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因(1249—1293)的情况有所不同。他写过一篇题为《书太极图后》的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太极图》,朱子发(朱震——引者注,下同)谓周子得于穆伯长(穆修)。而胡仁仲(胡宏)因之,遂亦以谓穆特周子学之一师。陆子静(陆九渊)因之,遂亦以朱录为有考,而潘《志》(潘兴嗣《周敦颐墓志铭》)之不足据也。盖胡氏兄弟(胡宏、胡寅)于希夷(陈抟)不能无少讥议,是以谓周子为非止为种(种放)、穆之学者。陆氏兄弟(陆九渊、陆九韶)以希夷为老氏之学,而欲其当,谬加无极之责,而有所顾藉于周子也。然其实则穆死于明道元年,而周子时年十四矣。是朱氏、胡氏、陆氏不惟不考乎潘《志》之过,而又不考乎此之过也。《静修先生文集》卷二二,四部丛刊初编缩印元刊小字本,商务印书馆,第105页。据篇末题辞,本文写于至元丙子、亦即至元十三年(1276)八月望日。刘因另一篇文章《河图辩》中也出现了上面这段话,但文字小有疏误。见《刘文靖公文集》卷二四,《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明成化十五年蜀藩刻本,第93册,第155页。四部丛刊初编本《静修先生文集》未载此文。《河图辩》写作年代不明,其中压缩了《书太极图后》一文的内容,成文似应晚于《书太极图后》。如果不计两条重复的话,这是现存刘因著述中唯一一次提到陆九渊,也是目前所知元代北方学者明确提及陆九渊最早的一条材料。《太极图》来源是儒学史上一件著名的公案,对《太极图说》内容的理解,主要是无极太极之辨,则是朱陆论争的一项主要内容。刘因在上文中引用的陆九渊观点,见于今本《陆九渊集》卷二《与朱元晦》: 朱子发谓濓溪得《太极图》于穆伯长,伯长之传出于陈希夷,其必有考。希夷之学,老氏之学也。“无极”二字,出于《老子》“知其雄”章,吾圣人之书所无有也。……《太极图说》以“无极”二字冠首,而《通书》终篇未尝一及“无极”字。二程言论文字至多,亦未尝一及“无极”字。假令其初实有是图,观其后来未尝一及“无极”字,可见其道之进,而不自以为是也。兄今考订注释、表显尊信如此其至,恐未得为善祖述者也。潘清逸(潘兴嗣)诗文可见矣,彼岂能知濓溪者?明道、伊川亲师承濓溪,当时名贤居潘右者亦复不少,濓溪之《志》卒属于潘,可见其子孙之不能世其学也。兄何据之笃乎?梭山兄(陆九韶)之言,恐未宜忽也。《陆九渊集》,第24页。类似的表述又略见《与陶赞仲》,同书卷一五,第192—193页。着重点是引者加的。两相比较(特别是对照上引加着重号的文字),可以肯定刘因读过陆九渊的这封书信。这是否表明刘因当时已看到过陆九渊文集呢?在《书太极图后》写成的至元十三年八月,江南虽初定而战乱尚未止,南方“书颇易致”、虞集:《跋济宁李璋所刻九经四书》,《道园学古录》卷三九,第347页。“其书捆载以来”袁桷:《真定安敬仲墓表》,《清容居士集》卷三〇,第453页。的盛况恐怕还没有出现。隐居乡间的刘因,此前就能读到在北方未见记载的陆九渊文集,多少有些可疑。这里存在另外一种假设,那就是陆九渊这封信被收在某种经人编辑的《太极图说》论辩资料中,较早传到北方,从而被刘因所阅读。考虑到周敦颐三十多年前即在燕京太极书院得到建祠尊奉,其著作被刻在墙壁上供人学习,郝经:《太极书院记》,《陵川文集》卷二六,《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明正德二年刻本,第91册,第709页。那么《太极图说》的有关研究资料随之得以流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无论经过哪条途径,刘因确曾接触到陆九渊的学说,是无可置疑的。
尽管如此,就史料所反映,刘因对陆学的了解仍然比较有限。在元朝前期的北方知识界,刘因的理学造诣属于一流,高过许衡。其主要表现,就是能够广泛涉猎宋儒著述,兼采诸家,自有去取。但至少就《元史》本传所载,他兼采的诸家并不包括陆九渊。《元史》卷一七一《刘因传》:“因天资绝人,……及得周(敦颐)、程(颢、颐)、张(载)、邵(雍)、朱(熹)、吕(祖谦)之书,一见能发其微。”中华书局,1976年,第13册,第4007—4008页。《书太极图后》一文,主旨赞同朱熹,对陆九渊的观点只是当作反面资料之一简单否定。此外,现存刘因著述中再没有提到过陆九渊,对朱陆论辩的首要命题“尊德性”与“道问学”之争也未曾涉及。这不禁令人怀疑,刘因是否认真阅读过陆九渊的主要著作,理解陆九渊的思想精髓。因此,所谓“刘因……并不是严守朱学门户,往往杂入陆学自求本心”《宋明理学史》上册,第706页。的说法,恐怕也是靠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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