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见赵匡胤胸有成竹,便答应了他,并将西征大军将帅人选进行了调整:以王景为伐蜀大军主帅,韩通充都虞候,向训兼兵马都监。此命一下,朝野一片哗然,皆认为王景打了败仗,不惩罚他也就算了,反而升任他为大军主帅,实在是有悖常理,甚至有人抱怨赏罚不公,唯有赵匡胤深表赞同。
柴荣随后又以枢密院承旨张美为右领军大将军,临时掌管三司事务,专门负责伐蜀大军的军需筹集与转运。
柴荣当年在澶州时,张美就曾掌管澶州的钱粮事务。当时,柴荣常常私下里向他索要钱财,张美也一直尽量满足他。后来,郭威知道了此事,非常生气,但又怕伤了柴荣的面子,故而只是将张美改任为濮州马步都虞候,而没有责罚柴荣。柴荣认为,张美善于理财,当世很少有人能与其相比,故而此时又起用他来掌管三司。不过,柴荣考虑到他在澶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也算不上公忠体国,心中对他也不是十分放心。
王景送走赵匡胤后,即率军向凤州进发,行至龙首岭,就与一队蜀军遭遇了。王景当即挥兵掩击,蜀军寡不敌众,败退而去。王景乘胜疾进,很快就抵达凤州城下,并在凤州城周围安营扎寨,将凤州围了起来。
孟昶闻听凤州被围,连忙再遣伊审征前往行营抚慰、督战。
李廷珪接到军报,当即遣先锋都指挥使李进据守马岭寨;遣高彦俦率奇兵从斜谷出击,扎营于白涧;同时又命染院使王峦率军一万绕到凤州之北的唐仓镇及黄花谷,以断绝周军粮道。
王景探知蜀军动向后,遣亲将罗彦环率兵三千前往黄花谷,又分兵两千人前往唐仓,意欲扼断蜀军归路。
王峦率蜀军行至黄花谷,正与罗彦环遭遇,两军一场混战,蜀兵虽然数倍于周兵,但周兵个个骁勇能战,以一当十,蜀军抵挡不住,被打了个大败。王峦无奈,只好收拾残军,逃奔唐仓。不想,王峦率败军将要抵达唐仓时,突然一彪军马杀出,为首一将身高八尺有余,面色黑里透红,手持钢槊,身跨枣红色战马,大声喝道:“韩通在此,王峦哪里走?”王峦无奈,只好挺枪迎战。几个回合后,韩通十余名亲军一拥而上,将王峦拉下战马,绑缚起来。蜀军一见主将被擒,斗志顿失,纷纷夺路逃窜,但还是有一千多人被杀,逃得慢的,只好弃械投降。此一战,共有三千多蜀军兵士被俘。
马岭、白涧的蜀军闻听消息后,皆溃散而去,李廷珪、高彦俦、李进等只好退保青泥岭。秦州节度使韩继勋闻讯大惊,竟然弃城而走,逃奔成都,秦州观察判官赵玭见主帅逃走,只好举城投降。次日,成、阶二州也相继投降。
王景令韩通率一军于固镇筑城,以阻断蜀之援兵,他则亲自率军昼夜围攻凤州,不到十天,便将凤州攻克,蜀凤翔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五千人皆被生擒。赵崇溥不愿降周,绝食而死。王环也是宁死不降,王景只好把他关押起来。
捷报报至大梁,朝野一片欢呼,皆认为柴荣有知人之明,先前对柴荣颇有微词的人此时也改变了看法,对他钦服不已。柴荣随即颁诏:第一,大赦秦、凤、阶、成境内百姓,所俘获的蜀国将士,愿意留下的给以优厚的俸禄和奖赐,不愿留下的则发给路费准其自行离去,一人不杀;第二,释放四州所有在押罪犯;第三,四州百姓因周、蜀交战而致伤亡者,免除三年赋税及徭役,赐孝服绢三匹;第四,伪蜀所有的苛捐杂税一律免除,每年只需缴纳夏、秋两税即可。诏书一下,秦、凤、阶、成四州之民无不欢欣鼓舞,就连其他地方的蜀民也大为羡慕四州之民,隐隐有归附之心。
王环见柴荣确系仁慈之主,这才归顺周军。柴荣早知王环之名,特意下诏,授其为右骁卫大将军。
赵玭是澶州人,曾与柴荣有旧,柴荣便想以赵玭为秦州节度使,但范质坚决反对,正色道:“赵玭乃一介降将,怎可以其为边镇节度使?所谓上行下效,若人人以私情而受,谁还会为国家效力?”柴荣无奈,只好以赵玭为郢州刺史。
至此,秦、凤、阶、成四州皆被收回,柴荣特意大摆朝宴与机枢重臣共同庆贺。酒酣之际,柴荣举着酒杯对王溥道:“大功告成,也有卿的荐帅之力啊,卿当满饮此杯!”
王溥连连称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金陵惊梦
柴荣文武双全,心喜秦、凤之捷,便写了一首小诗,让翰林学士窦仪评点。窦仪看罢,说道:“现今四方僭伪国主皆好诗词,尤以李璟为最。臣认为,为人君者,不宜有此喜好:若想求精,必会荒废朝政;若不精,则徒惹他人耻笑。故而,凡为人主,最好还是不要写诗作词。”
柴荣一听,大感有理,自此之后,就再也不作诗填词了。
柴荣意欲乘胜一举而平定蜀国,赵匡胤、张永德等也有此想,但大多朝臣不同意,认为蜀道险峻,军粮转运困难,短时间内不宜西征,就连范质、李谷、王朴等重臣,也认为不应再攻伐蜀国,而应按既定策略先取南唐江北之地,然后再伺机而动。
李谷奏道:“伪唐主性格温和柔弱,喜文好词,身边也多是文学之士、谄谀之臣,政事已日渐混乱。尤其是在建州、湖南得而复失之后,伪唐朝廷更是日益骄狂,甚至还有吞并天下的妄想。李守贞、慕容彦超叛乱之时,伪唐主曾先后出师,为其声援,而且从海上遣使北通辽国及刘崇,意欲南北联合图谋中原。若大军西征,伪唐人必会趁机而动,朝廷会陷入东、西、北三面用兵的被动局面。因此,征伐伪唐乃势在必行之策。”李谷同时还请求,“臣愿亲自率军南下,先攻伐寿州、庐州,以察看伪唐虚实。”
柴荣几经思量,终于同意李谷等人的主张,决定出兵伐唐,并以李谷为主帅,以许州节度使王彦超为副帅,督率韩令坤、赵匡胤、张永德、白延遇、曹彬、石守信、赵弘殷、慕容延钊、高怀德、王彦升、赵晁、王审琦等十二员战将,率军二万,出师伐唐。
柴荣随即命范质起草诏书,传檄天下,诏书道:
朕自缵承基构,统御寰瀛,方当恭己临朝,诞修文德,岂欲兴兵动众,专耀武功!顾兹昏乱之邦,须举吊伐之义。蠢尔淮甸,敢拒大邦,因唐室之陵迟,接黄寇之纷乱,飞扬跋扈,垂六十年,盗据一方,僭称伪号。幸数朝之多事,与北境以交通,厚启戎心,诱为边患。晋、汉之代,寰海未宁,而乃招纳叛亡,朋助凶慝,李金全之据安陆,李守贞之叛河中,大起师徒,来为应援,攻侵高密,杀掠吏民,迫夺闽、越之封疆,涂炭湘、潭之士庶。以至我朝启运,东鲁不庭,发兵而应接叛臣,观衅而凭凌徐部。沭阳之役,曲直可知,尚示包荒,犹稽问罪。迩后维扬一境,连岁阻饥,我国家念彼灾荒,大许籴易。前后擒获将士,皆遣放还;自来禁戢边兵,不令侵挠。我无所负,彼实多奸,勾诱契丹至今未已,结连并寇,与我为雠,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今则推轮命将,鸣鼓出师,征浙右之楼船,下朗陵之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吴孙皓之计穷,自当归命;陈叔宝之数尽,何处偷生!应淮南将士军人百姓等,久隔朝廷,莫闻声教,虽从伪俗,应乐华风,必须善择安危,早图去就。如能投戈献款,举郡来降,具牛酒以犒师,纳圭符而请命,车服玉帛,岂吝旌酬,土地山河,诚无爱惜。刑赏之令,信若丹青,苟或执迷,宁免后悔。王师所至,军政甚明,不犯秋毫,有如时雨,百姓父老各务安居,剽掳焚烧,必令禁止云。
檄文传至金陵,南唐朝廷大为震惊。不过,南唐主李璟在听说李谷只率二万兵马南下后,心中又安定不少,但寿州节度使刘仁赡极其重视,特意上表金陵,提醒李璟万不可掉以轻心。
刘仁赡奏道:“据臣多方考察,周天子柴荣虽然年轻,却是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英主。继位之后,他即亲自率军击败辽、汉十余万大军,差一点就荡平了太原。大胜之后,他不但没有骄满,反而励精图治,大兴强兵富民之策。整军、安边、垦荒、纳言、举才五大举措,无一不是根治时弊的良法。尤其是整军之策,一改前朝所有弊端,短短数月,即使军力大增。西路出军牛刀初试,虽只有一万士卒,却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一举收复秦、凤、阶、成四州。臣观周主,其志甚大,有一统天下之雄心,而我淮南必将首当其冲,周主此举是志在必得。李谷此次出军虽说只有两万人,却都是久历战阵的猛将精兵。不仅如此,李谷此次南下,只是试探我军虚实,臣估计,周天子很快就会亲自率军南下的。臣恳望陛下万勿掉以轻心,必须举全国之力以抵御周军。”
李璟看罢刘仁赡的奏表,接连颁布诏书:命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主帅,常州团练使姚凤为监军,率兵三万屯于定远;升任严续为宰相,殷崇义为枢密院使,令朝臣群策群力,全力抵御周军的“南侵”。
之前,每到冬天淮水浅涸之时,南唐常常发兵戍守淮水沿岸,以防备中原南侵,并将其称之为“把浅”。近年来,寿州监军吴廷绍见两岸一直平安无事,便不想白白浪费军资军粮,建议南唐朝廷将“把浅”罢停。刘仁赡为此曾多次上表金陵,坚请不要罢停“把浅”,但是,李璟一直没有答应他。此时,李璟才后悔没有听刘仁赡的,只好紧急调兵遣将,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主帅,率兵五万前往寿州。
寿州军民闻听周军直奔寿州而来,不免惶惶难安,但看到刘仁赡一直镇定自若地调兵遣将,这才慢慢安定了下来。刘仁赡令裨将张道仁率兵两千屯守山口镇,令裨将李兴山率军三千屯守来远镇,令偏将刘武友率军两千镇守上窑,他自己则亲率三千兵士加固城池。
由于南唐罢停了“把浅”,李谷的大军畅行无阻,由正阳从容地架设浮桥渡过了淮河。渡河之后,李谷即颁布军令:白延遇、王彦超、赵匡胤各率一千骑军分别攻取山口、来远、上窑三镇。
先锋将白延遇率军抵达山口镇后,唐将张道仁见周军只有一千骑,遂率两千兵士出镇,列阵阻敌。白延遇身先士卒,直奔张道仁,手起刀落,就将张道仁斩杀了。周骑大受鼓舞,皆高喊着杀声杀入唐阵。唐军全是步军,哪见过如此凶猛的骑军,稍作抵抗,便纷纷弃械投降了。此役,前后连一盏茶的工夫都不到,两千唐军便烟消云散了。王彦超率军抵达来远镇后,也只用一鼓就将来远镇攻陷了,三千唐兵竟有两千多人投降了周军,只有数百人逃回寿州城。赵匡胤之军更是如一股狂风般荡平了驻守上窑的两千唐军。
经此三阵,周军骑军如何如何骁勇难敌的消息就在寿州境内传开了。南唐军士听说后,皆面露惧色,就连刘仁赡都吃惊不已。
刘仁赡虽然知道周军骁勇,却没想到周军竟是如此强悍。他精心设置的三道防线,本以为能抵挡几天的,不曾想,却在一日之内全部崩散,他不但白白损失了数千兵士,而且还听说,周军几乎没有任何伤亡!
就这样,李谷的伐唐大军没费太大力气就抵达寿州城下。
数十年间,中原朝廷几易其主,而每一次易主,都伴随着惨烈的刀兵战火,致令黄河南北连遭涂炭,中原内外民不聊生。与其相比,江淮之间却承平日久,淮河两岸,除为数不多的几次冲突外,一直没有太大的战事。因而,南唐君臣不免有些懈怠,整日里醉心于诗词文赋。冯延巳有一首《蝶恋花》,最能描画南唐君臣的承平心态:
六曲阑干偎碧树。
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
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
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浓醉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李谷率周军渡淮之后,一下子就“惊残”了南唐君臣的“好梦”。周军节节获胜,直达寿州城下,如此顺利地长驱直入,别说南唐君臣感到忧惧了,就连李谷都有些意外。于是,他便想一鼓作气,荡平寿州。不想,刘仁赡早有准备,虽然头几天兵士们有些慌乱,差一点就让周军破城,但他们挺过来了,再加上刘仁赡守城有术,虽然李谷用尽了招数,寿州城却越来越难攻了。眼看着一个多月过去了,又听说刘彦贞、皇甫晖两路大军正在向寿州城逼近,李谷不禁焦虑万分,生怕被南唐军内外夹击,心中就有了退军的想法,并遣使奏告周天子柴荣。
柴荣接报,不禁大惊,当即决定御驾亲征,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京都留守,以端明殿学士王朴为副留守,命侍卫都指挥使、宋州节度使李重进率五千骑军先往正阳,命河阳节度使白重赞率亲兵三千屯于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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