,秀女也就觉着比山旮旯里的竹宋强多了……一阵寂静之后,隔壁又开始争吵,表姐夫把个“钱”宇说得很响,使秀女清楚听得。接着间杂着表姐的叫骂,秀女隐约听出这“钱”与自己有关,秀女心珧得很凶,努力想去听清,却揉是听不淸,由于这夜太静,又是在地窝里,一切声响都变了形似地嗡嗡着。半夜过了,争吵才平息,但是秀女却没再睡,一直望着天窗一点一点亮起来,天窗上一线惨白的光线泻下来,使小屋里变得朦胧有影,秀女摈下炕,轻手轻脚走出屋,到厨房里烧火做饭”麦秸很干酥,一点着就呼呼响,饭也很快做好了。秀女开始打扫屋子,栊洗自己,末了,表姐和表姐夫双双起来。表姐一险的慵懒和朱散去的怨气,头发散乱地披落在脸颊上,打着长长的哈欠,随手扔给秀女一堆溢着异味的衣物,表姐说:“洗了,闲着也没事千……给你介绍的那个男人,过儿天才能回来,你就等着吧,反正你的饭我管着,你就安心了。”秀女低着头没吱声,去找盆洗衣服。秀女转头之际发现表姐夫在偷偷看自己,表姐夫目光闪烁,有羞甎之意。秀女想,表姐曾说过表姐夫是有文化的,秀女虽没念过书,但也羡慕有文化的人。秀女私下里盼着表姐早早把自己嫁给那个“好人户”,这样自己就有个家,有一个地窝子,然后天天把地窝子烧得暖暧和和的,然后请有文化的表姐夫给山奋見里的银写一封信秀女想着,心里虽漫过阵阵酸楚但还是平静了不久的夜里,表姐和表姐夫同从外面回來,两人身上都沾着雪花,随即一股寒气袭进来。表姐夫边哈手边对秀女说:下雪了,这是第一场雪,真大。”秀女不知道下雪是什么样子,新奇地朝黑洞洞的屋外张望。这时表姐边拍打身上的雪,边望着敝开的门外,那敞开的门和表姐笑眯眯的模榉都像在等待什么。片刻之后果真有沉重的脚步声,自上而下响到门口,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出现了,往里望了一眼,人未进门,先粗着嗓门骂了一句操眭这雪下得也他妈真不是时候随着声音落下,人就进來,进门时弯了腰,身子把门洞堵严了,像活生生挤进来的一样。那人进来后,表姐像变了个人似的,欢天喜地地让坐,倒水,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去把门关严。

    那人坐下后紧紧地瞅住站在屋角的秀女。屋里灯光黯淡,秀女脸色显得苍白。那人把一顼破毡帽取卜,往桌上一扔,呵了几口大气,目光便贴紧了秀女,表姐夫招呼他喝水他竟也没知觉。秀女被那人盯得不知所措,心想山里人常讲的山鬼,定是这般的模样了,秀女想着手指变得冰凉。表姐在一旁见那人这般痴佾祌态,便噗哧一声笑,说我说哇……你都第三个女人了,好像才第一次见女色……”那人先愣了一下,然后嘎嘎迪笑。表姐看一眼秀女,觉着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止了话。秀女惊了一跳,想这人必是表姐说的那个“好人户”了,就身上起了层冷汗,于慌乱中望一眼站一旁的表姐夫,表姐夫一语不发,一脸怅然。

    表姐拉过秀女,指了指那人,说:“这是你男人,大你二十岁……老夫少妻,知疼知爱……”表姐说着嘻喀笑起来口秀女听了表姐的笑,心里直发怵。

    那人喝了水,从腰际一个帆布包里取出一块花布和一双鞋,放在踉前的小方桌上灯光印在上面,使秀女看清了那是一双带彩条的胶鞋,天晴下雨都可以穿的那种,秀女小时候踉娘去镇上卖竹,见人穿过,做梦都想自己有一双。秀女看着鞋,心里直眺。秀女看出那块花布也正是自己想要的那种,碎碎的花朵,像山里春天时满山遍野开放的山里红。秀女看着眼暗都亮了。那人就直冲秀女嘎嘎地笑,秀女蓦然红了脸,垂下头,不敢放肆地去看那块花希和鞋了。

    秀女的婚事就在那天夜里定下来,五天之后就是秀女的嫁曰。

    那个男人走了之后,秀女闷闷地发呆,想到自己将来的日子就要与那个男人联在一起时,不由哀哀地哭起来。表姐说广哭啥呢,女人早晚是要嫁人的,过了两天,那个男人又来了,进屋后,还是像第一次那种目光看了秀女半天,然后又从腰际里換出一个纸包,塞到表姐手中,表姐掂了掂,在那个男人不注意的时候,用两个指头捻了捻,放进口袋,欢天喜地地与男人说了阵话,等男人走后,表蛆快步走进屋,把门关上,秀女还是听出那是数钱的声音。表姐出来时,脸上的笑满盈盈的。表姐边打点包袱边对沉默不语的表姐夫说:咱去镇上一趟,去把秀女的嫁衣裁缝了,今儿恐怕是回不来,咱就到咱姨家住一夜……”表姐自己打断了话,側目望一眼表姐夫,表姐夫脸上阴阴的,没吱声,表姐不满地哼了一声,提着包袱走了。

    夜里,表姐夫从外回来,秀女把做好的饭菜摆上桌,与表姐夫一起吃,俩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吃,吃完,表姐夫就去洗脸洗脚,临进屋时,没回头,。光望若脚下的地,对秀女说早早睡吧,苒^过两天你就出嫁了,家里的活就少干些^秀女听出表姐夫的话很柔和,心里热了一厂,便嗯了一声。

    夜里,秀女睡得很虚恍,深夜时分,听见表姐太开开房门,轻而碎的脚步走到自己的屋门前停下,稍许之后就走进来,停在秀女的床前,秀女睁大眼睛,紧紧地瞪着眼前的黑影。虽是冬日,但屋顶的天窗在雪光的反映下,有些微的光亮映进来,将表姐夫的身影映得如同虚幻的影子一般不真实。秀女听返表姐夫粗韋的呼吸,就冲黑影惊叫声,黑影晃动了一下,弯下腰,将身子缩进秀女的被窝,表姐夫以温热的身体贴了秀女。一股陌生且赤烈的热气,使秀女头晕目眩。很快这股热变得像火一样烤着秀女,使秀女灼痛般的难以忍受。秀女挣扎着要起来,想从这间屋子里跑出去,跑进荒无人烟,处处是沙丘是坟地的野外去,但表姐夫巳经死死摁住了秀女,张开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齿,吮啃秀女结实鲜撖的乳。秀女用力挣扎起来,表姐夫就越将身子压实了秀女,并用力澌开了秀女贴身的衣裤。当秀女感到下体的一种陌生时,一声轰响,在黑暗中响得惊天动地,顿时把秀女和表姐夫震懵了。

    原来是泥砖砌的炕在秀女的挣扎下坍塌下去,垮得四分五裂,扭缠在一起的两人,随着坍塌的泥砖和麦秸草颠颠乱乱地散落在地上。

    表姐夫昂起头怔了一会儿,仍没放开秀女,并在秀女惊吓之际,很凶菝地进人了秀女的体内。秀女的一声惨叫,在寂静的寒夜里嗡嗡乱响。表姐夫奋力地撞击着秀女,一股痛楚穿透了秀女的肉体和灵魂。秀女在表姐夫凶猛的揸击下哀嘹着,呻吟着……秀女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在一片尖刀林立的土地上行走,锋利的刀尖穿透着她的脚心,鲜血淋谋,顺着那片土地流禍着,流淌的血变成了河流,秀女被淹进这血的河流中,她呼唤,她裒唼,她绝望……表姐夫长叹一口气之后,从秀女身体上巧开,倏的一下带走了滚烫的热气,一股寒气直向秀女扑来,秀女打了个寒颤。秀女麻木地躺着,听着表姐夫走出门,尔后又走进那间屋,然后关上门……一切又恢复宁静。

    秀女慢慢觉得灼瘙的下体在往外流淌着什么,用手抹了一把,举到眼前一看,是血,沾沾乎乎带着浓腥,血在黯夜里像墨一样黑,尽管这样,秀女还是想象的出血是鲜红的。

    秀女哭了。先低声哭,然后嚎啕大哭,就把表姐夫哭起来了,表姐夫弯下腰裒声说求你了,别哭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表姐夫边说边扇自己的耳光,扇得脆响。秀女就停止了哭,红肿的眼睛定定望着天窗。表姐夫就吓了,说嫁给那个男人,还不如……不如……都一样,女人反正都一样,天亮之后,表姐夫自己起來做饭,做好饭站在秀女门口,说起来吃饭吧。”表姐夫的嗓音混混浊浊的,听起來像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喉咙里打浓。

    表姐夫吃了饭,匆匆走出地窝子。

    秀女站起身来时,才看清坍塌的炕像荒墟中的一个狗窝,一道从天窗射进的亮光,闪着凜冽寒气,直射在凌乱的麦秸草上。麦秸草上谪满了.斑斑血迹,血已变成了紫黑色。秀女定定地看着,那血迹极像那天夜里那个男人放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決碎花花布。秀女呆呆地坐一阵,然后起身,栴沾有血迹的麦秸草抱到炉灶前,全揉进灶洞里。秀女呆呆望若麦桔草燃烧,麦秸草发出呋吱的叫声,使秀女重复地体验了她在尖刀林立的路上行走的感觉。秀女望着麦秸草燃尽,她看着自己的血在灰烬中消失,变成一缕白烟,像孤魂似地在沙丘上孤苦地飘來飘去。

    秀女嫁日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粉末一样的雪花。

    秀女由表姐夫扶着走出地窝子,站在地面上,一股寒冷,使秀女打了哆嗦。秀女低头看着自已身着的碎花花嫁衣,泪水哗哗地流下来。

    表姐拧秀女一把,挤眉弄眼地说广哭啥,女人不都这样吗?”

    那个男人今天穿戴比往日整洁,一身崭新的蓝布中山装,腰里扎了一条黑黢羧的皮带,这身装束,就更增加了他许多凶悍。他走到秀女跟前,嘎嘎笑着,说从今天起咱就是你的丈夫了他在秀女脸上拧了一把,秀女一动不动站着,脸上被拧处由青白转为紫红。那个男人像提小鸡似地将秀女提上马车。车上铺着干净的麦秸草,雪花落在上面",银银闪闪的,秀女坐在上面,身下就发出麦秸草吱吱的叫声。

    秀女坐定后看一眼表姐,表姐脸上有焕发的喜气,走到车踉前,拉下秀女的胳膊,嘴对着秀女的耳朵悄声说疼呐,第一次疼呐,有血男人才喜欢,天下男人都重这个:表姐说着冲秀女怪模样地笑,转过头去冲两个男人也是这么笑。

    秀女一眼也没看站在地窗子口的表組夫。一眼也没看。

    秀女抱着自己从山旮旯带来的破包袱,护在胸前,背躬得像虾似的,眼睛定定望着车上的麦秸草,脑子里不断地翻腾出麦桔萆上的斑斑血迹,那血迹如同今天穿的碎花花衣服一样撩人一样鲜亮。

    那个男人赶着马车,嘴里吆喝着,不停地与路边的人打招呼,一股一股的白色气体从那个男人口中呼出,然后飘散到秀女的头顶上,慢慢散失。

    车到了一幢用泥砖砌的房前停下。那个男人跳下车,冲屋里吼儿声,屋里应声跑出来几个男人女人,像扯什么东西似地把秀女社进屋去。进屋后,秀女发现这里与表姐那里的地窝子不同的是,这儿的房足建在地面的,墙是用粗坯的泥砖砌成,里外有两大间,一间作睡房,一间作厨房,厨房里堆满了混乱的破烂什物,发着陈旧的霉臭气,全然不像人住过。鹧房里经临时请的煤人整理了一下,还像人住的,只是墙上的泥砖砲得不规则,处处都像眦牙咧嘴的怪。炕很宽,儿乎占去了半间屋,炕上铺了条新毬,红色的,像血一般,红毯只占了炕的一小块地方,荠令部分部露着麦秸草。红毯上摆了一宋棉被,有八成新。靠坑前的左惻摆了一张旧长桌,桌旁放了三张条凳,都被人坐着,其它躭再没有什么了。

    秀女被让坐在炕上,炕上早坐好了几个男人女人,均盘腿坐着,像坐禅入定似的,裉安然懒慵的样子。秀女不习惯这么盘璲坐,山里人从不这么坐,秀女感到这样坐很艰难,就扭来杻去地找舒适的姿态坐。

    那个男人招呼着进来出去的人,秀女就有机会将他看清了。那个男人脸很阔,厚厚地堆着肉,肉皮发着绛紫色的光亮,服珠暴暴地凸在眼皮外,冲人笑时,也像在怒目仇视。秀女发了一会儿怔,心想这眼睛就像山里庙子里的因神,永远怒视着天下所有的人,秀女同娘进庙子敬香是从不敢抬头看那双凶神的眼睛的。秀女想着,胆怯了,垂下头不敢看。

    夜里,人们冷冷清清地吵闹一阵,觉着没甚意思,也兢慢慢散去。

    那个男人等大伙散去,严严关了门,走近秀女,男人的身影立刻就将眼前的大片灯光遮住,暗暗的黑影将秀女笼罩其中。

    秀女抬起头,胆怯地望着男人的脸,男人问:“饿不?锅里有面汤:

    秀女本来是饿的,从早到晚就喝了媒人端给她的一碗红糖茶水及几块饼干,早已饿得头暈眼花了。

    秀女低头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男人身影,心里堵得慌,胃里像沼泽地般凝重。

    秀女摇摇头。

    没等秀女正过神来,男人已把灯灭了,屋里瞬时一片黑暗,一股阴森森的恐怖袭击着秀女。秀女睁大眼睛望着四周;像锅底一般黑。只听见男人窸窸窣窣解衣裤,接着便是一股刺鼻的热气扑向秀女。

    男人把秀女压在下面,很熟练地要秀女,秀女像被尖刀穿透似地尖叫一声,随即便是眩暈。秀女痛苦地哀嚎,呻吟,男人就越发下力地冲击。秀女咬着嘴唇,一丝哭泣从鼻子里冲出,极像一只幼嫩的小兽在凄惶地嚎叫。

    秀女从虚脱中清醒过来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只坚硬的手悬空提起。秀女睁开眼,屋里灯亮着,桔黄色的灯光映在男人的赤身裸体上,男人就更像个庙里的凶神,毒毒的目光瞪着秀女,秀女惊骇地呼叫,男人将秀女的一条胳膊用力地注起提。秀女颤抖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裸体的男人,使她以为自己的灵魂坠人了阴间……秀女大声惊叫起来,娘呵,快来救救咱,山鬼抓咱去了!”

    男人抓秀女的手松开了,秀女瘫落在炕上,男人提起秀女的一条腿,伏下身子仔细审视秀女的大腿内側,半天抬起头,嘶哑的嗓音问谁操过你了,说,说清楚,操奶奶的,老子花大钱买来个二茬货!”

    秀女脸色苍白着,人几乎虚脫,沒有说话。男人又把她提了起来,面孔近凑着秀女,一股恶臭从男人嘴里喷到秀女脸上,秀女打了几个干呕,因为肚里爷空,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男人狠狠打了秀女几个耳光,使秀女眼前飘起满满的碎花花,秀女恍恍惚惚觉得这飘浮的碎花花,极像那日夜里那个男人送到表姐宏去的那块碎花花布。

    男人咆哮起来广你说是谁先操了你!”

    秀女咬着嘴唇,不说话。这使男人疯狂了似地扑向秀女,狠狠地抽打秀女,每抽打一下,秀女眼前就爆发起一片白光,白光散去后,便是一片死一般的黑暗,秀女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男人便开始了在秀女身体上摆动,边摇晃边骂道广操1操死你这个烂货,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刚才你不是假装喊疼吗,怎样不叫了?血呢,操你的血呢!”

    血从秀女的嘴里鼻子里喷浦出来,然后从脸颊的两腮分流开去。

    ……秀女又看见那片土地在洇洇地泷着血,秀女‘点』点地爬过去,伸出手去抚摸那块流血的土地,竟摸着的是自己的身体,秀女伤心地悲泣,忽抬头,见一群黑色的云团从天边缓缓升起,朝她涌来,到了近前,那黑色的云团原来是一群凶面獠牙的小鬼,个个争先恐后地分抢她的下身,将她的肉一块一块地往下扯,往下撕,小鬼们不断地撕扯还不断地塞进寒光闪闪的尖刀,嘴里还不断地诅咒着。

    早晨,秀女醒来,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陆即就是呼的一声门响。秀女在亮起来的屋里,昏迷地睁了一会儿眼,继尔又昏昏睡去。当秀女苒度醒来,已是下午时分。秀女感到饥饿难忍,下炕来在屋子里寻找能吃的东两,终子发现水壶里有小半壶昨夜剩下的凉荼水,桌上还残着一些饼千及糖果之类的东西,秀女全吃了,吃完了才慢慢感到又困又累,人散了架似地不由自主,这才感到红肿起来的脸颊发着滚烫,身上的骨头每一根都在断裂般的疼痛。秀女无力地望着那张萎缩在一角的红毯,想起昨夜男人强暴她和辱骂她的事,心里又惊又怕,呆呆坐一阵之后,又倒在炕上昏昏睡去。

    直到天黑,男人回来,把秀女惊醒。男人喝醉了,满睑彤红,用力地踢凳子,使几条凳子横躺在地上,末了就用凸暴的眼珠盯着秀女,秀女惊恐不已,人就哆嗦成一团。

    男人没颐上灭灯,三下两下剥去秀女的衣裤。秀女像巨爪下的一只小兽,不知所措。男人像宣泄一切仇恨似地撞击着秀女,秀女发出抑制的哀嚎。秀女的声声唆叫,使男人很受刺激,便越发猛烈地挤压秀女,嘴里时高时低地辱骂道老子让你叫!叫!操死你这烂货广秀女被一股强烈的痛楚袭击,发出一声慘叫,身子作了一个垂死挣扎状,硬抬起头,睁大眼,望着疯狂的男人,眼里充满了恐骇和绝望,然后头一软,扑一声倒在炕上。

    ……秀女在冥冥之中听见娘对她说~“女人一生从一而终,将来下了地狱才不会遭受淫鬼的蹂躏。如果女人犯了淫,乱了妇诫,死后到了地狱,曰曰遭受淫鬼的践踏,永不翻身……”

    深夜里,秀女醒來,竟发现自己还活着,怀取正紧紧抱住从山里带来的那个破包袱,缩在炕的一个角落里。秀女侧看着熟睦的男人,呼儿呼儿地呼吸像猛兽一般呼啸。秀女发現男人那张大脸上面堆满了紫黑色的疙瘩,疙瘩上发出乌朦朦的光,这使秀女想到了家乡的小河边堆满的鹅卵石,夏天鹅卵石在太阳的烧烤下,像一砣一砣烧红的铁,烙着秀女的赤脚,秀女步履艰辛地行走在上面,把一捆一捆的柴从河那边背到河这边,冬天寒涊吹过,这些鹅卵石便像刀一般尖硬,扎秀女的脚。秀女常常跪在河边,默默地祈求河神——让这些鹅卵石沉入水中吧,让它永不翻身……扎脚啊,疼啊……秀女的祈求仍然是不起作用的。秀女看着睡在身边的男人脸上的“鹅卵石"心里直发怵。

    天亮时,男人踢了秀女一脚,秀女醒了,懵慊地望着梃直躺着的男人。男人让秀女起来做饭。男人说又不是第一苞,装什么娇,从今往后,老子不再追问是谁操了你从今天开始,好好把这个家料理起来。”

    秀女不声不响地进厨房做饭,因为从小踉娘敢饭和上山劳作,所以傲什么都利落。秀女用苞谷面搅了一盆香香甜甜的糊糊,烙了几个饼,饼烙得脆黄雎黄的,秀女看酱心里升起一丝温和,一股心酸就浦起来,泪水慢慢流下来,滴在饼上。秀女把饭菜摆上桌,男人看一眼,没有言语,闷头吃饭,吃完饭,把门一甩就走了。

    秀女看着男人的背影,心里默默想,好歹要过下去了,好歹要过下去了……秀女呆呆坐一会儿,走出屋去。屋外已积了厚雪,满眼的苍白。一股寒气袭着秀女,秀女哆嗦一下缩了身子。秀女站在屋门口,往左边望去是一片沙丘一直绵延到天边,无遮无掩,无尽的苍凉;往右边望,有稀稀落落的房屋,灰沉沉地蹲在那里,像已有千百年了。秀女找来扫把打扫了屋前的地,转到厘后,发现屋后紧挨着墙的一间破小屋,门用铁锁锁着,秀女从门缝往里瞧,里边堆着混乱的东西和柴火,秀女用手拉一下铁锁,铁锁竞脱落下来,秀女拣起一看,竟是锈坏的。轻轻推门,门吱声开了。秀女走进屋把散乱的物什整理整理,柴火堆在一起,家什放在一堆,秀女褐开一口破木箱,竟发现有女人的鞋和女人的破烂衣物,黑糊糊一团,发着霉臭。秀女用手指掂起来宥看,就想起畀人第一次到表姐家,表姐说的那句话一一你都第三个了,还像第一次见女色……秀女觉若很恶心,走出屋去,将破锁仍旧虚锁上去。

    男人天黑回来,进门先愣一下,四处看看,屋里比以往洁净宽敞多了,便没声响迪用眼角瞟一眼秀女,秀女坐在门后的一条凳子上缝补一件衣服,没搭理他,他脸上立刻有了怒气,悻悻瞪一眼秀女,便自个进厨房端出溫在锅里的饭菜吃起来,也不问秀女吃不吃,吃完就上炕了。

    秀女默默地将碗筷收进厨房洗了,末了就在灶边坐下,灶里佘下的温热轻轻温着她的身体,她朝灶靠近了些,赖着不想起身,就着温热昏昏地睡着了。

    ……秀女在云雾缭绕的込林中行走,天渐渐下起雨来,脚下的路变得溟濛虚恍,朝着看不见边的森林深处婉蜓,秀女茫然迆朝着小路走去……突然一条汹涌的河横在了秀女面前,秀女不知所措地望着远处,远处是雨雾霭霭水色氤氲,秀女看着,心中涌出浓重的乡愁。那浓得化不开的绿,像潮水一般荡漾,使秀女伤心落泪……秀女听见身后细碎如窃窃私语般的脚步声,回眸一看,便惊叫起来,她在那条虚恍的路上看见了自己,而自己是赤身裸体在雨雾茫茫中行走,白浸浸的由体,在绿色中像一只白色的幽灵一闪一闪。路上遇见了山里的乡亲,见了秀女都惊怵地地呆呆望着,秀女四处寻找地方躲藏,当她藏身于林中时,那遍山的绿都杳无声息地隐退而去,使秀女的裸体无处隐藏,秀女无地自容,便大哭起来……秀女的丈夫在外屋吼广死到哪儿去了!”

    秀女被丈夫的吼声惊醒,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黢黑的灶洞。秀女觉着自己脸上有冰冰的泪水残着,匆匆抓起衣角擦擦,走出屋去。她丈夫瞪着眼睛看着她,秀女打了一个哆嗦,合着衣裤,缩在炕的一个角落里。

    秀女的男人呼地一声扑过去,抓住秀女像剥笋子似地剥了秀女的衣裤,很快要了秀女,然后偏倒一边呼呼噜噜地睦去。秀女听了一阵男人的呼噜声,自己也昏昏地睡去。

    半夜时分,男人突然把秀女推醒,说广给我生个儿子,将功补过:说完,将突暴的眸子盯着秀女,像是等待秀女回话。秀女动动嘴唇,感到一股苦涩从喉咙里涌出来,秀女又把它咽了回去。男人见秀女不发话,就发怒了,说你到底听见了没有?”秀女轻轻側动了一卜身子,像细猫叫似地说:你姓啥,叫啥名,响还不知……”

    秀女的男人一听,先愣一下,然后一下子弹跳起来,指着秀女骂道广操奶奶的,操你几夭了,连老子姓啥名甚都不知道,告诉你,老子姓饧,排行三,叫汤三!”男人停顿一会儿,眼腈瞪着秀女道:

    “知逍咱的姓名干啥,你就知道老子是你丈夫就得了广男人倒在炕上,沉默一阵,重重翱个身,背朝着秀女,又呼呼睡太。

    秀女睁着眼睛,看着黑沉沉的夜,直到天明。

    一年之后,秀女生了一个儿子,模样儿挺俊,像秀女。秀女叫他狗儿,秀女说狗儿贱,好带。

    一天夜里,秀女的丈夫风风火火地回到家来,脸上挂着颤颤的喜色,进门就是“老子革命了,老子革命了:

    秀女不知所措地望着丈夫,见丈夫穿了一身黄衣服,跟人吃了苞谷面拉出的屎一样的颜色,褲子因为太短小,像纸人儿似地呆在半腿上。让秀女感到害怕的是丈夫手中有枪,枪口对着她一晃一晃的,秀女盯着枪口直打哆嗦。

    秀女的丈夫说上头叫咱革命,给咱发了枪,让咱干司令,有吃有穿,还有钱花,操奶奶的……”汤三嘎嘎地笑,声音在屋里訇訇响。

    秀女看着变了形状的男人,一股冷气升到后背,感到阴森森的,说:你不识字,革什么命”男人眼睛一瞪,骂操!娘们家,懂啥,革命要什么识字,有枪就得了广秀女胆怯地看一眼男人手中的枪,不敢再言声。

    从那以后,秀女的丈夫汤三很威风,进进出出都扛着枪,枪口对准那些被他喊几声打倒便硬是被打倒的人指指点点。秀女的丈夫虽不识字,但满嘴气吞山河的语言,足可以吓死那些撰经写文的人,况且他还有枪。秀女怕他怕得要命,就像怕见他那张像河滩上的鹅卵石似的大脸,那身尿黄颜色的衣裤,就更使她害怕了,丈夫说话走路都使她惊心动魄。天天深夜,秀女的男人“革命”完回来,把枪往桌上一放,一连串的酒气就喷在她布满鸡皮疙瘩的脸上,然后抓小鸡似地抓起她,把她摁在床上。

    后来,狗儿死了。

    狗儿死的那太夜里,秀女的丈夫乂是与往常一样擦枪擦得很仔细。擦完后对着墙瞄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脸上的肌肉扯得一鼓一皱的,很古怪的样子。秀女的丈夫摆弄枪摆弄得很晚,秀女带着狗儿早睡了。她丈夫折腾到半夜,见秀女早早睡了,就火了,把将秀女揪起来,像扔破烂似地扔到另一头,秀女被惊吓得直叫唤,睁眼看眼前晃动的一张大脸,正冲着自己,那双凸兀的眼睛闪着兽类般的光。

    秀女矬卜身子,怯怯地央术生了孩子还一直流血,吣疼啊……”

    秀女的丈夫叭打了秀女两个耳光,嘲弄道:

    “疼吗广说着很快进入秀女体内,并疯狂地冲击起来。

    秀女哀哀地叫道:“真的疼軻,轻一些,刚生秀女的丈夫说:“又想用这套鬼把戏来骟我,没那么容易,老子要让你叫,你叫疼啊……”

    黑暗中汤三自顾嘎嘎地笑着,用极长的时间占有了她。

    秀女仰躺在床上,看见黑暗之中有一双幽幽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是死的眼睛,离得这么近,近得伸手可触。在山里的时候,尽管饥饿,尽管寒冷,尽管衣不蔽体的羞涩,但秀女从没感到有死的存在,死就像夜里的山猫叫,睡着的人是听不见的。可是现在秀女不管是睡去还是醒来,她都看到了死在拥绕着自己。

    天亮之前,秀女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惊醒,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望若亮起來的屋顼,她摸一把旁边的狗儿,狗儿的身体冰凉,秀女就尖尖地叫起来。狗儿死了。是夜里男人翻身时把一双木头一样粗重的脚放在了狗儿身上,狗儿断了气。秀女的惨叫把丈夫汤三吓起来,汤三愣着眼看着僵硬的婴儿,揪住秀女的头发往墙上撞,说她整死了狗儿,说她是妖精。

    秀女抱着狗儿,哭昏过去。

    邻里听到哭叫都来了,见这种情景,脸上都有了栖惶,忙帮着把孩子从秀女怀中取出,用小被襄了,放在屋里的地上。

    汤三泥雕一样坐着,愣愣怔怔望卷进来出去的邻里,当他看见邻里将狗儿的尸体用草席裹了往外拿的时候,他才清楚过来,忽然嗷地一声叫唤,扑过去,抱住狗儿小小的躯体,呜呜哇哇地嚎哭一阵,邻里见汤三一时半时打不住,便硬从汤三怀里将狗儿取出,抱出屋去。

    秀女一苴昏迷地躺着,到下午汤三见秀女醒不过来,就扛着枪走了。

    秀女醒来时,屋里布满了阳光,照在秀女苍白的脸上。秀女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了姜少日子,她不吃不喝,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邻里的女人来看她与她说话,她也全然不知,邻里女人就吓了,摸一摸秀女的头,脸上就有了惊慌之色,转身出屋朝队部跑去,找到汤三,告诉他秀女发着髙烧。

    汤三回到家,刚一进门,就被秀女那双眼睛吓住了,寒寒地抽一口冷气。秀女迎着汤三的目光,忽然撑起半身向他凝视着,她看到她将来的命运。秀女眼里极大的悲愤与恐惧,连汤三都感到恐惧了。汤三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顺手把枪靠在墙角,背朝着秀女,坐下。

    突然,秀女发出一声尖叫一”你来呀,你不是要儿子吗,你来呀!”秀女尖叫着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将撕下的衣裤朝汤三砸过去,直至赤身裸体。

    汤三转过身,呆若木鸡般,望着秀女,秀女露裸的身体闪着灼人的白光,刺得疡三一时睁不开眼。秀女像一只母兽扑向汤三,汤三身子一躲闪,秀女扑空倒地,头碰在墙角靠的那只枪筒上,一股殷红的血立即从秀女的头上流下来,滴在枪筒上,秀女双手触到冰凉的枪筒时,怔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乌黑的枪口,然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汤三,满脸的血污,目光中闪着母兽般的光,一步一步走近汤三。

    汤三嘟嚷道:“你要千么,你要千什么!”汤三惊恐地看着这个赤身裸体,手虽端着枪,枪正对着自己的女人,他惊怵地朝后退着。

    秀女死死盯着汤三,眼里的光越燃越烈。当汤三看见她那只毫无血色的手指触到扳机时,就大张着嘴,欲呼喊什么。于是枪声响了,一股浓重的枪烟味和尘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秀女没有打中汤三,一连串的子弹射进炕沿的泥砖里。

    这次汤三沒有咆哮,没有厮打秀女,而是趁邻里奔来的忙乱之中,提着枪悄悄溜了。

    秀女在昏迷中,感到有一只手搂着自己,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模糊的面孔,像一团黑影,虚幻而不真实。

    那团黑影说:“想开些,别害了自己……”秀女听出是表姐夫的声音^表姙夫说:“把汤药喝了,你人都快烧干了。”秀女机械地张开嘴,慢慢把药喝了。喝完药人就恢复了些微知觉。表姐夫一直陪坐在炕边,默默地看着秀女。秀女目光散淡地望着一处,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呼着狗儿。表姐夫去打来一盆凉水,把毛巾湿了搭在秀女的头上,秀女被凉浸了,人就清醒一些"侧。望了一眼表姐夫,表姐夫趁势抓住秀女的手,说:“是我害了你……你表姐为了那钱,才把你嫁给汤三,其实是可以给你寻个好人户的……”秀女看着表姐夫,如同看一个极陌生的人,目光中充满了恍若隔世的冷漠。表姐夫心里生怯,说:“是我不对,我害了你,我知道你没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男人,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这时,秀女的丈夫汤三回来了,扛着枪,穿了一件新发的黄大衣,像一堵黄墙站在屋中间。表姐夫松开秀女的手,慌乱地站起来,惶恐而迅速地望了一眼汤三。汤三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奸夫!原来是你在老子之前操了她,让我出钱买二茬,我操哇!”汤三举起枪对准表姐夫,表姐夫吓得扑通就跪下了,鸡啄米似地瞌头求饶,嘴里咿咿唔唔道,饶了我,饶了我,全怪我一时糊涂……”汤三狠狠踢了他一脚,吼道:“滚!”

    表姐夫惨叫一声,从门里爬出去。汤三对着表姐夫的屁股呸了一口,转过身来将枪口对准秀女,秀女呆滞的目光看着枪口,像看着冥冥之中的那个死,看自己将来的命运。秀女如同石头一般默然。汤三咆哮一阵,秀女竟无一丝声息,汤三心里就虚了许多,悻悻然扛枪走了。

    那天刮着风,风卷起黄尘.铺天盖地。太阳刚一出来就被黄尘裹了,闷得昏惨惨,天上地下一片浑沌。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声也像是被黄尘襄了,让风推着,时而滞重时而沉弱。

    秀女的表姐夫死了,是秀女的丈夫汤三用枪子打死的。秀女的表姐正哭得死去活來。

    这件事是头天夜里发生的。汤三接到上面传来的一个通知,让汤三第二天一早去离这儿有二十里地的沙窝接应一个省里来的大人物,汤三接到通知后激动不已,家也没有回就与手下一帮人睡在用队部办公室改成的司令部里。汤三一夜没睡好,想了一夜的心事。到天刚放亮时,汤三便把手下的人叫起来,说今天接人的事重大要让秀女的表姐夫开拖拉机去接应手下的人听了汤三的吩咐就去通知秀女的表姐夫。

    汤三等手下人走后,就啦下擦枪,擦得很仔细很专注。手下的人把秀女的表姐夫带来,他也没注意到。喊他他也没抬头,全神贯注地擦自已的枪。来人只好暂时站在门口。突然,抢响了,子弹不偏不倚地打进正往院里跨步的表姐夫的心窝里。表姐夫不醒事地呜噜一声,像醉叹一般斜斜歪歪地倒卜,血溅四壁,溅出的血如同鲜花一般耀眼。与表姐夫一同进屋的手下人在听到枪声时,吓得面呈土色,身子软软地顺墙根滑下,半天之后才明白打死的是。人而不足自己时,方慢慢支起身来,汤三见了飞扬的血,人躭怔了,呆呆望着血洎中作垂死挣扎状的表姐夫。

    这时,墙角里有人顗抖着声道:“是不是走火了?”

    汤三这才醒悟过来,立刻回应:“操哇,走火了,走火了,没见着有人进门呐!”

    秀女的表姐赶来时,表姐夫的血巳流尽,肌肉开始傻硬。表姐呼天喊地地哭唼,朝汤三猛撞过去,撕扯着汤三,喊着要汤三抵命。汤三真被吓住了,这才想到杀人是要抵命的,脸色刷地就白了。

    汤三打死了表姐夫误了去沙窝接人,上面送人来的人,从早上等到中午,也不见汤三的影子,就亲自把人送来了,汤三就更懵了,张着嘴,不知所措。上面来的人见汤三的司令部乱哄哄,又死了人,女人没命地哭嚎,像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就劈头盖脑地把汤三臭骂了一顿,汤三诚惶诚恐地辩解我擦枪……走火……打死人……”

    上面来的人看了看尸体,说,革命就会有粞牲嘛,怕什么,怕就不要革命了广汤三听了,先怔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腰也直起来,冲哭疯了的表姐吼起来:“滚!”表姐立即昏死过去,饧三命令人立即将表姐夫的尸体抬去埋了。

    待一切混乱过去之后,上面来的人将麻袋里装的人交给汤三,汤三看着鼓鼓囊囊的麻袋不解地问:

    “大人物呢?”上面来的人朝麻袋努努嘴:“这。,上面的人说:《不能打死了,将他的手脚捆扎住,扔到戈壁滩上去喂狼,然后你将狼剰下的一些残物送报上面。明白了吗?”

    汤三不明白,汤三心里纳闷,心想一个阶级敌人,一枪崩了不就得了,扔到戈壁滩上,等着狼去啃,那多让人悬心,万一狼不啃,怎么办?上面来的人将脸一横,说广狼不啃,就拿你的头来!”上面来的人走了之后,汤三思来想去不敢违抗,当天夜里将麻袋里的人取出,用绳捆绑了脚手,趁天黑人静,把人扔到了坟地里。

    那天夜里,村人都听见荒野上,狼嗥得急。

    正中午时分,太阳鲜鲜亮亮地升到空中,阳光将秀女的身影缩成一团团在脚^秀女踩着自己身下的影子,一步一晃地走向坟地。到了坟地,秀女望着这无边无际的荒漠,荒漠中那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坟墓,洒惶地转头望村庄,村庄已变成遥远的一抹黑影。秀女双手抱在胸前,瘦弱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秀女呆呆地望着踉前的小土堆,新新的土,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狗儿的到来,刚给秀女带来一丝温馨和希望,现在也变成了荒漠中的一个野鬼了。秀女趴在狗儿的坟前猛烈地抽泣着,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一同埋进儿子的坟堆里。秀女的泪水洇进土里,沙土只眨了眨眼,便立刻将秀女的泪水吞噬了。

    秀女的哭声惊动了远处枯树上的一只乌鸦,乌鸦扑打了几下翅膀,聒噪着飞远了。

    坟地中夹有一间小屋,被风雨剥去了一层又一层,只刺下一堆暴筋露骨的残骸。早先听说这小屋里曾住过一个看坟的孤老头,老头死后,小屋就空着。后来小屋里吊死了一个女人。传说那吊死的女人因为偷了野汉,被丈夫赶出来,女人无处可去,就躲进小屋里。夜里听见坟地里浪嗥如鬼哭一般,狼目如瞵火围绕着她转来转去,发出饥饿的嗥叫,女人经不住吓,就在小屋里上吊死了。女人死后,人们就说这儿经常闹鬼,村人说有人亲眼目睹了一个拖着血红舌头的女人,夜深人静时,像影子一般飘拂于村子与坟地之间,并发出悠扬的哭泣声。哭泣声萦绕村庄久久不肯散去,这就吓了村人,村人请来了捉鬼的巫师,在村里镇鬼,热闹了十天,巫师将捉住的鬼放进一只准备好的瓦罐子里,罐口蒙上一块红布,得了村人的钱,提着罐走了。村人这才将心情平静下来。因而村人是轻易不到坟地来的,只有死了人才来,活人将死者草草安顿好,便匆匆离去。

    ……秀女哭昏了,太阳就将秀女的身影斜斜地拖在地上,秀女揉揉自己鼓涨着的胸,奶汁洇在衣服外,像冬天里玻璃窗上的霜花。

    秀女挪动着麻木的双腿,回头哀苦地望着那堆小坟,泪水又滚了出来。

    秀女从小屋前珞过时,心里就怕了,不故芷眼往里看,越寻思着不敢看,就越不由自主地往里看了一眼。秀女在往里看了一眼之后,人就呆了,木木地立在那里。

    小屋里躺着一个人,一张男人的脸,上面刻满了伤痕,苍蝇和蚁蝼在那张脸上忙碌着。

    秀女惊呼一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脊背。秀女想,恐怕这就是材人常说的鬼吧。秀女立刻毛发倒立,腿也颤抖起来,心里越想快逃走,但双腿就越迈不动。就在这一瞬间,秀女看见那一双些微睁着的眼睛,闪出一丝微弱的光來,在暗处随着秀女的身影梦游般地移动。秀女心里喊着严娘啊,秀女要死了,秀女苒也见不到你了……”

    那双眼睛突然睁开了,恍惚如隔世一般望着秀女,秀女呜噜一声瘫坐在地上,尖尖地喊叫道广你是人还是鬼?”

    秀女凄厉的叫声传遍了坟地,远处的乌鸦也随即空洞地叫几声。

    躺在地上的男人翕动着嘴唇,像是要对秀女说什么,可是没有声音从嘴里发出来,男人便痛苦地望着秀女,目光在向秀女求救。

    秀女呆呆地望着这个男人,脑子里便出现了那天人们抬着的血淋淋的表姐夫,她亲眼目睹了表姐夫胸前的一个恫,往外冒着血。从秀女身边考过时,表姐夫的眼睛半睁半眯,虚着一条缝,秀女从那条缝里看到了表姐夫那双被忧悒所凄迷的眼睛。血从人们走过的阴影中流淌下来,斑斑驳驳地留在地上,经风吹过之后,变成了黑紫色,这使秀女自然想到那沾满血迹的麦秸草在燃烧时的吱吱惨叫。

    秀女垂下头,望着男人浑身的血污,问道广你是活人?”

    男人的眼珠转了转,以示自己还活着。秀女伸出手在男人的胸口上停留了一会儿,秀女苍的脍上抽动了几下,就赶紧起身把男人拖出屋去,放在了屋外的太阳下面。阳光使奄奄一息約男人昏了过去。

    秀女紧皱着眉,焦虑地望着地上的男人,然后又无望地望一眼远处如黑影一般的村庄。秀女在不知所措中揉广揉自己鼓涨的胸,目光不由转移向那堆小坟,小坟像一个小黑点,在众多的坟墓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秀女凄迷的民光在小坟上停留一会儿之后又转向地上的男人。秀女发现男人的双臂是被绳索反捆住的,而且绳索已深深地嵌进皮肉里,乌黑的血浆已和绳索混为一体紧紧地咬住了肌肉。秀女用很大劲才把绳索解开,然后才将绳索从深陷的皮肉里澌出,于是新的血就从伤口中溢出,男人发出滞重而沉弱的呻吟。秀女将男人的双膊搬过来,那双手巳变成青紫色了,秀女心里一颤,便呆呆地葉着这双手。男人在阳光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那深冗的痛苦像是死亡前的挣扎。

    秀女愣怔看着男人痛楚地抽搐,突然她朝男人蹲下去,撩起衣襟,将奶头塞进男人的嘴里。秀女紧闭双眼,泪水从眼缝中流出,滴落在男人的脸上男人活了^男人望着秀女,极虚弱地说,是你救了我。秀女站起身来,捋了捋衣襟,羞涩地转过身去。隔了一会儿秀女问:为啥到这里来?”

    男人沉吟了会儿,无力地说:“我被他们打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男人停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地方?”

    秀女说:”这是坟地有鬼,还有狼……狼没有把你吃了,这真是怪事。”

    男人说:“是啊,狼为啥不把我吃了?”

    秀女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男人望着秀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你看呢?

    秀女咬了咬嘴唇,勾着头,说咱山里人说,好人在遇难时,是会有救星的。”

    男人说:我还没作过伤天害理的事,按你们山里人的说法,我还算好人吧。”

    秀女定定地看着男人,心里便踏实了许多。秀女问:你是千什么的?什么人竟对你这么作孽?”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原来在省里工作,后来被打倒……”

    秀女“啊”了一声打断男人的话,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打死表姐夫那天,她亲眼目睹了她丈夫扛着一个沉重的麻袋朝坟地方向去,回来后又听丈夫对手下人嘟哝什么省里的火人物。秀女想那“大人物“定是眼前这人了。

    秀女凄凉地说广他们要害你呢,把你扔到这里是想让狼把你啃了。”

    男人无言地望着远处。远处的太阳已经偏西。秀女就慌张起来。秀女想了想把男人拖回小屋,扶他靠在墙上,她对男人说咱这就回村去,天黑之后咱来接你回村,投等男人说活,秀女已走出屋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将门口散落的石头堆起来堵住小屋的门。一直堆到半人高,秀女累得几乎虚脱,她无力地靠在石头上,虚汗从头上冒出来,等缓过气来,女秀把头从石头上边伸进去,对地上的黑影说:咱把门堵死了,狼进不来,你等着咱来接你。“秀女走到村里时,天已经黯淡下來,天边最后一道晚霞也坠入事壁深处了。

    秀女走进屋,见汤三躺在炕上,面孔正对着门。汤三那双凸暴的眼睛正怒视着她。秀女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秀女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点燃了灶火,秀女望着呼呼燃烧的灶火,眼前晃着坟地里的那个男人,就手忙脚乱起来,心里…遍一遍胡乱地念着——“山神啊,咱秀女求你了,千万别让狼去把那人啃了,求你让汤三今晚出太不要回来……”正在这时,秀女的男人冲进厨房,对她怒吼起来你这烂货,跑到什么地方野了,奸夫已被老子一枪毙了,今天你又去找谁了广汤三骂着,便向灶边烧火的秀女扑过去,将秀女摁在柴堆上,几把就将秀女的裤子撕下来,秀女惊骇地叫道,火,火掉出来了!”汤三不顾秀女怎么叫喊,只管向秀女猛烈地压去,压得秀女透不过气来,这时从灶洞里掉出来一撮燃烧着的柴火,灼了汤三的脚,汤三疼得龇牙咧嘴,骂道操哇,你这妖精”狼劲用脚一踢,火就灭了^接着秀女就感到一种尖锐的疼痛紧迫地充塞于她的下体间,秀女痛楚难抑地呼叫,秀女的丈夫就在上面冷冷迪嘎嘎笑。

    灶洞里的火熄灭了,屋里黑暗下来,秀女的丈夫呼呼喘着气,猛烈地揸击着秀女,秀女就髙一声低一声地呻吟。

    秀女的丈夫从柴堆上爬起来,走出屋去,沉重地倒在炕上,等着秀女做饭给他吃。

    秀女像死过去一般,静穆地躺着,许久之后,她侧目望了一眼门外,天巳经全黑尽,月亮还没升出,因而天黑得像一块铁似的。秀女感到自己的下肢已经被人砍掉似的空洞和沉痛。远处传来的狼嗥声,便秀女打了个激凌,秀女艰难地支起身来,鈐耳倾听,四周一片死寂,连丈夫也是悄无声息地躺在炕上。秀女继续烧火做饭。饭做好了,秀女盛好端上桌,汤三翻身下炕,端起碗便吃,吃宪就坐下捺那支枪,擦得很仔细,然后举起枪对准墙壁瞄准。秀女见丈夫并没走的意思,就心慌意乱起來,几次差点将手中的碗滑落在地上。秀女用布巾包了几个热噗馍,用瓦嫌盛满一縑水,藏在柴火堆下面。秀女傾听着丈夫的动静,盼望丈夬快快离开,秀女想翘丈夫平时夜里吃完饭都是要出去革命的,可是今夜根本没走的意思,而是专心地擦枪,捺枪的沙沙声,使秀女毛发倒立,四肢冲凉地站在黑暗中,睁着一衩惶恐的眼睛。秀女的丈夫擦完枪,端在手里把玩了半天,然后才打着哈欠上炕。秀女听见丈夫躺下,心里一阵怦怦乱跳,捂住肚子绝望地蹲在灶边,无声地哭起来,心里直喊山神啊,快救救秀女吧,救救坟地里那人吧,夜里有狼呐!”

    秀女的丈夫躺下之后,见秀女半天没动静,躭吼了起来:“你死在里边干啥!”

    秀女战战兢兢地走出去,挨到炕边。秀女见丈夫并没冇睡的意思,两只眼晴闪着兽类一般的光,定定地望着秀女,秀女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人也僵硬了。男人支起身把秀女拉上炕,将一张油光闪亮的大脸凑近秀女的面孔,说,给老子生个儿子,不生下儿子來,老子掐死你这个妖精!”

    秀女的丈夫又暴风骤雨般地荽了秀女,秀女连求饶和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像块木板似地任凭她丈夫折腾。

    秀女的丈夫累了,便倒在一边呼呼噜噜地睦去。

    秀女认定丈夫睡熟了,就坐起身来,轻轻咳嗽几声,她丈夫仍然打着呼噜。秀女便轻轻下床,在黑喑中摸換索索找到自己的衣服,穿好,摸进厨房,取出藏在柴堆下的水罐和干粮,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

    月亮出来了,幽幽地照亮着戈壁滩秀女只颐睬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不知道自己是行走在人间还是行走在地狱,她疯狂地朝前走着,心里念着~“咱要救了那人,救了那人,咱娘说过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免去在人世的一切罪恶,将来去了阴间,咱就是没罪的人,淫鬼就不捉咱了……”

    坟地一片死寂,唯有秀女的影子在坟地中幽灵似地飘动。那些黑黢黢的枯树和坟墓,都像伸着廉爪张着獠牙的妖怪,伺机向秀女扑来。

    秀女心里不断地念着娘说过的那句话,就一切都不顾了。

    到了小屋门前,秀女伸头望里边,看见一个黑影靠在墙角,有轻微的呻吟声,绷紧的心才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秀女拼着全身的力量推倒了门口堵的石头,在昏暗中摸到了男人的身体,秀女把瓦罐送到男人嘴边,男人先慢慢地喝,然后没命地狠喝起来,男人喝够了,如释重负般叹出一口气男人望一眼秀女,垂下头。秀女看见男人脸上有闪动的泪光。秀女侧望一眼门外幽静的月色,轻轻叹口气,解开布巾将馍馍掰开一点一点喂进男入嘴里。

    那天夜里,戈壁滩像天国般静穆,深空中一轮皓月忧伤地注视着大地,大地上两个沉重的影子在茫茫的荒原上艰难地移动着口秀女和那个男人一齐摔倒在地,都大喘着粗气。秀女爬起来,男人怎么也爬不起来。秀女就在他面前躬下身子。秀女背着比她髙半截的男人,一步一步朝村子方向挪去。

    秀女将男人背进了屋后的柴房里,并用一把事先准备好的锁把门锁死秀女知道丈夫每天都忙着革命,从不踏进这柴屋。

    当秀女摸进屋门时,村子里的鸡就打鸣了。

    秀女像影子一般轻轻朝炕边斜下去,这时她丈夫呼哧一声翻动,秀女吓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丈夫翻了个身,背朝着秀女,秀女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眼睁睁地望着窗外昏昏地微明起来。秀女几乎虚脱地昏迷过去。

    秀女醒来时,阳光巳布满整个屋子,丈夫不见了,枪也不见了。秀女打了个激凌,赶紧下炕,跑到屋后去看了看,然后才放心地转回屋里,做了热面汤,送到柴屋里去。柴屋里的男人正在昏迷中,听见有动静,就睁开眼睛。秀女用热水给他擦丫脸和身,用丈夫喝的白酒为他洗了伤口,在洗伤。的过程中,男人昏迷过去然后又醒过来几次,秀女颏抖着手将自已的一件衣服撕成条为他包扎好伤口。男人默默地看着秀女做的这一切,秀女脸上洇出密密层层的汗珠,她抬起衣袖擦了一下,冲男人如释重负般地笑笑。秀女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男人,秀女吃了一惊,男人的面孔竟是这般的英俊,目光竟是这般的温柔和良善。秀女觉得那双目光看着她,犹如灶里久久不散的温热,使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在心里漫过,秀女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秀女就想到丈夫汤三那双凸暴的眼睛。

    男人轻声问:“你多大了?”

    秀女说:“十八岁。”

    男人说:“是南方人吧?”

    秀女点点头,说:“咱是山里人。”

    男人说:“山里有好多好多的竹子,是吧?终年四季都绿绿的,布谷鸟叫的时候,满山遍野开满了阳雀花,是吗”

    秀女的眼睛亮了起来,虔诚地点点头,说广天下过雨之后,竹林里冒出好多的鸡囱菇来,咱娘让咱去拾,拾一背兜,咱娘就煮来吃,嫩嫩的,那个香啊……“秀女露出一排洁白的米牙齿,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润,秀女那双充满广依恋和神往的眼睛,像幽暗的密林里一缕斜陷。

    男人望着眼前这个山里姑娘,心里深深地感动两人静默一阵后,男人问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秀女神情黯淡下乘,忧伤地说,咱山里穷,就嫁到这里来了……”

    男人重重叹口气,默一会儿,说,你叫什么名字”

    秀女说:山里人都叫睢秀女……秀女说着,泪水溢满了眼眶,慢漫又顺着脸颊流下来,接着就轻轻地杣泣起来。秀女越哭越伤心,身子不住地顗抖,她双手紧捂住胸,像把心芻哭出来了。秀女自己也不明白竟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开你地哭。

    男人抚着秀女颤捋的肩,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说:“秀女,多好听的名宇……等日子好了,我送你回故乡去,好吗?”

    秀女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恍伤地望着男人,半天摇摇头,栖惶地说,我回不去了,我要死的,要死在这里的……”秀女说着身子就缩成了一团。男人把秀女拥在怀里,说:“秀女一定会回到自己的故乡的……”

    秀女侬靠在男人的怀里,感到从耒有过的溫暖,一神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温柔,竟使她昏昏迷迷地睡着了。

    秀女看见自己置身于满山遍野的阳雀花丛中,阳雀花开满了山岩,幵满了沟壑,天都被染红了。一只布谷鸟从一轮金色的太阳中飞出,浑身带着闪闪的阳光,它将阳光晒在每一朵花的花蕊上,阳光下阳雀花绒绒的花蕊在轻轻蠕动,发出一片欢快的笑声。秀女欣喜若狂,在花丛中自由自在地奔跑,欢笑,身子慢慢变得轻起来秀女就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五彩的喋蝴,向着那轮金红的太阳飞去……不知过了多久,秀女醒来,男人已将她零乱的头发捋得平平顺顺,正温暖地看着她。秀女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竟然也睡着了,脸訇然就红了。

    秀女赶紧把门锁好,返回屋里去。

    下午时分,秀女的丈夫领着一队人马从门前匆匆而过,秀女看见了她丈夫汤三脸上的惊慌神情,然而丈夫他们又是朝坟地方向去的,秀女的心就不安起来。

    天黑以后,秀女的丈夫回来了,其他人都站在门外,个个都垂头丧气的样子。秀女从丈夫对那些扛枪的人的训斥中听出,扔在坟地里的“大人物”跑夜里,秀女的丈夫没有像平时那样要她,而是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张鹅卵石般的大脸上更增添了杀气,不时自言自语道看来是真跑了,狼啃了不会这么干净,操哇,我拿啥去交待……”

    第二天中午,秀女和丈夫正在吃午饭,来了一个陌生面孔的人,都背着枪,一进门就吼道"汤三你被捕了广没等汤三反应过来就被几个人五花大绑了。秀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愣愣地望着他们。丈夫被他们推出门,一路挣扎一路骂,操哇,狼不啃,老子有什么办法广秀女等他们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心里又害怕又紧张,不知所措地从屋里走到屋外,从屋外走进屋里,然后又跑到屋后的柴房门前看看那把锁是否还锁着。秀女就在惊恐不安中熬到了天黑。她给柴房里的男人送去吃的,告诉他她的丈夫被抓走了男人沉默着没说话。秀女说看来他一下子回不来的,你就安心养伤,伤好之后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秀女那天夜里睡得很踏实。

    使秀女没想到的是,她的丈夫在两天之后就回来了。秀女的丈夫一进门,就吼起来死到哪里去了!,,秀女正在为柴房里的男人做饭,听见丈夫的骂声,惊吓得跳起来。丈夫冲进厨房,上下瞅秀女,过去掲开锅盏一看,疑惑的光幽幽地定了定,嘶哑着嗓门说你一个人吃这么多饭?跟哪个钎夫做的,嗯?”

    秀女发现丈夫比绑走之前威风多了,腰际间别了一支乌黑的短枪,边说话边把枪取出来对人指指点点,衣褲也换成新的了,但颜色还与原来的一椁,这一切都使秀女惊心动魄。

    事情就发生在那天下午。

    秀女的丈夫吃过中饭,风风火火地走了。秀女就赶紧进了柴房里,秀女问那个男人会不会骑马,那个男人说:曾经在牧区工作过几年,会骑马。秀女放心地大喘一口气,说:那就好,天黑以后,我送你出村,村口的槐树下栓了一匹马……我去表姐那里借的:

    男人紧紧握住秀女的予,久久说不出话来。默然一会儿之后,他轻声呼道,秀女……多么好听的名字呵!”

    秀女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的名字了,顿时泪流满面,抓住男人的手,说,将来你能见到咱娘,请你告诉她,秀女回不去了,秀女死了……秀女想娘啊,想咱山里的人……”秀女呜呜地哭起来,男人紧紧地拥着秀女,一时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柴门突然被人踢开,惊天动地一声响,秀女的丈夫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枪,眼睛像流血似地喷冓怒火,乌黑的枪口对着那个男人。

    秀女先猛惊一跳,回头一看是丈夫汤三时,人就出奇地沉静下来,平静而迅速地将男人胳膊上快要愈合的伤口包扎好,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汤三。汤三疯狂地吼道:“我杀了你这个偷汉的女人广于是,汤三将枪口对准了秀女。秀女身后的男人猛沿将秀女拉开,将自己的身子挡住秀女,汤三就将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枪口同汤三眼里喷出的火一起顫抖着,秀女尖叫起来你热造孽了,要断子绝孙的,你放了他广秀女用身子挡住男入。

    秀女的丈夫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骂道:“你这烂货,淫妇,我操你!”秀女的丈夫坚定地将枪口对准了秀女身后的男人。

    就在这…睥间,秀女朝丈夫扑了过去,用十八年的生命力量,抱紧了丈夫,乳房正顶着尖硬的枪秀女的丈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力置便住了,他被秀女冲击得打了个趔趄,拼命地想从秀女的怀里挣扎出来,但秀女像一把钳子似的紧紧钳住了他。他不明白这个平时在他的强暴下只能像猫一样呻吟的女人,竟有这般的力量。这便他感到一种阴森森的恐惧,这种恐惧比上次秀女将枪口对准他时他所产生的恐惧更甚。

    这时秀女回过头尖利地叫道:“快跑,快跑啊……”

    秀女被丈夫拖到忖口的槐树卞,秀女竟然也一终“骞没放松汤三。池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丈夫的皮肉里,丈夫手上的血顺着她的身子往下流。

    秀女凄怆而悠长的哭嚎声传遍了村子,村里人听了都大惊失色,纷纷跑來。那悠长的哭声中夹杂着一声闷闷的枪响,那悠长而凄怆的哭声消失了,秀女像一片柔软的树叶从她丈夫身上掉下来,悄然无声地掉在地上。

    在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汤三对着呆如木鸡般的村人怒吼起来:“这愉汉子的女人,淫妇,把野汉偷藏在柴屋里,我操哇广秀女死了之后的连续三个夜晚,村人总听见远处有个女人凄怆的哭声,哭声绵绵不绝,深夜时哭声近了村子,像孤魂在诉说在掏心掏肺地哀哭。村人听后毛骨悚然,夜里都不敢出门,三天之后,女人的哭声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许多年前的秀女消失了,连同她的哭声她的名字都被人们所忘却。

    然而许多年前的故事还没有完……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