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意义上讲,以往被渲染得十分野蛮和可怕的所谓蒙古西征的余波——帖木儿的征服战争,也并非西方学者所说的那样:经济动机对帖木儿人来说“无足轻重”;[法]加文· 汉布里著:《中亚史纲要》,商务印书馆,1994年,第208页。相反,正是由于帖木儿沿古丝道的出征,才再次打通了自蒙古帝国解体后已断绝了近百年的丝路西段,使中亚至西亚的商业贸易再度繁荣。
一、帖木儿帝国的建立
帖木儿出身于撒马尔罕以南的渴石(今萨赫里萨布兹),其家族属于已经突厥化了的蒙古察合台汗国巴鲁剌思部。在他出生前(公元1318年),察合台汗国已分裂为东察合台、西察合台两部分,巴鲁剌思部属于西察合台。帖木儿年轻时曾作过千户长、渴石总督和河中总督的参谋。当时河中地区正值战乱,帖木儿经多年飘荡,逐步纠集起一支军队。公元1370年,他攻占撒马尔罕,夺得河中地区最高统治权,自立为苏丹。
帖木儿称霸河中后,宣布自己为成吉思汗的继承人,便开始向四周扩张。其主要行军路线大体上仍是沿丝路西段呼罗珊大道西进的。同时分军向北向南,全方位出击。公元1370—1380年间,是他巩固河中统治的时期,同时5次向蒙兀儿斯坦的东察合台进攻,迫其归顺;4次向花剌子模开战,直接占领。公元1380—1383年间,攻入呼罗珊东部,夺得赫拉特,同时攻入锡斯坦,毁灭扎兰季,占据坎大哈。公元1384—1385年间,攻入呼罗珊西部、里海南岸、朱尔詹、马赞德兰及伊朗西部,连克萨布扎瓦尔、赖伊、苏丹尼耶数城。公元1386—1388年间攻占伊利汗国的都城大不里士,并由此北进攻入南高加索的亚美尼亚、阿塞拜疆、谷儿只(今格鲁吉亚一部分),占领纳希契凡、卡斯、梯夫里斯、凡都诸诚;其西路先锋抵达小亚安纳托利亚高原;同时在伊斯法罕、法尔斯开战,夺取伊斯法罕城,由此进入设拉子。公元1388—1392年间,在彻底征服花剌子模、大掠玉龙杰赤(今乌尔根奇)的同时,北线越过高加索对金帐汗国开战。公元1392—1394年间,经由加兹温、博鲁杰尔德、迪兹富勒、舒什塔尔一线南下,再入设拉子,同时在美索不达米亚、谷儿只、安纳托利亚连连获胜,公元1393年开进巴格达。10余年间占领了整个伊朗高原和两河流域。公元1395年再度北上进攻金帐汗国,攻陷萨莱。公元1398—1399年间,南侵印度,攻陷德里,灭德里苏丹国图格鲁克王朝(旋即退出)。公元1399年再度攻入小亚细亚,1402年在安卡拉附近大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军队,俘其苏丹巴牙(即巴耶塞特一世);向西掠夺了布鲁萨和伊兹密尔等城。这样,在短短30年间,帖木儿便建立了一个相当于400年前塞尔柱突厥帝国领土的从中亚到西亚的伊斯兰大帝国。帖木儿晚年还企图征服中国的明朝,公元1404年率20万大军,携7年粮秣,由撒马尔罕东进至锡尔河畔,但次年病死于讹答剌。
二、克拉维约沿丝路西段东来
帖木儿进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消息,使西方基督教世界备受鼓舞。因为在巴尔干,欧洲联军正败在奥斯曼土耳其马下。西方基督教诸国纷纷遣使东来,企图联合帖木儿,以便牵制土耳其人对欧洲的攻势。其中,就有西班牙中部卡斯提王国亨利三世派遣的公使克拉维约,他最终抵达撒马尔罕,觐见了帖木儿大汗。克拉维约回国后写成《帖木儿时代之自卡斯提至撒马尔罕游记》一书,汉译为《克拉维约东使记》。[西班牙]克拉维约著、杨兆钧译:《克拉维约东使记》,商务印书馆,1957年。书中详实地叙述了他经历中亚各地的所见所闻,对中亚史地学,尤其是对丝路西段的研究具有重大价值。
据克拉维约说,亨利三世在此之前就已派使节到过安卡拉。他为考察近东各地的真实情况,于公元1402年派遣佩约·多苏托莫约和赫尔曼·三色都·佩罗窝勒斯两人在近东塞浦路斯一带考察。他们先抵爱琴海,由小亚细亚西海岸登陆至安卡拉,谒见帖木儿于西征大营。当时,帖木儿帝国正值兴盛时期,已经从中亚打到小亚细亚。在安卡拉会战前夕,帖木儿接见了西班牙使臣,待之颇为优渥。此后帖木儿在安卡拉会战中一举歼灭奥斯曼军,巴耶塞特被生擒,囚于铁笼押送东归。帖木儿在离开安卡拉前曾派遣一名叫哈吉·麦哈麦特的专使,赍以馈赠之品,赴西班牙答谢其国王亨利三世通好之意。西班牙国王为将这种交往继续下去,再派克拉维约一行随帖木儿使臣赶赴亚洲。安卡拉战役后,帖木儿率大军缓缓东去,拟在谷儿只斯坦(今格鲁吉亚一带)的卡拉巴过冬。
克拉维约一行急行至谷儿只斯坦,但为时已晚。因帖木儿于该地小驻后又继续东行回到首都撒马尔罕。克拉维约等人一直追到撒马尔罕方得觐见。
克拉维约出使撒马尔罕,恰在马可波罗东来之后一个世纪。他从卡斯提到撒马尔罕总共费时15个月,实际行程为10个月,因其在君士坦丁堡滞留5个月。回归时也花费了15个月时间,实际行程为9个月,因在大不里士稽延6个月。下面根据《克拉维约东使记》的有关内容,重点将他们在丝路西段所经历的行程作一概述,由此可知15世纪初帖木儿帝国境内交通及商贸情况。
克拉维约一行从卡斯提至君士坦丁堡,陆行2500英里。公元1404年4月由君士坦丁堡乘船沿黑海南岸航行至特拉布宗,受到已向帖木儿称臣纳贡的当地统治者的殷勤接待。后经爱洛遵占城(今卡腊苏河畔之埃津兼)、埃尔祖鲁姆城,至乌尔米耶湖北岸,循商道到达胡伊(今雷扎耶湖北之霍伊),即入伊朗境。途中恰遇埃及苏丹遣往帖木儿之专使(可见由北非经叙利亚至伊朗的道路亦畅通),带着敬献给帖木儿的丰厚礼品,正要前往撒马尔罕。两队遂结伴同行,至大不里士城。该城自伊利汗国时代起就已恢复了经济活力,逐渐成为丝路西段“伊朗北道”上一个世界性的商货集散地。公元1388年帖木儿占领大不里士后,这里依然得到有效的保护。从克拉维约盛赞大不里士城之富丽堂皇便可得知,战争并未给它打上烙印。克拉维约一行离开大不里士,经赞城,至苏丹尼耶。该城在帖木儿帝国时代是“伊朗北道”的又一新兴商业中心。以下是克拉维约记述其商业繁荣的情形:
“苏丹尼耶为商业中心,尤以每年夏季之6月至8月间,大批骆驼队皆汇集于此。城内市况,亦顿形热闹。……尚有自印度来之大批商队,运来各种香料;有若干香料,为叙利亚市场所难购到者,此间能得之。……里海南岸之赛兰省(今吉兰省)所产之丝,亦先运至本城,再经商贩运往大马士革、叙利亚境以及其他各大城市如土耳其、迦法等处。至于沙尔温之沙玛黑德(位里海西高加索南)所产之丝,亦运来此城。沙玛黑德之丝,产量甚巨;除伊朗商人为之销售外,即热那亚、威尼斯商人,亦赴该处采购。……失剌思(今设拉子)及其附近所产之各种布、帛、丝、绸、绦带、纨绮等类,皆送来苏丹尼耶城推销。呼罗珊境内之叶森及塞洛祥城一带所产布匹,亦在广场上出售。……自忽鲁谟斯运来苏丹尼耶之商货,为珍珠,宝石等。珠宝商又自海路采购大蚌珍珠之类。大蚌之躯壳甚大,所剖出之珍珠,颜色纯白,经送来苏丹尼耶及大不里士城,由工匠将其镶成戒指、耳坠等装饰品。……每年夏季,来自基督教国家之特拉布松、迦法,以及来自伊斯兰教国家如土耳其、叙利亚、巴格达之商人,云集此间,作大宗交易。……苏丹尼耶城,位于平原上,有渠道穿城而过。街市及商场上,货物充斥。各商号设行栈,以接顾客;立仓库,以堆存货。……苏丹尼耶城之商业繁盛,交易之数额巨大,官府之税收,泰半仰赖于此。”[西班牙]克拉维约著、杨兆钧译:《克拉维约东使记》,商务印书馆,1957年,第89—90页。可见苏丹尼耶是丝织品和其他商货的重要集散地。
克拉维约一行出苏丹尼耶,一路多平原,直抵德黑兰;越过厄尔布尔士山,来到菲鲁兹库赫;再自达姆甘下山。克拉维约盛赞穿越伊朗高原北缘交通大道之驿站制度:
“帖木儿于其汗国内遍设驿站,备置马匹以供换乘。较大之驿站上常备良马百匹,多至二百匹。去撒马尔罕一路之上皆是如此。为供给各驿站之人员之需用及饲养马匹起见,各站旁建有馆舍。帖木儿之使者每至一驿,立即将原马与站上更换新骑,继续前进,驿夫伴往下站将原马领回。……一路上我们即如此换马前进。途中遇有急需马匹之际,迎面来者即属皇太子,其扈从亦应下马,将坐骑换与往觐见帖木儿之人。帖木儿不仅于赴撒马尔罕之大路施行此项制度,即汗国其他各道上,莫不如是。……帖木儿以撒马尔罕境内辽阔难以监察,因于各地遍立碉楼,其间距离10里即有一座;并命察合台人各就住所,每日巡查10处或12处,以防守卒疏怠。……帖木儿所定者为每日须行500里,但使者往往超过此限,昼夜不息,有时达六七百里。倘遇马匹倒毙途中,立将其皮剥去,将肉卖出。因此道旁死马遗骸随处可遇,其数目若加以统计定然惊人。”[西班牙]克拉维约著、杨兆钧译:《克拉维约东使记》,商务印书馆,1957年,第101—102页。克拉维约再三向西方人陈述的这种驿站制度,在古代东方已司空见惯;帖木儿继承了阿拉伯人、蒙古人的道路系统和邮驿制度。它不仅便利于急递使者,而且对保卫丝路西段交通安全,保证商旅顺利到达像苏丹尼耶那样的商货集散地,也起了重大作用。
而后,克拉维约一行由达姆甘至埃思费拉因、内沙布尔、马什哈德,穿越卡拉库姆沙漠南端,至穆尔加布河上游的木鹿,经安德胡叶到达巴里黑(巴尔赫)。巴里黑城市中心区居民稠密,在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种着棉花。又北渡阿姆河达铁尔梅兹,通过“铁门”(玄奘在800年前已作过详细记述),到达渴石。渴石是帖木儿的故乡,这里修建了极为壮观的清真寺。最后终于到达帝国首都撒马尔罕。克拉维约对撒马尔罕有详尽记述,说明该城在15世纪初依然是丝路西段的重要中转基地,是中亚最美丽富庶的城市和手工业商业中心。
“撒马尔罕城建在一座平原上,城之四周围以土墙,外有护城壕……城内有缫丝工厂数处。所缫出之丝除供织做锦袍或刺绣之用外,尚可织各色绸、缎、绫、罗以及在西班牙所称为‘泰直那’之衣料。丝织衣料上,往往可用灰、金、碧三色交织成锦,其他各色织品亦可制作。……城内屯集货物,到处充斥。其中有来自世界上最远处之货物。自俄罗斯及鞑靼境内运来之货物为皮货及亚麻。自中国境内运来世界上最华美的丝织品。其中有一种纯丝所织者质地最佳;自和阗运来宝石、玛瑙、珠货以及各种各样珍贵首饰。和阗所产之货其极名贵者皆可求之于撒马尔罕市上。和阗之琢玉镶嵌之工匠手艺精巧为世界任何地所不及。……我们行至撒马尔罕之数月前,有自中国境来此之大商队。商队拥有骆驼800匹,载来大宗商货。”
可见当时丝路东段与丝路西段尚联为一气。克拉维约一行还亲眼目睹了修建新市场一幕:“历年以来,从钦察、印度以及鞑靼境各处运来撒马尔罕之商货,无虞千万;而城市既无存放之处,又无陈列售卖之大商场。帖木儿于是命人建一座横贯全城之商业市场,于其内招商设肆。所有货品皆集中此场上销售。已派定官员2名督率工程。此2人奉命后自然昼夜加工赶为修建,因不能如期交工自己之头颅亦难获保全也。起始先将划定线内之民房拆除开辟出通路,原有之旧建筑一律清除,为完成此项任务曾奉命不惜使用一切手段。……街上所有之房屋经拆过之后,两旁之建筑立刻动工。商肆在街道两旁对峙而立。每座商店为两进房:一间在外,一间在内。通路上面搭有棚盖。工程完竣之后,各项生意皆将移入此内。商场附设有公共水池及喷泉多座。……自城之一端达于彼端之商场,形式既庞大而顶上又需棚盖,居然能在20日修成,可以称之为神速。”[西班牙]克拉维约著、杨兆钧译:《克拉维约东使记》第十五章,商务印书馆,1957年。
克拉维约还说:“当我们尚在撒马尔罕之时,中国皇帝派来之使臣亦在此城。”此即公元1395年明成祖派给事中傅安、郭骥出使帖木儿帝国,责问拖欠7年之贡赋。因帖木儿敌视明朝,在接待外国使臣宴会上,克拉维约的座次排在傅安、郭骥之上,而且自此以后帖木儿不再称臣奉贡于明朝。
克拉维约一行返回路线是,从撒马尔罕出发,顺泽拉夫尚河行至布哈拉,渡阿姆河后顺原路而行,于公元1405年2月抵达大不里士。此时帖木儿死讯传至,克拉维约一行被监禁6个月。获释后经特拉布宗、君士坦丁堡,直抵西班牙。
三、陈诚沿丝路西段西去
克拉维约由欧洲行抵河中撒马尔罕,只走了丝路西段的半程。而另半程即由丝路东段西行翻越帕米尔高原到河中撒马尔罕的路段,乃是由中国明代旅行家所亲践。这样,欧洲人自西向东,中国人自东向西,帖木儿帝国时代的丝绸之路交通就更加完整了。
明朝时,嘉峪关以西中国的西域地区尚有几个割据政权,如哈密(公元1514年被吐鲁番吞并)、吐鲁番、哈实哈儿(喀什噶尔)、别失八里等。上述割据政权都与明朝保持着朝贡贸易关系,所以当时西赴帖木儿帝国的交通还算便利。
明代赴帖木儿帝国最早当为公元1388年(洪武二十一年)。头年,明大将蓝玉破元朝残余势力于捕鱼儿海(今贝尔湖),俘获在此经商的撒马尔罕商人数百,太祖遣官送回,明使抵撒马尔罕而还。在此前后帖木儿曾于公元1387年(洪武二十年)、1392年(洪武二十五年)、1394年(洪武二十七年)数次遣使于明,献马、驼及其他方物,明回赐甚厚。双方一直存在着朝贡贸易关系。《明史》卷三三二《西域传》。公元1395年,明太祖派给事中傅安、郭骥等作为明朝政府的使团前往撒马尔罕,傅安一行被扣留12年,到帖木儿死后2年,即公元1407年始还。此间曾与西班牙使臣不期而遇于撒马尔罕。明成祖继位后,傅安、李达、李暹、陈诚、鲁安等又多次出使撒马尔罕与哈烈(赫拉特)。其中陈诚率驼队三赴中亚,行踪最广。公元1415年(永乐十三年)陈诚归国后,著有《西域行程记》和《西域番国志》,前书为奉使行程及道里;后书记所经各国风土人情。陈诚所经丝路西段主要地区有:八答黑商(巴达赫尚)、沙鹿海牙、马哈麻、赛蓝(奇姆肯特)、达失干(塔什干)、撒马尔罕、渴石(萨赫里萨布兹)、卜花儿(布哈拉)、迭里米(铁尔梅兹)、俺都淮(安德胡耶)、巴里黑(巴尔赫)、哈烈(赫拉特)等。这样,陈诚西行路线就与克拉维约东来路线在撒马尔罕相衔接。正如明陈九畴《关中奏议》卷十二云:“若彩缎不去,则彼无华衣;铁锅不去,则彼无美食;大黄不去,则人玄受暑热之灾;麝香不去,则床榻盘虺蛇之害。”说明明朝大批遣使的目的依然是为了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
陈城自东而西所走的这条路线,另有同时期的一个哈烈使团自西向东历行,所经地区与陈诚行踪大致相同。这个使团是帖木儿的继承人沙哈鲁所遣。使团共有500余人。公元1419年11月24日离开哈烈,一年又20天后(公元1420年12月14日)抵达汗八里(北京),于公元1421年5月18日离开北京,公元1422年8月29日返回哈烈。沙的·火者是使团团长。盖耶速丁·纳哈昔作为沙哈鲁三王子的代表参加出访,他的主人曾吩咐他把每件值得记录的事详细记下来,因此他记下了这次出使的行程日志。这份日记,后来由史学家哈菲兹阿不都予以文字修饰,收进其著作《历史精华》中。何高济译:《沙哈鲁遣使中国记》英译者前言,中华书局,1981年。以下是该使团所经主要地区:从哈烈出发,经巴里黑、撒马尔罕、达失干、赛兰、阿失帕拉(怛罗斯与碎叶之间的阿史不来城),进入蒙兀儿斯坦(即别失八里境),经比鲁格图,渡过崆吉尔河,进入天山裕勒都斯谷地,再经吐鲁番、火州(哈剌和卓)、苏菲阿塔、柯模里城 (哈密),穿过大沙漠到距肃州十日程的地方(指玉门),再穿过沙漠,抵合剌瓦勒(指嘉峪关),经肃州、甘州,到哈剌沐涟(黄河)及对面大城市(兰州),东经真定府城,终抵北京。作者对受到明朝地方官员的热情款待及沿途风土人情、宗教圣迹等,都作了详细的描述。
四、帖木儿帝国解体后丝路西段的衰落
帖木儿死后,其后裔立即开始了争夺苏丹权位的斗争,后来第四个儿子沙哈鲁夺得王位,帖木儿帝国又维持了约40年。
沙哈鲁起先为驻赫拉特的呼罗珊总督,成为苏丹后,统一了除西波斯之外的全国领土,开始医治战争创伤。他在首都赫拉特兴建了许多豪华宫殿,使其成为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丝路西段的一大商业都会。不仅首都,整个帝国都在进行着类似的恢复性重建。对外方面,沙哈鲁放弃了其父敌视明朝的政策,数次向外遣使通好。著名者有上述的公元1419年遣往北京的庞大使团,还有公元1442年的遣印度使团等,皆为恢复工作创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其长子兀鲁伯负责经营撒马尔罕,时间长达38年之久,亦开辟了河中历史新的“黄金时代”。兀鲁伯不仅是一位政治家,而且以天文学家闻名于世,他编撰的天文历表,公元1680年曾在牛津大学以拉丁文出版发行,这是东方人对世界文化的伟大贡献之一。他广交文人,延揽学者,奖掖学术,使河中地区继萨曼王朝之后又成为穆斯林世界文化闪光的地区。兀鲁伯还向东扩张至蒙兀儿斯坦,占据丝路东段重镇喀什噶尔长达20余年。
公元1446年沙哈鲁死后,帖木儿帝国即大乱。在帝国西部的波斯地区,大部领土已落入土库曼人所建“白羊”和“黑羊”王朝手中。在帝国东部,继沙哈鲁之后的兀鲁伯(公元1447—1449年)和卜撒因(公元1452—1464年)统治时期,诸王割据,争伐不已。至公元15世纪末,中亚及周围的政治形势是:⑴统治呼罗珊的是苏丹·忽辛,他早与河中分地而治,统治着阿姆河南自巴尔赫西迄阿斯特拉巴德的地区,包括巴尔赫、坎大哈等重要城市在内;⑵河中撒马尔罕的统治者是卜撒因的儿子苏丹·阿合马;⑶统治费尔干纳的是卜撒因的第四个儿子奥马尔·赛赫(他就是后来在印度奠定莫卧儿帝国基石的巴布尔之父);⑷在东北草原地区游牧的是蒙兀儿诸部,其首领是羽努斯汗,他先后将三个公主嫁于帖木儿后裔,世为外戚(他也是巴布尔的外祖父,故巴布尔在印度立国后便以“蒙古”王朝命名);羽努斯汗之子马茂德继位后,放弃游牧旧习,居于塔什干城;⑸在锡尔河以北今哈萨克草原有乌兹别克人、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等。帖木儿诸王子为争夺河中及撒马尔罕之优势,不断打内战。与此同时,他们自身的生存却受到北方乌兹别克人的威胁。
乌兹别克可溯源至蒙古钦察汗国。早在蒙古帝国西征之时,拔都之弟昔班尼即被册封于乌拉尔山向东绵亘于额尔齐斯河上游的广大地区,称蓝帐汗国。在咸海、巴尔喀什湖以北的草原上世居者为突厥人,蒙古人到来后只是统治者和军人。后来便以公元14世纪上半期金帐汗国著名大汗的名字月即别(亦称“乌兹别克”)命名,乌兹别克除蒙古人外大部分为不属帖木儿帝国讲突厥语的突厥人。公元14世纪末乌兹别克人开始南下到萨雷苏河至阿拉套山一带;公元15世纪初兼并了白帐汗部众,并已分布于现代的哈萨克草原。其东为据准噶尔盆地的西蒙古卫拉特(瓦剌)部;其东南为占据楚河流域、塔什干的蒙兀儿斯坦的察合台后汗;正南即锡尔河、阿姆河流域,为帖木儿帝国的领土;西南则是散布于乌拉尔河与伏尔加河之间的那海部落。这个时候,除了瓦剌人外,蒙古西征时代就遗留下来并已突厥化的中亚后人几乎全部是穆斯林,乌兹别克人也不例外。
公元15世纪20年代至公元16世纪中,乌兹别克人在昔班尼后裔阿布尔海尔领导下,曾建立过一个自西伯利亚至锡尔河畔的乌兹别克游牧帝国。公元1456—1457年瓦剌蒙古的西侵给予这个帝国以毁灭性打击。当初从乌兹别克帝国分裂出来的一部分白帐汗部众,向东迁徙至察合台汗国寻求保护,他们被称为“哈萨克”(意为漂泊、避难、自由之民)。当瓦剌蒙古人东返后,哈萨克人则大批地从蒙兀儿斯坦返回哈萨克草原。公元1500年乌兹别克的马合穆德·昔班尼汗乘帖木儿诸王内讧加剧、势力削弱之机,率军南越锡尔河,攻占撒马尔罕、布哈拉诸城;并征服了花剌子模及巴尔赫;公元1507年又灭呼罗珊的帖木儿小王朝,占赫拉特、坎大哈;公元16世纪他们控制了帖木儿后裔的所有领土,在原帖木儿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了中亚历史上最后一个游牧民族的帝国——昔班尼朝的乌兹别克汗国(公元16世纪末至公元17世纪初,乌兹别克汗国又分裂为希瓦、布哈拉、浩罕等汗国,其中的布哈拉汗国继续统治着撒马尔罕、布哈拉及其河中地区)。哈萨克人则占据了锡尔河以北乌兹别克人南下后留下的真空地带。
与此同时,西伊朗地区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先是“白羊”王朝吞并“黑羊”王朝,公元1502年南阿塞拜疆的萨非家族灭“白羊”王朝,建立了伊朗人的萨非王朝(公元1502—1722年)。公元1510年萨非王朝的统治者沙赫·伊思美尔率军东攻呼罗珊,在木鹿一带袭击乌兹别克人,打死马合穆德·昔班尼汗,占领赫拉特、巴尔赫等城市。此后伊朗人与乌兹别克人便长期构兵,从公元16世纪初断断续续打到公元18世纪,由是丝路西段陷于衰落。
巴托尔德说:“如果横贯中亚的商道仍然保持重要性的话,这是在15世纪上半期,帖木儿和兀鲁伯时代是这样。”[苏联]巴托尔德著:《中亚突厥史十二讲》,中国社科出版社,1984年,第244页。从公元15世纪中叶以后,中亚突厥民族的流血内战一直延至中亚被沙俄征服;战争不仅发生在各个不同汗国之间,而且也发生在每个汗国内不同成员和派别之间。但分析丝路西段衰落的原因,不仅要看中亚,而且要看全世界市场的变化。本书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正当中亚处于一片混乱而西亚近东地区被奥斯曼土耳其占领之际,西欧人开辟新航路的运动,发现了两条到印度和中国的航线:一条是由欧洲西南端出发,顺非洲西海岸南航,绕过好望角,穿航印度洋,抵达印度西海岸(不久,又穿航马六甲海峡,进入太平洋,到达中国和日本);一条是由欧洲向西航行,横穿大西洋,发现美洲“新大陆”(不久,又绕过美洲,进入太平洋,从另一个方向航抵东南亚)。新航路的开辟,使丝路西段的经济意义下降。这种下降表现在丝路的两端,丝路西端的地中海区域曾是古代世界的中心,新航路开辟的后果之一,就是世界贸易中心由地中海转移到大西洋上,当“大西洋时代”到来之时,也就是陆路交通西部终点的衰落之日,地中海区域经济意义下降。同时,以东地中海为终点的海上丝路也衰落了。丝路西段的另一端就是中亚,它曾经是中国、印度、伊朗及欧洲的古代商业与文明的交汇地区,新航路开辟后中亚商路的重要性也下降了,中亚就成为一块闭塞的地区。
2.战争的破坏作用。西端是奥斯曼土耳其人与欧洲人的战争,此后又是土耳其与伊朗萨非王朝延续近百年的“伊土战争”。在伊朗东部和中亚地区,是伊朗与乌兹别克人的战争。公元16—17世纪,呼罗珊地区及丝路西段经过的一些重要城市皆成为战场,从阿姆河南到里海东南,巴尔赫、赫拉特、木鹿、阿什哈巴德、比斯塔姆、托尔巴特贾姆、马什哈德、萨卜泽瓦尔、阿斯特拉巴德等大小城市都是争夺的对象。仅公元16世纪30年代以前,赫拉特城就五易其手。在战场上萨非伊朗还使用了近代武器大炮来对付乌兹别克的骑兵。所以,有的学者说:过去欧洲人认为由于成吉思汗与帖木儿征服战争毁灭了呼罗珊的繁荣;实际上公元16—17世纪萨非王朝与乌兹别克人之间的战争所带来的破坏,较之前者要严重得多。[法]加文·汉布里著:《中亚史纲要》,商务印书馆,1994年,第224页。
3.丝路贸易衰落与中亚经济衰退形成恶性循环的怪圈。中亚商路重要性的下降,必然导致中亚经济的衰退。这是因为商旅不前使征收过境税这一直接经济收入的来源断绝;而统治者财富的损失以及为商旅服务的手工业、食宿业的凋敝,要使中亚人像祖先那样去保护商路畅通与安全已不可能。盗匪出没、沙进人退,古代丝路繁荣景象的消失,反过来又加剧了中亚经济的恶化与闭塞。公元16世纪以后连名噪一时的布哈拉竟亦鲜为人知;公元17—18世纪中亚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西方的商队不得不绕行印度、阿富汗东北,由帕米尔南麓进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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