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实回头瞅了瞅已锄完大半截的玉米地,瓮声瓮气地说:“要歇你歇吧,俺再锄一会儿就完了。”
宋巧珍走过去,一把把他的锄头夺了下来,插到地上,说:“叫你歇你就歇么,上午锄不完还有下午呢。”
王根实只好停下来,抹抹汗,走到柳树底下,接过宋巧珍递过来的一碗茶一口气喝了,然后抹抹嘴巴躲到离她十几步远的另一个坟头上坐下,抽起烟来。
宋巧珍把钻进玉米棵里捉蝈蝈的儿子叫到跟前给他喂奶。农村的孩子掐奶晚,宋巧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舍不得早掐奶。她依着柳树坐在坟头上,把儿子揽到怀里,解开花格子衬衫,把一只丰满雪白的奶子露出来奶孩子。
谁知孩子刚刚吃了几口,坐在十几步远的王根实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直向宋巧珍母子俩扑了过来……
眷恋
宋巧珍见王根实向她母子扑来,以为他恶性不改,趁着地里无人之际,想对她图谋不轨。她惊叫一声,慌忙搂紧孩子就要从坟头上站起来。哪知王根实动作神速,已扑到她的身边。此时孩子“哇”的一声惨叫,大哭起来。宋巧珍一手搂紧孩子,腾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王根实一记耳光,但她手还没缩回来却一下子呆住了。
你道这是咋啦?原来王根实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条吐着毒芯子的当地人称“七寸子”的毒蛇。
王根实顾不得脸上挨了耳光的疼痛,挥手把毒蛇摔死,并立刻伏身对着孩子的小腿肚,用嘴贴着上面被毒蛇咬破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吮吸毒汁。吸了一阵,又连忙抱起孩子,向十里之外的卫生院飞奔而去。
但孩子毕竟太小,经不起毒汁的浸染,等跑到乡卫生院,已停止了呼吸。
宋巧珍死了丈夫,如今又失去了孩子,她的精神已经受不住这双重的打击,她病倒了。
这样一来,王根实不但要全部承担责任田的营生,而且还要为她烧火做饭。
宋巧珍躺在床上,望着身边这个五尺高的男子汉为她端吃端喝,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尤其想到玉米地里她打他的那一记耳光,心里更感到太对不起他了。平心而论,王根实要不是犯有前科,他该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呀。
一天晚上,王根实端来饭菜,放在她床头上的小方桌上,正要转身离开时,宋巧珍把他叫住了。
王根实惴惴不安地立住脚,不知女主人还要他干什么?
宋巧珍抬手指了指床前的一只小方凳,让他坐下,叹了口气,说:“大兄弟,你这样没日没夜地伺候俺,俺心里真过意不去呀!那天嫂子误打了你,俺向你赔礼道歉,孩子虽没保住,可你救孩子的侠义心肠俺永远不忘……”
王根实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嫂子,您是个好人,俺心里有数,过去的事就甭提了。”
宋巧珍心里一热,不由得像个亲人似的交代道:“大兄弟,你以前虽然做出了荒唐事,那肯定是一念之差,以后可要接受教训,好好做人,将来俺打听着给你说个媳妇……”
王根实从小没了父母,身边又无兄弟姐妹,孤身一人苦度光阴。特别是他被拘留之后,村里都不把他当人看。姑娘家见了他,像见了瘟神一样老远就躲开了;老娘们儿见了他,则“呸呸”地向地上吐唾沫。如今宋巧珍如此推心置腹地交代他,感动得他这个五尺高的男子汉竟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双手抱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宋巧珍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禁陪他流了许多眼泪。打这以后,两人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人的心靠得越来越近了。宋巧珍常常帮王根实缝补拆洗,有什么好吃的也给他留着。王根实则更勤快了,里里外外的营生全部包了下来,两个人愈来愈感到谁也离不开谁了。
随着两人感情的步步加深,宋巧珍一天天陷入矛盾的旋涡之中。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应该跟王根实组成一个新的美满的家庭,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丈夫刘小强。同时,眼前她的身份、处境也不允许她再去嫁人,尤其是嫁给至今头上还顶着“流氓犯”恶名的王根实。
经过一番苦苦的思索,她决定采用“问卦”的形式,先到丈夫的亡灵前问问丈夫。
这天,宋巧珍偷偷收拾了一番,告诉王根实她要走一趟亲戚,需三天才能回来,让他夜里代她照看一下家院,然后偷偷地搭上去河南郑州的火车,到埋葬刘小强的那座烈士陵园里去了。
宋巧珍来到烈士陵园刘小强的坟前,摆上祭品,点燃香烛火纸,一头扑在坟头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她哭丈夫,哭儿子,直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哭到傍晚,她才止了哭声,从怀中掏出一枚五分硬币,面对着丈夫的亡灵,双膝跪地,说:“小强,俺今天来是特意想问问你,你撇下俺走了,小宝儿也走了,光剩下俺一个人了,俺的日子实在难过呀!俺想再朝前走一步,又怕你九泉之下怪罪俺,俺到底该怎么办?你就表个态吧。你若同意俺朝前走一步,就让俺手中的硬币正面朝上,若不同意,就让硬币背面朝上。小强呀,俺今天千里迢迢赶来,就听你一句了!”说罢,就将手中的硬币向空中抛去,那枚硬币在空中连打了几个翻滚,“当”的一声落在地上,竟是正面朝上!
宋巧珍见了又是喜又是悲,一下子又扑到丈夫的坟头上,大哭着说:“小强呀,我的好人,你在九泉之下还这么关心俺,俺保证年年清明节来给你上坟扫墓。”
宋巧珍回来之后,并未将她去丈夫坟前“问卦”的事告诉王根实。她想先向崖头村的带头人、自己的老叔公刘志高敞开自己的心扉。
自从丈夫牺牲后,她身边再无一个亲人了。凭心而论,刘支书对自己确实像慈父般的关心着。她觉得只要刘志高同意,她就可重新组建新家庭。
当天晚上,她来到了刘志高的家。
刘志高正坐在一张老式太师椅上抽烟,见宋巧珍来了,指了指身旁的一只小凳子让她坐下,说:“我这几天忒忙了,没顾得上看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跟你老叔说。”
宋巧珍愣了片刻,嗫嗫嚅嚅地说:“三叔,俺去烈士陵园小强的坟上看了一回,刚从郑州回来……”
“哦?你去郑州啦?咋不跟俺说一声?应该派一个人陪着你去么,恁远的路程没人跟着,路上出了问题咋办?唉,巧珍呀,难为你对小强的一片深情,老叔我敬的就是你这难得的人品!”“三叔……”“嗯?有什么话你说么,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提出来!”
“嗯……俺觉得老是让村里照顾也不是个长法,小宝又没了,今后俺上了年纪……”
“噢,你是说今后的养老问题?这个问题你提得好么,谁没有个到老的时候,你当老叔我心里没装着这个事呀?俺早替你安排好了,等秋天咱村就成立养老院,你这份责任田也甭种了,干脆进养老院算了!”
“三叔,俺今年才二十七岁呀?”
“你是说你年龄不够进养老院的条件?这还不好办么?给你挂个养老院院长的职务行不?进去你就甭出来了,你是烈士的遗孀,公家就应该养着你么……”
宋巧珍一听着急了,恼怒地说:“俺年纪轻轻,有胳膊有腿儿,什么不能干,莫非就进那种地方等死?”
“你看你急什么?老叔跟你商量么,不进养老院也行,你想干什么工作也好么!咱村的现任妇联主任年纪大了,工作也不行,这两年把妇女工作搞得乱糟糟的,什么离婚的、跟人相好的都出现了,把崖头村人的脸面都丢尽了,俺最恶心这些没脸没皮的事,等下年换届,干脆这妇联主任让你来当,狠狠地管管这些辱门败户的臭女人……”
宋巧珍觉得无法说话了,她含着眼泪,踉踉跄跄地跑回家里,一头倒在床上哭泣起来。她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在崖头村,她若想再嫁人比登天还难!
她想既然不能跟自己的情人相爱,倒不如分开好,那样也许心里会清静一些。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终于横下心来,决定把王根实辞退了。
一天晚上,王根实从田里做完营生回到宋巧珍的家里,照例将院子扫完,把水缸的水打满,正要回家,却被宋巧珍叫到了堂屋里。
“根实,眼下一人一份责任田,你光整天给俺帮工,倒把你自己的营生耽误了,俺这点营生一个人干也忙得过来,从明天开始,你就甭来帮工了……”宋巧珍咬着牙竭力不让泪水涌出来。
“嗯?嫂子,俺给您帮工又不是白帮工,村里给俺补贴的,再说这是刘支书安排俺照顾您的,俺哪能随便不来呢?”王根实傻呆呆地立在地上,不明白女主人为啥突然要辞掉他。
“不要多说了,从今往后你就甭来了!”宋巧珍一扭头冲进了里间的卧室里。
王根实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哪点儿得罪了这位女主人。他见宋巧珍不耐烦地走进里间卧室,只好惴惴不安地回家了。
一连三天,王根实真的未敢进宋家门。
到第四天晚上,王根实又慌慌张张地闯进宋巧珍的家,对她说:“嫂子,俺刚才挨了刘支书一顿好训,他硬说俺是不给您好好干活,跟您捣蛋才被您撵出来的,他让俺来跟您赔礼道歉……嫂子呀,俺求您啦,您若再撵俺,刘支书说要开村民会斗俺……”王根实说着,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宋巧珍一下子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辞退王根实竟给他带来了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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