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路上的瓜州汉-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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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只五个月无霜期的天山草原,只能种植一熟大麦、青稞、小麦、油菜籽等耐寒农作物。五月上旬了,天还刮着冷飕飕的风,麦苗儿才探头缩脑地钻出地面。达吉礼和秀秀在草原上种下第一季小麦长出嫩芽儿的时节,秀秀肚子里又孕育着一条新生命。达吉礼兴奋地说:“咱们现今有了落脚处,有了自己的土地,你可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宝贝疙瘩。”秀秀心里想,咱们有了安乐窝,既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宝贝疙瘩,也要侍弄好地里庄稼,两不误。她成天在麦地里忙活,发现有杂草,就及时拔掉。

    解放了,土地改革了,百废待兴,村里棒劳力忙活着修水库、水渠,盖新房子。达吉礼身体棒,有力气,样样农活儿都能拿得起来,很得土改工作组和村干部的赏识。村里来了三名蹲点的工作组干部,组长老田大会小会都表扬达吉礼多么能干能吃苦,思想进步。还肯来达吉礼家小土房子里,和他们两口子谈心,宣传各项政策。

    他们两口子住的小土房子,原来是地主家的驴棚。他们住进来后,拿铁锨铲掉地面上一层土,但屋里还有股驴的尿骚味儿。田组长说,村民们大干苦干几个月,就能让没房子住的人住上新房子。

    有了落脚处,有了自己的土地,又将要住上新房子,达吉礼的干劲更大了。只是秀秀不太喜欢田组长来她家。田组长每次来她家,那双肿眼泡总是直勾勾地盯住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叫达吉礼少往家里领田组长。

    达吉礼却说,女人长得水灵,男人都喜欢看。不喜欢看女人的男人,跟骟马一样。

    端午节,地里麦苗儿尺余高了,绿油油的,一派喜人景象。村里派达吉礼等三个棒劳力,吆三套牛车,去北山拉木头回来盖新房。临动身,蔚蓝的晴空只浮着几朵驴尾巴状的白云。下午,刮起了大西风。太阳快落山时分,下起了雨夹雪。秀秀的心悬到嗓门眼上,担心雨雪天山道滑,吆牛车去山里拉木头的人出什么事。她和面团,准备搓拉条子,等达吉礼回来吃。屋门响了,她放下手里活儿开了门。田组长手拎一条羊腿,反穿羊皮大衣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口。出于礼节,她勉强让田组长进了屋,坐在锅灶旁烤火。田组长脱了湿羊皮大衣放在凳子上:“秀秀同志,咱们天山草原六月飞雪习以为常,你别害怕。这么大的雨雪山道滑,达吉礼他们三个人今天可能回不来了,要等风停雪住才能吆拉木头的牛车回来。他们早上动身带羊皮大衣皮裤了吗?”

    秀秀说羊皮大衣皮裤狗皮帽子,他们都带了。

    “他们带了这些东西就不要紧。山林里有木柴,他们身穿皮大衣皮裤,烧木柴烤火就冻不坏。”

    秀秀觉得田组长的话里有种弦外之音:“谢谢你了,田组长,你这么关心他们三个人。这几天咱忙活着拔麦地里杂草,太累了,想趁雨雪天休息。你也太辛苦了,也该回去休息。”秀秀想打发田组长走。

    田组长诙谐地说:“今天我们工作组另外两位同志去县里开会,就我一个人,天下这么大的雨雪,没事干,你陪我喧喧谎(聊天),我拿这条黄羊腿来换你的拉条子吃。”

    秀秀面情软,不好再下逐客令,拿刀把黄羊腿剁成小块,放在铁锅里炖,心里想:咱男人不在家,你来干啥?既然你来了不走,就用草原上牧马人形容烈性马。“你给我草料,我就吃;你要骑我,我就踢”的这句话来对付你。羊肉炖好了,拉条子熟了,你吃了还走不走?

    秀秀干活儿,田组长滔滔不绝地讲他如何跟解放军剿匪立了功,当上了干部,负责消灭草原上的黄羊,为家畜腾草场,又被派进土改工作组,用不了多久又要提拔。秀秀光听不吱声。她弯腰在案板上搓拉条子的时候,胸脯上一对馒头更加凸显。冷不防田组长从身后拦腰抱住了她:“秀秀同志,你长得太好看了,让我亲一口,就一口……”

    田组长身上有股青稞酒味儿。秀秀说:“我是双身子,你快丢开咱,千万不能碰咱的身子。”

    “你让我亲一口,我就丢开你。”田组长呼吸急促地说。

    秀秀怕被青稞酒烧失控的田组长碰了她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就想让组长亲一口,快快滚蛋。

    可是田组长亲了她一口,还要得寸进尺,把她往炕上推。她想再不对组长狠些,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她一把逮住了田组长的小命根,狠劲拽了一下,田组长疼得双手捂住裆里在地下打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田组长的叫唤声穿过茫茫雨雪雾,引来左邻右舍的村民,套毛驴车把他送往县医院。秀秀也被抓起来,送进了县公安局。

    翌日风停雪住,下午达吉礼吆牛车从山里拉木头回来,卸了木头,就手拎驼鞭步行二十余里去县公安局看秀秀。民警说,石灵秀捏坏了田组长的小命根,田组长还在医院里抢救,如果抢救不过来,就是人命案。按规定,人命案犯人,不准家属探监。

    达吉礼头一回来县公安局,不知道秀秀被关在公安局什么地方。他问民警,民警不告诉他。他去了几次县公安局,民警都不准家属探监。

    在紧张的期待中,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七月芨芨草吐穗的时节,达吉礼打问到田组长的伤好了,小命根没保住;秀秀被关在县公安局的高墙大院内,听候判决。

    他心里想,田组长才三十来岁,娶媳妇只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小命根就报废了。公安局可能要判秀秀好几年刑,她肚子里的娃娃肯定要在大牢里出生,跟她在大牢里受苦受罪。眼下唯一要做的是想办法救出她,带她逃离这个地方,回老家瓜州。

    他再去打问秀秀的情况,看见公安局后面有个高墙大院。院墙有三人多高,院内有十余亩地大,墙头上有铁栏杆,墙头四角处有哨楼,解放军手持长枪在哨楼里站岗。高墙大院外墙根下是片十多亩地大的芨芨草滩。草原上每到芨芨草吐穗的时节,就拿镰刀割芨芨草,秋收捆麦子。他上街买了把镰刀,来高墙大院西侧草滩里边割芨芨草,边吼老家的山歌:

    你被关在哪个笼子吆

    咱心上的那个天雀雀

    哥哥我想你吆

    把心儿想焦

    高墙大院内很快传出秀秀急切地回应:

    哥哥的那只天雀雀呀

    关在高山窝

    天天盼哥哥呀

    快救雀雀出窝

    墙头上站岗的哨兵没听懂两个瓜州男女对歌的歌词,没阻拦。达吉礼听到秀秀揪心的歌声,又唱道:

    哥哥呀救雀雀

    咋进雀雀窝

    秀秀回应:

    天山那个再高

    有漫坡

    雀雀那个出窝呀

    等待哥哥的鞭梢梢

    达吉礼心神领会,天山再高有漫坡,土夯筑而成的高墙大院墙壁有点坡度,且不光滑,若趁夜深人静哨兵不注意,把驼鞭鞭梢扔进高墙大院内,秀秀双手抓住鞭梢,就能将她拽上高墙,她再将鞭梢拴在墙头栏杆上,双手抓住鞭梢滑溜下来。他又唱道:

    今夜里野猫子叫吆

    看见鞭梢雀雀出巢

    ……

    “雀雀啥哩,光雀雀雀的。要吼歌去别处,别在这里瞎吼了。”哨楼里哨兵操着山东口音阻止道。

    达吉礼去大街上买来一根皮绳,等待黑夜到来。

    半夜时分,刮起了大西风,天幕上看不见星星了,大风里有股潮湿的气息。估计天要下雨,达吉礼心里说了声:天助我也。耐心等待大雨到来。

    下半夜,大雨如期而至。高墙大院墙头上的哨兵们都钻进了哨楼里避雨。达吉礼将皮绳拴在驼鞭梢上,反穿黑色羊毛的皮大衣,悄悄接近高墙大院墙根下,学野猫子叫唤了几声。哨兵的手电筒光照射过来,他急忙躲进野枸杞丛里。

    又等了一阵子,才将皮绳扔过高墙,皮绳动了一下,估计秀秀的手已经抓住了皮绳的那一头,他双手抓牢驼鞭。野丫头秀秀在家的时候,喜欢将皮绳拴在核桃树丫杈上,双手抓住皮绳朝树上爬,再双手抓住皮绳滑溜下来。

    皮绳那头被人拽紧了,他估计秀秀在那头双手抓住皮绳朝墙壁上爬了几步高的时候,随着高墙内一个女人尖厉的惨叫声,皮绳猛然一松。高墙头上四角处哨楼里的手电筒齐刷刷亮了。

    哨兵从高墙头上跳下来,抓住了他,把他押进一间大房子里。一位警官走进来告诉他,刚才那个女犯人双手抓住皮绳的另一头,朝高墙头上爬了几步,因用力过猛,小产了,已经送进了医院。他十分懊悔地向警官坦白了救秀秀出高墙大院的经过。秀秀躺在医院病床上需要人服侍,公安局放了他,让他去服侍妻子。

    自解放军进驻县城,四面高城墙环绕的县城里连偷鸡摸狗的小案都未发生过,竟然发生了女犯人趁雨夜越狱小产的事件。此事惊动了县里大小政府官员。兼管全县治安工作的林副县长来医院看女犯人,认出是他们在“口门子”遇见的那对年轻夫妇。

    达吉礼和秀秀也认出了从“口门子”带他们来太平县的解放军林连长。

    林副县长训达吉礼,经过公安局的调查,田长安要强奸石灵秀,石灵秀为保护腹中的婴儿和她自己两条生命的安全,反抗田长安,致其小命根残废,属正当防卫,但因防卫过当,要承担较轻的刑事责任,刑事拘留三个月。最后林副县长生气地说:“在判决书即将下来的时候,你们发生了这样的事。案发后,你怎么不向上级申诉,不去找我?干出这样的蠢事……”

    林副县长放下十个鸡蛋走后,秀秀叹了口气说:“逃荒的这一路上,咱们一直灾难不断,三个娃娃也不愿来到咱们中间,也许是命里注定的,不是咱们蠢。老话说,人哪,命里该吃毬,走到天边拾了个纸包包,拆开里面包的还是个毬。”

    达吉礼爱怜地将妻子搂进怀里:“娃娃没了,你再怀一个。刚才林副县长说,出了这事不没收分给咱们的庄稼地,秋天还能住上新房子,但愿咱们多难过后有后福。”

    “但愿能这样。”秀秀说。

    责任编辑 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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