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经理-贪欲的消化体系比硫酸还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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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和非是色厉内荏,他有这个把握,他在北省办事处主任的位置上已连任数年,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办他,即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温和远比徐立君聪明,他才不会将终端客户的资料上报泰升药业呢。他若撂挑子不干,够安全喝一壶的,几笔数额庞大的欠款是温和位子强有力的保证。温和当初重销量而忽视回款的策略在1998年的夏季像层层的丝网保护了他。这几年安全对企业内部、外派官员的廉政建设抓得很紧,他会不定期不定时地下派审计团到各省办事处查账,老账新账皆不放过,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也别说,还真在某个偏远省份揪出几名贪赃枉法者,数额报法院够判几年的。安全当即下令撤换,并着保卫处追缴赃款。他为何不报案经官呢?怕有损企业名誉呗。

    泰升派出的审计团的领队曾跟安全说:“二十几个省份的办事处,账目做得最清、无一遗漏的是北省,最欢迎审计团莅临考核的也是北省的温和,那态度叫一个热情,那服务叫一个周到,不吃饭顶风能送出你十里地。凭我多年在审计财会方面的经验判断,温和贪污的金额,做假账的能力在诸多办事处主任中列魁首。别的不说,北省每年上报的损耗、客情经费就比其他地方多过数倍。若非监守自盗胡吃海喝怎能有如此巨额的亏空?那些成筐的票据也不知他从哪儿搞来的,好多都是连号的,这玩意儿也能批发?他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吧?查他的账,每次都有受辱的感觉。这小子贼奸六怪,笑面虎一个,上老虎凳也难从他的口中剜出一句实话。可恨至极啊!”

    “经验非依据,免职的理由不充分,无实打实凿的证据随便对办事处主任进行调动、革职会引发骚动,影响销量,同行会借此打压我们。但长期姑息下去也势必造成无以计算的损失,一旦资金链断掉泰升就危险了。另外,各省办事处主任之间也有联系,一方有个风吹草动,多方马上惊觉,温和那天衣无缝的账本就是实例。其实,不光我们,国内八成的企业都有因管理疏松、制度不健全导致资金流失的情况发生。这是个大纰漏,是历史遗留问题,只靠例行公事的查账是解决不了的。目前,唯一的处理、控制手段就是压缩成本,提高药价,除此别无他法。”安全道。作为企业的老总,眼睁睁地看着下属侵吞公款却无计可施,他也非常窝心。他多么渴望也能从后脖颈拔出几撮毫毛口里喊声“变”,一根毛一个人,盯死那些个驻外销售人员。人类失去爬树的本能是进化还是退化了呢?睡不着觉的安全翻阅起《进化论》。

    一瓶茅台,两只龙虾,六只海蟹,一盆煮海螺,一大盘白灼虾起了作用,温和与雷子的肠胃充实,不再有“咕咕”的鸣叫发出,他俩洗净手、点燃烟,舒舒服服地聊起了终端市场的拓展与企业支持力度的关系。主体人物,没脱离老总安全和那些吃你喝你还操你的审计成员。雷子大半时间都在倾听温主任絮絮叨叨,偶尔也插几句话发表点相同看法,作用是:勾芡。温和说:“现在你可是名副其实的经理了,公私兼营啊!据我所知,在泰升各省份的医药代表中还没有哪个能与你相提并论。这也说明我还是有些眼力的。你别担心,即使安全知道你私开医药公司也没辙,没准还挺高兴呢,你的医药公司对他来讲就是一家市级代理网点,每月稳定的五十万销售额不是谁人都能做到的,他呵护还来不及呢。”

    温和说的是事实,全国二十几个省份多少市县?每个市级单位的月回款额如能达到五十万,一年下来泰升定当跻身全国知名企业,××书记必会亲切接见安总,没准还能顺手赏他几根白盒中华烟,国内的药企随后追赶连灰也吃不上。如此辉煌的业绩,也许会出现在安全的梦里吧。

    “能有今天,都是托温主任你的福。泰升可是你的东家啊。”雷子的意思是忘本总归不是件光彩事。他脑袋有些发热。茅台喝多也上头。

    “泰升是公,你我为私,抛开大道理不谈,舍公家而顾小我,这才是小老百姓的日子。”

    “呵呵,温主任,三个小时赢一万五,小康也望尘莫及,你可别往平民堆里凑合。中国的语言文化可比老外丰富多了,一句话反着正着颠着倒着说,意思全拧,还怎么说怎么听都有道理,咱自己的道理。想想老外也够可怜的,骂人的话只会一句,骂上仨钟头,翻过来掉过去的FUCK。哪像咱们中国人,特别是东北娘儿们,挖对方祖坟的脏口连骂三天都不带重样儿的。你说当初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才多少人马?我去,中国妇女每人吐口唾沫必保淹死那些大鼻子;东北老爷们儿喝完扎啤各撒一泡尿能直接把那些没完全进化过来的长毛怪顺下水道冲回国。嘿嘿,好像差胡了,那会儿有扎啤吗?”

    “外国有,中国没有。有,老百姓也喝不起,得比茅台贵。”温和掰手指头计算年代。

    “温主任,别嫌兄弟多嘴,你催款那几次是不是因为赌博?看你对赌场的熟悉劲儿,没少去吧?这几年战况如何?若按仨小时一万五的进账核算,你绝对的北省首富!”

    “老弟,你以为旱涝保收呢,我要有那两下子办事处主任的位子早当擦脚抹布撇了。输多赢少。三七比例吧。”温和道。

    “那你还赌?现实生活中有靠赌发家的吗?”

    “澳门的叶汉、霍英东、何鸿燊听说过吗?世界公认的赌王,富甲一方,著名的葡京大酒店就是他们的。黑白两道哪个敢惹?人家就是逢赌必赢,几人的资产加起来能买下澳门。可惜的是去年叶汉死了。唉!一代赌王啊!我要是有他摇骰子的本事能把泰升药业赢到手。”

    “安全也赌吗?”

    “不赌。”

    “那赢个屁。”雷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言语上的变化。“屁”字的脱口而出,一个是因为茅台酒的熏陶,一个是因为与温和的熟识度,但最重要的却是他身份的变化,或者说生活质量的改观。几年前他初踏嘉市时是个“屁”字随意出口的莽撞小子,可是过去的“屁”与现在的“屁”是不同的。为生存,他隐藏本性强逼着自己融入洪流,在实践中汲取1994年前他认为是“装逼”的那些实际被称为素质的东西。他也看清了、品清了“装”的最高境界——有素质的装,比没素质的装得更像。他跟蔚然说过这样的话:酒精的最大作用是还原本色。

    温和叫服务员结账。雷子接过账单一看,是两千六百块钱,两只水煮龙虾的价格是一千八。够贵的,比几年前在嘉市三江名鱼坊请市医院各科室主任那餐的菜品价码高、规格高、档次高。海鲜、美酒、中华香烟,触动的是雷子的味觉,放在几年前他定会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囫囵吞枣,食不甘味。而今,他不会了,直到某天的某餐的某只龙虾标出一万八千元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尝都懒得张嘴的时候,他想,那就是成功吧。他期待着那一天早些到来。龙虾是吃的,龙虾是牛逼定论,它伴随雷子走过很多年。

    温和付完账,又讨要来发票,俩人起身出门。

    “天有点阴。”雷子道。隔着玻璃窗他看到几缕铅色云慢慢地推进。

    “你去哪?我送你?”在富豪海鲜酒店门前温和问雷子。

    “你去吧。我打车回去。”雷子道。温和迫切参赌的心情一览无遗。

    “那好,有事随时联系。”温和发动了本田2.0。

    本田车一溜烟消失,雷子伸手截车。一阵闷雷声由远处滚来,音色纯正,不到两分钟即在他的头顶“咔嚓嚓”炸开,连串地炸,爆点不明确,随处开花,大面积地,盲目地乱轰,乌云也随后压下,墨染般的浓黑。雨,在这样的季节里不期而至。

    “倒霉。”无任何准备的雷子又退回酒店。

    “雷阵雨,下不了多久。”大厅内某人道。

    雨,是雷震下来的,但并非雷阵雨,是暴雨,倾盆的,疯狂的暴雨!

    雨量还在加大,雷声如炮,一声紧似一声,人在室内脚底板也发麻。隔窗望去,白茫茫,雾蒙蒙,水幕连天接地。人的世界,水灾肆虐。

    雨歇无望,雷子冒雨回到家,在进家门的那一刻,冰雹砸下。

    大雨连轴转,万军不挡之势,松花江水位逼近历史最高点。南方灾情更是严重,举国汪洋一片。电台、电视台,各大报纸纷纷报道,警戒,警戒,警戒!漫天红色惊叹号。党、政、军三方号召、组织、加入到抗洪抢险队伍,该去的去,不该去的抢着去;能伸手的伸手,不能伸手的伸脚,手脚全不听使唤的动嘴。政府提出的口号是:以人流击退洪流。

    青霉素来电话问省城的汛情,他说嘉市洪水泛滥,三江水倒灌,淹了好多农田民房,死猪死狗死羊不计其数,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乡民涌进城镇,吃喝拉撒睡全靠政府救济,帐篷厂贼火。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全国性灾难的突现使政府措手不及,硬性摊派的指标也让各省级政府首脑头痛,身在领导岗位的他们对于中央“不惜一切代价,救助百姓生命财产于水火中”的贯彻方针是打怵的,说好说,可是执行起来委实不好抉择。水患无情,丢车保帅的战略经验能用到治理洪水方面吗?再小的乡镇,再小的村屯也是家园啊!泄洪,泄洪!朝哪泄?谁的命不是命啊!

    “看新闻了吗?国内很多濒临倒闭的企业因水灾的发生而起死回生,其中也有几家制药厂,特别是小型生产消毒水、过滤液、纱布、湿纸巾的手工作坊,全耀武扬威起来了,瞅门前排队等候的拉货车的数量能馋死人。嘉市的抗菌消炎片剂、针剂还有各类疫苗卖疯了,大部分药店早已断货,咱们公司也要紧跟形势啊!”青霉素道。

    “急也没用,洪水把路基、桥梁冲垮,你让我飞过去呀?老青,国难财发不得,是要遭报应的。药品如此奇缺,你看谁敢提价?小命儿要不要了?别急别急,你不说我也清楚咱们经营的干扰素、白蛋白还有多种进口药品全是抢手货。正常卖,别扛价,洪水只是一时的。水灾过后……”

    没等雷子说完,青霉素急急打断他道:“正个屌的常,早卖空了,肖爱国、孟斯文、武通还有赵连生揣着大把现金跟抄家似的逮啥搬啥,连我和蔚然吃的药也没放过。赵连生那犊子还扔下几千订金,说是咱们的药品一到马上通知他,无论国产还是进口,不论贵贱他一码包圆。我说,洪峰一波接一波,咱等不起呀。不行,空运。”

    雷子说:“不可能,陆地毁了,运输全靠空中,飞机有限,个人的东西必先让位于捐献、采购的应急物资,你就别幻想了,耐心地等着吧,烦了找艳艳喝酒。”

    出不了门的雷子见天在家逗孩子闹。正当雷宇超、赵梦梦兄妹双双骑在雷子后背玩得不亦乐乎时焦定坤打来电话,说药品备齐,打完包整整十六箱。药款在嘉市已汇入焦定坤指定账户,雷子只需随车办理托运即可。雷子问火车能动了?焦定坤说省城至嘉市好像开通了临时客车,从牡丹江绕行,每天一趟。雷子说那可太棒了,他这就去办理随车托运。

    火车停运时间不定,临客趟子少,来晚的或腿脚稍慢的旅客排一天有的也买不到一张票。雷子到时售票厅内正乱糟糟一片,窗口前排起的乌龙长队弯弯绕绕延伸到门外,维持秩序的铁路警察一边忙着疏导劝解旅客一边忙着抓贼,从他们肩头悬挂的对讲机中不时传来“呲呲啦啦”的案情告急声,警力明显不够。

    雷子的手机响,他从屁股兜掏出去年更换的摩托罗拉GC87C掀开盖摁下绿键,一手捂住一侧耳朵接听起来,是蔚然。

    “然然,我刚到,药品已运进行李房。对对,晚上九点十五的临时客车,什么时间能到嘉市?那可没准,票还没到手呢。”雷子扯着喉咙高喊。四周的旅客有好多也像他一样,调门高出平时的几倍,可依然“啥啥”地对着手机狂叫。有些人在向售票厅外走,腾出来的空缺马上有人添补。

    “什么什么?我听不清,你那边太乱了,你出来讲话。”蔚然在那头道。

    “正走着呢,听见了吗?是不是清楚了?”雷子用牙咬住天线下巴颏一抬,拔了出来。再看屏上的信号显示,绿色提示满格。

    “这回好些了。听说路段的桥梁冲毁,火车走的是浮桥,托底吗?若是危险再等几天吧。”蔚然担忧道。

    “这场洪水一半天过不去,老青说了,等不起呀。浮桥也是桥,不就慢点吗?没事,休要担心,少要害怕,咱水性好着呢,假使桥塌车毁,小命也能保住。不是药品拖累,一个猛子我能从这边扎到三江。”

    “呸呸,说点吉利的话,货是小事,人……”蔚然的喉头猝然发哽,眼泪连串下流。她曾自诩是个轻易不爱哭的女人,今日方知,情到深处人孤独。

    “咋了?哭了?开个小小的玩乐嘛,你看你……然然,是不是想我了?”

    “……你说呢?”

    “然然……”

    “别说了,我等着你。”

    雷子通过雷俊的战友搞到一张当晚的临客车票。九点十五准时发车,经牡丹江开往嘉市,历时二十二个小时,没把他的肠子坐出来。在站台见到等候了十几个小时的蔚然,他说:“然然,世上最慢的爬行生物是蜗牛;世上最慢的,最能考验一个人意志力的是这趟临时客车的缓行速度,过一座几十米长的浮桥竟然用去六个钟头,我的妈呀!红军强攻大渡河也比这轻松!然然,你猜车上卖的茶蛋多少钱一个?矿泉水多少钱一瓶?统统十块,比咱倒药来钱还快。然然……”

    千言万语化作一行清泪,蔚然百感交集地扑进雷子的怀中,紧紧地搂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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