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边策
柴荣大破北汉之后,一统山河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了。然而,他也清楚,这必须要有强大的国力、军力做基础,于是,他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了较大力度的整治和改革。
柴荣的第一个举措是整军。高平之战让他看到了朝廷宿卫军与藩镇之军的诸多弊端:长期以来,朝廷之军尤其是宿卫军常被姑息迁就,总是怕挫伤人情,很少进行精简,久而久之,宿卫军中老弱之兵众多,至于混时日、领军饷的无用之兵,更是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不少精壮军士,但大多散漫骄狂、为所欲为,不服军纪、不听调遣的事情时有发生,一遇到大敌、劲敌,不是逃走,就是降敌。最为可怕的是,他们稍不如意就会聚众生事,前朝多因此而失国。柴荣对众臣道:“大凡用兵,在精不在多,如今,一百个农人都供养不了一个甲士,朝廷为何还要耗费民脂民膏来养这些无用之人呢?再说,长期以来,雄健精兵与懦弱之辈在军饷、待遇上也没有区别,如此又以什么来激励士卒勇猛杀敌呢?”故而,诏命各军大力精简:精锐者提升为上军,羸弱者则遣返回家。柴荣随后又考虑到骁勇之士多为诸藩镇所蓄养,便又诏命天下壮士,若有本领能够建功立业者,不论是否有军籍,也不论军籍在哪里,都可以到京城应召朝廷宿卫军。如此一来,许多绿林豪杰、藩镇军士也加入朝廷宿卫之军,朝廷宿卫军真正成了天下最为精锐之军!柴荣随后又命赵匡胤负责遴选武艺超绝者,重新组建殿前诸军,设置了散员、内殿直、铁骑、控鹤等殿前军。龙捷、虎捷以下宿卫各军,则由各军主帅亲自遴选。没过多久,各军就变得既精又强,军威之盛可说是近百年来最为强悍的,而军粮、军费反而大幅度减少了。
柴荣的第二个举措是安边。辽人自晋、汉以来屡屡南侵,黄河之北的广大地区,契丹轻骑因无籓篱阻隔,常常肆意驰骋,百姓整日里奔亡逃命,根本就无暇耕种,致使黄河以北到处都是荒野、废墟。百姓们不但无法向朝廷提供税租,而且需要朝廷救济赈灾。因而,北部边境问题不解决,朝廷就没有真正的安定。鉴于此,柴荣广开言路,遍寻良策。李谷建议道:“臣当年为杜重威运送军粮时,发现深州、冀州之间有一条葫芦河,此河横亘数百里之长,不如将其浚通、深挖、拓宽,以阻止辽人骑军南下。”柴荣依言,命许州节度使王彦超、曹州节度使韩通等率领军士、百姓去浚通葫芦河,并在李晏口筑城,驻兵戍守。随后,柴荣又将德州刺史张藏英召至大梁,向其咨问边备策略。张藏英详述了地形要害、辽军往来路径之后,建议在各要道建置营垒,招募边境居民之骁勇者为朝廷戍兵,并请求亲自率领该军,以便拦截辽国骑军。柴荣一一允准,任命张藏英为沿边巡检招收都指挥使。张藏英回到德州后,立即着手招募戍兵,只用三个月便招募了一千多骁勇能战之士。
王彦超、韩通等人率领数万军士、壮丁浚通葫芦河的消息传到辽国后,辽人当时就明白了周人的用意,便命骑兵前往袭杀,想阻止周人浚通葫芦河。王彦超、韩通率三千步骑军迎战,不想,辽国骑军多达七千人,周兵寡不敌众,被辽军包围。危急之时,幸亏张藏英率军及时赶到,周兵内外夹击,辽军大败,只好撤围而去。不久,葫芦河全线浚通,各地戍守营垒也相继建成。自此之后,辽人就再也不敢轻易渡过葫芦河了。葫芦河之南的百姓,这才得以耕种、放牧,休养生息。
柴荣的第三个举措是举才。诏命:“在朝文臣,每人须至少举荐一名可以为县令的人才,一切唯才而论,不论亲疏。官职任用之日,被任官吏必须署明举荐人姓名、官职,若官吏在任职期间不能胜任或者有贪污受贿、不勤于理政等过错,将视情节轻重,除处罚本人外,还要处罚举荐人。”此举果然奏效,不到半年,即见成效。
柴荣的第四个举措是垦荒。诏命:“户主逃走的农田,准许其他人承租,供纳税租。若三年内户主回来,其农田不论荒熟如何,可交还一半给户主;若五年内户主回来,三分地交还一分;若五年外户主才回,其农田除户主坟茔外,皆不用归还。靠近辽国边境的各州,若是户主失陷在了番邦,五年内从番邦逃回者,三分交还二分;十年内回来者,交还一半;十五年内回来者,三分交还一分;十五年外再回来者,就不用交还了。”此命一出,各州纷纷施行,陷入辽国的百姓纷纷逃了回来,当年就野无闲田、旷无荒土了。
柴荣的第五个举措是纳言。他先是让文武百官、朝野人士指出自己的失误,并说自己已经继位一年了,肯定会有失误,但是,“在位者竟没有一人指出朕躬之过失,食禄者没有一言来论时政之是非”。“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量之深浅、知任用之当否?”并诏命:“内外文武臣僚,今后或有所见所闻,并许上章论谏。若朕躬之有阙失,得以尽言;时政之有瑕疵,勿宜有隐。方求名实,岂尚虚华,苟或素不工文,但可直书其事。”
五项举措之外,柴荣又颁布了许多新令,致使朝政很快为之一新,大有勃勃兴复之象。柴荣对范质、李谷、郑仁诲、魏仁浦等重臣道:“朕经常考虑如何才能使天下大治,却总不得要领,致使朕整日里寝食难安。自唐、晋以来,吴、蜀、幽、并等地皆各自为政,不能一统。眼下,应命近臣各自著述《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为朕广献良策。”
诏命一下,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以下二十多人,纷纷呈上自己的著述,但大多是修文德、重教化之类的陈词旧论,唯有王朴、陶谷、窦仪、杨昭俭四人提出应当尽早出兵攻取南唐、西蜀的兵策。
比部郎中王朴的《开边策》最合柴荣心意,他言道:中原之所以失去吴、蜀、幽、并,究其原因就是失道。之所以失道,就是因为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要想取道,必须反其道而为之:进贤才,重诚信,明赏罚,行节俭,减租税,富国民。民心既归,天意必从。南唐与大周接境近两千里,易于攻伐。攻伐当从防备薄弱之处开始,令其东西难顾,四处奔走相救。在其奔走之间,发现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如此,江北诸州将悉数为我所有。只要得到江北,江南也就易取了,江南一得,则岭南、巴蜀即可传檄而定。一旦南方平定,则燕云等地必会望风归附。唯有河东乃顽敌,刘氏既怀家仇,又有国恨,是很难用恩信招抚的,必须以强兵制服。河东自高平之败后,已经力竭气沮,短时间内不会成为边患,可待天下平定后,一举而平之。
此时,群臣大多守常偷安,很少有进取之心,王朴的这篇《开边策》神峻气劲,有谋有断,既有一统天下的大略,又有周全细致的实策,令柴荣刮目相看,自此,柴荣对王朴就更加器重了,不久,即将他升为左谏议大夫,临时掌管开封府,杨昭俭则被擢升为御史中丞。
伐蜀
秦州、凤州先后有人逃到大梁,说蜀政苛刻,民怨沸腾,请求朝廷出兵收回二州。柴荣闻报,心中顿感疑惑,问众宰臣道:“前些年,朕听说蜀主孟昶聪敏好学,为人孝义慈和,而且颇有爱民之心,听说他还仿照唐太宗的《戒石铭》,亲自起草颁布了一道《颁令箴》,故而境内一直承平安宁,如今为何又‘蜀政苛刻,民怨沸腾’了呢?”
李谷道:“陛下所言极是,孟昶虽然自幼生长在权贵之家,尚未成年便做了伪天子,很少有机会接触民间,但继位之初确有一颗爱民之心,《颁令箴》中曾有‘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与是切,军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臣还听说,孟昶颇有文采,初始极好诗词,一阕《洞仙歌》曾传至我中原境内,但他后来对李昊、徐光溥等人道:‘王衍浮薄,喜欢轻艳之词,以致亡国,朕不可学他。’自那之后,就很少填曲作词了……”
范质插言道:“臣听说,有一年除夕,孟昶曾令伪翰林学士幸寅逊题写桃符,欲挂在寝殿殿门两侧,孟昶嫌其不公,亲自提笔题写道:‘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柴荣道:“此联定可传之千古!既是如此,孟昶也算是英主了,朕估计他是用人不当,才致奸邪祸国。”
众宰相齐声道:“陛下果然是圣明烛照,一语勘破了伪蜀君臣!”
李谷继续道:“如今的伪蜀朝廷,可谓佞臣充斥,奸邪肆虐,内有王昭远、伊审征等人把持机要,外有安思谦独掌军机。王昭远本为僧人,伊审征乃孟知祥胞妹褒国长公主之子,这两位枢密使狼狈为奸,整日里只知贪财弄权,致使伪蜀国政日渐衰退。安思谦先是鼓动孟昶杀了伪宰相张业,后又以谋反之罪废除了勋旧老臣赵廷隐。孟昶却视安思谦为心腹,让他掌典宿卫之军。不想,此人得志之后,日渐骄横起来,动不动就滥杀士卒,到后来,甚至对孟昶也大为不敬。去年年底,孟昶检阅卫士,有位壮年兵士因得罪安思谦而被安思谦逐出军籍,这位兵士便趁阅兵之机恳请孟昶将他留下,不想,安思谦竟当着孟昶的面把他斩杀了。孟昶气恼至极,终于将安思谦父子四人全杀了。”
范质说道:“晋末‘胡虏乱华’之际,秦州节度使何重建举秦、成、阶三州归附了蜀国,蜀国又乘机攻取了凤州,致使秦、凤一直为蜀国所占据,中原朝廷因变乱不断,一直无暇收回。臣认为,正可趁此良机收回秦、凤二州。”
柴荣道:“朕正有此想,但不知谁可为帅?”
王溥道:“向训勇略兼备,凤翔节度使王景颇知兵法,二人当可胜任。”
柴荣大表赞同,遂命范质起草诏书,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主帅,凤翔节度使王景为副帅,客省使昝居润为虞候,出兵伐蜀。
诏命到达凤翔后,王景当即率军西出,取道散关,直奔秦州。
周朝廷将要大举伐蜀的消息传到成都后,孟昶连忙遣客省使赵季札北上,巡视边境防备。赵季札乃赵季良之弟,一向自称文武全才,北巡回成都后,即对孟昶奏道:“秦州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皆非将帅之才,不足以抵御大敌。”
孟昶问道:“依卿看,谁可任抵御周兵之主帅?”
赵季札高声道:“非微臣莫属!”
孟昶也认为赵季札乃不世之才,遂以赵季札为雄武监军使,并将一千宿卫精兵拨给了他,当作他的牙军。不过,赵季札乃初次带兵,孟昶总有些不放心,随后又命枢密使王昭远巡视北部边境城寨及各军。
不久,军报报至成都,王景率凤翔军进入秦州后,一路所向披靡,连拔黄牛等八寨,一时声威大震。孟昶不禁大惊,只得以捧圣控鹤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李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吕彦珂为副招讨使,客省使赵崇韬为监军,率三万大军北上救援。
赵季札行至德阳时,接到了周军接连大胜的消息,他当时就吓得浑身发抖,连一步都不敢再向北走了,竟然上书请求辞去监军使一职,而且让辎重及众妓妾先一步回成都。没过几天,赵季札就单骑驰回成都,状貌极为狼狈,成都人一见,还以为他打了败仗呢,致使成都人好几天都恐慌不已。孟昶将其召至殿堂,问了一些有关秦、凤军情之事,他支支吾吾,竟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孟昶不禁大怒,当殿就把他交给御史台,次日,就把他斩首在崇礼门外。时人作诗讥讽道:
韩王非将帅,赵公文武才。
北上气扬扬,南逃色哀哀。
庭中娇娥闹,殿前灵牙衰。
赵括尚临阵,季札何见怪?
孟昶随即遣使者分别前往太原和金陵,约北汉、南唐出兵以对抗周国。不久,北汉主刘钧、南唐主李璟相继遣使回报,皆答应出兵相助,孟昶心中这才稍慰。恰在此时,有捷报报至成都:李廷珪在威武城东设伏,大败周军先锋使、濮州刺史胡立,胡立被当阵生擒,周军已溃散而去!孟昶不禁大喜过望。
李廷珪大败周军的消息传到大梁后,朝臣们议论纷纷,大多认为王景出兵已经四个多月,兵饷、粮草又难以转运,且北汉、南唐蠢蠢欲动,应该及时罢兵休战。柴荣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命赵匡胤前往秦州军前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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