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非唐:盛世帝国的谎言与真相-王牌对王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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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埃落定】

    六月初四清晨,黎明时分,天还蒙蒙亮,长安城刚刚苏醒,而此时的玄武门,却弥漫着一股阴森森的恐怖气氛。

    为什么单单选在玄武门?因为玄武门是唐朝政治活动中心太极宫的北门,太极宫有四个门:东门叫青龙门,南门叫朱雀门,西门叫白虎门,北门就叫玄武门。 玄武门地势较高,是保卫皇宫安全的南衙禁军下属机构北门屯营的大本营,也是进入皇宫的必经之地。平时朝臣上朝,均需经从玄武门进宫,是一个响当当的战略要地。而守将常何与敬君弘表面上是李建成的人,实际上,已经被李世民暗中收买,让他得以掌控玄武门。

    六月初四一大早,天还没亮,后宫李建成的“绯闻女友”张婕妤便已探到内情,她速派内侍飞报东宫和齐王府。李元吉一直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他太熟悉这位二哥的行事风格了,李元吉建议大哥不要入朝,他说:“我们应当集合东宫和齐王府的所有军队,假装有病不去上朝,先看看情况再说。”

    可是李建成太自信了,整个长安都是自己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李建成与李元吉领着自己的护卫如期出现在玄武门前。。

    李建成、李元吉并辔而行,他们的侍卫照例都留在了皇宫外,令他俩奇怪的是,李世民怎么没来?宫内静悄悄的,连日常走动的人也不见一个,整个太极宫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经历过战阵的人,久经沙场者一般第六感都较强:今日太安静了,这不正常。二人疑神疑鬼地走到临湖殿附近,李建成再也忍不住了:“可能有埋伏!”他说,李元吉也觉得不对劲。二人刚要拨马,忽听一阵蹄声,一人飞马冲出,高叫:“太子、齐王哪里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李世民全身戎装,挎刀带箭,疾驰而来,这哪里是上朝的穿戴?“不好!”要说李元吉还是比李建成强些,他一看到了动真招的时候了,刷拉一下就把弓拉出来,弯弓搭箭就射,可他从小到大,实在没见过自己的亲二哥这种玩命相,这股气势把他吓住了,他一连射了三箭,一箭也没中。

    此时李世民也搭好了箭,他弯弓就射,这一箭正中李建成,登时翻身落马。李元吉忽见李建成坠马,把他吓得面无人色,他知道,李世民这是孤注一掷,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这次是真的下杀手了,想到这他抹头就跑,恨不能一步跨出太极宫。

    李世民策马猛追,越追越近,跟着又一阵马蹄声,埋伏多时的尉迟恭率领七十名骑兵也追了出来,那七十名骑兵纷纷拿出弓箭乱射,不一时李元吉中箭,翻身落马。

    李世民一马当先追上,本想察看李元吉死活,谁知此时出现了一个插曲,这个插曲险些要了李世民的命——他的马被旁边的小树林剐住了,突然停步,李世民措手不及竟坠落马下。

    李世民当即挣扎不起,此时李元吉尚未死,他自知难保活命,便也豁出去了,一把夺过李世民的弓,就往他脖子上勒。李元吉素来骁勇,从前他败给尉迟恭可不是他没能耐,实在是尉迟恭太强了。今天这一下得手,李世民立刻性命危急,他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还没明白,李元吉就压在他身上,夺过弓来往他脖子上套,这一下如果套上,他只需双臂用力把弓身三百六十度一转,弓弦一绞,李世民性命休矣。

    秦王命悬一线!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存亡之际,尉迟敬德从天而降",跃马奔来,厉声喝斥。尉迟恭一生中两度救主,一次是攻打洛阳时,王世充大将单雄信欲刺世民,被尉迟恭击退,一次便是这回。唐代有此殊荣者,再无第二人。

    再说李元吉,他蹦起来就跑,马也丢了,步行直奔武德殿,此时他心中倒还清醒,赶紧去找老爷子李渊。尉迟恭骑着马就追上来,一连几箭,李元吉被当场射杀。

    这宫内闹得不亦乐乎,宫外此时也打得不可开交。

    李建成、元吉进去不久,宫外的太子卫队便听到动静不对,他们立刻要求进宫察看究竟,被玄武门守将严词拒绝。可开国之兵,谁也不白痴,大家一猜就明白了七八分,有人就通知了太子府的将领冯立、薛万彻等,这些个也不是吃素的,闻讯立刻组织了太子、齐王二府府兵共两千人,直奔玄武门,奋力攻打,要救出李建成和李元吉。

    那冯立、薛万彻也是唐初名将,他们这一打可热闹了,宫墙上下打成了一锅粥,人喊马嘶,箭矢乱飞,甚至飞到内殿的都有,张公谨还真不含糊,他一边安排秦王府的府兵竭力抵挡,他自己则独自去关玄武门。

    玄武门其实一直没关。原因很简单,如果太子、齐王一进去就关门,大家都不是傻子,岂不是掩耳盗铃?所以玄武门就那么一直开着,直到打起来。

    张公谨真不愧是一员猛将,古代的宫门,怎么的也得高三米,木头加上铁皮估计至少也有个两百多斤重,他竟然一个人冒着对方的箭雨,用尽全力硬是把门关上了,放到现在,至少能做个健美教练。

    门关上了,这仗可就不好打了,冯立、薛万彻再三攻打也没见效果,此时谁也没想到,一个猛人出现了,也就是在玄武门驻守,掌管屯营兵,掌管禁军的云麾将军敬君弘。

    敬君弘挺身出战,手下亲兵劝他:“事情还没见分晓,不如先看看形势再说,等兵力集合起来,再出战也不迟。”

    他在前面已经开了绿灯,把尉迟恭、李世民以及他们那七十名骑兵提前放了进去,按理来说,他已经立了大功,他不属于秦王府的府兵,即便他现在不参战,谁也怪罪不得,退一步讲,就算他参战,只要他像张公谨一样,做个守城将军也就够了,回头来也是大功一件,要知道,张公谨就凭他这身关大门的力气,事成后也得到了“左武候将军,封定远郡公,实封一千户”的赏赐呢。

    这位敬君弘估计有更大的抱负,想立更大的功劳,带着中郎将吕世衡大声呼喊,冲杀出去,结果一同战死,临死前还帮个倒忙——打开了宫门。

    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一看宫门又开了,差点吓死过去,连忙率人死命守住宫门,与薛万彻的人马展开殊死恶斗,薛万彻乃当世名将,他一看玄武门一时间难以攻下,估计太子已遭不测,随即计上心头,大吼一声:“走,我们去攻打秦王府,为太子报仇!”

    这一嗓子可把守门的秦府将校吓得不轻,要知道,为了此次政变成功,大家把老底都押在这儿了,精兵猛将基本上都在玄武门,而秦王府,除了孩子就是妇女、家人,根本没留几个兵把守,若此时薛万彻领着人去了秦王府,不用问,这些个秦府兵将的家属包括李世民的家属在内,全都得被屠戮。

    眼看着秦府众军的士气就要散,危急时刻,忽然在宫墙上出现一人,这人手持两个物件,冲下面的太子、齐王的府兵大吼一声:“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人抬头往上看,一个是太子李建成的人头,一个是齐王李元吉的人头。拿人头者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今天喊了两嗓子,一嗓子救了李世民的命,一嗓子救了秦王府诸位家眷的命。

    看到这两颗人头,薛万彻的人马立刻傻了。太子死了?齐王死了?那我们还打个什么劲儿啊?现在要救的人已经死了,我们犯得着为了两个死人去拼命么?

    哗……人群散去,刚刚还杀得白热化的玄武门前,霎时冷清了许多。

    薛万彻流着眼泪长叹一声,率领自己的亲兵流入终南山。而冯立亲自指挥杀了敬君弘,便也自我安慰道:“也算给太子报了点仇了!”也逃入深山。

    后来薛万彻又被李世民请出,成了唐朝的守边名将,端的厉害,西到各少数民族部落、东到朝鲜高丽都让他打全了,打得夷人闻风丧胆,知道是他来了撒丫子就跑。冯立则不久后主动回归朝廷,李世民同样不计前嫌重用,后成为一代名臣,在职期间最有名的典故就是,饮贪泉水而一生不贪。

    此时玄武门之变已经基本平息,政变目的已经达到绝大部分,太子、齐王已死,虽然还有部分党羽顽抗,但已是无头飞鸟,不足惧。眼下要做的,就是把这一切告诉李渊,告诉他,你的大儿子、四儿子已经完了,你还不快把皇位让出,更待何时!

    李渊还在想着等下怎么处理这些烦心事,看到底戴的是不是绿色的帽子,却见到尉迟敬德身披铠甲,一身戎装地匆匆赶来。李渊大惊失色,问他是谁作乱及他此行的意图,尉迟敬德回答他说:“秦王以太子和齐王作乱,已带兵将其诛杀,秦王担心惊动陛下,派臣前来宿卫。”

    李渊忍住巨大的悲痛,询问裴寂他们该怎么办。裴寂本来就一直是太子李建成死党,如今太子被杀,除了震惊之外,他能有什么办法?

    萧禹和陈叔达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建成和元吉,原本就没有参加太原首义,又无大功于天下,他们嫉妒秦王功高,一起阴谋作乱。今日秦王已经讨伐并诛杀了他们,说明大家都诚心归附于秦王,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如果陛下立秦王为太子,将国事委任于他,就不会再闹出什么事端了。”李渊也当即表示,立李世民为太子是他多年的夙愿。

    此时东宫、齐王府的兵将仍在与李世民的秦王府将士作战,尉迟敬德就请求李渊颁布亲笔诏旨,将他们都交给李世民处分,李渊依言下旨。李渊的圣旨宣布后,战斗便停止了。

    然后李世民觐见李渊。

    然后是李建成的五个儿子和李元吉的五个儿子全部被处死。

    最后是下诏赦天下,稳定局面并为这一事件定性,同时国家大小事务,都交给秦王处理。至此,玄武门之变宣告结束。

    由于玄武门夺权的非法性,李世民登上前台后首先要做的不是别的,当务之急就是用和平气象清理现场,收拾为攫取政权而喋血玄武门造成的人心浮动,流言汹汹的局面。这个世界依旧阳光灿烂,鲜花盛开,好一派盛世景象。

    礼葬故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是必须要做的。对李世民来说,这绝对是一项势在必行的既可笼络人心又能表白自己非冷血的政治举措。玄武门事变的刀光剑影才消停三天,唐高祖李渊就下诏立秦王李世民为太子。有人说这份诏书完全是秦王集团的手笔,李渊在这里不过是充当了他们的肉喇叭和传声筒,以“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为说辞,来了一番宏大叙事,竭尽全力替玄武门流血事件打掩护,为新太子涂脂抹粉。秦王集团代笔有必要吗?李渊还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吗?既然没有选择,何来假手于人代笔。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包括李世民本人),白纸黑字写出来的东西绝对掩盖不了光天化日下发生的事实,就算后来真的如愿以偿当了皇帝,这也依然是李世民心中最难化解也始终无法化解开来的心结死结。满打满算,连头带尾,李世民只当了两个月零一天的太子,就即位登基成了大唐王朝的第二代皇帝。时间是当年的八月八日,好吉利的日子,估计李世民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十月,李世民就下诏追封故太子李建成为息王、故齐王李元吉为海陵王;前者谥号曰“隐”、后者谥号为“刺”,隐去的刺,还算得上刺吗?李世民依礼重新改葬。李世民还在千秋殿西边的宜秋门泪雨滂沱地哭了一鼻子,同时又把自己的皇子赵王李福作为建成后嗣。都杀光了,还要什么后嗣,这不是扯淡吗?

    有人会说,玄武门是时势所迫,其实还是兄弟情深。顺着这个意思,那是不是说李世民自己在和自己掰腕子,今天的李世民在打昨天的李世民的耳光?李世民为两兄弟死后取得谥号,奥妙全在《谥法》“隐拂不成曰隐。不思忘爱曰刺;暴戾无亲曰刺。”真要是照这么解释,李世民杀凶诛弟不就是唐帝国的一场雷霆万钧的“拔刺行动”。如此做法,既重申了玄武门之变的正义性,又表露了当今皇上李世民的仁爱之心,为帝国拔刺何罪之有?为江山社稷拔刺何错之有?呵呵,中国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只活给自己看,他们没有历史使命感,没有未来名誉感,所以他们无所顾忌。李世民不是一个无知者,从一开始到他生命的最终结束,他一直心有顾忌,他太在乎历史给他的盖棺定论了。在刀剑入鞘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大量收复人心的工作。例如李建成手下将领薛万彻,事变之时为救主曾带兵攻打玄武门和秦王府,失败后与数十骑逃亡京师附近的终南山,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李世民派人好言相请劝了回来,理由当然是现成的:各为其主嘛!又如原东宫翊卫车骑将军冯立,明知故主遇难大势已去,依然领兵反抗,杀死了李世民的屯营将军敬君弘,他的理由也很感人:“岂有身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也就是愿以一死“以报太子”的意思。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玄武门事变时没能舍生取义的冯立第二天就来向李世民报道请罪,表示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李世民也是好一番慰勉,又授其为左屯卫中郎将。冯将军当即信誓旦旦:“逢莫大之恩,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真是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这政治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

    还有那个在历史上几乎和唐太宗同样有名、被唐太宗作为镜子时时检点“为政之失”的魏征更成了李世民修正个人形象的一个巨托。请看两个人的双簧表演。玄武门之后,为避免杀戮,太子党人纷纷逃匿,只有身为太子洗马的魏征依然故我,好像没事人一般,有才就可以拽得像二五八万。当初他可是以秦王为大敌,在李建成面前出了许多主意的智囊人物啊!估计李建成也没有采纳多少。换了谁,估计也饶不了这样在背后摇鹅毛扇的人。从后来对魏征的重用可以看出,李世民应该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个人,他一直在等魏征给他一个态度,可魏征始终装傻卖愣,你不找我我不找你。事情过去一段时间,李世民终于憋不住,当众拉下脸来问他:“你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呢?”在场人都为之捏了一把冷汗,以为问完后应该就是咔嚓一声,魏征人头落地。魏征却很不以为然,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超然,从容不迫地回答:“皇太子若从臣言,必无今日之祸。”魏征此言其实是刚中有柔,看起来生死不惧大义凛然,但在表明自己的重要性的同时又主动称臣,就看李世民能不能破解其中的玄妙了。反正他已经伺候过一个太子了,结果意见总是不被采纳,使他空怀壮烈颇感失落;现在他面对的又是一个不仅能决定自己生死、还能决定自己此生能否真的有所建树的主子,若对方不能理解自己的价值,自己此生就真是立言不能、立功无望,那还真不如让人给杀了,起码也能在道德上成全了自己。当时的魏征很可能就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成了贞观天子的李世民却闻言大喜,对他倍加器重。先封其为詹事主簿,后又升为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因为山东、河北一带曾是李建成苦心经营的地区,为了消除政敌的政治影响,李世民又派魏征前往宣慰,可谓信任有加。

    还是这个牛哄哄的魏征,在皇上重新礼葬故太子与齐王前夕,从山东返回京师,与当初曾为东宫官属、现在又成了新皇手下黄门侍郎的王珪联名上表,认为不仅应该礼葬我们的旧主子,而且应该越隆重越好。道理再明白不过了,拿死人做文章,将死了的人再葬一回,这是活着的人做给活着的人看的一场戏!目的不再哀思,而在政治。李世民很爽快就同意了,不仅亲自痛哭志哀,并且命令原东宫、齐府的僚属统统参加,一起去哭上一鼻子。原本不乏激烈的秦府与东宫、齐府之间的矛盾,也就在皇上泪雨滂沱和一场浩大的葬礼之后,渐渐趋于平复,化为无形,李世民的化骨绵掌功力自然不浅,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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