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水的日子:温来军作品集-花朵上的露珠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温亚军

    一

    燕丽敏发现妈妈的变化,是从暑假时开始的。

    那一天,妈妈高心怡穿了一件露着肩膀的吊带裙,虽说外面套了一件薄纱短袖衬衣,燕丽敏怎么看,那种打扮也不适合妈妈这种年龄的穿着,而且妈妈当时还画了一个与平时的形象绝然不同的浓妆。在浓脂厚粉的掩盖下,妈妈看上去确实要年轻许多,但在燕丽敏的眼里,却与市街上那些卖菜的女人差不多,俗不可耐。燕丽敏一直认为自己的妈妈是个气质很高雅的女人,即使已过了四十的年龄,她的美也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可妈妈却偏偏放弃了她天然的美丽,非要过早地靠用脂粉来涂抹掩饰自己。其实,化些妆也不是不好,问题是你别把妆一下子化得那么浓艳啊!

    燕丽敏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观点向妈妈阐述了。妈妈笑了:“你能这样说,那就说明我的化妆还是有成功之处的。女人啊,到了一定的年龄,不靠化妆来掩饰一下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有一天会被自己吓倒的。”

    当时,燕丽敏尖刻地说:“你要是依赖了化妆,有一天你卸下妆照镜子时,才真的会被自己吓坏呢。如果你再以不化妆的面容去见别人,也一定会把别人同样吓倒。”

    高心怡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妈妈化妆也是为了你嘛,难道你愿意看到你有一个苍老难看的妈妈?”

    燕丽敏狠狠地说:“我不愿意。可我更不愿意别人说我的妈妈装嫩,一大把年龄了还扮成小姑娘的样子。”

    听到这话,高心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愣愣地看着女儿,此刻的女儿是那样的陌生,这与小时候那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反差是多么的的大啊!

    高心怡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她想女儿的话虽然尖刻,可说到底,她还是关心她的,不然,她哪里会在乎她是一种什么形象呢。妈妈拿起湿纸巾,一点一点地把脸上的妆擦掉了。

    过后,燕丽敏想起这事,忍不住问自己,妈妈打扮得这样花哨,大概就是为了那个男人吧。

    那个男人,是燕丽敏后来发现跟妈妈过往很密切的一个人,他到过燕丽敏的家。当时燕丽敏也在家,想必妈妈以为女儿出去了才带回家来的。看到燕丽敏时,妈妈一愣,脸上竟飞起了一片红晕,她赶紧给男人介绍说:“这是我女儿燕丽敏,是师范学校声乐系的学生。”

    男人很有气度地对燕丽敏笑笑,说:“燕丽敏……这个名字好听。你女儿长得很漂亮,真像你啊!”

    高心怡笑起来,看上去很受用的样子。

    高心怡又对燕丽敏介绍道:“小敏,这是顾明远叔叔,是我的大学同学。”

    燕丽敏打量着这个叫顾明远的男人,气质不凡,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应该和妈妈差不多年龄,但他和妈妈一样,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燕丽敏本想不理这个男人,但又不想让妈妈难堪,她很勉强地叫了一声“顾叔叔好!”便低头再也不吭声了。

    妈妈和男人坐在客厅,燕丽敏也坐在客厅里。妈妈和顾明远两人坐着也没有话说。妈妈却不停地看着女儿。燕丽敏明白妈妈的意思,但她就是坐着不动,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男人,心想我就是要坐在这里听听你们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燕丽敏在场,妈妈和顾明远不好说话,还是两人最终没有话说,反正就那么家常里短地聊了会家常,顾明远起身告辞了。

    顾明远一走,燕丽敏起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燕丽敏的爸爸出车祸死了已有大半年,她认为妈妈这个时候把男人带回家来,就是对爸爸的背叛,爸爸生前那么爱她、疼她,可是她却不但能很快地忘记他,而且还把男人带回家来,这叫让燕丽敏无法忍受。

    燕丽敏越来越不愿在家里呆了,每次一看到妈妈穿着打扮很漂亮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要冷嘲热讽。高心怡对女儿的不恭态度开始还忍让着,认为女儿是因为失去了爸爸心里悲痛,才会有这种莫名的行为,但到后来,燕丽敏几乎是变本加利,动不动就朝母亲挑起事端。一个只有母女俩的家庭,整日里弥漫着战争的硝烟,没有体谅,没有温馨,更没有亲情之间的其乐融融。高心怡简直伤透了心,她想她不能再任由女儿这样发展下去了,否则这个家会被毁掉的。高心怡决定和女儿好好谈一谈。

    谈话不成功,燕丽敏的敌对情绪,让高心怡根本无法与她进行交谈。

    高心怡说:“小敏,你爸爸的事对你打击太大,可我也……”

    燕丽敏冷冷地说:“有什么话你直奔主题好了,别跟我绕么么大圈子。”

    高心怡顿了顿,说:“我们是母女,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可现在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吵,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样吵很累吗?我想我们母女俩之间肯定是有些误会,咱们能不能坦诚地谈一谈?”

    燕丽敏把头一扬:“你现在跟我谈,并不是很坦诚的呀!”

    高心怡生气了:“小敏,妈妈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我?难道我的诚恳也不能让你放下你的敌意吗?”

    燕丽敏的声音骤然间也高了八度:“你少跟我吼!这就是你的诚恳态度啊?”

    高心怡被噎住了,她点点头,说:“好,咱们都平静一下,来说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丽敏说:“我才没有时间跟你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呢,你爱跟谁说你跟谁说去。噢,你不是跟那个顾明远关系发展得挺好的嘛,你跟他去探讨吧,你肯定会愉快的!”

    高心怡瞪大眼睛看着女儿:“你……你……怎么这样来看你妈妈,你顾叔叔是我的大学同学,难道我们之间交往一下都不可以吗?”

    “我顾叔叔?哈,妈妈,你不觉得这样的称呼过于亲昵了吗?我知道顾明远不仅是你大学的同学,而且还是你的初恋情人,是教育局刚调过来的局长。你呢,刚刚丧夫,他呢,两年前与糠糟之妻离了婚。现在你们是一个可以嫁,一个可以娶,有什么不可以交往的!”

    高心怡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在高心怡眼里,不管女儿有什么样的行为,她都还是一个孩子,可就在这个时刻,高心怡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更像是一座迷宫,妈妈以为自己看到了她的谜底,结果转个弯,却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妈妈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心眼呢?妈妈看着燕丽敏,忽然惨淡一笑,道:“小敏,妈妈哪里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心计。”

    燕丽敏说:“这还用得着心计吗?我在路上看到你和顾明远很亲热地在一起,你们分开后,我就跟踪他到单位,然后向人一打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不过他是你的初恋情人可是我从你抽屉里,一直珍藏在盒子里的手帕上的签名猜想的。妈妈,你们以前谈恋爱怎么这么土,竟送什么手帕。”

    高心怡的目光从女儿姣好的脸上挪开,她缓缓地抬起手,指着门口,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出去!”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招,燕丽敏一点也不惊讶,她仰着头,真的就从妈妈面前走了出去。她把门狠狠关上的时候,听到妈妈的哭声像一块撕裂的布帛一般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她的眼泪在妈妈的哭声响起的同时也飞落了下来。

    燕丽敏其实并非有意阻止妈妈和顾明远交往,而去跟踪顾明远,只是在去一个同学家玩的时候无意中知道了顾明远的往事。同学的父亲是教育局的一个小干部,与人聊天时提到顾明远这个名字。燕丽敏听到后多个了心眼就问同学,顾明远是谁。同学说顾明远是新来的教育局局长。燕丽敏就装作无意地打听顾明远,同学也知道的不多,但对燕丽敏来说,已经足够了。燕丽敏和妈妈吵的时候只是为了刺激她,才故意把自己的一些臆想当成事实来说,妈妈却以为燕丽敏真的看到了她和顾明远在一起。燕丽敏想自己这一招叫引蛇出洞,妈妈的反应就证明她和顾明远之间真的有事。

    她凭什么这么快就找男人?

    二

    高心怡是听顾明远说,看见燕丽敏和一个男孩子手拉着手很亲密地一起逛街。高心怡一听就急了,她可没想到女儿会给她来这么一手。在她的意识里,她认定了这是女儿故意做给她看的,用意就是为了阻止她和顾明远发展下去。

    高心怡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女儿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是许多男孩追求的目标,但她相信女儿是不会动这样心思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女儿的高傲,还揣着一颗要当影视演员或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愿望,她是不会随随便便喜欢一个男孩的。但高心怡就是忘了想,燕丽敏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哪里真就能对男女之情收放自如呢。高心怡想女儿真要是和正儿八经的男孩子谈恋爱倒也罢了,就怕她为跟自己赌气,交往一些市井小流氓,那就糟糕了。

    这样一想,高心怡急火攻心,她本想打电话叫燕丽敏回家一趟,但最终还是没打,而是直接跑到师范学校来了。

    见妈妈来到学校,燕丽敏颇有些奇怪,从她上了师范以来,妈妈从来未进过学校的大门,倒不是她不愿来,而是燕丽敏不让,燕丽敏总以为只有那些孩子气的人才会不停地想要自己的父母老往学校跑,替自己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而燕丽敏自以为是个能自立的学生。

    燕丽敏把妈妈带到宿舍,同学方小华一见,知道她们母女肯定是有事要谈,便很乖巧地把同宿舍的几个女同学一起喊了出去,把宿舍让给了母女俩。燕丽敏还以为是上次赌气,妈妈见她自开学后一直没有回家,想她了过来看看,心里感到有些温暖。她给妈妈倒了水,就坐在妈妈对面,低着头不说话。

    怎样才能不让女儿有对抗情绪,高心怡颇费了一翻心机,考虑到燕丽敏对她的抵触心理,她决定采取从外围到核心,循序渐进的方式。她先是问了燕丽敏的学习。

    燕丽敏说:“还好,课程还是那样进行着,就是声乐和舞蹈课紧些。”

    高心怡说:“哦,那平时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千万不要太过劳累了,女人要受累过度可是容易显老的。”

    燕丽敏竟说:“谢谢你的关心。”

    高心怡说:“你这孩子,我是你妈,跟妈弄得这么客气。”

    燕丽敏笑了。

    高心怡这才试探着说:“小敏,最近是不是经常去图书馆?要是累就少去吧,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课程上,至于别的事,倒是可以先放下的。”

    燕丽敏这下有了警觉,她何等的聪明,这时已经猜到了高心怡来学校一定是想说什么事的。她看了看高心怡,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高心怡正发愁怎么说下去呢,女儿这么一问,正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立马就问:“小敏,告诉妈妈,你最近是不是常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燕丽敏还以为妈妈这次过来,是为她和顾明远的婚事要征求她的意见呢,她都想好了,如果妈妈是来征求她的意见,那她立马回绝她,当然借口还是那个“不要有个后爸”。她倒没想到妈妈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才慌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高心怡字斟句酌地说道:“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燕丽敏见妈妈这样说,索性放开了,她无所谓地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你才多大,怎么就能谈朋友呢?”本来只是打算和燕丽敏好好谈谈的高心怡被女儿这种态度激怒了,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度。

    燕丽敏挑衅地看着高心怡说:“我怎么就不能有男朋友?难道就许你寻找第二春,就不能我有自己的爱情?”

    高心怡一下子被噎住了:“小敏你……你居然这样跟妈妈说话。”

    燕丽敏漠然地说道:“我这样说话又不对了?那你说我该怎么说才对呢?你现在心里已经没有我了,所以我说什么话你也觉得很刺耳,是吧?”

    高心怡痛心地说:“小敏,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从你爸爸去世后,你变成了这样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对我?我是你妈妈,关心你,了解你的生活和学习,有什么错?”

    燕丽敏耷拉着眼皮道:“你没什么错,错的都是我。谁让我是你女儿呢!”

    高心怡气呼呼地站起来道:“我们母女俩难道就不能不吵,平心静气地谈一谈,真的就这么难吗?”

    燕丽敏吁了一口气:“我可没吵。是你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我该学习还学习,业余时间也就谈个恋爱,你还跑过来说三道四的。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自由?”

    高心怡尽量忍耐着说:“妈妈是担心你,你年龄还小,又不知道人世险恶,哪里能辨得出好与坏来,妈妈是怕你结识的人不好。”

    燕丽敏说:“你真是瞎紧张,我又不是瞎子,好人与坏人我怎么会分不清呢。”

    高心怡说:“人的额头上又不会写着好人还是坏人,你不是瞎子就以为认得出来?很多骗子骗人时总是装得很善良很真诚的。”

    燕丽敏冷笑道:“那你是不是能够辨别出,顾明远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你当然会说他人很好,待你是真心的——我也是这样说大白菜的。我的心告诉我他是真心爱我的。”

    高心怡惊奇道:“你说什么?什么大白菜就是你那个男朋友了吧。你告诉我他的真名字,是干什么工作的,家是哪里的,他父母是干什么的?”

    燕丽敏懒洋洋地说:“他叫翟世丰,家是本市的,其他的我没问过。我也没必要问,我爱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之外的那些东西,我才懒得过问呢。”

    高心怡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他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有告诉你,你就这样糊里湖涂地和他谈上恋爱了。真是被骗了还不知道是怎么骗的,被谁骗的。小敏,你怎么就这样傻啊?”

    燕丽敏说:“你光知道说我,你又了解顾明远多少呢?”

    女儿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自己和顾明远的事。

    高心怡说:“小敏,妈妈是过来人,也有过你这样的年龄,我能理解你现在对爱情的执着,可是,妈妈也是为你好,不要把什么事都看着是妈妈限制你,约束你。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把妈妈当个参考总可以吧?”

    燕丽敏扫了高心怡一眼,干脆不和她妈说了,任高心怡怎么说,她就是不开口,她在心里认为,她和她妈是说不到一起的。

    高心怡大败而归。她做梦都想不到她和女儿本应该是母女相依为命,可现在却变成了水火不相容,女儿几乎听不进去她的任何一句话。更让她不可理喻的是,燕丽敏居然连那个男孩的基本情况都弄不清楚,就有板有眼地跟他谈起了恋爱,真不知道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有说服女儿,高心怡气急而归,从师范学校回来的当天晚上就生病了。

    更叫高心怡难忍的,女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死死地压在高心怡的心上,疼痛难忍。

    三

    就在燕丽敏和翟世丰的爱情如火如荼发展的时候,燕丽敏的妈妈和顾明远的关系也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

    顾明远确实是高心怡在大学里的初恋情人。

    顾明远说他第一眼看到高心怡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确实,高心怡是漂亮的,她的漂亮不仅仅是外在的漂亮,她身上有一种淡雅的气质,像盛开在傍晚时分的紫丁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触,又忍不住要去猜想她的内心究竟是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梦。顾明远和高心怡的爱情是那种没有公开的,在人多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最多是高心怡偷偷瞅一眼顾明远,顾明远趁人不备时冲着高心怡做个小动作。

    大三那年,大学里的女生流行给自己喜欢的人织围巾。高心怡也织,偷偷摸摸的织,她白天拿着别人织的围巾研究针脚,晚上就坐在自己的铺上开始一针一针地织着。有同学发现她也在织围巾,就问她在给谁织,高心怡气定神闲地说她只是趁着机会练一练针织,并没有专门给什么人织条围巾的。当针脚歪歪扭扭的围巾终于织成时,她兴奋地将围巾送给顾明远的时候,却发现顾明远的脖子上已经围上了一条针脚细密的驼灰色围巾。

    这围巾是一个叫解晓诗的女孩给顾明远织的,解晓诗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却是个长相平平,十分不起眼的女孩子,顾明远接受解晓诗围巾的理由十分的俗套,解晓诗的父亲是市组织部的副部长,再过几个月就面临着要毕业分配的顾明远,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到他的老家去的,但他不想回贫困的家乡,他想要留在市里,找个副部长的女儿自然是妥当最保险的一种方式了。

    面对高心怡的眼泪,顾明远也流泪了,他对高心怡说对不起,我不想回农村,我只能靠这种办法留下来。

    没有人知道高心怡和顾明远是一对恋人,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高心怡织过一条准备送人的围巾。高心怡最后是带着一腔失落和失恋的痛苦回到了家乡。她是来自农村的,在县里没有一点可以沾染的关系,她最后的结局只有被分配到乡下的学校。

    在县里奔波了十几天的高心怡绝望了,她没有钱,去给人送礼只会买一些水果,别人眼睛瞧都不瞧一下,她长得漂亮,又有才华,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恋人抛弃了她,回到家乡只有重新回到农村去,她想还是认命吧。但这时却无意中认识了燕全国,燕全国就是燕丽敏的爸爸。燕全国是个小车司机,他有个叔父在县里的一个重要部门里任职。当时有个人开玩笑说,高心怡你不如嫁给燕全国行了,这样的话,他叔父肯定会帮你分在县里。仅仅是一句玩笑话,带着爱情伤痛的高心怡真的就答应跟燕全国结婚了。燕全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娶个大学生为妻,自是满心欢喜,带着高心怡就直奔了叔父的家里。这时,县里的大学生分配已经全部结束了,叔父看在燕全国死去的父母面上,到底还是努力地去替高心怡使了一把劲,把高心怡弄到了县里的幼儿园里。叔父说先在幼儿园里呆着吧,一年后我再帮你调到好一点的单位上去。也是高心怡命运不济,没等一年,叔父就交叉任职调到别的县里去了,燕全国除此再没有别的招可使了,从此高心怡这个大学生就死心踏地地一直从事着幼儿工作了。

    高心怡没有想到的是,顾明远到底没有在市里留下来,解晓诗的父亲明明白白地告诉顾明远,如果是真爱他女儿,他愿意让女儿跟着顾明远回他的家乡去,如果只是把他女儿作为跳板的话,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牺牲女儿的幸福。总之也就是一句话,他不帮助顾明远留在市里。顾明远灰溜溜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乡。

    也算顾明远有志气,受此打击的他努力工作,从乡村学校开始,一步一步爬到了县中学校长的位置,然后又调到了高心怡所在的县里当教育局长。

    一次,在全县教育系统的会议上顾明远看到高心怡时,往日的情愫又回荡在他的心中。高心怡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竟还会遇到顾明远,而且顾明远还当了教育局局长,是她的上级。十几前的那一段往事唤起了高心怡心里的疼痛,当她面对这个当初绝然将她抛弃的男人时,她却恨不起来,十几年的时光啊,早已冲淡了她心中的那份怨恨,那份悲哀,留下的,只有平静了。

    得知高心怡的丈夫遭遇车祸去世,顾明远迫不急待地握住了高心怡的手说:“高心怡,十几年前,是我负你,让我一直背负良心的责备,现在,上天终于又给了我机会来补偿当年对你的伤害。让我们抛弃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重新开始吧!虽然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可还正当盛年,还有好长一段时光呢,我们一起生活吧!”

    高心怡抽出手,淡淡一笑:“虽说十几年时光已经磨淡了一切,可是有些痛,却是会隔着岁月定期发作的。”

    顾明远说:“那我愿意在你的痛发作的时候给你止痛。”

    高心怡说:“你觉得那痛能止得住吗?”

    顾明远自信道:“能!你知道吗,高心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解晓诗的父亲当年做的是对的,我不爱解晓诗,我确实给不了她幸福,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前妻应该说是个好女人,可是我也没法爱她,我的爱已经付出去了,付给一个叫高心怡的女人,所以别的女人我都给不了她们想要的那种幸福,尽管那幸福其实是很平淡的。”

    高心怡静静地听着,她的心中的冰块确实在一点一点地被溶化,她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蓄满了柔情,曾经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日子啊,她怎能忘记在影院里两个人在座位下偷偷握着手时那触电一样的感觉呢。

    感情就这样复苏了,跨越了十几年时空的爱情,虽没有年轻人那样的激情四射,却含蓄深沉,浓烈似酒。

    四

    燕丽敏知道妈妈真的和顾明远好上时,两人的关系快明朗化了,人到中年,他们也不想大操大办,就商量着什么时候请上几个亲朋好友在一起聚聚,发一发喜糖,就算是他们的婚宴了。

    这个想法遭到燕丽敏的反对,燕丽敏当着顾明远的面说:“我不想有个新爸爸!”

    顾明远没在意燕丽敏敌视的态度,他说:“小敏,如果你不想叫我爸爸,以后可以还一直以叔相称。”

    燕丽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妈妈过得挺好,我们这个家里不需要其他的男人。”

    妈妈呵斥道:“小敏,不许对顾叔叔无礼!”

    燕丽敏委屈道:“我有对他无礼吗?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顾明远知道燕丽敏对她爸爸的感情,他阻止住正要训斥燕丽敏的高心怡,他对燕丽敏说:“小敏,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理解。我相信我们如果相处一段时间,你会接纳我的。”

    燕丽敏说:“我凭什么要和你相处?”

    顾明远说:“小敏,我会给你妈幸福的。”

    燕丽敏说:“我妈已经很幸福了,你知不知道我爸爸生前对她有多好,多疼她?”

    顾明远说:“这我知道,你妈妈都跟我说过,她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善良、勤劳、能吃苦,爱你和你妈妈,是个顾家的好父亲好丈夫。”

    燕丽敏说:“她说的倒是好听,可就是心中没有我爸爸。我……真替爸爸难过!”

    燕丽敏摔门而去,赌气回到学校,不再回家了。

    临到放寒假时,见女儿不回家,高心怡打电话到学校,问女儿的情况时,燕丽敏在电话上告诉妈妈,她在市里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她要趁着假期打工赚点钱,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高心怡没等燕丽敏说完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说她可以供燕丽敏上学期间的费用,虽然她工资不高,可是供燕丽敏上完师范的能力还是有的。

    燕丽敏说,那以后我上北京电影学院的钱呢?你有吗?

    高心怡无可奈何地说,小敏,你醒醒吧,梦做的时间长了总有一天要醒的。

    燕丽敏冷冷地说,我既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梦,我就要让这个梦变成现实。

    高心怡说,小敏,现实点!

    燕丽敏忍不住,冲着电话喊道,你永远站在我的对立面,难道你就不知道一个人的梦想无法实现,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吗?为什么你是我的妈妈都不能帮助我,却要拼命地打击我?

    高心怡说,我没有打击你,我只是想让你面对现实。想当明星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不是你一个人,但是能当上明星的人又有几个?

    燕丽敏说,我不管别人,我只知道就算你不愿帮我,我也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去闯这个世界的。

    高心怡说,小敏,你才十八岁,你为什么不能等到师范毕业了再谈这个问题?

    燕丽敏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既然你铁定了心不帮我,那以后也就不要再管我了。

    高心怡说,小敏,你不要做傻事啊。

    燕丽敏说,什么叫傻事?我爸爸死了,没人再支持我实现梦想了。我从自己的妈妈那里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必得靠自己!

    燕丽敏没等高心怡说话,便把电话挂了。她想,自己已经把回家的路给切断了,从此,她只有靠自己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自己离梦想的距离近一些呢?

    燕丽敏和高她一级的翟世丰交朋友,纯粹是为了好玩,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这阵子心里空虚,妈妈要重新找男人对她打击太大,她受不了,便答应和一直追求她的翟世丰交往起来。没想到很快,她就和翟世丰如火如奈起来。放寒假不回家,就是在翟世丰的唆使下,燕丽敏才呆在城里的,翟世丰想给她租个房子,也就是和她同居,燕丽敏拒绝了。她不想把自己轻易地交给一个人,留着,将来派大用场。翟世丰没办法,只好给燕丽敏在一个同学家里找了个住处。

    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开了一家歌舞厅,一次和同学无意中说起燕丽敏的情况,同学挺感兴趣,他让翟世丰把燕丽敏介绍过来。翟世丰说:“你那地方可并不适合我的这个朋友。她还是个学生呢。”

    同学一挥手:“歌舞厅虽说是个比较杂乱的地方,可也不是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不清不白嘛,有些人到这里来纯粹是为了娱乐,放松一下情绪。放心吧,是你的朋友我还能让她去干别的?她只要唱唱歌跳跳舞就行了。”

    翟世丰一想,这样也好,燕丽敏的愿望就是想学表演,现在让她在歌舞厅这个舞台上先锻炼锻炼,一方面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免得整天一个人窝在屋子里空虚度日子;另一方面也可以赚取一点生活费用。翟世丰就答应回去和燕丽敏商量一下。

    燕丽敏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她自己一时也找不着适合自己能干的事情,到歌舞厅唱歌跳舞也未尝不可,许多歌星不就是从歌舞厅里唱出来的吗!

    燕丽敏就这样到了翟世丰同学开的歌舞厅里,去唱歌和跳舞了。

    燕丽敏发现在舞厅跳舞,跟在学校的舞台跳舞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学校里,她总以为看她跳舞的是一群孩子(虽然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没有人懂得欣赏她的舞蹈,没有人明白她在自己的舞蹈里赋予了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们只会用很单纯的目光评定她的舞蹈是好看或不好看,那动作是不是柔和优美;而在舞厅则不一样,在这里她面对的是一群成年人,每个人的目光色彩都不一样,有欣赏的,有挑剔的,也有很色情的,有柔和的目光,有忧伤的目光,有恬淡的目光,当然还有空洞的什么内容也看不出来的目光。各种各样的目光让燕丽敏恍若自己是在一个真正的舞台上,台下的人就是她期望的那些观众,能给她无数掌声和赞扬的观众。她的舞蹈是很投入的,放进去了自己的情感,因为,她把舞厅当成自己的舞台,或者说,这里就是她走向真正的舞台前的一个排练场。

    燕丽敏的舞姿是动人的,但更吸引舞厅里客人的,是她那高雅而又有些忧郁的气质,还有她未褪尽稚气的年轻漂亮的脸庞。所以,每到她跳完舞,就有许多客人过来邀请她一起喝酒唱歌。燕丽敏总是冷冷地拒绝,她只是找个舞台来为自己的将来做个排练,并没有真的来卖唱卖舞的,她没有必要向这些人付出什么。但后来燕丽敏看到别的一些女伴常常是来者不拒,即使有拒绝的,也不像她那样生硬冷漠,而是婉言好语,既不会得罪客人,还左右逢源,她也就改变了自己的方式,尽量不去得罪人,因为她也知道,得罪的客人多了,就不会有人愿意看她出场,这样的话,她就会失去这个舞台了。

    因为翟世丰的原因,舞厅老板也会尽量帮燕丽敏开脱,他常常在一群人对燕丽敏纠缠不清的进候,过来给燕丽敏解围,让燕丽敏尽快地脱离那些经常沉浸在酒色之中的男人。

    但也有女伴劝燕丽敏,说趁现在年轻还有姿色去迎逢一下那些男人,从他们的口袋里给自己多掏出一些钱来,不然就太浪费了这年轻的本钱了。“你要不愿意去干别的,就去陪他们说说话,唱唱歌,那样你既损失不了什么,还可以多挣些钱,何乐而不为?干嘛要死守着这份清高活受穷?”一个女伴说。

    燕丽敏想想也对,她又没有损失什么,只不过是陪那些人喝喝酒,唱唱歌而已,仅仅是这样,就能比她跳舞多挣好几倍的钱,这样也可以多攒点钱将来去上北京电影学院,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有什么不好呢?翟世丰没有得到燕丽敏,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燕丽敏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再说了,翟世丰的经济来源毕竟有限,不可能帮她燕丽敏实现她的梦想。

    这样一想,燕丽敏对那些来纠缠的人就不那么反感了,她有时就会和一些看上去比较文雅、温和的男人一起唱唱歌。燕丽敏在舞厅很少唱歌,她一亮歌喉,倒把那些轻狂的男人听得呆了,她的歌喉一点也不比她的舞姿差。

    青春、美丽加上美妙的舞蹈和亮丽的歌喉,燕丽敏在舞厅一时名声大噪。有时,她快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开始接受那些那些老板的礼物,跟着他们出入饭局。特别是一个叫萧南的老板,对燕丽敏特别上心。但他对她非常尊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出格的话。

    翟世丰发现了燕丽敏的变化,从同学那里打听到燕丽敏的一些情况,想想和燕丽敏和他交往的前前后后,既然得不到,与其叫别人甩了,还不如自己先捡个脸面,便提出和燕丽敏分手了。

    好强的燕丽敏,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她甩了翟世丰才对。她受不了这个结局。

    五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燕丽敏却回家了。

    妈妈见到燕丽敏很高兴,不管怎样,女儿是回来了,女儿一回来她就忙碌起来了,自己也不知道忙碌些什么,反正就是心情很好。

    妈妈告诉燕丽敏,她已经拒绝顾明远了,她不愿为了顾明远而影响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经过了一次“感情破裂”,知道了伤痛的燕丽敏却哭了,她后悔自己以前那样对待妈妈,其实妈妈是很在乎她的。可是她呢?她总以为在妈妈这里没有关爱,没有亲情,其实自爸爸去世之后,她的最亲最爱就是在这里了。翟世丰抛弃了她,而她的妈妈,却又因为她的缘故而放弃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她恨翟世丰的无情,可是她用亲情来威逼妈妈和顾明远的好,她的行为难道就不同样让妈妈和顾明远难过吗?

    擦掉眼泪,燕丽敏对高心怡说:“妈妈,其实顾明远叔叔人挺好的,你还是和他好吧。我现在已经可以理解你们了。”

    高心怡很惊异地看着燕丽敏,女儿已好长一段时间没这样叫过她了。她的心一下子热乎乎的。只是女儿焉焉的样子叫她有点担心,自从回家后,燕丽敏一直提不起精神来,成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也不多跟她说话。

    燕丽敏在家呆了五六天,就开学了。她收拾好东西,告诉妈妈自己要返校了,她拿出两千块钱给妈妈,对惊讶的妈妈说:“这是我打工挣来的钱,你留着用吧。”

    妈妈不接:“你还是自己存起来吧,你不是想去北京上电影学院吗?”

    燕丽敏笑笑,说:“会有的。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以后会赚得更多。”

    妈妈疑惑地问道:“小敏,你在打什么工?”

    燕丽敏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给一家公司做文案,我可以拿回学校去做。”

    妈妈半信半疑地问燕丽敏:“老板真的同意你把文案拿回学校吗?”

    燕丽敏不高兴地:“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妈妈说:“我是不想你走错路,女孩子走错路想回头是很难的。”

    燕丽敏又是浅浅一笑,说:“放心吧,我自己知道路该怎样走。”

    高心怡却不知道,这时候的女儿,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女儿了。燕丽敏在经历了感情的创伤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样一个年少的岁月,回不去那纯真的日子,虽说只短短的几个月,可是这几个月却有如数年,把她从一个浑沌无知的世界过度到了另外一个让她从前想都无法想象的天地。

    燕丽敏并没有回学校,她继续留在了歌舞厅,历经了爱情伤痛的燕丽敏对学校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翟世丰的背弃没有使她对前途失去信心,相反,她反而更加坚定了依靠自己去上北京电影学院的决心。她只有靠自己去闯出自己的路来,她不能让九泉之下的爸爸失望,她也不能让她的同学小看了她燕丽敏。

    方小华并不知道燕丽敏发生在寒假里的故事,燕丽敏打电话告诉方小华,她不再到学校的事情后,方小华大吃了一惊,她问燕丽敏是为什么。

    燕丽敏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我不能再浪费我的时间了,我要赚钱上学。”

    方小华说:“可是你这样不是把自己的路给断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燕丽敏断然地说道,“我一定会让自己上电影学院的,一定!”

    方小华说:“小敏,这可是大事,是人生大事,你不要这么草率好吗?你告诉你妈妈了吗?”

    燕丽敏说:“方小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万一我妈妈打电话到学校,你就帮我挡一下。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离开了学校。”

    方小华迟疑道:“可是,为什么你会一下子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小敏,是跟——他有关吗?”

    燕丽敏的心痛了一下,她苦涩地笑了笑说:“是!他离开了我。我没有其他路可走了,我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快多赚钱,早点去北京。”

    方小华生气地说:“小敏,你是在跟自己赌气呀。每个人的爱情并不都是一次爱过便尽了的,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燕丽敏说:“方小华,你不懂的。”

    方小华叹了口气说:“我是不懂,是不懂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整得那么累。其实生活是可以很轻松的。”

    燕丽敏说:“有射出的弓没有回头的箭。方小华,你不要劝我,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些事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方小华停顿了半天,才说:“小敏,你能不能告诉你在干什么?”

    燕丽敏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我在舞厅领舞。”

    “舞厅?!小敏,你……”方小华惊叫了起来,“那并不适合你啊。”

    燕丽敏笑笑说:“你不要想得太复杂,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说是这么说,可是当燕丽敏一个人独处时,她还是很迷惘的,她无法预知她的将来,她不知道她这样做究竟是错的还是对的。

    无聊时,燕丽敏到网吧去发源心中的郁闷。她已经结识了不少网友,她的网名叫“忘川”,忘川,忘川,她真的能忘么?她是尽力去忘。

    这天,燕丽敏刚进入聊天室,就有个叫“忆水”的人马上就盯上她了。

    忆水:知道孟婆茶吗?

    忘川:听过,那是一种能让人忘记前尘旧事的一种水。

    忆水:据说,在死去的灵魂轮回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就叫忘川。

    忘川:……

    忆水在自言自语: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走过奈何桥就有一个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老妇人在卖孟婆汤。

    忆水:忘川,千万年来也就是那样一潭碧绿。但我们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一杯忘川水煮的孟婆汤,便忘却了三生。

    忘川:三生太长,一生中虽不能忘却所有的前尘旧事,但总有一些事会被忘记的,也许,是因为这孟婆汤的缘故吧。

    忆水:呵呵,其实饮一瓢忘川水,曾经的一切也都成为过眼云烟。

    忘川:世上若是真有孟婆汤,我一定是要去喝的。

    忆水:会有的,只是在你喝过之后,你已经不记得你喝过。也许从前的会重新开始,也许在后一世里你仍会去寻孟婆汤。

    忘川:那就饮岁月之水吧,把该忘的忘掉,把该记的记住。

    六

    燕丽敏认识萧南正是她和翟世丰的关系临近结束的时候。

    萧南并不是本市人,他只是到这个城市里来做生意的,生意谈好后,他来舞厅轻松一下。第一次看到舞蹈中的燕丽敏,萧南的心就为之一动,漂亮的女孩他见过很多,也经受过很多,可是他却第一次为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心动,是燕丽敏脸上那份清纯和稚气还有一点不明所以的忧郁打动了他。

    燕丽敏对萧南也有好感,是他对她的小心呵护,在这个舞厅里,还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呵护过她,每个人都在为自己付出的金钱,在意和计较着她的态度,他们不知道在她的内心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轻狂,她愿意唱歌是因为她在为自己唱歌,她和他们聊天却更多的是在倾听,她的心不在这里,她是为了钱而坐在他们面前,为他们唱歌,可她赚钱不是为了享受生活,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将来创造一个更好的艺术空间。

    很多男人总喜欢借机在燕丽敏身上摸摸捏捏的,但萧南从来不,萧南只让燕丽敏陪他唱歌,他会要上一瓶酒,但从不逼燕丽敏喝酒,他也从不说那些下流肮脏的话来挑逗燕丽敏,他会替燕丽敏要上饮料,和她边饮边聊,然后再一起唱上几首歌。

    只有一次,萧南在得知燕丽敏还是个师范的学生时,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燕丽敏的长发,无限怜惜地说,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到这种地方来了呢?

    看着萧南那疼爱的眼神,燕丽敏刹那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她有些恍惚,心里隐忍了许久的痛,在这一刻就一点一点地冒出来,那痛纷纷扰扰的,燕丽敏鼻子一酸,在萧南的目光注视中,眼泪自自然然地涌了出来。

    燕丽敏哀戚的神情让萧南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燕丽敏。燕丽敏的意识里,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最痛爱她的父亲,她没有一点芥蒂地扑在萧南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开春后,萧南又来到了这个舞厅。与其说萧南是来舞厅轻松的,倒不如说他是有心来打探燕丽敏的消息。在萧南的心里,燕丽敏当然一定早已开学回学校了,她是不可能还呆在舞厅里的,唉,这孩子的气质是那样的优雅,虽然身在舞厅,却一点也没有风尘女子的模样,举止作派都还透着很浓的孩子气。她还是个学生,可她是为了什么而要到舞厅来跳舞陪人唱歌呢?是因为生活所迫,还是另有苦衷?

    当燕丽敏身不由己地扑在萧南怀里痛哭的时候,萧南就想要探问下去,只是因为刚刚与燕丽敏接触,他还不愿冒然打探。燕丽敏陪他唱完几首歌后,因为有人点了她的舞,便和萧南道了别。

    萧南第二天离开了这个城市,萧南自认为他也算是走南闯北,到过许多地方,去过许多城市的娱乐场所,也曾见识美女如云,所以并不在意一个燕丽敏。时隔不久,萧南又来到这个城市时,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在舞厅的那一幕,那个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女孩燕丽敏。

    萧南在舞厅里跳舞的人群中没有发现燕丽敏,他心里倒有些高兴,也有些惆怅,说高兴,是因为他不想叫燕丽敏这个清纯而美丽的女孩子浸在这样的环境里;说惆怅,是因为他是冲着燕丽敏才来到这个舞厅的,他以为再也见不着燕丽敏了。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心里原来一直都没有放下这个女孩,只是把她藏到心里了。

    萧南一个人坐在吧台旁边喝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一边看着在舞台上尽情地用舞蹈释放着自己青春的女孩子们。

    在闪烁的灯光下,这些脸上画着重彩的女孩子当中并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女孩。在快节奏的乐曲中,萧南期盼的心开始落了下来。

    忽然,一个紫色的身影从他的面前飘过,萧南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那团紫色,眼睛一下子直了。“小燕姑娘!”他失控地叫喊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意外的兴奋。他不知道燕丽敏的真名,只知道她姓燕,他不愿把她称作“小姐”,他觉得在这样的场合里,“小姐”这个称呼太暖昧,太不适合面前的这个女孩子。

    飘动的紫色停住了,燕丽敏转过了头,这是一张清淡的、没有人为色彩,但却能让人看着十分舒服的脸,淡淡的笑容像微风中静静释放着芳香的花朵,宁静而动人。燕丽敏望着一脸惊喜的萧南,很诧异的样子,她已经不仅仅是跳舞的燕丽敏了,为了挣钱,只要能够,她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歌喉去陪伴客人,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客人,已经淡忘了这个曾让她感到亲切得像父亲一样的男人。

    燕丽敏微微地笑着,她的目光是疑惑的、探寻的,她十分礼貌地问萧南:“先生,你是在喊我吗?”她是微笑的,可是在萧南的眼里,那微笑也是生疏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有些冷,有些寒。

    萧南颇为尴尬,他想这个女孩把他当成这个舞厅里的许多男人一样的人了。但他并没有打算就此退却:“小燕姑娘,你忘记我了?”

    燕丽敏开始觉得萧南有些面熟,可是她在第一次见萧南的那个时候,纯粹抱着来锻炼一下的心态,并没有想到自己日后真的会需要舞厅里的回头客,她无心把客人纳进心里放着当作可以再利用的资源。所以她看了老半天萧南,还是很抱歉地摇了摇头。

    萧南宽厚地一笑,他喜欢燕丽敏这种不粉饰不伪装的态度。他提醒燕丽敏:“小燕姑娘,你真的不认识我了?我姓萧,叫萧南。咱们曾经在一起唱过歌,那首《你说过要我快乐》。”萧南说着,兀自哼唱了起来:

    生命似无数连续细小故事,

    即使伤心了一次再有更多梦,

    想着你才会明白许多世事

    得不到的一些感情却永远埋藏深处

    今天生活似写意我也似忘掉往事

    你那影子退出了

    你说过要我快乐让你担当失恋的主角

    改写了剧情无言地漂泊

    你说过要我快乐换我一生开心的感觉

    今日我还有许多许多故事

    当中一位女主角与你有些相似

    消逝了时间磨灭了许多

    萧南哼完了,才看到燕丽敏眼中晶莹的泪水。他的心忽然就软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不能看到这个女孩的眼泪,她的眼泪似乎就是软化他心的武器。

    燕丽敏听着歌就想起了那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在这首歌里,她更想起那一段改写了剧情的日子。“你说过要我快乐让你担当失恋的主角。”可是,究竟是谁担当了失恋的主角呢?

    在舞厅的包间里,只有萧南和燕丽敏。房间里有卡拉OK,但电视屏幕上只有晃动的人影和颜色的变动,萧南把声音关了。单间的门虽是合着的,却不时有其他包间的客人唱歌的声音传进来。

    燕丽敏很安静地坐着,她并没有把萧南看成是一个客人,虽然在舞厅里的这段日子,她已习惯陪着客人唱歌跳舞,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也知道这些人中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欲望,而她,在这两个多月来与男人打交道中已经学会了怎么应付男人,利用他们的这种欲望来为自己赚取更多的小费,她也知道,在这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地方是寻找不到真正朋友的。而她的内心里,挣足钱去上电影学院才是她惟一的愿望。但是,萧南不一样,那种父亲一样熟悉的感觉让她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倾心相谈的朋友。

    萧南知道燕丽敏退了学时并没有显得很吃惊,他的经历使他早已知道了生活很随便地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他只是有点惋惜面前这个女孩的轻率,却又忍不住为她的执着感慨。

    放在桌上的茶水热气已渐渐地散尽了,就像房间里的喧闹声,在萧南和燕丽敏的听觉里已慢慢地没有了一样。燕丽敏没有说话,萧南也没有说话。

    燕丽敏起身把萧南茶杯里的茶倒掉,重新给他续了一杯水,她端起这杯水,给萧南递到手上。

    燕丽敏的目光平静得如一泓湖水。

    萧南却为这平静而内心里翻腾起来,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本应该是在太阳下面蹦蹦跳跳的年龄,但是,这孩子却是如此平静,为自己的梦想如此不合情理地付出着,他不是纯粹为寻欢作乐而来的,所以,他为燕丽敏无法绽开的花季,心里感到到沉重。他是一个生意人,一路走来也历经过无数风霜与坎坷,他曾有过无助的时候,在无助的时候有过绝望,但既使在绝望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信念和追求,所以他披荆斩刺,一路磕磕碰碰走来,才有如今事业的成就。燕丽敏当然不能和他相比,可她为自己理想的执着程度和他又何其像啊!

    萧南轻轻抿着燕丽敏重新给他续的茶水,一边在心里发着感概。

    燕丽敏沉着地眨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心不在焉的萧南,她对他的感觉是亲切的,她在他面前不需要借用她之前用过的面具,她不用强颜欢笑,不用说那些肉麻的奉迎话,当然,她也不用防备会有不怀好意的手借机在她身上乱走,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不用紧张着要用什么办法来保护自己还要不得罪客人,在萧南面前,她是放松的,因为他的绅士,因为他对她的爱护,还因为他对她父亲一样的亲切。

    燕丽敏忽然就笑了,萧南奇怪地看着她,笑着问她:“小丫头,你笑什么?”

    燕丽敏指着他手里的茶杯说:“你看你端了几个茶杯。”

    萧南一看,不好意思了,他居然两只手都端着茶杯,他把燕丽敏的茶杯也端在手里了,他赶紧放下其中一个。

    燕丽敏瞪大眼睛说:“那一个才是我的。”

    萧南又赶紧放下另外一个,他也搞不清楚哪个才是自己喝过的茶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端起了两个茶杯。

    燕丽敏看着他说:“你不是想要给我倒茶吧。”

    萧南笑了一下,他确实是想要给燕丽敏倒茶来着,但怎会好端端地就端着茶杯不放了呢。

    燕丽敏收住笑说:“萧老板,你在想什么?”

    燕丽敏一直叫他萧老板,这是舞厅的叫法,似乎只要进了这个地方,不管你进来之前是干什么的,进来之后你就是身缠万贯的人了,这种叫法倒是满足了一些男人的心理。但萧南不喜欢这样的叫法,尤其是燕丽敏这样叫他,他跟燕丽敏说别叫他老板了,就叫他萧南吧。燕丽敏却只是笑笑,一开口依旧是“萧老板”,好像不这样叫他,他以后就再也不会再来似的。萧南只好作罢,他想燕丽敏这是不愿跟他走得太近,也是,来这种地方的男人能有几个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保持距离,就有了保护自己的距离,唉,这个女孩子,年龄虽然还小,其实还是很有想法的!

    七

    这天,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的燕丽敏,正在做着上台前的准备工作,她的额头上扎了一根蓝色的带子,这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又多了一份英武之气。她依然没有化妆,她的素面与旁边其他化浓妆的女孩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齐叶苹看着燕丽敏不化妆也如此美丽可爱的脸,忍不住叹道:“唉,老天真是不公平,我们用各种颜色把自己往美丽上扮,可燕丽敏什么妆也不上,却比我们还夺目!燕丽敏,你的美丽会羡慕死我的。”

    齐叶苹可算是在这个舞厅里对燕丽敏比较关照的人,别的人会在艳羡燕丽敏的时候把自己的嫉妒也表现出来,但齐叶苹不,齐叶苹是真心喜欢和关照着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齐叶苹原来是一家公司的职员,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原以为男友的爱情会是自己生命中最不会失去的东西,结果,在她为男友打第二次胎的时候,她还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那个被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朋友就把她所有的钱财卷席一空,从此再也不见踪影了。笃信爱情的齐叶苹受不了这种打击,她痴痴呆呆、不吃不喝地在自己被男友搜刮过的屋子里躺了三天,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到公司拿了她最后一个信封,用她的话来说,是拿这点钱度过了她最为黑暗也最为凄凉的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哪里都没去,就直奔了舞厅,凭着她姣好的容貌和还有点儿基础的舞蹈步子在舞厅里呆了下来。

    燕丽敏刚来舞厅时,心气高得很,除过跳舞,就是呆坐在化妆室里,有人请她去唱歌,她拒绝得很生硬,常给人下不了台。齐叶苹倒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可爱,都混到这种地步了,居然还傲气十足。这时候,齐叶苹会走过去帮燕丽敏说话,她在舞厅里呆的时间长,当然知道怎样说话会让客人心里舒服,再加上她天生一张巧嘴,所以她帮燕丽敏化解了好多困扰。燕丽敏很感激齐叶苹,把齐叶苹当成她的朋友,于是齐叶苹就明白了燕丽敏只是朋友介绍到舞厅里来锻炼锻炼的,并不是像她和其他的女伴以此为生的。但她还是觉得燕丽敏浪费了资源,既然到了这种黑白不分的地方,为什么不趁着自己的优势,在有限的时间里多赚一点钱呢,而且燕丽敏也是需要钱的!她摸着燕丽敏脸上细嫩的皮肤,很惋惜地说:“阿燕,你年轻貌美,天然优势好,不好好利用,太可惜噢!”

    燕丽敏躲开齐叶苹手的时候很迅速,所以在她躲开以后齐叶苹的手还在空中架着。齐叶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燕丽敏,眼神中竟有瞬间的迷惘。燕丽敏不好意思了,她走过去很主动地抱住齐叶苹,她声音很轻地说道:“苹姐,其实我也很想在很短的时间里赚很多的钱,但我讨厌那些人,我看到他们的手跟老鼠似的,喜欢乱摸。还有他们喝过酒的脸,肮脏得让人想要吐。”

    齐叶苹“扑哧”一声笑开了,她挣开燕丽敏的双手,点点燕她的鼻子,说:“你这小家伙,倒是形容得好,他们不但手像老鼠,连身子也像老鼠一样喜欢乱捣……”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对象,一下子住了口。

    燕丽敏听明白了齐叶苹的话,脸“通”地一下红了,她低头不敢看齐叶苹,也不再言语。

    齐叶苹自嘲地摇了摇头,她拉起燕丽敏的手,很真诚地说:“阿燕,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在这种地方,诱惑太多,能守得住自己的人很少,你还是趁早抽身吧。别到最后像我们这些姐妹一样陷进来,想抽身都难。”

    燕丽敏心想着自己的梦想,说:“苹姐,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呆很长时间的,我还要去上学的。”

    齐叶苹笑着说:“这就好了。你把什么事都看明白了。”

    话是这样说,齐叶苹还是教燕丽敏怎样利用男人对她美貌的馋涎,来尽可能地在有限的时间里替自己多赚钱。

    “男人都是为了寻乐来这里的,哄得他快乐了,他会不怜金钱的。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就陪陪他们好了,说一些体贴他们心坎的话,他们高兴了,觉得这一天没白过,钱是让他们心理最为满足的东西,因为他们有钱才有了被女人吹捧的资本,所以,他们只有拿出更多的钱来给围在他们身边的女人。他们有钱,我们赚钱;他们用钱买吹捧买逢迎,我们用吹捧用逢迎来赚他们的钱。仅仅是这样一种买卖关系,我们也没有失去什么。为什么不做这种买卖呢?”

    燕丽敏并不认为齐叶苹说得精彩,但她确实动心了,她需要钱,这才是最现实的东西,也是她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燕丽敏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蹒蹒跚跚地踏上风尘之路。她不是那种很放得开的女孩子,所以尽管喜欢她的客人很多,最后能让她逗笑的男人却很少,但既使这样,还是有人愿意在她的手心里塞上一张或两张老人头。

    翟世丰对爱情的叛逃,让燕丽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路只有靠自己去走,她选择舞厅作为自己的落脚地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可以淘金的地方。只要她舍得下功夫,她总可以满载而归,至少,不会空手而回。

    燕丽敏感激齐叶苹,在这个人情寡淡的地方,齐叶苹是她惟一可以诉说的对象,也是惟一真心赞叹她的人。

    燕丽敏定定地看着齐叶苹,粉妆下的齐叶苹娇艳动人,但眉宇间却有无法掩饰的倦怠之气。燕丽敏的心里一酸,她赶紧低下头,佯装整理自己的服装。

    齐叶苹看出了燕丽敏的心思,她吐了口气,很爽朗地冲着燕丽敏说:“你不用替我难过,女人嘛,年龄是坎,一年一个坎,每过一个坎,总会留下些什么。”

    燕丽敏装作没有意会的样子说:“苹姐,你好深奥噢。”

    齐叶苹笑道:“小家伙,你那一张脸,一点粉饰也没有,苹姐还能看不出你的想法?我们这样的人,吃的是青春饭,青春在,有的吃,青春不在了,就找个男人把自己处理了嘛!好歹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就有另外的人说话了:“阿苹啊,听这意思,好像有目标了?”

    “哪里有目标啊,哪像你,那个巴老板对你很有意思噢,可要抓紧了,别让这条大鱼溜走了。”

    “就他那个蠢样啊,还想溜?迟早咱得把他榨干。”

    “人家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别把他当大冤头。”

    “哎,这话说得可真嫩,来这种地方的男人,有几个不是有家有妻的?他来找咱们,可不就是为了玩玩我们吗?他能把咱们当玩具一样揉搓,就不许我们把他也玩上一把?凭什么女人就得受男人摆弄?”

    “这倒是。趁着年轻,捞一把是一把。只要是男人愿意给,咱们是来者不拒。”

    “可不是嘛,姐们,有目标就上啊,对男人可千万不要手软犹豫!”

    就有好几个人同时应声符合着。

    燕丽敏虽早已听习惯了这样的话,但她却从不参与这样的交流,她跟她们是不一样的人生目标,她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找归宿的,她是来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打物质基础的。

    齐叶苹见燕丽敏还是一副局外人的模样,便附在燕丽敏的耳边轻轻地说道:“阿燕,我看最近老来找你的那个人,好像很正派的样子哦,你看他每次来找你,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他对你可是情有独钟啊,你呀,可要好好把握住他。”

    燕丽敏知道她说的是萧南,她微笑了一下,她想齐叶苹把男人看得太重了,总想从每个男人身上榨取些东西出来,但话说回来,这里面有几个女孩不是这样的想法呢?有些人用心计,有些人用感情,还有些人用身体,反正只要自己愿意付出什么,就能从男人那里掏到相应数量的钱。燕丽敏能理解齐叶苹的想法,她是属于靠心计赚钱的那类女孩,但是碰上顺眼的、能谈得来的客人,齐叶苹也会跟着人出去,用她的话来说,是顺便打一只肥羊。燕丽敏清纯美丽的模样是很吸引人的,有些人客人为了博她一笑,也出手阔绰,但燕丽敏只管拿钱,却从不理会别人让她出台的要求。也有付出真情得到真爱的女伴,齐叶苹跟燕丽敏说的就是这一种,她希望燕丽敏好好抓住一个有钱的老板,哪怕给人当小呢,也是可以弄个车呀房呀什么的,还可能再攒点私房钱,总之是比在舞厅里单打独斗的好。

    燕丽敏可不想有这种念头,她还是坚守她的想法,她只是把这里当成打工赚钱的地方。

    萧南几乎每天都来找燕丽敏,他只和燕丽敏唱歌,或者请燕丽敏跳舞,他每次都是开个单间,要上酒和饮料。他一边喝酒一边和燕丽敏说话,他跟燕丽敏说他从前的故事,他说他家在农村,从小家里就很穷,他的爸爸几次都要他退学在家里干活,说是既节省了学费,又可以帮家里赚些钱,他妈妈就是不同意,和他爸爸又吵又打的,就这样他在爸爸妈妈的打打闹闹中读完了小学。后来就完全靠自己替人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才算读完了初中和高中。他上大学后差一年就要毕业了,却因为受不住别人对他的歧视而与人打了一架,结果被学校记了一大过,他又生气又委屈,一气之下退了学,冲动地毁掉了自己渴望的美好前途。受了一辈子穷的母亲听到他退了学后,又伤心又气愤,一口气没上来,竟去世了。母亲的去世狠狠地打击了他,他发誓一定要赚很多钱,他要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安慰,让活着的父亲在有生之年过得幸福和安康。

    萧南说起他的创业史时总是唏嘘不已,他是受了很多歧视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最初只是摆了个小书摊,卖杂志卖报纸,后来在别人的点拔下偷偷摸摸地卖黄色书籍和光盘,卖了将近有一年,实在是没脸再卖下去了,便开始卖水果,但不易储存的水果让他把好不容才积攒下的钱几下就赔进去了大半。他就这样倒腾来倒腾去的,最后把目光放到了中药材上,他老家虽然偏僻落后,却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美。山是大山,有很多原始森林,在这些森林里,生长着许多中医用药材,村里的大多数人家就靠采药材为生。每到秋季,就会有外面的人到村里来用很便宜的价格将村人采来晾晒干的药材收购走。萧南是无意中经过一家中药铺时看到里面正在收购药材的,他进去一问,价格竟是村人卖出价格的五到七倍。这个发现使他眼前一亮,仿佛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的人,一下子看到了前面的亮光,他欣喜若狂,找到这家药铺的老板,老板说只要他有药材,有多少他要多少,并当场和他签订了收购合同。他于是回了家,厚着脸皮从亲戚朋友那里好话说尽,才筹集到一笔资金。他挨家挨户地去收购药材,他告诉村人,以后只要采到药材,有多少他收多少,而且是现结现账,决不拖欠收购款。因为他的条件比外来的收购者要优厚,连邻村的人都闻声过来把药材卖给他,所以他顺利地收购到了第一批药材,赚取了他人生中真正的“第一桶金”。

    他是从收药材开始发家的,有了钱,他又开了几家中药店,除了收购和经营中药材之外,还经营各类西药。药品的利润之大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又赶上了国家医疗改革,放开了的中西药价格使他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腰缠万贯,成了当时名副其实的大款。

    这几年开药店的人多了,但他早已在药上赚了个盆满钹溢的,他还投资了别的生意,他的钱是这辈子都花不完了,他完成了他的心愿,让九泉下的母亲不再为他操心了,让贫苦一生的父亲过得富足和满意。

    萧南喝得有点多了,讲到最后他的舌头有点大,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但燕丽敏还是被他的经历吸引住了,很认真地听着。她不让萧南再喝酒了,她拿过萧南面前已经快干的酒瓶说:

    “萧老板,你喝多了,剩下的就不要喝了吧!”

    哪知萧南一把夺过酒瓶,为自己满上,他醉眼朦胧地指着燕丽敏说:“女人,你是女人。我以前很讨厌女人,因为女人太势利了,没钱时踩你,有钱时傍你……但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他忽然停住了,皱着眉头,看看酒,又看看燕丽敏,很艰难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我喝多了!”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燕丽敏把萧南扶上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去哪儿?”

    燕丽敏倒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萧南住在哪个宾馆。出租车司机等了一会儿,见燕丽敏光在那里出神,不耐烦了:“小姐啊,麻烦你快点好吗?”

    燕丽敏咬咬牙说:“去黄河路的天秀小区。”那是她租住的地方。

    醉着还昏睡着的萧南压在燕丽敏的肩上,实在是让她不堪重负,上了电梯萧南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很奇怪地看着架着他胳膊的燕丽敏,说:“咦,你真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累得气喘吁吁的燕丽敏忍不住笑起来:“你当然认识我了。”

    萧南摇摇晃晃地指了指自己,说:“我真的认识你?哦,那就好,我放心了。”说完又闭上眼睛。

    燕丽敏把萧南放到她的床上,替萧南脱了外衣和鞋子,又弄来水帮他擦了擦脸。萧南睡得很沉实,又困又累的燕丽敏在他轻轻的酣声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燕丽敏好像在一艘行驶的船上,她看到碧绿的海面上有很多飞翔的海鸥,海鸥在掠过海浪时翅膀扇动的海水溅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变得湿湿的,海风吹过来,是海洋深处那种温润微咸的风,贴进她的身子,有一层冰凉像蛇一样粘住了她,她打了个冷颤,好冷啊,她看着抱着自己冰冷的身子朝着海面大叫喊着。就在这时,她看到旁边立着一个人,她奇怪地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他的高大和魁梧。他伸出手抱起了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那层冰冷退却了,她觉得好温暖,这时,一阵倦意袭来,她强睁着朦胧的眼睛,看到海鸥们都飞走了,她心里喊着“你们别走啊”,人却困顿地张不开口。她就任由着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她……

    燕丽敏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睡在了床上,萧南却是趴在床沿她的枕头边上睡着。她记得自己曾被人抱过,她以为那是梦,原来是萧南把她抱到了床上。她推着萧南:“萧老板,你醒醒,这样子会被冻坏的!”

    萧南醒过来看到燕丽敏正怪模怪样地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昨晚喝多了,不知道自己都胡说什么了没有。”

    燕丽敏想起电梯里他奇怪的表情,就笑了起来:“倒是没有胡说,就是不认得我。”

    萧南尴尬地挠挠头说:“让你这丫头害怕了吧?我平时是很少喝醉的。”

    燕丽敏很认真地说:“萧老板,你真的应该少喝点酒了,酒喝多了伤身。”

    萧南不停地点头:“听丫头的话,听丫头的话,从今天开始能不喝酒就不喝酒。”话音刚落,就急急地连打了三个喷嚏。

    燕丽敏赶紧起身跳到床下,说:“快快,你肯定是趴着睡觉受冻感冒了,快到被子里捂一捂,被子里暖和。”

    萧南拦住燕丽敏说:“天还早,丫头还是你在床上睡吧。反正我已经打过喷嚏了,再捂也不能把喷嚏捂回去,重要的是可不能让你也跟着冻感冒了。可不能给了我安身之地,却还要害你再受连累。”

    燕丽敏调皮地一笑:“我才不怕呢,感冒了就可以找理由让你给我买好多好吃的。”

    萧南慈爱地看着燕丽敏说:“真是个傻丫头,要求就这么低。好吃的算什么呀,你想要吃多少我给你买多少,不过,前提是不能生病,不然,只能吃药!”

    燕丽敏想了想,跳到床上把被子横过来放着说:“要不,你也到床上来,反正天也快亮了,咱们都别睡了,就坐在被子里聊天吧。”

    萧南犹豫了一下:“这……行不行?”

    燕丽敏很干脆地道:“有什么不行的?我都没有意见,你还有意见?”

    萧南就笑了,赖兮兮地说:“我是男人,我能有什么意见,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

    燕丽敏似不经意他的话,只是人往床里面挪了挪说:“你坐那头去!”

    萧南就知道燕丽敏还是在意他的话,他的心里就不免又生出一些感叹来。他果真规规矩矩地坐到了燕丽敏的对面。

    然而,两个人都坐到了被子里,面对面的反倒无话了。毕竟是大半个身子在一个被子里,彼此的体热都会辐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两个人都有些不安了。

    萧南坐在被子一动也不敢动,很快半个身子就麻了,他难受地直冲燕丽敏苦笑:“丫头,我快不行了,我要挪挪我的腿了。”

    燕丽敏瞅了萧南一眼:“我没不让你动呀。”

    这一眼,在萧南的眼里,好个风情万种,他呆呆地望着燕丽敏面带桃花的模样,心里像一池春水似的不由得荡漾起来,男人的本性在未挥发殆尽的酒精的作用下又显现了出来,他心跳剧烈,浑身的血脉贲张,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瞬间的反应,他紧紧盯着燕丽敏,他快把握不住自己了。

    燕丽敏见萧南好半天没动,就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挪?你腿不麻了?”她的声音轻柔、委婉,萧南就像听到某种召唤似的,他一下子从被子里窜出来,爬到了燕丽敏这头,和燕丽敏坐在了一起。没等燕丽敏反应过来,萧南一伸手就把燕丽敏抱在了怀里。

    “丫头,我喜欢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你!不要拒绝我,不要!”萧南在燕丽敏的耳边喃喃自语着。

    燕丽敏挣扎着要从萧南的怀里挣出来,但是萧南越抱越紧,燕丽敏几乎都喘不气来了,等她听到萧南似从胸膛里发出来的话后,她像被什么咒语定住了一样,她不动了,但是她的眼泪在瞬间就打湿了萧南的胸襟。

    萧南感觉到了那片温温的潮湿,他松开紧搂着燕丽敏的手,低头看怀里的燕丽敏。燕丽敏却两手抓住他的两侧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像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哭得浑身乱抖,却又不肯把头抬起来。萧南此刻也顾不得燕丽敏为什么哭了,他垂下头,扳起燕丽敏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这是一张多么年轻、漂亮、动人的脸啊,他忍不住吻着燕丽敏低垂的眼睑,燕丽敏长长的睫毛刷着他的唇,也刷着他的心,他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声,唇由眼睑滑到了那丰满湿润的唇上,手也开始游走了,走到了燕丽敏的胸前,他触到了那一对柔软而结实的乳房。他全身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了,他索性放任了双手,任由它们做他想做的事情。

    燕丽敏始终是处在迷糊之中,她还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在瞬间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的心还在挣扎中,但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配合着萧南,她有些惊慌地发现,自己其实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不仅预料到了,而且她还是在有意地制造着这种结果。可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期待呢?难道她不是把萧南当作父亲一样看待吗?

    萧南的双手终于完成了任务,当他把燕丽敏轻轻地放下时,他发现燕丽敏的眼睛像湖水淹过一样的湿。但在他无比怜惜也是无比锐利的进入燕丽敏的身体时,他听到了燕丽敏的声音,是那种快乐的、飞扬的声音。

    “逗我开心吧,请记紧今晚再三闯我梦,亲我吧,让灵魂凝望你面孔。”

    逗我开心吧,当世间一切仿佛都欠奉,亲我吧,别提原来梦里是空。

    一阵疯狂过后,躺在萧南的身边,燕丽敏茫然地看着黑暗。

    八

    燕丽敏做梦也没想到她和萧南会发展成这种关系,不是朋友,也不像是情人,她依然去她的舞厅,只是萧南不再到舞厅去等她了。萧南白天去谈生意,晚上就回到燕丽敏这里住,他还提出要给燕丽敏租一套大点的房子,燕丽敏不同意。燕丽敏说这房子小是小了些,却也实用。萧南给燕丽敏一张金卡,他告诉燕丽敏,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拿着这张金卡去取钱。燕丽敏却拒绝用这张卡,她想她和萧南之间是平等的,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然很不一般,但这并不表明她燕丽敏从此就依赖上了他萧南,但她没有拒绝萧南给她买的东西。

    齐叶苹得知燕丽敏和萧南之间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后,兴奋地不停地拍着燕丽敏的肩膀说:“妹妹就是厉害,小小地略施一下手腕,就搞定了这么个肥鸭子。”

    燕丽敏一把推开齐叶苹的手说:“谁说我施手腕了,我们这是两情相悦。”

    齐叶苹把嘴一撇:“妹妹,我告诉你啊,男人是不能相信的,别看现在情呀爱的说个没完,等到时间稍一长,情爱就变得陈旧不堪,就成了一堆烂破布了。可千万不要把自己贴进去了,还是趁着有点情意的时候多捞点钱吧,这世上,可不就剩下钱是真的了。”

    燕丽敏说:“齐姐你说得有点重了吧,人和人之间还是有真情的。”

    齐叶苹瞪了燕丽敏一眼:“我的傻妹妹,可别信那些虚的玩意儿,我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要不是对爱情过于相信,感情太投入,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充满了芳香,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齐叶苹有些伤感起来:“情是刀刃,伤起人来那份锐利的痛可不是说好就能好得了的。就说你吧,你若不是那个负心的人,又……”

    “齐姐!”

    齐叶苹一愣,立马改口道:“哎,看我唠叨起来像个老太婆。不过姐姐这话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小,经历得不多,不懂得人间许多是非。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惟有钱才是真的,有了钱就有了尊严;有了钱别人才不会小看了你。有了钱才有了一切,而且钱是不会背叛你的。”

    燕丽敏理解齐叶苹的话,她就是为了让自己有钱才放弃了学业,来到舞厅,她不是来寻找感情的,被感情狠狠伤害过的她已经对感情这两个字有了免疫力。她握着齐叶苹的手说:“苹姐,我明白。”

    齐叶苹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生活是很残酷的一样东西,依你的阅历想要弄明白,还很难啊!”

    燕丽敏不语了,她想她的生活,她怎么能不明白呢,虽然她无法预料每一步的走法,但是对她所走过的每一步都不会后悔。

    萧南不要燕丽敏再去歌舞厅了,他说他看不得自己的女人在舞厅那种地方呆着,到那里的男人都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她。

    燕丽敏被萧南的醋意逗笑了,她说:“看着就看着,他们也看不走我的魂我的魄,也损不了我一根头发。我还是我。”

    萧南搂着燕丽敏说:“不行,你是我的人了,你的美色只能我一个人享用!我一个人慢慢地享用到老。”

    燕丽敏轻轻挣开他的胳膊说:“我只是你暂时的女人,不是吗?”

    萧南惊异地看着燕丽敏,第一次他听到燕丽敏说出这样的话,他随口说道:“怎么会?”忽然声音哑着,“你……你在意这个?”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愿意跟你在一起。”燕丽敏低低的声音说,“但我怕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而且你很快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爱我了。我怕这样的时刻。”

    萧南心中好一阵感动,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女孩,会用这样一种纯纯的感情待他,他不是第一次体验婚姻以外的女人,可那些女人的眼里只会看到他的钱,他的钱才是她们眼里最真实的东西。而对于他这个人,只要把钱放在她们面前,便是有与没有都是无关紧要的了。萧南觉得身体内好像有一股热流趟过,他很冲动地一把把燕丽敏抱住说:“不会的,我会爱你一辈子!”

    燕丽敏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微蹙着眉头,仿佛有无限的忧伤,哀婉道:“一辈子的期限好长啊,你会慢慢厌倦的,厌倦了我,厌倦了这一辈子的长度。”

    “不会的,我不会厌倦你的!只有你会厌倦我,我的苍老,我的迟钝。”

    燕丽敏忽然从萧南的怀里跳了出来,她冲到电视机旁边,打开了DVD,她要给萧南跳舞。随着舞蹈乐曲声起,燕丽敏就在萧南的目光注视下,像个精灵似的跃动着的她的身躯。萧南看着燕丽敏扭来扭去的身子,想起了夏天碧绿的荷叶上滚动着的晶莹水珠,燕丽敏多像那荷叶上的一粒剔透灵动的露珠啊。

    九

    华丽偷偷地告诉方小华,她在市里的一家歌舞厅里看到燕丽敏了,“燕丽敏穿得好漂亮啊!我要是能穿上那样的衣服一定也很漂亮!”她很神往地说。

    方小华白了华丽一眼说:“燕丽敏本来就长得漂亮,人漂亮了衣服当然衬得衣服也漂亮。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华丽一听急了:“不是的,燕丽敏真的是穿得好漂亮。她的衣服一看就是名牌,得用好多钱的。哎,方小华,你说她不上学了,会不会是……做那个的?”

    方小华生气了:“华丽,不知道就别乱说,乱说会害死人的。”

    华丽委屈地说道:“我没有乱说啊。我就是在舞厅里看到她和好几个男人在一起嘛。”

    “你难道不是和男人一起去的舞厅?”

    “这不一样的。我是以前的同学过生日和好多人一起去的嘛,大家也都是同学。可燕丽敏是和那些一看就是老板的人在一起的。我也是关心她,才来跟你说嘛。哎,方小华,你和燕丽敏的关系好,她到底有没有告诉你,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方小华说:“燕丽敏当然说了,她说……是做公关的。你也知道,做公关的人肯定是要陪客人喝喝酒或跳跳舞的,你在那种场合里看到她也不稀奇,你不也去了歌舞厅嘛。再说,做公关的不做这些感情投资,还怎么公关啊?”

    华丽疑惑道:“哎——可是,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搞公关啊,她和那些人挺亲热的。而且我上次听你在电话里面跟燕丽敏的妈妈说,她是做文案的。”

    方小华不耐烦地说道:“哎呀,华丽你累不累呀,整天盯着别人的私事操心来操心去的,小心别把皱纹长到心上去了。不管燕丽敏做什么,反正她是为了上北京电影学院努力呢,也算是有远大抱负吧。作为她的朋友,我们多祝福她好不好。”

    华丽嘟囔着道:“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当然会祝福她了,她也不容易。”

    方小华在一个周末来到了华丽说的那个歌舞厅,找到了燕丽敏。燕丽敏当时正在跳舞。看着燕丽敏那青春四溢的样子,方小华的眼泪忍不住快涌出来,这是一个多么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啊,她竟然会为一个遥远的梦想而放弃原来的平静生活,用这种在她看来是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走到达梦想的这一过程。她的这种勇气让方小华震惊。

    看到方小华,燕丽敏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大叫了起来,她毫无顾忌地向方小华扑来,两个好友在舞厅已经昏暗下来的灯光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燕丽敏兴奋地问方小华:“方小华,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想死你了。”

    方小华假装生气地说:“真假。想我也从来没见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想打电话给你,又不知道往哪儿打。离得这么近,你也从来不回学校看看我,我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要不是华丽说在这里看到你,我才找到这里来,还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燕丽敏那晚其实也看到了华丽和她的同学,只是她把头别过去,假装没看到,心想华丽也不一定就注意到了她,在这种场所,她并不希望与自己的同学见面。在她心里,她期望的是自己在功成名就的时候去与同学和朋友相聚。

    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里,燕丽敏和方小华面对面坐着。燕丽敏透过窗户看到依稀的夜色正在一盏一盏的街灯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喧哗声有如退下去的潮水,哗啦哗啦的,却已是无力再涌上来的气势。燕丽敏喜欢夜幕降临前的这一个时刻,恍恍惚惚的,欲舍不能的,总想多与白天多亲近一会儿,却又迫不及待地要与夜色约会。

    燕丽敏更喜欢的原因就是因为黄昏在白与黑的交错之间,沾了昼,染了夜,让人心情平静而安谧。

    方小华不停地搅动着咖啡,金属勺与咖啡杯碰撞的声音短促而清脆,跌入燕丽敏的耳鼓里,悦耳动听。

    方小华很感叹地说:“我总是记得以前的情形。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多快乐啊!”

    燕丽敏双目颇为迷茫地说道:“是啊,那段日子恍若如梦。不知不觉我就走到今天这个样子。”

    “小敏,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回来的,我给你办休学手续时,是休的一年学。”

    “没用了,方小华。我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师范的那段日子了。我把自己的前腿迈出去,后腿只有跟着前进,收不回来的。”

    “是因为那个萧南吗?”

    燕丽敏已经把自己这阵子的情况告诉了这个密友。

    “他?”燕丽敏冷笑了一下声,“我只会是他生活中的一滴水,迟早是要被蒸发的。”

    方小华惊讶地望着燕丽敏说:“你既然知道会是这种下场,那你还和他在一起?”

    “可是,至少现在他是爱我的。”

    “可是,他比你大那么多。快四十岁的男人了,真的值得你留恋吗?”

    “你不明白的,他是真心疼我爱我的。而我,一看到他,就觉得亲切。我对他很奇怪地有一种与别人产生不了的亲近感。”

    方小华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亲近感,说白了,那就是一种恋父情结呗。你不是说那个萧南对你有点像你爸爸嘛,就是因为他对你的这种怜惜使你对他产生了对父亲一样的感觉和感情,而你则恍惚地以为这是你爱他。唉,还以为你真有多成熟呢,却连这么幼稚的问题都想不通。”

    燕丽敏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说:“真是一针见血啊!方小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才两个月不见,你看问题的能力就大有长进了。”

    方小华撇撇嘴,道:“我在这方面可一向都比你强啊。”

    “那我倒没觉得。”

    “那是因为你戴着眼镜看我。”

    “哈哈,现在我摘下眼睛了。”

    两个人喝着咖啡又嘻嘻哈哈起来。

    在咖啡店里呆了有一个多小时,眼见着人越来越多了,都是成双结对的情侣,一个个搂搂抱抱的,有些还不管不顾地当场就啃到一起了。方小华扔下勺子,站起身来,拉着燕丽敏连奔带跑地就出了门。

    燕丽敏被拉得趔趔趄趄,她跟着方小华到了街上,才开始喊道:“哎,你能不能温柔点?使那么大劲,跟个男人似的!”

    方小华这才停下脚步,抚着胸口,受了大惊一般说道:“哎呀妈呀,第一次沾你的光,喝了一回咖啡,却让这些人倒了我的胃口。”

    燕丽敏冲方小华翻了翻眼皮说:“真是大惊小怪,谈恋爱的人嘛,亲亲嘴有什么呀,把你还整得有多纯情似的,十足的乡下人。”

    方小华知道自己有点过份了,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拿腔拿调地用半生不熟的陕西话冲着燕丽敏说:“俄是个乡下妹子,么见过世面嘛。也么看过人当着人亲嘴。莫怪莫怪!”

    燕丽敏哈哈大笑,她想这就是方小华,永远的飞舞着自己的快乐,并且还在不知不觉中把快乐也传给和她在一起的人。

    燕丽敏看着神采飞扬的方小华,羡慕地说:“小华,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是那么一个不知忧愁的女孩,又善良又可爱,难怪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你。”

    方小华摇着头说:“小敏,其实你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只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无法放松地对待你自己。这样本来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每个人都在朝自己的理想前进,但是,你太激进了,甚至不给自己留条退路。小敏,你生活的天空确实是太灰调太压抑了。”

    燕丽敏说:“可是不应该吗?如果我将来能成功,我会拥有很多可以想见的辉煌,我喜欢那样花团锦簇、星光灿烂的生活。而这种生活的到来需要我去努力,去付出,我也愿意付出。”

    “小敏,万一将来你没有机会呢?”

    “我说过,没有万一。我一定要去北京,要上北京电影学院。我一定会拥有我自己喜欢的生活。难道你不希望我成功吗?”

    “我当然希望!但现在……”

    “小华,不要再打击我了,好吗?为了达到最终的目标,不管什么样的路,我是一定要往下走的,绝不后退。”燕丽敏一副十分决绝的样子。

    方小华见惯了燕丽敏的这种神情,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她自己也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

    十

    齐叶苹这次被骗得有些不明不白。

    齐叶苹第一次被自己的男朋友卷跑了所有的积蓄,她发誓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她陪舞作为谋生的手段,用青春的笑颜来博得男人的喜爱,从而获取金钱。也曾有真心喜欢她的男人,但齐叶苹告诫自己她是不会再相信感情的,她只在充分地利用自己的美貌来为自己积攒金钱。她对男人的笑是媚人的,妖惑的,但她对一起在歌舞厅里的姐妹却是坦坦荡荡的。

    但恰恰就是她的坦荡,却被人利用了。

    歌舞厅里有一个从乡下来的姑娘,叫叶努,据说是为了供自己的弟弟读书,她高中还没有毕业就出来打工的,因为嫌打工赚钱太低,就跟着别人到舞厅里来当小姐。

    初听到这件事时,齐叶苹对叶努是满腔的同情,所以,很多时候齐叶苹会拉叶努一把。叶努长得不是很漂亮,客人就少,齐叶苹干的时间长,并且是这个歌舞厅的大姐大,她就把叶努介绍给自己熟悉的客人,在平时没有人瞧得起她的时候还站出来替她说话,让舞厅里有些好胜的小姐不敢欺负她。叶努很感激齐叶苹对她的照顾,有什么心里话也很爱跟齐叶苹说,两人的关系很快就变得亲密起来。

    齐叶苹原来是和一个在私营公司里当职员的女孩,合伙租住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后来那个女孩结婚搬走了,齐叶苹就一个人租下了这套房子。

    叶努最早是和一群外地来的打工妹租住在人家的地下室里,像学校的宿舍,睡的是高低床,一间地下室里放了四张高低床,共八个人住,可见其拥挤的程度了。因为人多,所以房东是按床位收的费用,每个床位月租七十元钱,也算是这些外来人口求安身之所的最便宜的地方了。叶努白天替人看服装摊位,她不像齐叶苹、燕丽敏那样会跳舞,所以只有在夜幕完全降临了才到舞厅里来,晚上深夜才回去。尽管她每次回去都轻手轻脚,但总还是会吵醒一些人的。时间一长,大家都对她的意见越来越大,提出了抗议,最后闹了起来,要求叶努搬出去,不然,她们就搬出去,房东为了自己的利益,只好出面,劝叶努搬出去重新找个地方住。这样,叶努就搬了出去。

    苦恼的叶努跟齐叶苹诉说起她的苦衷,齐叶苹还没想到和她一起住,但看到叶努独自在一旁暗暗垂泪、神情极为凄凉的样子,她的同情心又油然而生,自然而然地就想着自己租住的两居室,反正另一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暂时让叶努搬进去和她一起去住好了。她把这想法跟叶努一说,叶努脸上的阴影很快就一扫而空,但叶努还是很为难,房子是齐叶苹租的,她要住进去,怎么也得掏一部分房费,否则,她也不好意思让齐叶苹付了房租,她一点表示都没有,从情理上就说不过去。

    齐叶苹一听叶努的意思,很爽快地对她说,反正我一个人也是要付那么多钱的,我又没什么经济负担,何况你只是在这里过渡一下,没必要太介意这几个房租。

    叶努推让了几下,就搬到齐叶苹的房子里住下了。叶努勤快,把房子收拾得利利索索,每天都把公用的厨房和卫生间也擦得很干净。两人有时候会同时在家里吃饭,一般也都是叶努争着下厨,把饭菜做好,端到齐叶苹的手里。

    叶努的真心打动了齐叶苹,齐叶苹把叶努就当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了,有什么事也从来不避着她,两个人处得就像是一对真正的亲姐妹。

    齐叶苹就这样对叶努充满了信赖,完全失去了对叶努最初时应有的那一点点戒备。

    那天,齐叶苹早早地去了舞厅排练,走到半路才想起忘了锁上自己的房门,她等到叶努平时回到家的那个时间,就给叶努打了个电话,让叶努出来的时候记得帮她把门锁上。叶努在电话里答应了。

    齐叶苹在舞厅陪客人喝酒唱歌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里,她发现叶努还没有回来。疲惫不堪的她洗涮完备,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没有看到叶努给她准备好的饭菜,她跑进叶努的房间,里面没有叶努的影子,但房间的东西很凌乱,像有狂风席卷过似的。齐叶苹呆愣了一下,忽然心中无缘由的一阵狂跳,她猛地转回身子,跑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也稍有些乱,她的一些用不着的衣服从衣柜里跑了出来,只是不是特别明显,加上昨晚酒被灌得有些多了,并没在意这未大动声色的凌乱。齐叶苹拉开衣柜,发现隐藏在衣柜里的那个小抽屉被撬开了,放在里面的一万多块钱的现金没有了,还有一些手饰也没有了,两张储蓄卡连带密码的单子也没有了。

    齐叶苹的脑子像灌了浆糊似的,糊里糊涂了好长时间才算是把浆糊倒出来了一些,她这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燕丽敏陪着神情恍惚的齐叶苹到公安局去报了案。两天之后,公安局回话,齐叶苹提供的叶努的家乡的名称地址全是假的,有那样一个县,可没那样一个乡,更不用说村了。在当地县公安局的户籍上,倒是有两个叫叶努的,可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个是十二岁的男孩。公安局怀疑这个叶努是个专门在舞厅行骗的骗子,用假的身份,编造一段假的经历以博起别人的同情,从而好实施她的行骗计划。在毗邻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城市里,也曾发生过这样的被骗事件。目前警方正在加紧查找这个女骗子,反而让齐叶苹有了她的消息时立马报告。

    齐叶苹已经是欲哭无泪了,第一次被自己的男朋友骗了个精光,她不再相信男人了;可没想到她的善良又会被女人利用,再一次被偷个精光。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扑在燕丽敏的肩上,空洞的眼神没有了一点内容,甚至,连悲伤都没有了。

    燕丽敏对这个热情仗义的女孩子抱着深深的同情,她恨透了偷齐叶苹的那个女人,她搂着齐叶苹,毫无顾忌地大骂着那个女盗贼,直骂得口干舌燥,自己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处在极度悲伤的齐叶苹看着燕丽敏,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燕丽敏也就不再吭声了,她被齐叶苹的神情吓坏了,齐叶苹的眼神是空蒙的,似乎眼里什么都看到了,却又什么都不在眼中,她的表情却是微笑着的,那种微笑,不是她平时展现出来的快乐或者是平和,那微笑好像是在无意中想起了一件什么开心的事,可又是呆滞的,如同一潭幽幽的死水,没有流动感,没有鳞鳞的波光。那是一张绝望的脸。

    燕丽敏泪光莹莹地陪伴着齐叶苹。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齐叶苹才吐了一口长气,她伸手摸了摸燕丽敏的脸,说出了从公安局回来的第一句话:“妹妹,记住,千万不要轻易去相信任何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说完这句话,她再没有对燕丽敏说过第二句话。燕丽敏知道,齐叶苹的心实在是被伤害得太厉害了。

    燕丽敏想起齐叶苹曾经对她说过,她的未来就是在积攒了很多的钱以后,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嫁个真心待她的男人,然后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然而,她辛辛苦苦积攒来的钱,却因为她待人的真诚,再一次失去了。人和人之间难道真的只有杀戳和伤害吗?燕丽敏想。

    燕丽敏本想留下陪齐叶苹的,可是齐叶苹不让,她几乎是把燕丽敏推出了她的家门。

    此后,齐叶苹再也没有去过舞厅,燕丽敏去她租的地方找过,里面已经换了一家人。没有人知道齐叶苹去了哪里。

    后来,燕丽敏时常会想起齐叶苹来,想起她对她说的那句话,千万不要轻易去相信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十一

    自从齐叶苹的事件之后,燕丽敏就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都变了,原来她只想赚钱,依靠自己,但她从未想过要利用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虽身在娱乐场所,却也算得上是自珍自爱。对于她和萧南的关系,她也知道不合理合法,他们之间最终是不会有结果的,但这时的她还是以感情为重,心是跟着感情走的,不能说没有钱的因素在里面,但起主要作用的却不是钱。所以,她才会拒绝用萧南给她的金卡消费。而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守着萧南而不懂得利用确实是一大浪费,她明知道她和萧南不会这样过一辈子的,她为什么还要辛苦地去舞厅赚那些卖唱卖舞的钱呢?她是一心一意地真心待他,她又怎知道他会不会是和她一样真心实意地对她呢?再说了,即使现在他是喜欢她,可他会为她的将来打算和考虑吗?就像翟世丰,他不是也曾真心地爱过她,一心一意想要帮助她实现自己的梦想,让她过上幸福和快乐的生活吗,可是结果呢,他不还是离开了她?她现在想着,萧南最后会不会和翟世丰一样?

    燕丽敏的思绪就像一条被清理了於泥的河流,倏忽间变得通畅起来,她这样一条一条地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幼稚太荒唐了。在这个世界,除了利用,还能有什么更实在呢?叶苹善良,可齐叶苹被善良伤害了;她轻信,所以她也曾被轻信伤害。齐叶苹的事对燕丽敏影响很大。

    萧南要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了,他让燕丽敏给自己收拾一些衣物,燕丽敏却坐着不动。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的燕丽敏,笑着问:“怎么了,你好像对我一点留恋也没有。哎,你干什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就跟看个怪物似的,是不是我哪里不对劲啊?”

    燕丽敏浅浅地笑了笑说:“没有啊。我只是在想,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或者你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这里并不是你的家,只是旅店,是你路过某一段路程时的一个歇脚点。你走了,就会很快忘记我,忘记这个地方,对吗?”

    萧南一愣,他想不到燕丽敏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他扔下手中的东西,走到燕丽敏跟前,伸手一把抱住燕丽敏说:“丫头,怎么好端端地要这样说啊?我只是去另外一个地方,我没说以后再也不回来,我哪里舍得不回来啊,我会想你的。”

    燕丽敏一拧身子从萧南的怀里挣脱出来道:“哼,老说舍不得我,喜欢我,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真心对待过我。”

    萧南一下子急了:“谁说我不是真心等你的啊?难道我的用心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的什么真心。我只知道你并没有考虑过我,并不懂我的感受。”

    “那你告诉我你的感受啊,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会神机妙算。”

    萧南的话一急,语气就冲了点,燕丽敏怔了一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萧南,一字一顿地说:“你对我吼什么,我不欠你的,你凭什么对我吼叫?你不就是想离开吗?离开就离开好了,反正你已经厌烦我了!”

    萧南很少看到燕丽敏这个样子,在他眼里,燕丽敏有时也任性一些,但那还是她少年的顽皮天性使然,却不会像今天这样上纲上线的。从来没有忍受过燕丽敏这副模样的萧南简直快要忍不住了,但他看到燕丽敏的眼泪,想爆发的脾气一下子又郾旗息鼓了。他叹了一口气,抽出一张纸巾,捧起燕丽敏的脸,替她拭擦着脸上的泪水。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啊?我都快糊涂死了,就是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明白白呀,别老跟我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

    燕丽敏生气地说:“我哪里耍什么小孩脾气?是你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你以为我年龄小,好骗啊!”

    萧南莫明其妙地看着燕丽敏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骗你啦?你明知道我很喜欢你的,怎么会骗你呢?”

    “你说过,你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的。”

    萧南一听,这才明白过来燕丽敏生气的缘由。

    燕丽敏最念念不忘的是她上北京电影学院的事,有时和萧南在一起聊天,她总是忍不住要说到这件事,萧南听得多了,有一回随口就说了句不就是想去上个电影学院嘛,那还不是一件说办就办的事。

    就像所有男人哄女人一样,萧南本来也是一时兴起,随口承诺的,他并没有细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考虑帮燕丽敏上北京电影学院。但燕丽敏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她想萧南是个稳重而且也还称得上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既然答应的事当然不会轻易地反悔了,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着萧南离开这个城市的时间,那个时间也就是她要去北京的时间。

    但真到了萧南要离开的时候,萧南却一点也没有要带她走的意思。燕丽敏憋不住了,她向往的北京啊,她梦想中的北京电影学院,怎么能这样轻易就蒙过去呢?

    面对燕丽敏的认真,萧南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带燕丽敏去北京,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他有钱,到北京可以随便租套房子给她,可是他是一个生意人,哪里知道怎样帮燕丽敏进电影学院呢,可是不帮吧,对不起燕丽敏,这个漂亮的女孩子虽身在娱乐场,却也是清清白白、洁身自好,跟了他这么一段时间,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也从来没有在钱上想方设法地算计过他,他心里明白,这是个还没有被娱乐场污染的女子,是真心实意地要和他好的女孩子。

    但萧南还是不敢随便应答下来,他想了会儿,才对燕丽敏说:“我这次出来的时间长了,要先回趟家。等我回完家后,再过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北京闯世界,好吗?”

    “哼,是托词吧?这是托词!你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带我去北京。你不想帮我。”

    萧南说:“我不帮你我帮谁?你知道我心疼你的。”

    “哼,这些话在哪里都能听得到。”燕丽敏生气地说。

    萧南脸上现出尴尬:“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心待你,你心里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燕丽敏满脸怒气说,“我只明白我跟你也是在舞厅里认识的。你所说的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之处,是你比他们更有手段。你也是为了玩我!”

    萧南生气了,他冲着燕丽敏大喝一声:“够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来说我?”

    燕丽敏一听这话,备感侮辱,她稍愣了一下,随即用比萧南更大的声音大喊道:“我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东西!你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我还不稀罕呢。”

    说完,燕丽敏就怒气冲冲地拉开房门,就往外走。

    萧南知道自己盛怒之下,把话说得过分了,赶紧跟跑出去拉住燕丽敏说:“丫头,你到哪里去?我、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

    燕丽敏狠狠地甩开萧南的胳膊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以为轻易就能收回去?我是什么东西我心里清楚。在你心里,我可能什么都不是,但我是独立的,我也有自尊,我没有依赖你,你无权对我指三喝四!”

    “我没有。我……刚才只是一时气极了,才……”

    “哼,算了吧!”燕丽敏冷笑了一声,说,“我相信,我刚才听到的话,是你的真心话。”

    “你要我怎样,才能不生气?我这一辈子是很少对人低三下四的。”萧南后悔地说。

    “我要你对我低三下四了吗?你对我低三下四了吗?”燕丽敏不依不挠。

    萧南急了一身汗说:“哎,丫头,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燕丽敏一听,又爆发了:“我没有让你忍耐我!你可以走你的,我走我的。”

    萧南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好好好,算我错了。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吗?”

    “我要出去走一走。”燕丽敏没理萧南,脚步“噔噔噔”很响地就朝外走了。

    萧南急忙回头把门关好,然后追上燕丽敏,跟在她的后面默默地走着。燕丽敏回过头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管走着。

    出了单元门,是一条环形的草坪,草坪此时早已涨满了深深浅浅的绿色,绿绒绒的,看上去非常可爱。

    燕丽敏平时是爱看这种绿色的,但现在,她眼皮都没有撩一下就从草坪旁边走开了。

    萧南一直埋着头在想燕丽敏上北京电影学院的事情,没有发现燕丽敏的步子加快了,慢慢地就跟燕丽敏拉开了距离。

    这时,从旁边的胡同里出来一辆自行车,擦着萧南冲了过去,萧南一抬头,看见自行车正歪歪扭扭地冲着不远处的燕丽敏而去,自行车上的人慌得大喊道:“闪开,快闪开!”萧南也着急地大喊起来:“小敏,小心自行车!”一边喊着,一边冲着燕丽敏跑过去。

    燕丽敏转过头一看,自行车已到了跟前,她躲闪不及,骑车人猛地一拐车把,自行车朝另一个方向去了,但是车屁股的反应却慢了一点,直截了当地冲击到了燕丽敏的身上。燕丽敏被碰倒在了地上。

    萧南没顾上责备骑车人,跑到燕丽敏跟前,附下身去,一把抱起燕丽敏就跑,燕丽敏等他跑得气喘吁吁时,才说:“还是回家吧!我没事。”

    “不行,我要先送你去检查。”

    燕丽敏没理会萧南,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在地上蹦了几蹦道:“看,什么事也没有。我这人有福气,往往都是别人以为我会受伤的时候,我却偏偏不受伤。”

    萧南看她神气活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跟个小猴子似的。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燕丽敏刚才看到萧南冲过来,抱起自己,那种着急的样子,知道萧南还是在乎自己的,这样想着,心里的气就消了不少,这会见萧南这样说,也就扑了上来说:“有爱才有恨吗。我恨你,是因为我爱你。”

    萧南捏捏她的鼻子,随即也找了个台阶:“这下,又阴转睛天了。好、真是小孩子的脸啊,说变就变。”

    燕丽敏耸耸鼻子说:“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萧南就笑眯眯地看着她。

    燕丽敏就说:“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什么?”萧南问了一句,随即又明白了燕丽敏的意思,便赶紧说道,“想好了,想好了,你说去北京,咱们就去北京。”

    “真的?”

    “当然是真的喽。不过你要把这边的事处理好,要先征得你家人的同意。不能随随便便就跟我走了,最后,我可能会落得个拐骗女孩的罪名。”

    萧南这样一说,燕丽敏的脸一下子阴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了,她只是每个礼拜给妈妈打个电话,说自己在学校很好,因为学习比较忙,不方便回家。高心怡听说,就忙说,回不了家就先不回吧,学业为重,哪天她到学校去看她好了。燕丽敏急坏了,赶紧阻止她妈,说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她一定回家,让妈妈千万不要来学校。她怕和妈妈说多了,会说漏嘴,燕丽敏每次都是快快地先把电话挂掉。

    萧南这样一说,燕丽敏想这几天就回趟家,跟妈妈聚一聚,也好让妈妈对她放心。

    可就在这期间,方小华打电话告诉燕丽敏,她妈妈和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燕丽敏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顾明远)到学校里去找过她,已经知道她退学的事了。方小华只告诉她妈说,她在外面找了一份事做,却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情,高心怡现在正在到处找她呢,方小华不敢把燕丽敏的电话告诉高心怡,赶快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尽快回家,把事情跟她妈妈说清楚。

    这样一来,燕丽敏倒犹豫了,她知道如果妈妈知道她在舞厅里,靠陪客人跳舞、唱歌赚钱,非气晕不可,妈妈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她决不会认为她在舞厅会是一份什么正当的职业。若是再告诉她,自己和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同居着,她一定会气死的。

    也正是出于不想让妈妈知道她现在这种境地的考虑,燕丽敏才想着尽快跟着萧南离开这个城市,她只有快点到了北京,才能告诉妈妈自己离开学校并不是想让她生气,而是为了寻找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心在对妈妈的负疚中慢慢平静下来。

    她惟一的选择只有北京。而这时萧南的即将离开让她也茅塞顿开,她从来没要求过萧南什么,相信他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的。

    而萧南也最终答应了她。她还是决定回家给妈妈告个别。

    十二

    这天,黄昏的时候,燕丽敏出现在了那条她熟悉的小街上,街上的行人稀疏,不时有车辆从她身旁急驶而过。燕丽敏看着平静的小街,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很快要远离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了,心里突然间有了些伤感,她在这条小街上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虽然童年里也缀满了爸爸妈妈沉甸甸的期望,但她却是一路被呵护被宠爱着,也被各种赞赏的目光包围着的。童年的快乐和美丽在这条小街上得到了见证,现在她长大了,她已经长出了飞翔的翅膀,她要飞离这条小街,到更广阔的空间去展翅。

    燕丽敏回到家,还没等高心怡说话,她就先入为主地给妈妈这样的一个消息:“妈,我要去北京了。”

    高心怡这几天正为女儿擅自休学生气,找了几天也不知道女儿究竟在哪个地方工作,又接不着她的电话,心里正烦着呢,却见妇女儿回家来了。她正想责备女儿的自作主张,却被女儿的第一句话给惊得跳了起来:“什么,你要去北京?去北京干嘛?”

    燕丽敏笑着把高心怡拉到沙发上坐下,才说:“妈,我去北京是要去上学,上北京电影学院。我知道,你这几天在为我休学的事生气,怪我没有跟你商量,可是我要是说了,你能让我休学吗?不休学,我又哪来现在的机会呢?”

    “可是,小敏,你知不知道北京电影学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的,你就这样赤手空拳地跑到北京去,也不怕碰壁?回来的时候落个难堪。”

    “不会的,我已经跟人说好了,有人愿意帮我联系上学的事。”

    “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愿意帮你这么大的忙?”高心怡很警惕地问。

    燕丽敏迟疑了一下,才说:“是……一个业务上的朋友。”

    “业务上的朋友?小敏,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休学快一个学期了,你也不告诉我,你还是个孩子,对社会上的许多是是非非都弄不明白,妈妈是担心你会上当受骗。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从小我就逼着你学这个学那个,却一点也不尊重你自己的选择,让你在心里总是对我抱着怨恨,现在你也成年了,我应该放手让你去闯。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在师范读下去,我也不逼你了,这样子就算你能读个师范毕业,我看也是不能安下心来的。你现在虽然说的这么轻易,有个朋友愿意帮你,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老怕你遇到骗子,我想我经历得多,总能帮你参谋一下,免得使你多走一些完全不必要走的弯路。”高心怡很诚恳地说道。

    燕丽敏心里乱了起来,她知道妈妈这些话是出自肺腑的,她差点就把自己这段时期以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妈妈,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毕竟,她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得已经让她的妈妈无法想像,要是妈妈知道了这一切,她肯定会受不了的。

    燕丽敏稳了稳神,装作轻松地笑着对高心怡说:“妈妈,你就把心踏踏实实地放回肚子里吧,这个帮我的人呀,是个公司的老板,他看我的身姿好,又学过舞蹈,他帮助我去北京上学是想要我到他公司里去,因为他的公司里有个模特队,专门在各种商业活动中演出。我答应只要他送我去北京上学,我就跟他签三年合同,两年里的演出不要任何的经费。你看,就是这样,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高心怡更加疑惑了:“这样的事听来有点匪夷所思,小敏,你打听清楚了真有那样的公司吗?千万不要是那种骗子公司,专门骗一些单纯的女孩子去做一些不合法的事情啊。”

    燕丽敏上去抱住高心怡撒娇道:“妈,你看你,怎么老不相信我呀,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能那么轻易上人的当呀,你别老是自己吓自己了,好不好。”

    高心怡望着女儿说:“可是你还就是个孩子呀,无论什么时候,在妈妈眼里,你都是个孩子,妈妈哪里敢放下心来呢。”

    燕丽敏急了:“妈妈!”

    高心怡一听女儿急了,心里知道这样说下去,女儿肯定会和自己闹翻,如果真闹翻了,她非但阻止不了女儿,反而又会和女儿闹僵。为了不和女儿闹僵,高心怡在心里揣摸了一下,就用缓和的口气说道:“小敏,妈妈不是要阻止你,你也长大了,是该走自己的路了,可妈妈就是放心不下,妈妈想跟那个公司的老板见见面,我要打探一下他的底细,看他到底能不能靠得住。”

    “你还是不相信我?”

    高心怡摇摇头说:“不是不相信你,是妈妈不相信自己啊!”

    “你自己?”

    “一个做母亲的,连自己孩子的心思都不明白,休了学都还蒙在鼓里,平时的行为更是一无所知,你说这样的母亲是不是失职得很厉害?这样的母亲能不能值得相信?”

    燕丽敏的心忽悠了一下,她愣怔地看着高心怡说:“妈,你……”

    高心怡涩涩地说:“小敏,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是爱你的,是关心你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对你关心得太不够了。我更多的是在意自己,自己的面子,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我……”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妈,你别说了!”燕丽敏打断了高心怡。

    “我现在没别的想法了,只希望你一生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我呢,也就安心了。”高心怡缓缓地说道。

    燕丽敏沉思了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般地说道:“那——好吧,我带你去见那个老板,成了吧?”

    高心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十三

    因为在电话里燕丽敏跟萧南说好了,而萧南本身又是个很具有气质的成功人士,他很轻易地就成功饰演了那个愿意与燕丽敏签约的公司老板的角色。高心怡在与萧南一番长谈之后,果真相信了燕丽敏的话,放心地让女儿随自己的意愿去了。

    燕丽敏开始着手准备和萧南到北京去的事,她再没有去歌舞厅,想自己从此就要告别那个娱乐场所了,她的人生会有一个大的转折了,这样一段岁月在她今后的人生中,就像一阵过往的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会有人记起,也不会有人再提起了,包括她自己,也会将这段日子从记忆忆中删除掉,永远地不再想起来。

    燕丽敏很快乐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却觉得闲着无事,便打开萧南给她买的笔记本电脑,开始上网了。

    以前,萧南平时都在忙着打理生意,而燕丽敏并不是每个白天都要去舞厅排练,闲在家的时候,寂寞的她也会出去逛逛商场,但逛商场是成年女人们喜欢干的事,燕丽敏一点也不喜欢,她宁愿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或者像以前在师范学校时喜欢泡图书馆一样,泡在书店里,她买了很多的书,但面对那些书时,她却再也静不下心来仔细地去读那些书,便像小时候看故事书一样,一目十行地把书里的故事了解一下,就把那本书抛开了。有时候,她会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像一个少女似的,羞羞涩涩地轻移着脚步,她的心里突然会有一阵莫名的空旷感,这种空旷感常常会让她奇怪地对着太阳落下泪来。等萧南回来,她把自己的这种情绪用忧伤的语言向萧南诉说时,萧南明白,这是她太落寞了,她就跟旷野中的一棵孤立的小树,没有在风过时雨来时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内心的孤独和寂寞侵蚀了她的整个内心。萧南可怜这个孩子,便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让她在平时想说话而没人说话时到网上去倾诉。

    自和翟世丰分手之后,燕丽敏只上网聊过几次天,那次她从网友那里替自己要回了一杯孟婆汤,她真的把翟世丰忘了,不过是忘在了心里,在舞厅的日子,她轻易是不会打开心让翟世丰从里面走出来的。和萧南同居后,翟世丰就被她埋藏得更深了,深得甚至她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但一上网,一进入那个色彩缤纷的网上世界,被深埋起来的意识就会如同微风中的小草,无法控制地轻轻摇动着,翟世丰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无法抹却的梦,把她带进了一个恍惚不定的世界里。

    毕竟,翟世丰是她最初的精神和情感寄托,也是在她少女的情怀里第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更重要的,是翟世丰的出现使她的人生观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改变,他改变了燕丽敏的生活,使燕丽敏的平静和单纯从此像一江春水向东流去了;他改变了燕丽敏的性格,使那个阳光可爱的女孩变得充满了欲望,充满了世俗的气息。

    但燕丽敏不恨翟世丰,尽管翟世丰的背叛一度让她的心如止水,可是没有他的出现,她燕丽敏现在还在师范学校那个象牙塔里,清静地等待着可以预知的命运的到来,她不会用如此决绝的手段走上社会,当然也就不会认识萧南,不会很快就要到来的伟大理想的实现。

    这时候的燕丽敏真是百感交集,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的人生真是走得太快了,快得叫她自己有时都摸不清头绪。

    人的一生真是变化莫测啊。

    就在燕丽敏连接网络的时候,萧南已经悄悄地登上飞往另一个城市的飞机舱。他选择了逃避。

    燕丽敏浑然不知,像一条鱼似的游进了网上的聊天室。她还随手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一条鱼的梦想。

    一条鱼的梦想主动靠近了一个叫“一江春水”的人。

    一条鱼的梦想:一江春水向东流,流走了多少个春与夏?

    一江春水:先别忙着打听我,说说一条鱼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一条鱼的梦想:找寻一个美丽的世界。

    一江春水:什么样的世界在一条鱼的眼里是美丽的?

    一条鱼的梦想:没有残杀,没有撕咬,没有欺骗,平静、安详,天蓝莹莹的,水绿漾漾的,能让一条鱼生存的世界。

    一江春水:呵呵,这么简单,真的是一条鱼的梦想。

    一条鱼的梦想:怎么,你不相信?

    一江春水:我?相信!可是真的很简单的世界呵。

    一条鱼的梦想:越是简单的世界越是成为梦想。

    一江春水:呵,好有哲理意味的话。一条鱼,我这一江春水就可以成为你的梦想了。

    一条鱼的梦想:春水无情。

    一江春水:谁说的,春水泛暖,暖入人心,何况一条小小的鱼儿。

    一条鱼的梦想:你还没说你流过多少个春夏呢。

    一江春水:那你呢?你从哪江哪河游过来的?

    一条鱼的梦想:是我先问的,你得先答。

    一江春水:哦,鱼儿入水,鱼大水大?

    一条鱼的梦想:有关系吗?

    一江春水:当然。

    一条鱼的梦想:水大,水可以无鱼,鱼则不可无水。

    一江春水:聪明!我是水,你是鱼,水大于鱼,鱼要尊重水。

    ……

    燕丽敏终是一条小鱼儿,敌不过水的诱惑,交锋了几下,便被对方套了不少话,等她明白过来,自己就像一个被骗去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她索性耍起赖来,冲着一江春水大喊大叫了起来。一江春水还了个笑脸,并不计较她的任性。两个人谈得倒也别有情趣。

    最后是一江春水要告别了,一江春水留下了他的电话,他说如果以后小鱼儿在网上找不到人聊天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他有空一定上来陪聊。若有机会来北京,记得找我。一江春水最后说。燕丽敏一看一江春水是北京的,心里暗暗窃笑,心想他如果知道自己真的很快就要去北京了,一定是不肯留下他的电话的!

    网上的人都是这样,尽会玩虚的。

    从网下来的时候,天黑透了,燕丽敏打电话叫饭店送了几个菜,她打开一瓶“干红”,倒出两杯摆好,等待着萧南的归来。

    燕丽敏望着桌子上的酒菜,沉浸在甜蜜的梦想之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