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与玫瑰-琥珀社会,城堡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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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渐失明并不是悲惨的事情。就像是夏季天黑得很慢。

    ——博尔赫斯《另一个人》

    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

    ——陀斯妥耶夫斯基《罪与罚》

    下完课,半路上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城堡的落成:上升通道即将关闭的中国社会》。据说该文在知乎上“获得三万赞同,上百万阅读”。其核心观点是,一个“阶层固化”、“上升通道关闭”的社会是正常的社会,是“社会原本的常态”。而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那么你就是由于“精英阶层的洗脑产生了效果”。

    首先说,我部分同意该文的论述,但并不认同其结论,尤其是某些价值判断。

    印象最深刻的是该文将今日中国社会比喻成一个落成的城堡:

    一切权力的核心,是规则制定权。只要规则制定权和暴力机器两手在握,留给后来者的腾挪空间就基本没了。

    精英阶层在历史上名头多变,无论你管他们叫什么,豪强、士族、门阀、权贵、集团、二代,当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时候,首先是一座城堡。

    城堡的第一功能,是防住别人再进来。所以先进来的人,会不断地增加城墙的高度,以阻拦尚未进来的人挤来摊薄自己的特权和福利。

    ……

    城堡总会住满,城堡住满了,吊桥就会升起。

    我们这代人刚好处在城堡大门刚刚关上的时代。

    这些话的确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对于精英(上流社会)与中产阶层,作者继续说道:

    如果精英是躲在高高的城堡里,中产阶级就是拱卫着城堡的一圈外城。

    外城依附于城堡,但又优越于再外层的乡野。把城堡、外围、乡野这3层社会模型落实到今天的中国社会。那就分别对应了:

    1.既得利益集团;

    2.寄希望通过学历之类个人奋斗进阶的群体;

    3.手头没有任何资源的平头百姓以及迷茫无助的屌丝群体。

    作者认为,“中产作为城堡的外城,也有自己的城墙。中产阶级的外城墙是学历,而城堡的内城墙是血缘,这是最最核心的区别。”而且,中产阶级的这个外墙不同于血缘,是最容易被翻越的。

    我同意作者所述,在阶层固化的前提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精英越走越高,平庸者越陷越深”。需要注意的是,该文所提到的精英定义混乱,一会儿是既得利益集团,一会儿是各行各业的精英,但又将中产阶层隔离于这个群体之外。我个人并不认同这种精英的分类,我认为中产阶层与精英有重合之处。

    在此我想补充的是,今日中国虽有“阶层固化”,并不代表着中产阶层会是一个稳定的阶层。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底层向中产或上层走时很是举步维艰,但是中产滑向底层时却易如反掌。换言之,今日所谓的阶层固化,是向上走的固化,而非向下走的固化。向上走要撞破钢筋水泥板,向下走则只需滑进沼泽。在特定的时代格局下,相较于文中的上流社会,中产阶级终究是被动的。他们不仅无法教自己的孩子在上流社会的孩子争抢金子时捡走钻石,而且无法抵挡自己已经到手的金子随时贬为破铜烂铁。

    如前所述,我承认该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今日中国阶层固化的现实,但它也有诸多结论是自相矛盾或似是而非的。比如,作者断定:

    这个“城堡体系”不是被某个人或者某个组织“设计”出来的。而是通过人类有社会性之后数万年的发展淘汰,被证明有利于人类继续发展的体系。

    这仿佛是另一个版本的“历史终结论”。如果上述结论成立,当今等级森严的朝鲜岂不是“最有利于人类继续发展的体系”了?

    此外,作者称传统中国为“内儒外法”,显然与事实不符。恰恰相反,熟悉中国历史的学者更愿意称之为“外儒内法”。而这里的“法”,所显示的恰恰是统治者的绝对意志。在此核心之外,其他皆为虚饰。认识不到这种建立于暴力之上的“法害”,就不能真正理解中国的历史,更不可能理解中国的现实。

    一个稳定的社会固然是迷人的,但作者忽略了发生于中国历史上的真正的“常态”,即在私权未得到真实保障的中国,阶层并不稳定。且不说有改朝换代一说,就算是寻常精英人家,中国也素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除了庶子均分的继承制度瓦解财富外,还与公权(实则为皇帝及其他官员的私权)对私权的侵犯有关。在一个流行抄家甚至满门抄斩的城堡,谁能说这个城堡是稳定的?此外,当然还有邻里之间的互相侵害。

    直至今日我们也不能说完全去除了上述“法害”,至少不彻底。读者若有疑问,不妨回顾前几年发生于北京的袁宝璟三兄弟“灭门案”。

    所以我说,只有私权真正得到保障,“法害”去除,建立起一套真正的基于起始公平与底线保障的制度,才有可能使这座城堡里的各阶层的“固化的生活”不至于毁于一旦。

    至于作者谈到“人就是要分等级的,没等级谁还愿意奋斗?”这话同样似是而非。如果阶层固化天经地义,结论似乎更应该是——既然人是分等级的,那么为什么还要去奋斗?

    我曾赞美大自然缔造的“不平等的乌托邦”。就个人而言,我爱自由先于平等,所以并不追求一个所谓的完全平等的社会。我相信那样的社会将是无比乏味的,也不会有什么发展。简单说,我赞美的是基于平等的权利而生长出来的不平等,而不是基于不平等的权力放大的不平等。

    最后说说我理解的“琥珀社会”,当我创造这个概念时,后来发现也有人用到了它。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我看来,那不仅是一种完全固化的存在,而且还保留着某种虚饰的纹理。而现实的逻辑是,如果城堡的落成意味着个体成为关进琥珀的昆虫,那么这样的城堡就算是色泽再光鲜,也会失去生命力与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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