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非唐:盛世帝国的谎言与真相-谏臣之王的“妩媚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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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六年(632年)的金秋七月,大唐天子李世民在丹霄殿设宴,与近臣饮乐。席间,和自己的大舅子长孙无忌咬起了耳朵。李世民同志拉着皇帝腔,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我说,这伙大臣里啊,有个叫魏征的小老头,如果我不听他的进谏,他就会拿架子不理我,你说这是为啥?

    当事人魏老头的耳朵就像长了腿似的,立刻凑了过来:我进谏就是有意见,您意见都不肯听了,我还搭理您,您就真要自行其政了,我这是沉默抗议。

    李世民忍不住了:你不会先应付我一句,转过头再来进谏啊?魏老头绷着脸道,我若当面顺从、转身唧唧歪歪,可不符合圣人的教训。

    大唐天子觉得魏老头眼下这模样逗极了,便指着这个被他笑话长了“山羊鼻”的老头子说:人道魏征粗鲁傲慢,我怎觉得他妩媚动人呢?

    倒霉蛋出身。

    在生命的前46个年头里,“妩媚动人”的魏征,只是个不合时宜的倒霉蛋。他也算生在望族:河北巨鹿,北齐魏氏。可惜,他出生前三年,北周吞了北齐;他出生后一年,外戚杨坚(隋文帝)又篡夺了北周,吃掉了江南陈朝。

    这厢,分裂300多年的中华重归一统,大隋的盛况,一时空前。那一头,最盛的时代里,魏征过得最穷。他那个讲气节的老爹魏长贤,在北齐灭后坚决不肯出仕,家庭经济损失颇为惨重。老爹一死,孤苦贫穷的魏征,出家做了道士。盛况只是镜花水月,魏征做了30多年的“隋人”后,隋文帝的继承人就毁掉了隋朝。“自古丧乱未有如隋世者”,魏征如是说。

    幸好他和父亲不同,对短命的旧朝并无留恋,却属意于乱世里的“纵横之说”。10多年中,魏征先后投靠了名头最响的“反王”瓦岗李密,和出身低微但声望卓著的河北窦建德,求名建功之心,可见一斑。然而风起云涌中,他们都不是最终的胜利者,歼灭群雄一统神州的仍是关陇集团成员——杨坚的外甥、陇西李渊,以及他的次子李世民。

    在一战定天下的虎牢关,年轻的李世民奇迹般地击败了窦建德10万援军,也将四处投机、寻找明主的魏征带回了长安。

    但长安有更好的选择:太子李建成。更何况,李建成又不是懦弱无能的太子,他留守长安多年,襄助李渊,娴熟政务,礼敬贤人。对魏征,亦是太子洗马的礼聘。

    遇到他,魏征的政治投机生涯也该结束了。他开始积极地为李建成出谋划策,核心是:要留心武功太盛又咄咄逼人的弟弟李世民。在魏征的协助下,李建成逐步巩固了权力,眼看就要取得最后胜利了。

    可慢着!魏征半生的霉运还没完,他活像个灾星,跟谁谁倒霉——武德九年,李世民伏兵玄武门,太子建成血溅当场。然后,是大家最为津津乐道的历史片段了。李渊禅位,李世民登基,史称唐太宗,改元贞观。一个最恢宏、最磅礴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魏征似乎又要掉进那个命运的怪圈了:最繁华时最凄凉。他被带到李世民的面前。

    说来魏老头前半生的努力,都多多少少栽在了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手里。眼下,李世民责问他:“为什么挑拨我们兄弟不和?”

    通常胜利者的责问都是理直气壮的。可小老头魏征的回答,简直比李世民还要理直气壮,“如果皇太子早听我的建议就不会失败了。”大跌眼镜之余,李世民也起了敬重之意,在宽容太子旧党的基础上,开始重用魏征。

    好在魏征没有哭天抢地要殉节,乱世无常,刚刚兴起的李唐很难说得上谁是“正统”。相反,如此一次又一次的“遇人不淑”,都消磨不了他半百之年的斗志。

    唐太宗的朝堂之上可谓群星闪烁,人才济济: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秦叔宝……他们要么是李世民的创业班底,要么是李世民的长期合作伙伴,要么和李世民有姻亲关系,和他们相比,魏征无法不自惭形秽。

    虽然唐代并不十分讲究门第出身,但出身名门望族依然是可以傲视他人的原始资本。当然一个人的出身无法选择,退而求其次,那就要看一个人的“出处”,也就政治身份。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那是掌握话语权的人做贼心虚之时的自我安慰。所以一个人要想在风云变化的朝廷之上站稳脚跟,要么同时具备良好的出身和出处,要么二者居其一。但是,魏征既无良好的出身,也无过得硬的出处。而且,在和李世民相遇之前,魏征的个人信用几乎丧失殆尽。

    魏征出身河北巨鹿魏氏,要说也算是北齐之名门望族,其父曾任北齐屯留令。只是魏征时乖命蹇,在距他出生还有三年之时,北齐就被北周消灭了;在他刚满一周岁之时,北周又被杨坚的隋朝给取代了。连续的改朝换代,连续的政治洗牌,生生把原来勉强称得上望族的魏氏给弄成寒门。因此,对魏征来说,所谓的名门望族只是一个可供自己精神胜利的温暖回忆而已,他从来没有从中得到过一丝一毫的实惠。反倒因为家贫,年纪轻轻的魏征很早就出家做了道士。

    魏征亲身感受到了离乱之苦,所以他说“自古丧乱未有如隋世者”。“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对此,魏征算是有了深切体会。后来里尔克总结道:“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

    挺住,挺住,再挺住!是魏征的生活信条。在这一信念支撑之下,魏征先后或主动或被动地改变了五次主人:先投举兵反隋的武阳郡丞元宝藏;接着服侍瓦岗寨首领李密;后随李密降唐效力于李渊;不久因被俘开始效命于另一个义军首领窦建德;窦兵败后,魏征开始作为主要谋士奔走于李建成的鞍前马后,在此期间,他曾为李建成献出了及早动手除掉李世民的毒计。

    辛苦了几十年,连个稳定的靠山都没有找到,每一次押宝都押错了地方,这就是魏征在遇见李世民之前所有的政治履历。出身就不用说了,这样的政治履历让魏征对自己的出处也无法说得清楚。可以这样说,在李世民的文臣武将之中,像魏征这样一生几易其主、数跳其槽的人并不多见。我们无法想象魏征将如何面对世人,面对新的主子李世民。

    李世民干净利落地干掉李建成之后,所有的人都知道魏征这次玩完了。果然,李世民刚坐稳位子,马上就把魏征喊来痛骂:“你个垃圾,当年为何明目张胆离间我兄弟情感?”可以想见,当时的场景多么恐怖——秋后算账的时间到了,魏征似乎已在劫难逃!谁知魏征却不卑不亢,慷慨自若,他从容说道:“当日皇太子若听从我的劝告,哪会遭逢今日之祸?”在场的所有人都预测,这次魏征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面对作为胜利者出现的李世民,魏征居然连一点悔过的表示都没有,反而在公共场合大放厥词,岂有此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死不悔改的魏征,唐太宗居然“为之敛容,厚加礼异,擢拜谏议大夫。数引之卧内,访以政术”。

    魏征的回答看似狂傲、扯淡,却是当时情景之下他的唯一活路:他如果痛哭流涕地忏悔,或者无原则地自我贬低,反而会让唐太宗满怀厌恶地将他杀掉。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大肆标榜自己的先见之明,同时又巧妙地道出了李建成的不听良言、自己怀才不遇的基本事实,而这一切又都是为了衬托李世民的伟大,李世民胜利的必然。因此,在关键时候,魏征以自己的才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同时更赢得了李世民的青睐。

    “生存术”大师求职记

    魏征随李密降唐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大唐重用自己。哥们是成大事的人,是治国安邦的超级人才,不能在这里干坐着不干活啊!于是自己就耐不住寂寞主动站出来向李渊请缨:老李啊,你得给我机会让我立功啊!你让我去山东维护一方稳定,那地方我说话还管用。于是魏征就担负起收编各地义军的重任,发一书而降李世责力,并先后使李绩、窦建德部下曹旦及齐善行等归降李唐。魏征在山东豪杰中的影响就充分显示出来。

    既然魏征在安抚稳定地方上这么有能耐,故而玄武门之变后不久,李世民就立即委任魏征以“安辑河北,许以便宜从事”之重任。魏征在安抚河北时,亦极力保护山东集团中的精英。这魏征什么人,是生存能力极其强悍的小强,隋唐更替的乱世,失业率死亡率高居不下,他居然换了一份又一份工作,跳槽六次,工作经验丰富,年薪看涨。

    盘点一下魏征的几任主子:元宝藏投机,李密阴鸷,窦建德雄廓,李渊豪纵,建成狐疑,世民更深通权术、狠辣好名。可魏征偏偏能够每走一步都受到重视,可以说他是一个善于适应环境的人,按现在的说法,叫做“生存术”大师。

    魏征活了63岁,他38岁以前,都生活在隋朝。

    魏征出身寒微,从小读书,不治产业,为求生计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冒牌道士。而这个小道士喜欢读什么书呢?他十分着意“纵横之说”,也就是《战国策》《鬼谷子》这些著作。这两本书可以对照学习,前者讲事例,后者为理论。其中以忽悠人为要旨的《鬼谷子》可以说是生存的法门之术。

    一是翻覆铺陈,就是要对于同一件事,正说反说都能够成理服人。在这方面苏秦是大师,他先设计了六国合纵,又在后期安排同学张仪去秦国搞连横,而加强六国依赖合纵的危机感。这有才的人很多,为什么有的人能脱颖而出,有的人埋于沙砾。这就不得不说到魏征的广告效应,也就是关键时候你要学会牛皮哄哄,当然这牛皮不是空穴来风,你得有真材实料。有一天,李世民和朝中大臣商议如何治国,以封仆射为代表的关陇军功贵族迷信武力,认为大乱之后,短时间国难治好,主张严刑峻法,威服天下,就是如秦始皇,隋炀帝那样。这时候魏征又站出来了,他说,这国家大乱后最容易治理,就像给饥饿的人容易准备食物一样是不难的,主张偃武修文,并吹牛说像我这样人来治理国家,就像发出声音便立即有回响一样,一年就可见成效,三年可大治,世民见魏征对治国如此有信心,也认同魏征的政见,如何使目的实现,魏征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他洞穿了李世民的心理,看到了唐初各种矛盾的焦点所在。利用自己为谏议大夫之机,积极进谏,以“居安思危”之语打动李世民。魏征深知:“自古上书,不急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语,圣人择焉”。

    这也正是时人认为他“精通群书,颇明王霸之术”、“素有胆气,善得人主意”的根本原因之所在。魏征多次进谏于李世民,指出隋亡的根本原因就是“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要求李世民以亡隋为鉴。杨隋之亡,与重役山东,攻伐高丽密切相关。而李世民经略关中,安抚山东,亦无不是为与高丽作战做准备。一旦重与高丽开战,山东所受赋役又必然加重。这是山东集团所反对的,也是魏征最不愿看到的。

    作为山东集团的代言人,为扩大山东集团在唐中央的实力,取得部分关陇集团成员的支持,魏征先后向太宗推荐侯君集、杜正伦、褚遂良,并特别强调侯君集、杜正伦有宰相才,使他们受到李世民的重用。魏征与王珪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这从每当王珪进谏李世民之时魏征必然附和,魏征进谏时王珪也同样附和就可清楚看出。特别是杜、褚二人,对李世民的言行是“必书”、“必记”,达到了魏征所期望的使李世民“不为非法”的目的。

    二是抵戏飞箝,抵戏(实义为“隙”),即寻找君主的思维盲点和心理弱点而选定言辞;飞箝,抛出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激起君主的问询需要,然后说服其就范。大家都很熟悉的那篇《邹忌讽齐王纳谏》用的是“飞箝”的手段;《触龙说赵太后》则是“抵戏”的手段。

    我们翻开《贞观政要》看看,通篇记载的李世民与魏征等臣子所论之事,无非是一些居安思危、“水能载舟,也能煮粥”之说。而这些理论恰恰是大唐实现强国之路所需要的。李世民深知,隋炀帝“飞蛾扑火”的梦想就是因为光有想法,没有实践的办法,最终葬送了隋王朝。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隋亡的警示钟声还音犹在耳。李世民不能忘记,他需要有人不断地提醒自己。更何况魏征的多数谏辞,除有居安思危成分外,还可起到抬高李世民声威的作用。

    如每当李世民责怪魏征进谏的直言时,魏征就云:“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为忠臣”,“良臣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世,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空有其名”。如此之语,亦就引出了李世民“征蹈履仁义,以弼朕躬,欲致之尧舜,虽亮无以抗”。然而在重大实质性问题上,李世民就独断专行,不会接受魏征的谏言,魏征亦多取回避之法。

    魏征摸透了李世民的心思,把准了他的性格脉络。自古成大事者,必先识人。魏征的聪明,就在于他看到了李世民虚心求谏、重用人才的表象后面隐藏着本身固有的疑惧、残忍及独断,也看到了李世民急于在众人面前刻意修饰自己,以掩饰自己杀兄逼父之非。这些从贞观时期李世民的言行中可以清楚看出。而李世民后期由于功德圆满和对山东集团的成功打压,所以杀掉侯君集、逐杜正伦。对魏征,也在他死后“罢叔玉尚主,而足陪所撰碑”。此时二人的关系才从“求谏”、“直谏”的重重迷雾之中露出了原本互为所用的实质关系。看来这君臣二人在玩阴的上面,都不是善茬。

    三是揣摩权断,主旨是利用察言观色而实现心灵感知,做到能够迅速把握君主的思维动向,抛出核心话题,促使君主决断;风头不善,则迅速将话题荡漾开去。这方面较有代表性的是《战国策》里的《吴起不恃河山》与《中射士论伪药》。如果说魏征是李世民实现大业的一颗棋子,那么李世民又何尝不是魏征博得“青史留名”的一颗棋子。君臣相得,其乐融融。李世民看到了魏征的背后有庞大的山东集团做后盾,而自己又“即位日浅,国家未安”,必须协调各种政治力量之间的关系,使自己时时处于“居安思危”的状态,保持清醒的头脑,因而接受魏征的“犯颜”进谏亦就不足为奇了。为取得山东集团的支持,维护统治,位居九五之尊的李世民不断遭到臣下的“犯颜”,而且要把不满深深地隐藏在心中。

    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想为我所用。《旧唐书.魏征传》载侯君集被诛,杜正伦遭逐后,“上始疑征阿党”,但实际上并非在魏征死后李世民才怀疑魏征“阿党”,而是一直就有所觉察,只因种种因素的制约,始终隐忍罢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君臣之情谊,合作之默契,留下了诸多佳话,在历史上广为传颂并被称道至今,成为后世君臣竭力仿效的楷模。0可为什么魏征死后不久,李世民却下令砸毁魏征墓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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