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和来凤离
一把手起得很晚,太阳把房子晒热了,他才爬了起来,懒洋洋地一边穿衣服,一边喝老婆来凤离早已经烧好的奶茶。一把手不是懒得起不了床,而是他晚上又喝多了酒,酒劲使他睡过了头。要是晚上不喝酒,他会起得早些,在凉爽的早晨去遛他的马。马是站着睡觉的,站了一夜,早上不出去跑跑,就像人早上起来不活动活动一样,一天里都没有精神。一把手的马是匹好马,高大壮实,一身的红毛,火焰似地燃烧着,如果一天不遛一下它,它就会显得萎靡不振,身上的毛软塌塌的,像烧败了的毛草,没有一点好马的雄壮威风的样子。而且萎靡不振的马一天里都会不听他的使唤。
来凤离不在房子里,奶茶却是热乎乎的。来凤离总会在一把手头天晚上喝了酒后,第二天早上烧一壶奶茶,用羊毛毡包裹好茶壶,让茶一直热乎着,等着一把手醒来喝。这样的奶茶喝了暖胃,还解酒。一把手喝完了一壶奶茶,觉得神清气爽,有了精神。这时候,来凤离已经替一把手溜了一圈马回来,看到一把手起来了,才叮叮当当地收拾屋里屋外,一切收拾利利索索了,见一把手还磨蹭着走来走去的,就说了句,羊在圈里叫呢。
一把手这才长长地伸了伸懒腰,说,急啥,天长着呢。
来凤离说,你吃饱喝足了,羊还饿着呢。
一把手不急不缓地说,急啥呀?这会儿有露水,草正在攒着劲往上长哩,呆会太阳红透了,草不长了,长不动了,羊去吃,才能吃出滋味来,还能吃得多些。
天一直旱着,草旱得都打不起精神了,一把手一想到牧场上蔫不叽叽的草,就像被传染了一样,整个人也蔫了,一下子没了精神。
自从开春以来,天旱得没了章法,没下过一滴雨,牧场上的草凭着土地里的一点湿气,硬是发着狠发了芽,长到一寸高的时候,就被太阳烤得快死了。一把手在整个春天和夏天里心情一直不好,干什么都没有精神。
刚才的那壶热奶茶白喝了,一提到草和干旱,一把手、来凤离就是在奶茶里泡着,也提不起劲来了。
羊还得放,百十来头呢,挤在一起狂叫起来,能把脾气再好的人,吵得烦躁,总想发火。何况一把手脾气还一向不太好,尤其是天旱得地快裂口子了,他的脾气也像地一样裂了口子,心里的火像地下酝酿翻滚了千万年的泥浆,似要拥挤着从那裂开的口子喷涌而出,将这外面的世界淹没掉。为了控制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迸发的脾气,他这阵子就拼命地喝酒,喝多了酒,最多就是动手将来凤离打上一顿,然后再迷迷糊糊地睡觉,一觉睡过去,一般的火气也都给睡没了。一觉起来,又得忙碌一天的放牧,不管多大的火气,也得生活,生活对他们来说是最真实也是最重要的。一把手尽量压制自己发火。
来凤离已经把羊圈的门打开了,羊群像决了堤的渠水,急不可耐地从羊圈里往外涌动,差点把来凤离掀翻在地,她生气地用手拍打着身边的羊,她的拍打是对待孩子淘气时的那种嗔怒,手轻轻地落在已显稀蔬却依然满身柔软的羊毛上。羊们也没有把来凤离的拍打当一回事,继续急躁地往外挤。
一把手牵过马,拍了拍马的脖子,正要上马去放羊,来凤离却说,得留下一只羊,昨天他们来说了,这次祭天,该咱们家出一只羊了。
他们是谁?一把手来气了,恶狠狠地说,你就说是瘸子马前龙那个坏种不就行了,他断了一条腿,还嫌不够呀,又装神弄鬼地当神汉了,我可没有羊给这样的坏种。
祭天祈雨是神汉瞎子牵的头,你扯上马前龙干啥。来凤离这样说着,已经把一只走在后面的羊拦在圈里了,听一把手这么说,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把圈门关上。羊圈里关住了一只羊。
一把手一看来凤离不听自己的话,就扔掉马缰绳,咚咚咚几步冲到羊圈跟前,伸手就要打开羊圈的门。来凤离紧抓着圈门上的绳子,不让一把手打开。
一把手火了。昨天晚上喝了酒压下去的火还是冲了出来。
我说不给就不给!一把手怒目圆睁,已经在喷着火在说话了。
来凤离手抖了一下,但还是紧紧抓住绳子不放。
一把手没有更多的话,用劲推了来凤离一把,来凤离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但手里却还是牢牢地抓着羊圈门上的绳子。
你放不放?一把手瞪着眼睛,凶凶地。
来凤离也不示弱,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一下身上的土沫,与一把手对视着说,你打吧,昨天晚上打了的不算,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得留下这只羊,这次我可不能迁就了你。来凤离说得异常坚决。
一把手愣了一下。昨天晚上喝了酒后,一把手动手打了来凤离。一把手心里不顺的时候,就喝酒,一喝了酒,就爱打来凤离,经常打得来凤离只有躲避,没有还手的余地。一把手打完了,心里更烦躁,火气也更大,但此时酒劲也上来了,便倒头睡觉,再大的火气,睡一觉就全消了。来凤离习惯了被一把手打的日子,这次为了坚持留下做祭品的羊,她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一把手愣了,不知道来凤离这次是中了什么邪,看着来凤离一付无所畏惧的样子,倒下不了手了。
一把手没有打来凤离,却用讥讽的口气对来凤离说,你倒是对马前龙还念旧情,就是对他骗人的把戏也言听计从啊。
来凤离身子抖了一下,被一把手的这句话击得没有勇气了,抓着羊圈门上的手松开了。
一把手恶狠狠地说,说到你的疼处了,你手软了吧。
来凤离气得身子一抖一抖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低头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瞪了一把手一眼,走了。
一把手见来凤离不和他对抗了,突然觉得很没意思。自从干旱以来,一把手经常觉得很没意思,干什么都没意思。这会他解恨似地朝地上吐了口痰,一脚把羊圈的门踹开,把那只在羊圈里急得乱转的羊放了出来,看着羊欢快地跑进了羊群里。一把挥手打了个响指,对自己也是对走远了的来凤离说,我就不信,马前龙这样的坏种能把天感动得下雨。至于那个戴墨镜的瞎子神汉,一把手还不敢说什么,在塔尔拉,谁也不敢说瞎子装神弄鬼。一把手也摸不准瞎子,到底有多神。
说完,见来凤离已经进了屋子,一把手突然觉得没了一点意思,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是越来越红的太阳,正可着劲儿往地上倾泄热量呢,他收回被干旱晃得难受的眼睛,骂了句“这狗日的天,你还不让我活了”。就跨上马,要赶着羊群走了。刚走了几步,一把手又把马勒住,跳下马背,扔了马缰绳,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响地回到房子里,看也不看来凤离,就从炕头上抓了一瓶子酒,往怀里一揣,在来凤离低着头的余光中,走了。
牧场上的草都枯黄了,有了秋天的衰草苍凉的气息,也有夏天热辣辣的呛人味道,一把手的目光掠过这一切,心里很不是个味,把羊群随便往草场上一赶,从马背上就滚了下来,卧在了毒日头下气息奄奄的草地上,掏出怀里的酒瓶子,咯嘣一声就咬开了酒瓶盖子,和谁赌气一般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酒液像一条火蛇,哧溜一下钻进了他的体内,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点燃了起来,火焰旺旺地窜着,烧得他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喘着气,但外面的空气同样是燃烧着的,他满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照这样的天气下去,没有一滴雨水,过不了一个月,太阳就会榨干草身上残剩的最后一丝水份,把草全晒死的,到那时,干草都不够羊吃几天的,就别说到秋天,储备冬草了。这些可怜的羊也许都过不了这个夏天的,眼见着这羊身上的膘掉的,前阵子都还膘肥体壮的,如今却一只只一天一个样地瘦下去,唉,也是“犹见可怜”呢。一把手想出这样一个词来,想着,心里的愁苦越聚越多,就一口一口地喝酒。不一会,一瓶子酒见底了,酒使一把手更加火烧火燎了起来,想着来时来凤离提到祭天的事,他就想到了马前龙这个坏种,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来凤离那个犟劲,叫他越想越气,他喝完一瓶子酒后,那种想动手的欲望一下就越发变得强烈起来,但此时来凤离不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他也不好大白天的动手打来凤离。虽然他脾气暴躁,可他还是很顾面子的。但这时的一把手实在是想在哪儿发泄一下,也好扑灭心中燃烧的大火。他从草地上爬起来,啊啊地喊起来,朝着枯瘦的干草猛跺,干草没有力气在他的贱踏之后挺起身子来,就那样毫无抵抗力地趴着,趴出一片萧杀索然的气息来。一把手喊完了,却并没有觉得身上的火气熄灭了多少,他放弃了跺草,顶着炎炎烈日,在草地上狂跑起来,热汗像溪水一样在一把手的身上淌着,淌出一片粘糊糊的烦躁来。一把手停止了奔跑,看到自己的马低着头悠闲地吃着草,就庆幸终于找着了发泄的目标,他冲过去把马缰绳抓紧了,用鞭子对着马狠劲地抽打了起来。
马不是来凤离,没有那么温顺,也不懂得善解人意,虽然它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莫明其妙地冲它发脾气,却也不愿无缘无故挨打,一鞭子下去,就嘶嘶咧咧地跳了起来。一把手想来凤离不听他的话了,怎么连马也这样跟他作对,于是更生气,接着抽打。马发起了脾气,梗着头,拖着一把手在草地上打起转来。一把手被马拖得没法动手打它了,倒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这时酒劲上来了,一把手一阵困乏,松开了抓着马缰绳的手,身子一歪倒在草地上,不一会就沉睡了过去。
一把手醒来时,太阳已经没了,天色暗了下来,他还以为是天变阴了,心头一喜,天阴了就会下雨了。往天上瞅了一阵,看到天空蓝得发亮,有几颗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挂在了那里,他才知道原来是天快黑了,空欢喜了一场,心情很沮丧,昏头昏脑地爬起来,望着四下散得很开的羊群,赶紧跑到马跟前跨上去,四处去拢羊。
把羊群拢到一起时,天已经黑了,幸亏羊是白色的,一把手在夜色下数了羊数,这荒草野地,羊倒没有丢,一把手心里才踏实了些,赶着羊群踏着夜色往回走了。
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一把手看到自家屋子的窗户是黑的,他心里格噔了一下,平时不管他回来得有多晚,那让他其实很挂念也很需要的家,总有温暖的灯光在指引着他,等候着他。这就是来凤离,他的妻子,无论他怎样对待她,她却从不计嫌,依旧给他一片温馨的灯光,一份真心等候他的家的感觉。难道今天来凤离不在家里,她能去哪里呢,不会回娘家吧?一想到来凤离不在屋子里,一把手心里倒一下又踏实了下来,来凤离不在家还好,她在了还不知和她怎么开口呢,一把手这时候还觉得自己没留羊是对的。他把羊赶到圈里圈好,在外面的夜色里站了一阵,才进了屋子。屋子里黑得很彻底,一把手在黑暗里抽了一支烟,才摸黑找到电灯开关,把灯打开。灯一亮,一把手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原来来凤离就躺在炕上,侧着身子,脸朝里,一动不动地,一把手一看就知道来凤离并没有睡着。一把手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赌什么气,还不是为没给那个骗子马前龙留下一只羊?一把手心想着,我就是不愿把羊送给马前龙那样的人,你赌气也没有办法。一把手故意干咳了两声,想引起来凤离的注意,没想到来凤离还是没理他,一把手就不管那么多了,走到炕前,恶狠狠地对来凤离说,你倒享清闲呢,我放一天羊了,还没有吃一口饭呢。
来凤离动了一下,没有应答一把手。一把手更来气,又说,你是活着还是挺尸呢?
来凤离这回说话了,我要是挺尸了才好呢。
这是什么话?一把手闻到了一股气味,吸了吸鼻子,点上一根烟,说,你还没死呀,没死都得吃饭呀。
这回来凤离转过了身子,对一把手说,你想吃自己做去,你也长着手呢。
一把手还是第一次听来凤离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不认识似的打量了一下来凤离,才发现来凤离是有点不对劲,来凤离脸上红红的,像刚打斗过的公鸡,一把手更强烈地闻到了那股气味,他又吸了吸鼻子,说,你喝酒了?
来凤离说,喝了,咋地?
怪不得呢?一把手干笑了两声,你也敢和我这样说话了,原来你是有酒壮胆了。
来凤离听一把手这样说,从炕上爬了起来,说,我干什么要酒壮胆?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喝,我就不能喝了?酒又不是给你一个人酿的。
来凤离虽然说得很有气慨,一把手还是从来凤离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胆怯,一把手觉得有意思了,心头的火气在来凤离强硬的语言中却底气不足的外表下也褪下去了不少。来凤离毕竟还是惧怕他的。男人能让自己的女人从骨子里惧怕是很让男人徒生许多自豪的。
我没说你不能喝呀,一把手说,但你喝了酒,总不能光这样躺下,什么也不干呀?
来凤离从一把手语气里听到他降了不少温,反倒气壮了起来,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冲着一把手说,你要我干什么,像你一样喝了酒打自己的老婆?你还把打老婆当成一种能耐呢。
一把手从来没有把打老婆当成一种能耐,他只是心里窝着一大团火,喝多了酒越想心里越气,自己没本事娶了个别人搞过不要了的女人,这也罢了,结婚四年了,才知道是自己的种子是瞎种,来凤离没有生下一个孩子来。一个男人不能使女人生孩子,还算个什么男人?一把手心里很窝火,但这种苦恼又不能像唠家常话一样和别人说,只有捂在自己的心里面发酵,只有打老婆出气。一把手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又怎么会以打老婆为能耐呢,在草原上打老婆是最没本事的,别人都看不起,可一把手确是觉得自己心里苦啊。这会听来凤离这么说,一把手觉得很没面子,试了几次,想要揭来凤离的老底,捅一捅她的痛处,让她也感受一下他的苦衷,可张张口,却又深怕把来凤离伤害得深了,不管怎么说,来凤离也是他老婆,给了他一个做丈夫的幸福,也给了他一个家的温暖。一把手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而来凤离喝了酒后,胆子大得历害,一点也不惧怕他,眼看着还说不过她呢,一把手就找到酒瓶子,咕咚咚一口气就灌完了一瓶子,然后把酒瓶一扔,才说,你以为你喝了酒,就有胆了,就敢这样给我说话了,这下我也喝酒了,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一把手就冲到来凤离跟前,揪住来凤离就要打。来凤离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一点也没有以前的逆来顺受,反倒是一把手的野蛮激怒了她,她和一把手撕扯了起来。一把手酒喝的太猛,酒劲上来的快,站都站不稳,来凤离这次又是带着强烈的反抗性质的,一把手这回没有打成来凤离,却叫来凤离把他几次推翻在地上。
一把手和来凤离自结婚后,第一次对打了一次架,第二天酒醒了,一把手回想一下,觉得自己吃亏了,想找来凤离的碴,来凤离却不在家了,只给他留了个条子,这回是真正回娘家了。来凤离走时,照样给一把手烧好了一壶奶茶,用毡子包着,热乎乎地放在那里,等着一把手喝了醒酒呢。
过了两天,来凤离才从娘家回来。一回来,来凤离就挑衅似地对一把手说,人家都出了祭天的羊,就剩下我们家没出了,别人都在骂呢。
一把手本来就没有好气,听来凤离一回来又提到祭天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没回娘家,是去会你的老情人马前龙了,马前龙那个王八蛋,我就不给他羊,让他骗不成人。如果你再和他有来往,哪天我非把他像宰羊一样宰了不可。
来凤离却不屑地说,你爱怎么摆弄马前龙,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但这祭羊我得出,你不怕天旱,我还怕天把我旱死呢。
一把手说,有我在,你就别想拿走一根羊毛。
来凤离冷笑道,我看你还不打个盹睡觉了,你喝了马尿睡死了,我就把羊赶走。
来凤离和一把手干了一次架后,似乎找着了强有力支撑似的,一点都不怕一把手了。
一把手气得全身乱抖,试了几次,差点动手,可没有喝酒的他,却是特别清醒和理智,尽管心里恼怒至极,但就是对来凤离动不了手。而且他看到来凤离也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肯定会干出他不愿干的事来。一把手为了防备来凤离,好几天晚上都不敢睡觉,酒也没喝。他知道,一旦喝了酒,迷糊过去了,他就失去主动了,来凤离一定会乘此机会把羊赶去给了马前龙,自己就更没面子了。
一把手这样过了几天,实在熬不住了,眼看着草场旱得一天比一天历害,连草根都快要被羊揪出来了,再这样下去,羊很快就会没东西吃了,到那时,他失去的可就不只是一只羊了。一把手不想看到有这样的一天。一把手思前想后,决定卖掉这群羊。一把手没有征求来凤离的意见,就把羊赶到农场里,一只不剩地全卖给了羊贩子白化成。白化成把价钱压得很低,一把手讨价还价半天,白化成就是不松口,一把手气得和白化成吵了起来,白化成却一点都不生气,对一把手说,你来就这个价钱,不卖你可以赶回去等着羊饿死呀。在塔尔拉,谁不知道白化成心黑?一把手气得要把羊赶走时,白化成却一脸坏笑着说,我这收羊的价钱,一天一个样,错过了今个,明天想卖这个价,除非你老婆来了才能卖今天的价了,当然得搭上你老婆才行……
行了!一把手断喝了一声,如果不是天旱成这样,他宁愿把这些羊群养到老,也不愿意把羊卖给羊贩子白化成呢。一提白化成这个人,一把手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年在娶来凤离这件事上,死了老婆的白化成硬是仗着有几个钱,和他竞争过。一把手小时候玩时,往生产队的粉碎机里塞草时,叫粉碎机给铡掉了一只手上的四根指头,只下了一只好手,残手倒没有影响他和正常人一样干活,但影响了他找媳妇,三十来岁了,还是个光棍。来凤离被马前龙骗失身,打了肚子里的胎后,身体也算残疾了,有人就给一把手撮合。一把手家里穷,来凤离的老爹财迷心窍,一心想把女儿嫁给白化成。来凤离吃过一次亏了,对有钱的羊贩子白化成没有好感,却看中了一把手的朴实和善良,坚持着嫁给了一把手,如果不是来凤离坚决,一把手恐怕难击败白化成呢。虽然胜了白化成,但一提到这个人,他心里十分的不舒服,总觉得这个人靠着有几个破钱,就神气活显的。
但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一把手生白化成的气了,羊价一天比一天低了,这个他知道。他犹豫再三,还是把羊卖给了白化成,这样总比把羊白送给马前龙那样的坏种强吧。
一把手卖了羊,拿上钱,买了几瓶子好酒,刚过了中午就回到了家里。来凤离奇怪一把手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一看是他一个人回来的,羊群却不见了,心里有了些预感,便问他把羊放到哪里了。一把手不理会来凤离,把一个布袋子往炕上的毡子底下一压,用嘴咬开酒瓶盖子,就往嘴里灌酒。来凤离问得急了,一把手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羊卖了。
全卖了?
全卖了!
一只没留?
一只没留!
卖给谁了?
白化成。
你怎么能卖给那个羊贩子呢,来凤离顿着脚说,他的良心早叫狼吃了,他能给什么价钱?
大羊八十块,小羊五十,像白送一样。一把手喷着酒气,解恨似地说。
天呐,来凤离叫了一声,你这个……都干了些什么呀?来凤离本来想说一把手是败家子的,但没有说出口。
一把手又住嘴里灌了一口酒,才说,我是败家子,卖这么点钱,是我没本事,你去,你去了,白化成说能给高价呢。
来凤离已经不计较一把手挖苦她了,她只是心疼那些羊,要不是天旱,在水丰草肥的时候,一只羊羔都要卖将近二百块钱呢。来凤离心疼得呲着牙,嘴里不停地抽着冷气,想和一把手大闹一场,可一把手已经喝得有点高了,歪在炕上快迷糊过去了。一把手有好几天没有喝酒了,正谗着酒,多喝了不少。
来凤离看着已经睡过去的一把手,先是泪水涌了出来,接着是在一把手的呼噜当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放声大哭起来。
来凤离和白化成
来凤离是第一次在一把手喝了酒后,没有动手打她,却自己哭了起来。
来凤离被一把手每次打了后,心里恨死了一把手,越想越绝望,她一个人默默地垂泪,叹自己命苦。一把手打完后,睡着了,打起了呼噜,来凤离心里又慢慢地平静了,和一把手结婚四年多了,她没有为一把手生出个一男半女来,她知道这不是她的问题,她被马前龙骗过,肚子里装过马前龙的种,这证明她是有生育能力的。问题是出在一把手身上,她试探着劝一把手去治治,一把手碍着面子,坚决不去。来凤离知道一把手心里憋屈,自己老婆失过身,打过胎,全塔尔拉人都知道一把手娶了个破女人,这种事搁哪个男人身上不觉得压抑呢。一把手虽然从来没有在来凤离面前说过这些事,来凤离知道这是因为一把手的心地善良,害怕刺激和伤害到她,一把手在竭力表现他对此事的不在意,可他的行动上又往往泄露出他压抑着的不满来。一把手因为不能生育,慢慢和别人交往的很少,不是出去放羊,就是在家喝闷酒,酒喝多了,心里堵得慌,就动手打她。她心里有愧,因为自己和马前龙的事,觉得对不住一把手,在一把手面前,有一种愧疚,所以每次一把手打她时,她都默默地忍受着,心甘情愿地接受着一把手的暴虐行为,作为对自己的惩罚。一把手不是多出色多优秀的好男人,但他善良勤劳,在外面放羊,风吹日晒,操心这操心那的,还不都是为了把这个家营造好,让她过得舒心?生活嘛,怎么会那么完美呢?自己这样一个女人,也该知足了。便想通了一切,第二天又平心静气地给一把手烧好解酒的奶茶。
日头落下去时,来凤离才止住了哭泣,她看着已经睡得像死过去一样的一把手,冲过去,从一把手身下的毡子底下抽出那一袋卖羊的钱,提上就出门了。来凤离想把羊再赎回来。来凤离不是为了和一把手较劲,她是个能真实生活着的女人,她想就是为了不出那只祭天的羊,也不能把羊这么便宜卖了,那群羊无论对于她还是一把手来说,都是生活的希望,就算是上天不让他们的希望在草原上蓬蓬勃勃,他们也不能这样草率地将自己的希望如此低贱地卖给羊贩子。还是白化成那样的羊贩子。
再有,来凤离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想法,一个一把手还没有探到的想法,那就是她要积攒够一定的钱,到城里去给一把手治不育症。说到一把手的不育症,来凤离比丈夫还苦恼,自己原来被马前龙骗失了身,还受人嘲笑地未婚先孕,和一把手结婚后,可以正大光明合理合法地怀孕生育了,没想到男人却有问题。明明是一把手有问题吧,流言蜚语却是冲着她来凤离来的,说什么的都有,而最多的还是说她和马前龙胡搞得太多了,把“机器”搞坏了,不能生育。来凤离含着泪水,像做贼似的私下到处给男人找治病的偏方,每次按找来的偏方吃药,丈夫吃了后都没有见效果。一把手后来干脆不吃了,来凤离也没有办法,就存下心要攒下一笔钱,然后让一把手到大地方去治。她已经打听到了,在城里有专治男人的这种不育症的,但得需要一大笔钱。于是来凤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群羊身上,在草原,牧人的希望不在羊群上又能在哪儿呢?可天旱成这样,眼看着原本肥硕的羊一天比一天瘦了,来凤离心急啊。不管怎么说,羊瘦了还可以补过来,只要有了雨水,草能活过来,长得葱郁茂盛,羊就有救,就可以再次长得膘肥体壮。但天旱的没有一点章法,来凤离只有相信人虔诚的祈盼能让上天感动,所以她才寄望于瞎子神出鬼没汉和马前龙那样的骗子祈求上天播雨的做法,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马前龙那个骗子的能耐呢,可病急乱投医,在这样的时候,她只有相信人与神在某个境界里的共通,不为别的,只为了求雨,为了她的羊群有鲜嫩的草吃,最终为了能够有钱治丈夫的病。可丈夫一点也不理解她的愿望,甚至不愿出一只祭羊,还赌气把羊全卖了。卖了这么低的价钱,把她来凤离的计划和愿望粉碎得几乎成了粉沫,她的心里怎么能接受呢。
来凤离要去找羊贩子白化成。
天已经黑了,草原上的夜一黑下来,只要没有烈日的烘烤,马上就会变得凉爽起来。这种凉爽使烦躁不安的来凤离心里微微静了一些,她在白化成家门前站了一小会,在夜色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走了进去。
正在吃晚饭的白化成一看是来凤离,一个女人在晚上来到了他家,他当即明白了来凤离来的目的,他没有表现出一点惊喜来,表情很淡然地对来凤离说,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在我这吃点?
来凤离从白化成的表情和口气上,听出了他的冷漠,便说,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白化成这才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用一副知情知底的口气说,你吃了什么呀,今天你是吃不下饭的。
来凤离强忍着自己的厌恶和怒气,平和地说,不管我,你吃吧,吃完了,我有事找你。
没事,你还能到我这里来?白化成冷笑了一下,得意地说,现在看到我的钱重要了,来求我了,你还真能拉下脸呀。
来凤离再也忍不住了:谁说我要求你来?我凭什么要求你?我只是要赎回我家的羊!
说着,来凤离把装钱的那个布袋子往白化成面前的桌子上一扔,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白化成想着来凤离只是来和他理论羊价的,没想到她却是来跟他说要赎回她家的羊。他愣了一下,便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干什么?来凤离说,你说我来干什么?你也太欺负人了,趁着天旱来赚昧良心的钱,用这么低的价钱来收我们家的羊,那是一群羊,是我们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才积攒起来的一群羊,你一只羊只五十块钱就把它们全拿走了,你以为是买羊骨头呢。
白化成这回听明白了来凤离的意思,不客气了:唉,我说来凤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欺负你了?羊是你家的一把手送上门卖给我的,钱多钱少,是眼下的行情,我怎么就赚昧良心的钱呢?你也知道天旱羊不好养?这时的羊瘦得只有骨头,我这不跟买羊骨头差不多?你现在不卖,过上一段时间,行情会更低,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是个商人,我只能根据行情来收购羊。别的我不管。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来凤离说,你根据行情来收购羊,你有你的道理,我的羊只能值这么多钱,好了吧?但现在我的羊不卖了,我把钱还给你,你把羊还给我行了。
白化成冷笑了一下,说,来凤离,我说你还没糊涂到这个份上吧,你拉出来的东西还能吃进去吗?
来凤离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没想到白化成真是无赖到这种地步了,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但她是来赎回自己家那群羊的,不想和这样的无赖闹得太僵,闹僵了只有自己吃亏。她伸手扶在墙上撑住自己,声音很轻地对白化成说,就算我求你了,把羊还给我,好吗?那群羊对我来说有很大的用处。
白化成听着,哈哈地大笑道,来凤离呀来凤离,你还是求我了,嘴不要硬,人一辈子求人的时候多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求人呢,尤其是求我这样让你看不上眼的人,你心里一定很难受是吧。难受着就对了,你想想,四年前我被你拒绝了,你骂我有几个臭钱就想娶你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现在应该感受到一些了吧。
来凤离被白化成这样羞辱着,心里的怒火早已被浇灭了,只剩下一阵阵的疼痛。她忍受着白化成的羞辱,有气无力地说,好,当初算我有眼无珠,现在你说够了吧,说够了就把羊还给我吧。
什么叫说够了?白化成说,我说这些,只是叫你尝尝什么是难受的滋味,你刚尝到一点点,就想叫我不说了,你这么一说,我就把羊还给你了?
你还要怎么样?
我不能怎么样,我只是不能把羊如数还给你。白化成说,一把手上午卖的羊,是上午的价钱,现在是晚上,价钱已经跌了,你拿来上午卖羊的钱就想把你家的羊一只不少地赶回去,这怎么行?我这买卖不是做跌了吗?
白化成,你……
我怎么了?你可以说我心太黑,可这些天的羊价就是这个样,如果你不来赎你家的羊,我连夜就倒手卖了,你这一搅和,今晚出不了手,明天就要少卖不少,明天的价和今天的价不一样你知道吗?
你怎么能这样?你……
我怎么不能这样?你别忘记我可是羊贩子!我不这样,还能叫羊贩子还能赚到钱吗?当初你嫌我的钱,今天又何必为了这点钱来找我?
这个恶毒的家伙!来凤离的心疼得一突一突地跳着,整个人都快虚脱,胸中的怒火在白化成阴险的笑容里几乎就要喷涌而出了,可为了她的那群羊,为了她不被一把手知晓和理解的愿望,无论如何,她也要咬紧牙关也不能在白化成面前发作。谁让她的羊被一把手愚蠢地卖给了白化成这样的小人呢,说到底,谁让当初她与白化成之间有过那样一段恩怨呢?对白化成这样的人,来凤离又不能硬来。来凤离深深地吐了口气,让自己从那种浑沌的快虚脱的状态中走出来,换上平和的口气说,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难道就不能仁慈一点把羊还给我吗?以前——我说话是自傲了些,不好听,你就原谅了我吧……
白化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声音很响底气很足地说,来凤离,你还真把你看高了,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要和我说以前,以前怎么了,你现在不照样求着我了吗?就算我不把你的羊赎还给你,你又能怎么样?我反正也没做错什么。
你……真做得出来?
这有什么做不出来,要都像你这样,卖了羊再赎回去,我还能当羊贩子,还能赚成钱?白化成冷笑着说,想要赎羊,就只有按我刚才说的价钱了,你要不赎,过了今晚,还得往下压,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他拿起筷子又要吃饭了,一副带理不理的样子。
来凤离站在那里,一手扶着墙,快软塌了似的,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她用另一只手搓揉着自己的两个突突跳动着的太阳穴,一副不知该何去何从、茫然无助的样子。
白化成嚼完一口饭菜,回过头来,对来凤离说,不过……你也挺不容易的,嫁给一把手,没有钱不说,还不能生育——你要靠这群羊给一把手治病呢,是不是?
来凤离一听白化成口气变了,还以为他良心末泯,自己赎回羊群还有希望,就把身子挺了挺,听着白化成再说下去。
白化成却不说了,见来凤离不吭气,依然吃他的饭了。来凤离愣了一阵,才试探着问白化成,你是说可以把羊群原价还给我了?
白化成头都没抬地说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你别忘了我是羊贩子呢,赔钱的买卖怎么能做呢,除非你——留下来叫我睡一觉。
白化成!来凤离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骂道,你真不是个人了,看来当初我没跟了你是对的。你这个狗杂种!
骂完,来凤离被一股怒气支撑着,上去抓起桌子上的钱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白化成的家门。出了门,来凤离整个人却一下子虚空了,像醉酒的人一样头重脚轻,还没等她找着可以扶持她的东西,就瘫在了地上。白化成还跟了出来,嘻笑着对坐在地上的来凤离说,干什么脾气这么大呀,我又没逼着你,这是双方自愿的事,你不愿意可以当我这句话没说。要走呢,也走得利索些,坐在我家门口多不好,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以送你。说着,他伸出手来,要拉来凤离起来。来凤离一甩手,打开了白化成的手,硬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
白化成和来凤离
白化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玩过,前些年老婆死了后,想续娶来凤离,结果来凤离却看他不上,他拿着一大把钱竟然输给了又穷又残的一把手,这很让他在人前丢面子。从此他也就打消了再娶女人的念头,倒不是他对来凤离一片痴情,对他来说,情又为何物?而是他突然间把婚姻看透了,干什么呀,娶个女人,有人管着,没有了自由,还得苦撑着一个家,不如一个人自由。自从他做了羊贩子后,在外面的世界闯荡的多了,他才知道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搞?老婆没死前,他就和牧场上的姑娘媳妇胡搞多了,弄得他在塔尔拉名声很不好,那时候他还有所顾忌,后来他发现这些顾忌都是多余的,名声已经不好了,还顾忌什么?他只是慢慢地厌烦了塔尔拉的这些身上有一股子羊膻味的女人,把目标放在了外面,到城里去搞,城里的那些女人身上香喷喷的,并且一点也不像塔尔拉的这些女人,她们一点也不忸怩,并且花样还多,光在他身下的各种喊叫声,五花八门的,就比牧场里的女人有情趣得多。同样花钱,白化成肯定愿把钱花在那些爱喊叫的女人身上。
白化成有好长时间没有光顾塔尔拉的这些女人的身体了。
对于来凤离的到来,白化成是有绝对把握的。他从来凤离摇摇晃晃走去的背影上,已经看出,来凤离还会回来,主动送上门来的。所以他连房子的门都没有关,一听到敲门声,就说,门没关,我知道你会来的。
来凤离推开门,身子却不进来,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你把灯关了吧。
白化成啪地一声拉灭了灯,在黑暗中说,就你事多。
等来凤离慢慢走到炕跟前,白化成往炕里面挪了挪,给来凤离让出点地方,才说,我可没有逼迫你,是你自己上了我的炕。
来凤离不吭气,在炕沿上坐下,垂着个头,望着黑暗处发了一阵子呆,才说,你说话可要算数。
就这点钱,我值得骗你吗。
你什么事干不出来。来凤离咬着牙说。
不信我,那你可以走呀,我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识过。
来凤离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夏天的衣服脱起来容易,可来凤离脱得却很不容易,每脱一件,她的心就紧收一下,但她还是狠着心脱着,脱得只剩下背心和短裤时,她停下了。
白化成却等得没耐心了,要等来凤离这样磨磨蹭蹭地,他那点兴趣早就没了。他气呼呼地对来凤离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又不是大姑娘第一回做这种事,你也不只经历过一个男人,都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好忸忸怩怩的呀。
来凤离咬了咬牙,狠狠地扯下了背心和短裤,由于用劲过大,差点把它们都撕烂了。那一刻,来凤离心抽得很紧,一股酸水差点就涌出了眼眶。但她强忍住了。
白化成对来凤离的身体已经谈不上有什么兴趣了,要是放在以前,他对来凤离凸凹有致的身体还会欣赏一番的,可是现在,他什么样女人的身体没见过,别说是来凤离,就是城里那些身材比来凤离好得多的女人,他摸上去感觉都是一样的,惟一不一样的,就是每次的体验有所不同罢了。白化成对躺在身边的来凤离没有一点过渡,伸手揽过来,就爬了上去,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
来凤离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咬着牙忍住了。她以为白化成会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进入状态,但白化成没有,白化成仅仅是需要一个发泄的身体。白化成一下一下地撞击她,这种机械的撞击反而叫她的心不再抽得那么紧了,她放松了自己,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把自己像根木头似的摊在炕上,任由白化成复仇似的机械撞击着。来凤离目光空洞地看着白化成在自己身上晃动,晃出一片哗哗的响声。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来凤离什么也不用想了,还有什么要想的呢,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来之前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赎羊心切,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空间去想这个问题。现在,现在——来凤离毫无激情地在白化成的身下承受着他毫无激情地撞击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忘了做了,她便用双手往上推起白化成沉重的身躯,喘着粗气说道,等一等,等一等,你得想个办法呀,这样,我肚子里会有的。
白化成在激烈起伏的运动中,刚刚对来凤离木头似的身体有了点感觉,却又被来凤离推着进入不了,听明白了来凤离的意思,停了下来,坏坏地说,这不正好,一把手有毛病,我可以给他补上。
来凤离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白化成的背,轻轻地说,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这一拍,白化成身体竟然打了一个激凌,刚才还不怎么硬朗的下身竟一下子硬得像铁棍似的。他这才明白,这次身下的女人还是不同于别的身体,这是四年前不愿嫁给他的来凤离。他的兴致大增。但来凤离用腿夹着,不让白化成进去。白化成便叹了一口气,说了声“这到不是什么难事,我是干什么的。”便起身从炕那头的褥子底下抽出一个套子来,给自己带上,复又上到来凤离身上。
来凤离这下放心了。白化成玩过了多少女人,在这种事上都快成专家了,在他对来凤离有了兴趣之后,自然不会让来凤离还像个木头人似的摊在炕上不动,他使出浑身解数,上下翻腾,把来凤离刚才麻木的身体也给折腾得有了感觉。并且是从未曾有过的感觉。来凤离也开始发挥女人的特点,尽力迎合着白化成了。白化成折腾得更来劲了。但来凤离这次的感觉却不像白化成在报复她了,她也不仅仅是在被动地承受了,而像是在完成一件没有完成的事似的,和白化成配合得非常认真、默契。
自从和一把手结婚后,来凤离和一把手在一起,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因为自己的失身,来凤离一直抱着愧疚的心情面对着丈夫,在丈夫的身下,她不敢有半点非分的想法,只是一味地承受,刚开始还有一点点的感觉,后来,丈夫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后,情绪一落千丈,动不动就喝酒,喝了酒就打她,打完就直接睡觉了,说句实话,他们之间好长时间都不行房事了,就是偶尔行一次,不是半途而废,就是丈夫觉得没什么必要,是白费力气,自动放弃了,她又不敢提出要求,一直默默地忍耐着,慢慢地她也麻木了。
白化成却一下子唤醒了来凤离的身体。来凤离觉得自己又是女人了,她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欢快的呻吟,偶尔她听到自己的呻吟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一下子清醒了,她怎么能这样呢?她是来和白化成谈赎羊的事,他们正在用身体交换条件呢。来凤离的意识一下子回到了现实里,全身冰冷了。
白化成有了来凤离的配合,正在兴头上,快达到高潮了,一下子感觉到来凤离冷了下来的身体,他满身汗水地停了下来,奇怪地问来凤离,你又怎么了,还有什么条件要在这时候谈呢?
来凤离知道白化成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但她又不好把自己此时的想法说出口,便叹了一口气,顶上去,让白化成继续撞击。白化成却要问出来凤离到底想到了什么事。
你不是还怕我反悔吧?白化成这样问来凤离。来凤离摇了摇头。在黑暗中白化成也没有看清楚来凤离是摇了头的,继续说道,我不再乎那几个钱,我只是……只是……也不是为了得到你,羊贩子就得这样硬才能弄到钱。你说吧,还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比如再给你的羊加点价。
来凤离没想到白化成会这么说,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女人了。一股屈辱的感觉涌了上来,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却不知道是辛酸还是屈辱的泪水。来凤离心里疼了一下,她在心里想,这是干什么呢,本来就是和人家用身体交换的,她恨死了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争气,还觉得有什么屈辱不屈辱的?既然白化成在她的身体上面,一直想的是和她在谈一笔交易,而且他们现在也正在交易,她还有什么犹豫的。来凤离就是这时候才想到还欠一只祭奠用的羊呢,从一把手那里得不到羊,在白化成这个羊贩子这里就不一样了。来凤离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恶狠狠地对白化成说,除过我家的羊外,我还想问你多要一只羊,你给不给?来凤离反正想着现在是交换,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也没有拉不下脸的,该谈的条件此时不谈,等他从自己身上下来了,就晚了。
白化成一听,挪动了一下身子,像一台歇了口气的机器,又开始运作了起来,边运作边喘着气,对来凤离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了的事,不就一只羊嘛,给你就是了,来凤离,你能像刚才一样兴奋起来,我快活了,给你两只羊都成!
来凤离却再也兴奋不起来了。泪水再一次地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也曾试图使自己的身体亢奋起来,迎接白化成,自己也快活一次,可身体这会儿偏不遂她的心愿,一点也激动不起,硬梆梆地在白化成的身下挺着,像一具僵尸。
白化成气狠狠地终于把全身绷紧了,在来凤离身上停顿了一阵,非常不满地说了句“你可没有听我的话,我只能给你一只羊了”,便翻身下来了。
第二天,等来凤离把羊赶走了,白化成才望着来凤离的背影骂了句,塔尔拉的女人都这德性,没啥搞头。
马前龙和栗玉兰
马前龙以前是塔尔拉农场里最帅的小伙,凭着爹妈给的一副好脸皮,把农场里的姑娘媳妇逗得神魂颠倒。来凤离没结婚以前也不例外,还被马前龙勾引着失了身,马前龙却没有要娶来凤离的意思,眼看着来凤离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来凤离的老爹从女儿嘴里得到是马前龙下的种,去找马前龙论理,劝他娶了来凤离。马前龙不但不娶来凤离,还信口胡说来凤离的肚子不是他搞大的,他没必要担那个责任。来凤离的爹看威逼不成,就带人把马前龙的一条腿给打断了。马前龙的爹死得早,只他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娘过日子,他成瘸子后,不但再没女人喜欢他了,连下地放牧都不利索,家里穷得一年不如一年,又穷又瘸的男人,自然娶不上媳妇。马前龙常常后悔自己当年不该仗着有一副好脸皮,在女人堆里挑肥拣瘦,却没有趁那时候娶个媳妇。他把来凤离的肚子搞大后,不是他不愿娶来凤离,主要是来凤离身子上有一种味道,他闻不惯来凤离身上的那股味。再说了,牧场上的女人那个身上没有味呢,整天和羊在一起,没有别的气味,也有羊身上的骚味,马前龙凭着自己的小白脸,心高气傲,才不愿和一个有气味的女人在一个炕上躺一辈子,他受不了那味。和来凤离有那档子事时,来凤离是主动的,马前龙那时候正在女人堆里红着,却没有一个女人主动脱了衣服让他睡的。来凤离是第一个,他经不住性的诱惑,就强忍着来凤离身上的味道,在一个干草垛里,和来凤离把事办了。没想到,只办了一次,还不是弄得太成功,来凤离肚子就大了,他后来自己都难以相信,来凤离肚子里的货就是他马前龙的种,因为他想着,来凤离能主动把身体给他,照样可以给别的男人。所以他死活不承认来凤离的肚子是他搞大了,为此他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他现在委实很后悔,要是当初承认了,娶了来凤离,闻不惯她身上的味道,可以晚上堵上鼻子和她睡觉,用嘴呼吸就行了,也不至于打光棍。当然也不会断一条腿了。断了这条腿,也断送了他马前龙的风流前程。
马前龙后来常常为自己的当年感叹不已。
断了一条腿的马前龙也曾立下毒誓,一定要报断腿之仇,无奈心比天高,自己一瘸一拐的,连走路都不利索,报仇无疑是鸡蛋碰石头,慢慢地就打消了去找来凤离她爹报仇的念头。但马前龙又不想落入了寂寞的低谷里,他是一个不安份的人,他妈又管不住他,整天无所事事,拖着一条断腿,到处闲逛着,偷鸡摸狗,尽干坏事,比以前更不务正业,大家见了,都怨来凤离她爹心软,下手轻了,没把这个坏种的命要了,也算给塔尔拉除了一害。
马前龙虽然名声不好,还残了一条腿,但他的脸皮没残,依然英俊,身体上别的地方也好好的,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的腿被来凤离她爹打断后,年轻的姑娘媳妇嫌马前龙是个瘸子,离他远了,可也有人不嫌。这个人便是守了八年寡的寡妇栗玉兰。栗玉兰的男人得脑溢血死了,给她留下了一个患有先天性咳嗽的儿子,儿子从一出生就开始咳嗽,一直没有停歇过,栗寡妇想尽了法子,也没有把儿子的病治好,她守寡的日子都是在咳嗽声中度过的,所以她一年四季都像生活在夏季的燥热里,非常的烦躁。当然,栗玉兰也想过趁年轻再嫁个男人过日子,她托人介绍了几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人家一听她带着一个从早晨咳嗽到晚上的儿子,谁也不愿揽下这个拖累。为此,栗寡妇没少在深夜里一个人哭泣,守寡八年的女人多么需要一个男人的抚慰啊。就是在这个时候,栗寡妇盯上了没人理的马前龙。
在马前龙眼里,以前就从没有过寡妇栗玉兰这个人,现在他落魄了,整个塔尔拉人都讨嫌他的时候,寡妇栗玉兰的出现,无疑对马前龙是个莫大的慰藉。粘过女人的马前龙和守寡八年的栗玉兰一拍即合,马前龙第一次到栗玉兰的家里,栗玉兰就把患咳嗽的儿子用芝麻糖哄到了另一间小屋子里安顿停当,自己和马前龙在大屋子里就上炕了。马前龙在栗寡妇的儿子从另一间屋子传来的咳嗽声的伴奏下,又一次感受了女人。不一会,栗玉兰的呻吟声就盖过了她儿子的咳嗽声,到关键时候,她还喊了起来,她的成熟和老练,引导着马前龙左冲右突,叫马前龙大汗淋漓,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女人的滋味。马前龙在栗玉兰的身上气喘吁吁时,才知道自己以前真是没劲透顶。他和来凤离算什么呀,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点都不深刻,还为此付出一条腿的代价,一点都不值。他此时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女人。
马前龙被栗玉兰的呻吟弄得神魂颠倒,第一次完事后下来,在栗玉兰身边躺下时,不由自主地对栗玉兰说了句,你真好!
栗玉兰听了这话,感动得连气都换不及地回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比你弄过的那些女人呢?
简直不能比,马前龙说,我其实没搞过什么女人,就一个来凤离,还……出事了。
那么来凤离呢,她和我比呢?
来凤离怎么能和你比。
我才不信你的话呢?
我只是背了个搞女人的名声,你从我的笨拙上还看不出来?
栗玉兰扑哧一声笑了,她心里这才信了,把马前龙搂紧了,问道,来凤离不好吗?
来凤离一点都不好,马前龙一提到来凤离,牙都咬紧了,说,来凤离算什么东西?她身上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呢,能把人熏死。
栗玉兰心里满足了,身体却又不满足了,她抚摸着软下来的马前龙,喷着热哄哄的气息,说,你是个好男人,怪不得那些姑娘媳妇以前都围着你……
我好什么呀,马前龙叹息道,现在臭得没人理了。
女人就是贱,好男人到什么时候都是好男人,我就觉着你好呢。
只要你觉着好就行,马前龙说,我觉着你也好哩,真好!说着,马前龙又硬了起来,翻身上去,把栗玉兰压住了。
栗玉兰马上迎合着,呻吟着说,有个男人真好!她说出了一个寡妇的心里话,在马前龙的撞击下,喘着粗气又对马前龙说,我以前的那个死鬼男人……
马前龙神经质地在上面停下了,问,他怎么了?
他第一天夜里要了我七次,但都不如你这么好,他笨死了。
马前龙一听,来劲了,又开始了动作,比前面更猛烈起来。一阵猛烈之后,他才对栗玉兰说,只要你觉着我好,我今夜里就来八次,超过他!
马前龙的生活从此有了新的开始。
干柴也有烧成灰的时候。马前龙和栗玉兰经过一个多月的燃烧,栗玉兰被马前龙滋润活了,她守了八年寡,终于又尝到了有男人的滋味,这种美妙的感觉叫她想着过长远的生活了,这天她对马前龙说,你干脆娶了我吧。
马前龙被栗玉兰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面对这样的难题,他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多么严峻的现实。栗玉兰的儿子在隔壁屋子里的咳嗽声大了起来,马前龙被那种快要把肺咳出来的声音击得心里一颤一颤的。他咽了口唾沫,心里很怯地望着栗玉兰,没敢说出一个字。
栗玉兰从马前龙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她没有证实过,还有点不死心。现在死心了,她心里倒踏实了,她没哭,也没有闹,只是默默地躺了一阵,才生硬地对马前龙说,我也不能叫你白快活呀,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呀?
马前龙不能再沉默了,想了想,才咬着牙说,我想办法把你儿子的病治好吧。
你有这个能力吗?
我会想到办法的。马前龙从栗玉兰的炕上跳下地,怆惶地提上裤子,走了。
栗玉兰才不怕马前龙提着裤子走了,没有下文呢,她有十分的把握,马前龙需要她,确切点说,他需要她的身体。她已经把他的身体调教得离不开她了。
果然,过了两天,马前龙又来到栗玉兰家里,他先告诉栗玉兰,他已经打听到有一个神汉,可以治百病,像咳嗽这样的病症,只是小菜一碟。马前龙说完,就急着要上栗玉兰的炕,却被栗玉兰推开了。
栗玉兰冷冷地说,你还是先把那个神汉找来,治好我儿子的病,再上我的炕吧。
马前龙愣怔了好半天,才一瘸一拐地走了。过了几天,马前龙就把那个神汉带到了塔尔拉,直接去了栗玉兰的家,对栗玉兰说,大师(神汉)给你带来了,他治病有个条件,说是治孩子的病,先得治孩子他妈的病,我都替你答应下了,你就叫大师治病吧。说完,马前龙用诡秘的眼神看了一下栗玉兰,就悄悄地退出去走了。
神汉是个瞎子,戴着个墨镜,一付成竹在胸的样子,在栗玉兰家里住了下来,说是要从孩子他娘的身上找孩子的病因,当天夜里就和栗玉兰同睡在一个炕头,长夜彻谈孩子的病,一晚上和栗玉兰没有停止折腾,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大师很疲惫地打着连串的呵欠,开始给栗玉兰的儿子治病了。他装神弄鬼地在栗玉兰家跳着大神,捣腾了三天,才给栗玉兰的儿子喂了一种像鸡屎一样黑乎乎的药丸。这种药丸有种很难闻的气味,栗玉兰的儿子每天捏着鼻子,被硬逼着吃大师的药丸,半个月后,栗玉兰儿子的咳嗽就明显减轻了。这完全出乎马前龙的想像,但他看着栗玉兰的儿子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也觉着对得起栗玉兰了,像个功臣似的,在栗玉兰面前晃来晃去的。可栗玉兰对马前龙不怎么正眼看了,每天只和大师搅合在一起,专心地治她儿子的病。
马前龙有一阵子非常失落,在心里恨上了他带来的神汉。也恨栗玉兰。
半年后,栗玉兰儿子的咳嗽基本上治好了,神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栗玉兰也没有要神汉走的意思。只是有天,栗玉兰主动找了马前龙,没有把马前龙带到她家里去,因为家里有神汉在,就在一个干草堆上,让马前龙饱饱地把她压了一回,算是对马前龙的犒劳。毕了,栗玉兰对马前龙说,你又没有娶我的意思,神汉有,但他老了,身体不如你,你想要了,我还可以给你,但没有以前那么随便了。
马前龙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一件引狼入室的丢人事,但事已至此,他也拿栗玉兰没有办法,只好这样了。
过了不久,栗玉兰对马前龙说,别看神汉眼睛瞎,却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利用他的本事,在塔尔拉干些治病救人的事,算是个营生,也可以挣点钱。栗玉兰的意思,是要和马前龙合作,挣的钱大家分,这样也算是给马前龙一个挣钱的活路。马前龙觉得栗玉兰没有把他当外人看,非常感动地答应了。
从此,马前龙和神汉两个人伙到一起,一个瘸子,一个瞎子,干起了治病医人的行当。
瞎子神汉又装神弄鬼,神神道道的,到了这年天旱,马前龙在栗玉兰的策划下,又干上了祭天祈雨的勾当。
塔尔拉的人们明知道马前龙不是个好东西,可瞎子神汉不但治好了寡妇栗玉兰儿子的咳嗽病,而且这两年或多或少地也治好了塔尔拉一些人的病症,这年天旱得过分了,牧人们都盼望着天降大雨,滋润滋润牧场的草地,能使自己的牛羊有牧草吃,不受损失,所以对马前龙他们的祭天行为,都持着宁可信不可疑的虔诚态度,不敢说三道四,就任凭马前龙他们折腾。
来凤离和一把手
其实,一把手那天从羊贩子白化成手里接过卖羊的钱时,他已经后悔了。羊卖得太便宜了,辛辛苦苦四五年时间才发展到百数来头的羊群,就换了这么点钱。接过装钱的那个纸袋子时,他的心像被刀子一片一片切割了似的,那种痛是无法形容的。他捏着钱的手一直在发抖,整个人就像被架空了一样,轻飘飘地毫无知觉。他想把钱退回去,不卖羊了,可一想到天旱成这样,草场里一片枯黄败落的景象,羊群散落在草场里中四处寻觅时的烦躁,他要把羊群赶回去的念头就像烈日下的蒸汽,瞬间便无影无踪。他看看被白化成聚拢的羊群,眼泪慢慢地渗了出来,咬咬牙,狠狠心捏紧了装钱的纸袋子,转身走了。
一把手不是为了和来凤离赌气,也不仅仅是为了不出那一只送去祭天的羊,才要去卖羊,主要还是考虑到羊的生存问题。天旱下去,没有让羊群生存下去的条件了,他用什么来养活这群羊,他怎样让这群羊度过它们生命中的非常时期?天旱得草都快死光了,羊也一只只比着瘦下去,塔尔拉的人都在卖羊,不要说让羊能够肥硕健壮起来,他有什么能耐让他的羊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呢?在他正焦虑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时,来凤离提到祭天求雨的事,他其实对此事和牧场的其他人一样,是持宁可信而不疑的态度,问题是操办祭天的这些人让他反感。尤其是马前龙这个人在操办祭天的事,一把手心里就不舒服了,马前龙有什么本事去操办祭天这样的事?凭什么自己要把羊送给马前龙这样的坏种去祭天呢,他这样丧尽天良的人不遭天谴就很不错了。
一把手才不理马前龙呢。他只是后悔自己太冲动,不该把羊卖给白化成这个羊贩子,白化成真不是个好东西,乘机压价,那么一群羊,就给那么点钱,如果卖给别的羊贩子,可能会得的钱多点。第二酒醒后,一把手越想越后悔,他来到羊圈旁边,羊圈空荡荡的,一把手摸着羊圈的栅栏,似乎看到一群洁白的羊云层一般拥挤着,在他的视线中幸福而舒缓地向草地上流淌,淌向遥远的满是芳草翠绿的地方。一把手走进羊圈转了几圈,偌大的羊圈里没有落下一声羊的叫唤,只有羊群的气味还浓烈地存着,给一把手回想的感觉。就在一把手正满心的责备和痛苦反省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羊的声音,是真实的羊叫的声音。一把手忽地转过头来,看到来凤离赶着一群羊由远而近地向他走了过来。
一把手看到自己家的羊又回来了,竟激动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最前面的一只羊不松手了。半天,他才回过头来惊喜地问来凤离,你把咱们的羊都赎回来了?
来凤离没有回答一把手的话,躲开一把手亮亮的目光,赶紧走开了。她怕一把手的目光。其实一把手的目光里,只有对羊群失而复得的惊喜,但来凤离连这点惊喜都怕。来凤离抹了一把汗,到屋子里去喝了口水,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走出屋子,来到羊群跟前,看着一把手痴情地一只一只抚摸着他的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把手说,今天我去放羊!还没等一把手反应过来,来凤离已经牵过马,一跃身上了马背。
平时羊都是男人放的,草原上很少有女人去放羊的。一把手站起身来,对来凤离说,还是我去放吧。
来凤离抽了马一鞭子,马走出几步了,才回过头来,很坚定地对一手把说,我说我去放,就我去放,你去,我还不放心呢。说完,她对着羊群甩了几个响鞭,羊儿像听到号令似的,相随着来凤离走了。
留下孤伶伶的一把手,站在羊群踩踏起来的土尘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看不见羊群的影子了,一把手才收回目光,毫无目的地踢了一脚地上厚厚的一层浮土,心想,这个女人变了。
来凤离是变了,昨天晚上去找羊贩子白化成没有赎回自家的羊,她恨死了白化成,也恨一把手,气恨恨地回了娘家,半夜都没有睡着觉,她一直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变。这个问题折腾得她实在难以入睡,最后她终于想通了,她也做出了决定,她得变了,再不变都不行了,不变她的羊群就没了。来凤离本来是想着没赎回羊,赌气回娘家住几天的,可一想到那群羊,就没心思住了,并且连一个夜晚都住不下去了。她半夜爬起来,给娘打了个招呼,说她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好,得回去,她娘迷迷糊糊地不知是什么事,来凤离已经穿上衣服轻轻地走了。
来凤离毫不犹豫地,目标坚定地去了白化成的家。
走出这一步,来凤离觉得自己似乎不全是为了赎回自家的羊,但却是为了赎回自家的羊才做出返回白化成家的决定。做出决定去白化成家的那一刻,来凤离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和一把手安心生活的那个来凤离,而在一步一步向以前的那个来凤离靠拢。以前的来凤离其实是很勇敢的,有一股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而不管不顾的劲头,比如她主动委身于马前龙,她是想勇敢地追求到自己的幸福,她那时以为能得到马前龙,和马前龙结婚便是幸福,可没想到最后结局却那么惨,惨得她对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对生活丧失了描绘的勇气。但她还是在嫁一把手还是白化成的问题上,已经不勇敢了但还固执着自己的意愿。嫁给一把手后,她想唤回自己的勇敢,可底气不足啊。她像一团脏了的破抹布,被一把手抓在手里,刚开始还揉搓了几下,后来就扔来扔去的,她被扔了四年,四年呐,在这四年里,她是怎样寂寞地打发着自己的日子,她就像一朵被风雨摧毁过的山花,凋零着花瓣,萎靡地数着岁月从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脚步。她曾想过,如果能有个孩子,她心里还可以有点寄托,她的日子或许会变得生动和鲜亮一些,可一把手有问题,她生不了啊,她的苦只有她自己的心能一点一点地品出。她一直是用一种愧疚的心态对待一把手的,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没有给自己的男人最动人的东西,和男人没有得到自己的女人最让他心动的东西都是遗憾,来凤离把这遗憾都算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她才对一把手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其实来凤离知道,一把手也挺不容易的,虽然经常打她,却骨子里是疼她的,从来不拿以前的事情来打击和伤害她,只是她的以前让他不能没有一点芥蒂,这才有他用酒来麻痹自己,借酒意来发泄内心的痛苦。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现出来,来凤离知道,一把手都还是很顾这个家的。可自从一把手知道自己有问题后,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几乎把打她当成了夫妻之间的愉悦形式,尤其是在这个旱年里,一把手表现得越来越古怪了,半年多了,没有要过她一次,来凤离是个正常的女人呵,但她既使守着这样的活寡,也毫无怨言,默默地忍受近乎变态了的一把手。来凤离可以忍受一把手的一切,但她忍受不了一把手在大事上的胡作非为,比如卖羊的事,她就忍无可忍了。于是,她大胆地第一次和一把手开始正面冲突了。
来凤离不让一把手去放羊,是怕一把手数羊时,会发现多出一只羊来,这只她忍辱含垢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羊,她是一定要把这只羊交给那个瞎子神汉去祭天的,而不是交给马前龙,她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马前龙了,如果是马前龙一个人搞什么祭天祈雨的事,她绝对不会送羊给那个坏种的。但祭天主要是那个瞎子神汉做法,大家都出了一头羊,她家不出,说不过去,而且还会让人看扁的。
现在羊有了,可怎么才能躲过一把手,把羊送过去呢?来凤离不可能在放羊时,赶着一群羊去找瞎子神汉,也不能叫一把手去放羊,自己把那只羊留下来。来凤离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每天坚持去放羊,不让一把手沾羊的边,想着再找机会。
这样过了几天,来凤离一直没有找到送羊的机会,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她的下身隐隐发痒。开始她以为是个人卫生没有搞好或蚊虫之类叮咬的,没有在意,可却一天比一天历害。这天,来凤离趁在外面的一个山谷里放羊时,躲在羊群里脱了裤子一看,发现自己的下体长了不少红癍,红得吓人。来凤离惊坏了,赶紧提上裤子,不敢再看了。这时的来凤离还没有往别处想,只当是天气炎热,她又骑马,捂成这样子的。当她痒得受不了,再次察看自己的下身时,发现那里的有些红斑已经破了,正流着黄水,肮脏得让她不敢细看。这下来凤离吓坏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发起了呆。她这才怀疑起自己是患上了男女之间的那种不洁的病了。
来凤离一下子就想到了病的来源,肯定是白化成传染给她的,她早就听说白化成到外面胡搞女人哩。她恨死了白化成。可她能把白化成怎么样呢?她还能去找白化成理论?白化成不把这事搞得大家都知道才怪呢。她还能承担一次和男人胡搞的罪名吗?
来凤离在干枯的草地上打着滚,嚎叫着,撕挖着自己的下身,哭得死去活来,她张开巴掌,使劲扇着自己的嘴巴,骂自己下贱,想把自己咬碎撕烂,可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她也曾想到了死,但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打消了,想想自己够不幸的了,为了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却遭遇了被人抛弃;好不容易生活得平静了,却要在寻找另外一种幸福时付出自己,结果又被染上这种肮脏的病。为什么她有追求美好生活的信念,却总要被生活击倒?为什么世界之大,不幸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落到她的身上?
来凤离哭着、嚎着、滚着,内心却是十二万分的不甘。
来凤离和马前龙
这天夜里,来凤离突然劝一把手喝酒了,弄得一把手很莫名其妙。自从来凤离把羊赎回来,一把手发现来凤离变了后,十几天来,来凤离和一把手连话几乎都没说过几句。一把手窝着一肚子火气,喝醉过几次,还是照例打了来凤离,可这几次喝醉打来凤离,一把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竟然是清楚着的,他还担心,来凤离会像上次一样反抗他。可来凤离没有反抗,照旧让他打,但被打的时候整个人像没有了神经似的,不躲不叫,一把手就觉得没有多大意思。这天,来凤离主动劝他喝酒,他不知道来凤离想干什么。但一把手看着来凤离也喝开了酒,就想着是不是来凤离喝酒,壮了胆后,还要和他对打一次。上次就干过这么一回,一把手想着这样或许还有点意思,总比这样死气沉沉的强。一把手就喝了。
一把手喝醉了,来凤离喝的却不多,她把一把手扶到坑上躺好后,就来到羊圈,把圈门打开,放出了圈里的羊。
来凤离把百数来只羊连夜赶到了白化成的家里,包括那只她用身体换来的还没有送出去的做祭品的羊,她要把这些羊一个不剩地再次卖给羊贩子白化成。
白化成又耍起了无懒,来凤离知道白化成想干什么,这次她没有犹豫,也毫不忸捏,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扒光,跳上了白化成的炕。
完事后,来凤离拿上和半个月前一样的羊价钱,提上裤子就熟门熟路地摸黑赶到了马前龙家,躲开马前龙老娘睡觉的窗户,悄悄地叫醒了马前龙。马前龙不知道来凤离趁着天黑来找他干什么,怕她还为以前的事报复他,不给开门,后来在窗口观察了好长时间,确定来凤离是一个人来的,想着一个女人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而他们之间的事,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他也为当初的事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该了结的都已经了结了,他一个男人怕什么,他就开了门。
来凤离一闪身就进了他家的门。
以前,来凤离就这么进过马前龙家的门,现在她又这么进来了。
马前龙压着嗓子问来凤离要干什么。
来凤离也压着嗓子说,本来,我是要给你送祭羊来的,可我没法从家里弄出一只羊来,想来给你说说。
马前龙没有吭声。
来凤离突然哭了,哭得很伤心,又说道,你把我害了,可我也把你害了,我们早已两清了,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吧,嫁给一把手,连一只羊都弄不出来……
马前龙这才说,弄不出来,就算了,你家不出就是了。
来凤离却说,你知道的,一把手不是个好东西,他就不是个男人,你知道吗,我就像这鬼天一样,一直都——旱着,我想呀,我是女人啊,是想要爱的女人啊。
来凤离不哭了,没等马前龙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几下就把刚穿上不久的衣服,又脱光了,还说了句“我一直都念着你,我要你呀!”就光溜溜地扑进了马前龙的怀里。
马前龙愣了一下,身上就热烘烘的了。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马前龙抱着来凤离就滚到炕上了。
自从有了瞎子神汉,马前龙十天半个月才能和寡妇栗玉兰在一起一次,每次都匆忙了事,没有一点情趣,这阵子正憋得慌呢,来凤离把自己送上门来,比送来一只羊要好得多。他来不及多想,就轻车熟路地上了来凤离的身子,忙乎开了。
毕了,马前龙才觉得还是来凤离好,来凤离比栗玉兰年轻,虽说怀过孕,可没有生过,没奶过,该挺的都还挺着,该紧的都紧着,不像栗寡妇该挺的挺不起来,该紧的地方松松垮垮的,虽然栗寡妇在炕上花样多,都是她摆布的马前龙,不像来凤离,都是马前龙在张罗。男人还是喜欢自己张罗。
马前龙还想再来一次,来凤离已经穿好了衣服,跳下了炕后,脸色才变了,恶狠狠地对马前龙说,你毁了我,还想再来?找你娘去吧。
说完,没等马前龙弄明白来凤离怎么又生气了,来凤离已拉开门,走了。
来凤离和她自己
塔尔拉的夏夜一点都不安静,由于天旱,羊儿都吃不饱,夜里饿得不停地乱叫唤着,羊的叫声把塔尔拉的夜晚搅得异常烦躁。来凤离在这个闷热烦躁的夜里,离开了塔尔拉。
没有人知道来凤离去了哪里,也很少有人知道来凤离为什么要离开塔尔拉。但最后总会有人知道的。
塔尔拉还笼罩在没有尽头的干旱里,不知这干旱还要延续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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