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巴黎相信爱情-鸽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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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太阳PK巴黎冬天阴冷的风雨,偶然占了上风。阳光终于穿云拨雾,放射光芒。昨日还在零下四度气温和阴雨中独自寂寞的露天咖啡桌椅,今天一下子全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人占满。人们对着一小杯咖啡,迎着阳光,闭着眼睛惬意地歪在座位里。面带微笑的gar·on手上搭着雪白抹布,托着托盘,动作轻快地在密密桌椅里穿梭……

    冬天毕竟是冬天。即使有阳光,天气还是冷。素素用羊毛围巾包住头,说这些人跟傻子似的,那么暖和的咖啡馆不坐,偏跑到外面来受冻,有病。

    巴黎人很有坐功,守着一杯一口就能吞下的咖啡,聊聊天、看看报,或干脆什么也不干,发着呆,通常在露天咖啡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叶子她们看来,的确是有病。然而在巴黎有病也是一种境界。叶子心想或许巴黎人追求的就是傻子的生活。是呀,傻子没有心思没有负担,没有不高兴不快活的!

    “不过巴黎还是美的。”素素挽住她的胳膊,“你呀,就是要多出来逛逛,这样才不枉来巴黎走一遭!哪能成天学校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呀!”见叶子点头,她高兴地说,“那今天你就交给我了,一切听我安排。”

    “可是,你不是和Michel有约会吗?”

    “你就是喜欢操心,我们的约会早取消了。”素素嘻嘻一笑,“重色重友两不误是本小姐做人的原则!叶子姐,你成绩那么好,一直是我们学校的名人,现在又是我们这批一起来的人中第一个被大学录取,进了专业。巴黎六大,哇噻,那可是居里夫人呆过的大学,好牛哇。叶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我要还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好为你庆祝一番,还算是你的好妹妹吗?”

    “你这三寸不烂之舌啊!幸亏和Michel在一起说的是法语,要是说起中文来,我还真不知道你那个帅哥如何消受呢!”

    “姐,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呀,Michel开始学中文了。”

    “真的吗?Mélissa,真想不到你这个小人儿还真有手段呢!”

    “呵呵,这还不是都是这破法语给逼的。我真不知道法国人怎么还要认死理,非要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不可。我看呀,这法语要人命倒算得上一个。就拿吃饭这个吃来说,中文多简单,就吃一个字。这法语偏偏还分你吃我吃他吃男人吃女人吃,还有哇,昨儿吃今儿吃明儿吃,这个吃字不仅长得不一样,连读法也都不一样,搞得人听得看得云里雾里,你说是不是要人命呀,我头都被搞大了……”

    叶子还没听完,就忍俊不禁,“你呀你呀……”

    “嘻嘻,叶子姐,说到吃,小妹我嘴又馋了,快到吃饭的点了,走,咱们也去大吃一顿。”

    来巴黎后,只有和素素在一起,叶子才会感觉到片刻轻松。她是如此善解人意,就像这冬日的一缕阳光,不经意给人一片温暖。其实她也知道,与素素一屋住着,她有心事,以素素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素素见她不说也就不问罢了。这次,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有如此运气,如此顺利被全法排名第一的巴黎六大录取,进入了她梦寐以求的生物学专业,而且直接从大学第二阶段读起。

    法国的大学和学院教育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结束,成绩合格,都能得到国家授予的文凭。第一阶段为大学第一、第二年。获得DEUG或DEUST文凭 (相当于在国内获得两年制大学专科毕业证书)。第二阶段为大学第三、第四年。第三年学习结束后,获LICENCE即学士文凭,第四年学习结束后,获MAITRISE硕士文凭(相当于国内大学本科毕业文凭)。第三阶段的学习和研究一般两至五年,获研究文凭DEA和DOCTORAT博士文凭。

    也就是说,过完春假,三月份她就是巴黎六大生物专业第三年的学生。她想虽然没有遵守与母亲的约定,在国内上完大学到巴黎读硕士博士,但相信母亲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也会高兴,一定会原谅她的!

    叶子追上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素素,对自己说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辜负素素的好意。

    素素要去吃法国火锅,说自从和Michel吃过一次后,她便特喜欢吃。她咂着嘴对叶子说,“你只要尝一下就知道啦,不是我吹的,那法式火锅好吃得叫你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看着她夸张的表情,叶子乐了,“好一个馋猫!”

    两人走过新桥,下河边石阶,沿着西奈岛向前走,很快就看素素所说的火锅店Petit Paul的招牌。因是白天,没有霓虹灯的流彩,只有一张火锅彩色版画在迎风摇摆。百年小店显得有些破败。可走进去,却是热气腾腾,人气旺盛。还没到正式午餐时间,里面已坐满了人,他们围着冒烟的陶钵,优雅地持着细长的叉子,串起方方正正的肉块,架在锅中或煎或煮,在等待的空当里吃点面包,喝口红酒。等肉熟了,趁热淋上一小瓢蘸酱,送入口中。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汗流浃背,热火朝天。

    2

    两人刚站定,便有gar·on迎上来。

    法语中gar·on原本是男孩的意思,在餐馆倒成了个专有词,特指男性服务生。法国餐馆与国内餐馆不同,服务生大多是男性,鲜见“小姐”。越高级的餐厅,特别是在一些百年老店,服务生往往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从二十出头的帅小伙到白发苍苍的老伙计比比皆是,很有意思都唤作gar·on。

    “帅呆啦!”素素冲着叶子使了个眼色。叶子笑了,“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好色之徒!你已经有了个帅哥还不知足啊?”

    “爱美是人的本性嘛。帅哥,当然多多益善才好!”

    gar·on笑问她们几位,叶子作答。素素在一旁嘴也不闲,添油加醋:“vous étre très sympa,très sympa!”她带口音的发音,让这句“你真是太好太热情”的法语,听起来就像在用中文骂人“忒三八忒三八”。然而喜听赞美的话是人类的通病,更何况来自异国美女的赞美,口音算什么,意思到就行。几句“忒三八”,乐得法国帅gar·on眉飞色舞,径直把她们引到靠窗户的好座位上。

    素素得意地冲着叶子做了个鬼脸,叶子抿嘴而笑。

    “你可真行!”

    “这可是我吃遍巴黎得出的秘诀。你知道不,法国餐馆的一大特色就是老板gar·on普遍三八,好唠嗑。你只要多跟他们三八,准有意外的收获。有一次,我跟Michel去一家挺有名的餐馆吃猪蹄,不想到那儿门前已排起了长队。Michel都绝望了,我不管不顾跑了进去,看到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头在跟人聊天,就猜定他是老板,我跑过去跟他瞎说一气,你知道我法语不怎的,也不知他听懂没听懂,反正那老头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硬是给我在走道里加了个桌,哈哈,最后还让我们免费大吃了一顿。把Michel都看呆了,那傻子到现在还不相信那顿饭是免费的,说是我先付了钱,位子是花小费买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叶子相信素素有这样的本事。她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女孩。这不,被她三八住的帅gar·on一直不离她们左右,为她们仔细介绍各种火锅的特色。

    在众多法国美味佳肴中,火锅可能是看起来和中国人最像的吃法。不过只是看起来像而已,火锅里面的东西是大相径庭的。法式火锅锅底大概只有三种:汤汁,奶酪和油。汤汁就像中国的火锅清汤锅底,可是没有葱 、姜等辛辣的佐料,也没有枸杞、大枣等养生的补品,涮的东西也大相径庭,只有肉类,没有蔬菜或者粉丝;奶酪是法国的特产,能用奶酪的地方,法国人绝对不会吝啬,涮料是切成小块的面包;用油做锅底的火锅更像是油炸食品,涮料,或者说“炸料”也是各种肉类,配菜是炸土豆,再配以各种小料。以蛋黄酱为基础,再加上其他佐料调合成的。在gar·on的推介下,她们点了奶酪火锅。

    不一会儿,gar·on送来精致的小酒精炉,红色陶钵。陶钵里装着用三种液体奶酪调制的锅底,还有可以涮的小段长棍面包、火腿、香肠、腊肉、土豆球;过会儿又送来一碟酸黄瓜和黑橄榄,让她们以此解腻。

    西餐一向是各吃各的,不与他人分享。火锅算是一大突破,但法国人吃起来,仍是公筷母匙分得清清楚楚。叶子和素素却不管那么多,你涮给我,我涮给你,素素更是把自己吃了一半的肉串送到叶子嘴里。看得旁边食客目瞪口呆,低头窃语。

    素素哈哈一笑,“他们一定以为咱们是同性恋!”

    “呵呵,法国人其实也挺八婆的!”

    “就是,而且心眼特多。上次我和小丫逛街,又没当街亲吻,也不过勾肩搭背而已,嗨哟喂,那个回头率啊,我想章子怡来了也不过如此。小丫说以后啊,再跟女生一起上街,说什么也不手拉手。你说这算什么事啊。好端端的我们成女拉拉啦。再说就算是拉拉,法国佬又不是没见识过,上次电视里还大讲特讲双性恋,人兽恋呢,不至于稀奇成那样吧。这些法国佬,都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敢情没见过中国女拉拉,哈哈!吃吧吃吧,好奇死这些法国佬。”

    叶子笑着小心尝一口,顿时胃口大开,没想到这奶酪火锅真的鲜得可以让人吞掉舌头!难怪老祖宗早就说“民以食为天”,美食一定是让人消愁减压的特效药。叶子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她忘掉了一切,大快朵颐。谈笑间,与素素把四人份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之后还感不足,又叫了甜品。

    甜品一样叫叶子大开眼界。它居然仍是火锅,锅底是加了朗姆酒的巧克力,“涮料”是香蕉、苹果、梨和一种叫Madeleine的小点心。用钎子插着水果,裹上融化了的巧克力,吃起来不太腻、不太甜,又有水果的清香爽口。

    从火锅店出来,太阳也斜了。霞光像给天空抹上了胭脂,余晖下的塞纳河恰如一个羞涩的少女,在静静流淌。“当当当”远处传来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刹那间,鹆子应声而起,漫天飞舞……

    “真美呀——”叶子欢呼着,张开双臂向前跑去。

    “哎哟,肚子太饱了,跑不动了。叶子姐,干脆咱们今天享受彻底,去喝杯咖啡,消消食。”

    “好哇!”

    两人手拉着手,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起风了,太阳也毫无温度。素素却坚持要在露天凑热闹。

    叶子打趣道:“怎么吃了一顿火锅,就把你洗了脑,也要做这巴黎傻子啦!”

    素素嘻嘻一笑,“老实说,我还真愿意做个傻子。只不过,在巴黎做傻子成本太高,现在只能偶尔当一回过过瘾。”

    “真羡慕你,能活得如此快乐!”

    “快乐,其实很简单!你呀,不是我说你,就像只蜗牛。趁早把裹着自己的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顾虑、壁垒都抛开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轻的时候都活得这么放不开,老了会后悔的。”

    “我可没那么大的勇气!”

    “叶子姐,你就是太好强,太把学习当回事了。何苦呢?其实我觉得什么年龄就应该做什么事情。你看吧,现在二十不到,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既然有幸来了巴黎,就得抓住机会,好好在巴黎享受生活,多玩,多旅游,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这才是美丽人生!我觉得不应该为拿一张文凭,耗尽青春!你想想吧,读完本科读硕士,再攻博士,我的天,到那时都三十好几,老成豆腐渣了。到那时,你除了一张法国文凭,一张纸而已,还有什么?叶子姐,我看你就是活得太认真,太累。女人是朵花,需要爱情来滋润……”

    爱情?我的爱情会在这里吗?叶子心一动。

    “快看,快看,铁塔亮灯了——”

    顺着素素的手指望去,果然远处巍然竖立的铁塔,瞬间通体发亮,仿如吸尽日月精华,绽放万丈光芒。

    这多像一个梦呀。巴黎,真的美得就像一个梦。叶子心醉了,第一次沉醉在巴黎的美中。这得感谢素素,是素素让她看到另一种巴黎。

    3

    叶子记得,小时候母亲工作很忙,经常晚上加班。她找不到母亲,以为母亲不要她,就会大哭,谁劝都不奏效,令人头痛。有时候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哭到母亲下班回来才善罢甘休。那时候她眼也肿了,嗓子也哑了。母亲自是心疼,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讲,叶儿,我的好叶儿,以后要是找不到妈妈呀,只要你乖乖上床闭上眼睛睡一觉,一觉醒来,妈妈就会自动出现在你面前。叶子信了,自此以后,看不到母亲,她再也不哭,自个儿上床乖乖睡觉,一觉醒来,母亲果真在她的身旁……

    叶子一笑,便醒了。天还没有亮,她闭上眼睛想继续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翻个身,一不留神碰到枕边的檀木盒子。她在黑暗里又轻轻抚摸着盒子,淡淡的檀香直往她的鼻子里钻。她感到口渴,打开夹在床架上的小台灯,俯下身,去拿桌上的矿泉水。看到素素的床是空的,才猛然想起,已经放了春假,素素和Michel一起去度假了。她拿起矿泉水,就着瓶子喝了两三口,又躺下来,她尝试着数羊,却设法让自己睡觉。一只夜蛾不知从哪儿飞过来,顽固地一次又一次冲向她床架上的灯。

    实在睡不着,她便一骨碌爬起来,把檀香盒子打开,母亲的36封信安安静静躺着。母亲的信,每一封信她都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抽出一封,打开,她不禁笑了。前几天刚刚和素素一起游览了埃菲尔铁塔,没想到今天随手一抽竟抽到母亲给她讲游铁塔的信。

    亲爱的女儿,这些天好奇怪,妈妈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见叶儿你叫妈妈去看铁塔。今天妈妈醒来就想,一定得抽空去看看一直叫我的叶儿惦念的铁塔。其实妈妈打工的店就在塞纳河边,站在店外,就可以看到远处的铁塔。只不过叶儿你不提醒,妈妈还真没想过去好好看一看法国人引以为豪的埃菲尔铁塔。

    今天天气很好,妈妈终于得了空,与店里的一位阿姨一起去了铁塔。妈妈和阿姨走到铁塔底下,发现它真的很大,占了大片的草坪,也很高,要抬头再抬头才能望见它的尖顶,为了看到它的尖顶,妈妈的头都仰酸了……

    每次看到这里,叶子都忍不住发笑。她仿佛看到母亲在铁塔下,仰着头努力向上看。

    “妈妈,你可真幽默,要看铁塔的顶,却跑到铁塔底下去。你干嘛不站远一点,或站高一点,那样的话,你就不用把头仰到发酸嘛……”

    叶子笑着,正准备把信折起来时,突然发现母亲的这封信居然没有标注日期。她不由得抓起信封细瞧。从信封邮戳上的时间来看,这封信应该是母亲在2002年年底写的。那时她到巴黎也有一年多了。可来巴黎一年多,她却是第一次得空去看铁塔。

    叶子的笑猛地僵住。她无意识地拿起信一封封翻看起来。然而这一翻检却使心情又沉重起来。按母亲信封上留下的地址可以推测,到巴黎两年多里,母亲至少搬了四五次家,或许更多次。搬家,如此频繁的搬家,说明了什么?母亲在巴黎的生活,真的就像她每次信中所说的“很好”吗?如果不是,母亲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呢?

    为什么我早没有发现,想到这一点?叶子斥问自己。

    以前每次收到母亲的来信,总是那样高兴,总是那样迫不及待想看到信的内容。一撕开信,就将信封扔到一边,根本就顾不上这些时间和地址!可是现在发现这些,她多么恼恨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叶子动也不动地坐着,手肘支撑着大腿,双手托着下巴。天已大亮,阳光已经射进房间。她想着刚才看过的信,脑海中像走马灯似的转着各种影像。她对自己说,以后每天她都要读一封母亲的信,直到找到母亲为止。

    4

    奥特尔路18号,是母亲写给叶子第一封信上的地址,也是她没有寻访的最后一个地址。放假的这些天,她按着母亲信封上的地址,逐一寻找,得到的仍然只是失望。那些地方和美丽城玛格日特路202号房一样,窄小拥挤喧杂,也是频繁更换房客,母亲就像从来没有在那里出现过,没有人认识她,当然她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最后一个地址,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好几天,她对着这个地址发呆,不敢前去。在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失望后,她变得有些胆怯。不去,她会心存一线希望;去了,也许连这微薄的希望也没有了,而且也彻底失去了寻找母亲的线索。

    可今天她还是来了。她从小就非常坚强,特别是父亲离开人世后,她更是尽量把自己的胆怯隐藏起来,她一定曾遭遇到不少困难,也一定在害怕时偷偷地哭过,但是经过那些经验后,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寻找到她依靠支撑下去的东西。久而久之,她成了别人眼里坚强的女孩。母亲临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她说,“你是坚强的,妈妈才会放心去法国。”而她也愿意相自己是坚强的,忘记曾经的哭泣。

    巴黎街区一般都挺拔屹立着有百年历史的传统建筑,它们都是些用白色石头砌成的六七层的大楼,风格统一协调,使整座城市保持着一种沉静风雅的美感。小时候叶子在外国电影里见过这种大楼,房间高大宽敞,挂着油画,富丽堂皇,穿露肩晚礼服、戴镶有长羽毛帽子雍容华贵的小姐,挽着穿燕尾服拿手杖戴礼帽的优雅男人,款款从里面走出来……来巴黎后,才知道这些古朴雄伟的大楼上还有一层顶楼房,才知道一幢楼里也有两重天。

    别看这些百年古建筑都是用上好石材建成的,它们的顶层阁楼却是用简单材料搭建起来的,斜斜的低低的小小的,一律都是青黑色。据说这种阁楼最早是给顶层住户防潮御寒用的,和仅供佣人居住。正因为这样,没有电梯到达。要上去,只能走以前佣人专走的窄小楼梯。房间里没有卫生间,要方便只有到楼梯旁的公共小卫生间。这些黑青色的阁楼虽然是大楼的一部分,但它又似乎并不真正属于大楼。它不占楼层,甚至没有门牌号,有的只是一个固定的名字“顶层阁楼”。但如今,它却由于租价低廉,成了抢手货。叶子认识的好几个留学生都住在这样阁楼里。

    眼前的奥特尔路18号就是这样一幢巴黎传统建筑。它确实与叶子寻访过的其他破旧的楼房不同,雄壮巍峨,特别是那扇高大的古铜色雕花大门,更使建筑显得典雅气派。如果不知道顶楼房的秘密,叶子说不定会怀疑母亲在这里住过。

    大门紧闭。叶子不知密码,只好站在一旁,等有人出入顺便溜进去。可等了好半天,没见一个人出入。她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头。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走到门边,娴熟地在密码键盘上按了个号码,紧闭的大木门就开了。叶子见了,忙闪身过去推住门。小男孩回头冲她一笑,叶子心猛然一动,好漂亮的小男孩。但一错眼他就跑得不见人影。

    大楼内机关重重,到处是关闭的门。为了找到上阁楼的楼梯,叶子可真费了点周折。最后终于在一个小偏门后找到楼梯。楼梯是封闭的,没有阳光能照进来,一只昏暗的灯高高地悬着。叶子摸索着向上爬。每迈出一步,听到上百年来的腐败木头受不住重量,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心跳如撞鹿。楼道很安静,一直上到顶层,她也没有碰到一个人。

    清一色暗绿色的木门,一字排开。大约有七八间,但所有的门上都没有门牌号码。

    母亲会住过哪间房?她又能去敲哪扇门?她不知道。

    她在长廊里走来走去,隐隐听见最里面一扇门里传来歌声,她走过去,把耳朵贴过去,一个小男孩在大声唱——

    为什么母鸡会下蛋?

    汪——汪——汪——

    一只小狗在回答。

    “安静,小男孩——”

    叶子不知道屋里有几个人,话音刚落,男孩的歌声又起:

    为什么母鸡会下蛋?

    因为蛋都会变小鸡……

    汪——汪——汪——

    为什么……嘘——

    忽然歌声没了。叶子迟疑了一下,举起手,正想敲门,门猛地被人拉开。她没有防备,身子往前一倾,踉跄几步,差点栽进去。

    “Mademoiselle,你找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问。

    叶子站稳,定睛一看,门里的正是楼下遇着的那个小男孩。这时一只小黑狗冲过来,围着叶子汪汪叫。叶子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住嘴,小男孩!”

    但是小黑狗还不善罢甘休,晃着尾巴呜呜叫,想随时冲过来。他蹲下去,把手伸进它的脑袋上的长毛里,抓挠着抚摸着,叫它安静下来。小狗伸出长长的舌头要去舔他的鼻子。他咯咯笑着向后躲去。

    “它叫什么?”叶子忍不住走过去。

    “小男孩。”

    小男孩是条狗?叶子觉得好笑。“它真可爱。”

    “它也很乖,不会咬你的。你可以摸它,它很喜欢人摸它,特别是漂亮的小姐。”

    叶子笑了起来,在他旁边蹲下来,抚摸小狗的背。它的长毛又软又滑,亮闪闪的,就像黑色的绸缎。一下子有两个人来抚爱它,小男孩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撒了欢地又蹦又跳又叫,还一个劲地贴着叶子摇尾巴。

    “我说了吧,它喜欢你,漂亮的小姐。”

    “它为什么喜欢漂亮小姐。”

    “因为它是小男孩。”

    “可我不是什么漂亮的小姐呀。”

    “你是的,你很漂亮,跟我的苏菲老师一样漂亮。”

    叶子又笑了。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他仰着头冲她笑。当他大笑时,你可以看见他牙齿是多么的洁白、细密而美丽,你还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晶莹闪烁。他有一对黑玛瑙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脸颊白里透红。看着他,叶子突然有种想去亲吻他的冲动。

    “你叫什么?”

    “伊凡。”

    “这么说,你也喜欢漂亮小姐。”

    “是呀!”

    “为什么呢?”

    “因为我也是小男孩呀!”

    叶子抱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叶子。”

    “叶子,是树上的叶子吗?”

    “是的。”

    “真好听,我很喜欢。”他像个大人似的点头,“那现在我就可以叫你叶子啦?”

    “可以呀。”

    “叶子,你也住在这幢大楼里吗?”他仰着头,黑眼珠很期待地望着叶子。

    叶子愣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住在这里……”

    “没关系,我可以邀请你去我家做客。”

    “谢谢你,伊凡。可……”

    他很高兴,等不及听叶子讲完,拉起她就走,回头又大声地叫:“小男孩,快回来——”

    屋里半明半暗,很重的男人味道。门对面的斜顶上有一扇圆形玻璃窗,白色的窗帘半遮下来。一架单人高低床就在窗边。上铺上散乱地放着几件男人的衣物。屋里还摆了小衣柜、书架和小桌子等几样小型家具。衣柜上叠着两个行李箱。书架上堆满了书,叶子走近看了看,除了几本杂志和几本漫画,其他的都是些看起来很高深厚重的书,且大都是叶子不认识的俄文书。屋子里似乎看不到女人的痕迹,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每一个空间都利用得恰到好处。

    “叶子,这是我最爱吃的小王子巧克力饼干。”伊凡把饼干递给叶子,要她吃。

    “谢谢你伊凡,你自己吃吧!”叶子望着伊凡,他是漂亮光鲜的,举止行为,似乎与这破旧的顶楼房很不相配。

    “你不喜欢吃?”

    “不,我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吃?”

    “如果我吃了,那伊凡你吃什么呢?”

    “没关系!爸爸说,家里来了客人,要用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

    叶子笑着从小盒里拿出一块饼干,转身看见小桌上有个木相框,相框里镶着一张照片,伊凡坐在一个男人肩上,男人抓住他的双手,幸福地笑着。男人有一张典型的欧洲人的脸,英气逼人,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从他身上折射出来,力透纸背,吸引着她。叶子忍不住把相框拿起来细看,他就像小时候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城堡里走出来的绅士,根本不应该住在这窄小的阁楼里。

    “这就是你的爸爸?”

    “是的。”

    “那你的妈妈呢?”

    “爸爸说,我妈妈在天堂里。”

    叶子手一抖,差点把相框摔到地上。她慢慢把相框放回原处,把它摆正。天上白茫茫,云层很低,一丝风都没有。没有一片飘动的树叶。她的心在暗暗地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头来,看着伊凡。他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饼干,忽儿上忽儿下地逗着小男孩。小男孩被他逗得上蹦下跳,汪汪直叫。他开心地笑着,没有一丝忧伤。

    或许他太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天堂。

    “伊凡,到这儿来——”她掩饰着内心的忧伤,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哎——”他高兴地应着,像小狗撒欢似的跑过来。

    叶子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

    5

    明知道再去多少次奥特尔路18号,也打探不出任何消息。那儿早已没有母亲的痕迹,和所有寻找过的地方一样,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在那里住过,出现过,那些只不过是她无意写下的一个个地址而已。然而,奥特尔路18号仍有一种叶子不明白的强大力量,牵引着她。有时候她拿着书出门,明明是要去图书馆,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穿过两条马路,拐到18号。

    似乎邂逅了那个叫伊凡的小男孩,她的心就再也放不下他。

    他没有妈妈,但他却是快乐的。

    想起他,仿佛就有一缕阳光照进叶子的心里。

    他的父亲在打工,学校放假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只有小男孩陪伴着他。但他一点也不感到乏味,总会想出各种游戏,让自己成为游戏中的人物。他会唱歌,会跳舞,有时候既唱歌又跳舞,而小男孩永远是他忠实的观众。甚至会和他一起,表演二重奏。他最喜欢的另一个游戏是,把小男孩抱到床上,让它躺下来,给它盖上被子,然后他学父亲的样子给它讲故事。小男孩总是不老实,躺一会儿就会蹦起来,伸着舌头去舔他的脸。他假装生气地大叫“停下来,小男孩”,并且前俯后仰地躲避小男孩的亲热。而这时小男孩会识破他的小伎俩,支起前爪哼哧哼哧扑上来,给他一个湿漉漉的吻。他抱着它,咯咯地笑着,快活地在床上打滚。

    他是快乐的,在他幼小的生命里,有的是过剩的精力,欢乐,想象与骄傲。阁楼那么小,天空被关在窗外,但他的世界却无限大。

    累了,他就抱着小男孩上床睡觉。

    睡醒了,爸爸就会回来,他会给我做很好吃的烤土豆。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叶子的泪差点没忍住。

    叶子爱上了这个小人儿,喜欢看他无忧无虑的样子,喜欢这样天天陪他玩。她有一种感觉,虽是她带他去看电影,去公园玩耍,给他讲故事,但其实是他在陪伴她。她比他更害怕孤独。她似乎在他幼小的身上得到了力量,找到了自信。

    很快两个多星期的春假要结束。最后一天去伊凡家,叶子有些难过,搂着他说:“伊凡,叶子明天就要上学去了,不能常来陪你玩了。”

    没想到他兵来将挡,说:“没关系,你可以上完课后来陪我玩。”

    叶子真的爱死他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心情一下子好了,便逗他:“上完课,叶子会很累,也不能天天来哟。”

    他仰着头看了一眼她,又低下头去,“那就等你不累的时候再来陪伊凡玩。你放心,我会等你的。”

    叶子笑,看来任何问题在这个小人儿面前都不是问题。她忍不住去亲吻他红润的脸,突然听他轻声说:“但是,你不要总是很累,不要很长时间都不来陪我玩,我会想你的!”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紧紧地抱住他。好半天,才哽咽地说:“好的,我答应你,伊凡,叶子不会总是很累很累的,我会经常来陪你玩。”

    伊凡雀跃起来,小男孩见自己的小主人高兴,也高兴得满地打滚。

    “伊凡,今天你想到哪儿去玩,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

    “我想去——爸爸的胡子!”

    “好!小男孩们,我们出发。今天我还要给你和小男孩拍好多好多照片,有了照片,叶子想伊凡的时候就不愁了!”

    “伊凡也要叶子的照片!那样的话,伊凡就可以天天看到叶子啦!”

    “好嘞!”

    埃菲尔铁塔东北面的有一个叫“爸爸的胡子”的糖果铺子。伊凡喜欢那里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爸爸的胡子”生意兴隆,门口总是排着长队,所有的孩子都翘首期待,看着细小糖粒撒进机器里,变出蓝色绿色粉色白色的大棉花,惊呼声不绝于耳。

    排队买糖,伊凡总是很安静。排到了轮到他,他便昂首挺胸在五颜色六色的糖盒前走一遭,像个检阅千军的将军。每一种颜色他都要认真看一遍,一个也不漏掉。然后,郑重地选择一种颜色。有时候,会在粉色和蓝色之中拿不定主意,叶子见他选得辛苦,对他说如果喜欢都可以买。但他总是不肯,依旧只挑选一种。

    叶子发现被他挑中次数最多的是粉红色。棉花糖有他的三个脑袋大,叶子笑,叫他“小头伊凡”。他乐得咯咯笑。棉花糖软软粉粉的,很是诱人,拿在手里,他并不急于吃,歪着头不停地瞧呀瞧。刚开始,叶子以为是他舍不得吃,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寻找糖丝的源头。找到糖丝的源头,然后再像转风轮一样,慢慢把糖丝转到嘴里,吮吸那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甜滋味。这小鬼头,还真聪明。棉花糖大口大口地吃,实在是太甜。

    这一次,伊凡挑了紫红色棉花糖,大大的像一团云雾。叶子突然也童心大发,买了一朵绿色的。糖衣裹得太松散,一口咬下去,糖没吃到嘴,反而一头栽到棉花里,粘了一脸糖。

    伊凡大笑,冲着她做鬼脸。叶子假装生气,去追他。他举着棉花糖开心地向前跑去。小男孩汪汪叫,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6

    可爱的伊凡,叶子感觉自己怎样去爱他都不为过。尽管口袋里并没有多少闲钱,她还是带他去昂贵的法餐馆大吃了一顿。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叶子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和温暖。她似乎从自己对伊凡的爱,更深刻地体会到母亲对自己的爱。老实说,之前她也明白母亲来巴黎打工赚钱,是出于对她的爱,这仅仅是一种理智,其实她心底一直对母亲抛下她而不满。虽说这种不满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对母亲的爱念渐渐淡化,但它仍然存在于她心中。特别是当她生病,独自躺在床上忍受病痛时,这种不满就会不由分说从心底钻出来。她会抱怨母亲的狠心。

    现在她才知道,爱一个人,就希望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她)。母亲正是如此,当她认定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是,让女儿出国留学,得到一个辉煌的前程时,她便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幸福和快乐,把自己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一切出发点就是为了给予女儿这个最好的东西。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舍弃,自己的痛苦。

    “叶子,快看,鸽子飞起来了!”伊凡和小男孩一前一后去追赶忽儿飞忽儿停的鸽子。

    巴黎的鸽子就像巴黎的绅士,优雅地踱步,它们不怕人,凭你是谁,都扰乱不了它的从容。只有遇到不识趣的,到了近旁,才扑打着翅膀腾地一下飞起,吓人一跳。

    到了巴黎圣母院前,一错眼,伊凡和小男孩就跑得不见人影。今天天气好,圣母院前到处是人。她急得在人群里寻找,大呼伊凡的名字。忽然,伊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跑到她面前。

    “天啦,我看到了圣诞老人。”他一脸惊喜。

    “圣诞节都过了,哪里还有圣诞老人。”

    “是真的,就在那边。”

    伊凡不由分说拉起叶子就跑。在巴黎圣母院右侧的铜像下,一个白胡子老人,正扬起手中的谷粒,鸽子在他身边飞旋,翩翩起舞。一只洁白的鸽子从天空中俯冲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老人的肩上。老人抱着它,双目闪着光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圣诞老人?”一刹那,叶子有些恍惚。看他的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外套,与巴黎街头那些流浪汉没有两样,但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慈祥的笑容,还有他那银白色如同鸽子羽毛一般的头发,胡子,真的就是圣诞老人的翻版。

    “他就是圣诞老人,我没骗你吧!”

    鸽子飞舞,落在老人头上,肩上,手上。

    “圣诞老人——”伊凡叫着跑过去。

    老人回过头,哈哈地笑着,似乎对这个称呼很高兴。

    “能让你的鸟儿飞到我的手上吗?”

    “当然能。”

    老人把伊凡抱到台阶上,从肩上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蛋糕,折了一小段给伊凡,让他伸开手臂举起来。伊凡高举着蛋糕,不一会儿,一只小鸽子飞过来,啄了一下他手里的蛋糕,落在他的手臂上,接着,一群鸽子飞过,它们在伊凡的身旁上下翩飞,很快以为他是一棵树,纷纷落在他的头上,手上,肩上……刚开始他大气都不敢出,尽管老人鼓励他去抚摸鸽子,但他害怕惊走鸽子不敢动。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看自己的鸽子一样。伊凡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摸右臂上的鸽子。伊凡的手小心翼翼地举起又落下,叶子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起伏,她在暗暗祈祷,鸽子千万不要飞走,那样的话,伊凡多失望呀!

    鸽子没有惊走,它们像早已知道伊凡不会伤害它们一样,乖顺地俯在伊凡的怀里,任由伊凡的小手抚过它们光滑的羽毛。叶子几乎看傻了,拿起相机猛拍。

    “叶子,鸽子喜欢我,叶子,你也来——”

    伊凡快乐得要蹦起来,急切地要让叶子来分享这一切。他把叶子拉到老人身旁。

    叶子喜欢鸽子,相信它们会传递心声。以前想念母亲心绪不宁时,她往往在黄昏时爬上天台,晚风中看鸽群在城市上空旋绕,听翅膀划过天空的余音。鸽哨在林立的摩天大楼中回响出很奇妙的音律,忽远忽近,悠扬又缥缈,像是有人在天边轻歌浅吟,转眼又俯身在耳边低语叮咛……那时就会暂忘喧嚣,暂忘烦恼……然而,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它们,却是第一次。它们就在身边,近得可以看得见它们鼓鼓亮亮眼睛里的小黑点,真的好奇妙。

    老人示意叶子站在台阶上,掏出一小块蛋糕,让她举起来。忽然他伸手取下她挂在脖子上的数码相机,挂在自己脖子上,动作自然得就像那东西就是他的一样。

    叶子吓了一跳,猛然想起同学们经常谈论在巴黎遭遇的抢劫,顿时警惕起来。这数码相机可是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她的宝贝。看这老头,一身褴褛,分别就是个流浪汉嘛!说不定就是专门打劫的。不行,我可不能让他把我的宝贝抢了去!这样的念头一闪,手立即耷拉下来。老人走过来,不由分说又把她的手举起来,叫她不要动。

    老人盯着叶子看了一眼,褐色的眼珠像玻璃球,闪烁出一种奇特的光芒。

    “Photo——”

    他仅吐出一个字,又走开去招呼他的鸟儿们。

    他的眼睛好亮,好清澈!这怎么可能是一双老人的眼?

    叶子心里犯糊涂,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她举着蛋糕,呆愣地站在那儿。然而,不知为什么,鸽子只在她身旁飞舞,许久许久都不肯落下来。她手臂发酸,支撑不住,又耷拉下来。老人笑眯眯走过来,不厌其烦地再度举起她的手。旁边已有人哈哈笑起来。

    叶子的脸腾地红了,她不耐烦起来。她不是小伊凡,生活已使她的心装有太多的顾虑、警惕和杂念。鸽子们仿佛窥透了她的心思,发觉了她的烦躁,呼的一声飞得远远的,不肯接近她。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地举着块蛋糕,叶子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她再也受不了,扔掉蛋糕,跳下台阶,追着老人要自己的相机。人们哄笑起来。

    老人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依然故我,面带微笑地再次把她送上台阶,重新拿了块蛋糕塞到她手上,举起了她的手臂。

    叶子忽然讨厌起这个老头,什么慈眉善目,什么圣诞老人,简直就是个十足的疯子!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受窘。

    “叶子,别动,鸽子飞来了。”伊凡在一旁拍手叫道。

    果然,一只洁白的鸽子飞了过来,在她头上盘旋,拍闪的翅膀几乎扇到她的脸上。接着又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它与那只白鸽子你一声我一声,咕咕地叫着,似乎在彼此询问。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嘘——嘘——叶子,放松……放松……”

    她像被施了魔法,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瞬时,周遭的喧嚣似乎不存在,她的心蓦然安静下来,呼吸也平和了。那是母亲的声音,以前每当她烦躁不安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叫她放松,再放松……白鸽子啄了一口她手中的蛋糕,落在她的手臂上,接着灰鸽子扑腾扑腾翅膀落在她的肩上。就在这时她看见老人笑着举起了相机……

    “哦哦,鸽子喜欢叶子哟——”伊凡在她身旁欢呼起来,小男孩也汪汪汪叫个不停。

    老人走过来,把相机挂回叶子的脖子。一时间,叶子羞愧难当。她很想对老人说声对不起或说声谢谢,但她什么也说不出。老人的银发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鸽子又围绕在他的身旁。他吹起口哨,鸽子应声腾空而起,拍打的翅膀呼啦啦飞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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