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百计-巧送酥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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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自那日在章凤宫尝了千酥饼后,舒木青思乡的情绪便更加浓烈起来,而那个血色夜晚所发生的一切也每晚在她的梦境里出现,梦魇不断。在她决定将小皇子送到尚仪宫的前一夜,梦魇尤为可怖,她在梦中尖叫连连却怎样都醒不过来,正费尽心力在梦里挣扎时,忽而听到孩子的啼哭声,终于大汗淋漓地醒过来,一睁眼便是素锦担忧的脸和她怀中不断哭泣的小皇子。

    素锦说:“奴婢叫了好久,娘娘也未曾醒过来,正巧偏殿的小皇子哭得厉害,连连嚷着要见娘娘,不得已苏嬷嬷将他抱了过来,不过也巧,她刚把小皇子抱进来,娘娘您便醒了。”

    此刻小皇子已经不哭了,小小的脸庞上泪迹斑斑,伸着手喊“娘娘抱抱”。

    自小皇子出生后,舒木青便要身边婢女在教小皇子喊她时,同样与她们一样称呼“娘娘”。素锦明白其中原因,虽是觉得这样未免太过淡薄,但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称谓了,而青帝派来伺候的苏嬷嬷则认为贵妃是生怕别人忘了她的高位,连一个奶娃儿也要这样教,不免有些鄙夷,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舒木青淡淡地看着他,万千情绪在水眸里闪动,略微伸了下手,素锦见状,连忙要递过去,她却已转过身,躺下,“带他下去罢。”

    小皇子顿时不满地哭闹起来,素锦咬了咬唇,道:“娘娘,毕竟与您有血脉之亲,再说刚才还是他叫醒您的呢。”

    舒木青心头被他哭得有些烦,道:“叫苏嬷嬷进来将他哄好,再让他睡在这儿吧。”素锦欢喜地应了声,连忙出去唤苏嬷嬷,小皇子似乎也听懂了她的话,哭泣声渐渐小了。又折腾了些时候,小皇子放到她身边时,她其实已经完全清醒了。众人都退了下去,寝殿内只有烛火燃着幽幽的光。

    她望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突然想起父汗。她的手指沿着孩子的轮廓轻轻滑动着——浓黑的眉,挺翘的鼻尖,睡着时嘟着的嘴,像,真的很像缩小版的父汗。

    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她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拥着他,嘴里嗫嚅着“父汗,青儿好想你”,再次昏沉沉地睡过去,没想竟是一阵好眠。

    素锦芷云芷晴进来伺候时,瞧着她的精神好了许多,都甚为欢喜,芷云在一旁笑道:“娘娘和皇子果然母子连心,睡在一处儿,两人都睡得安稳。”却不想舒木青瞬时黑了脸,她不知哪里说错,呐呐地住了口,低眉顺眼地伺候她穿衣。

    “你们都去收拾一下,用罢早膳后,本宫便送他去尚仪宫。”虽然青帝至那晚再没有来西鸾殿也没有遣人来提醒她这事,但她还是觉得小皇子离她越远越好。

    吩咐好芷云留在宫里仔细照应着后,舒木青便携了素锦、芷晴、芷蓝、福泉准备去往尚仪宫,等着苏嬷嬷抱来皇子时,她看着小皇子明亮的笑容似乎又有些不舍。

    “娘娘……”素锦欲言又止,芷晴平时神经颇粗,此时明显见舒木青不舍,于是便笑眯眯道,“小皇子瞧着多可人啊,娘娘不如晚几天再送去尚仪宫吧,也好让奴婢有机会伺候伺候小皇子。”

    舒木青没答话,芷晴还欲再说,却被素锦拦下,“娘娘近日精神不佳,留皇子在宫里逗乐也好啊,您瞧,昨晚您不是睡得挺安稳。”

    瞧众人都殷殷看着自己,又想着往昔父汗明亮的笑容,舒木青最终点了点头,送皇子去尚仪宫这事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而接下来的几日朝廷恐是发生了什么事,青帝多半是歇在上泽殿,得了空也只去柔福宫坐坐,是以后宫也颇为平静。太后称身子不适,免了每日的请安,柔妃也说害喜害得厉害,自个儿安静地在柔福宫里养着,而她因猜不透两宫到底在谋算着什么,索性也免了每日的请安,躲在西鸾殿里数着乌木使者来的日子。

    但她清楚,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尤为可怕,她回宫后的第一场巨大变故只怕已经在酝酿中,只是不知是针对她而来,还是对谁而来。

    这日,瞧着阳光甚好,舒木青一时有了兴致,叫素锦唤人搬了琴去水榭,芷云也吩咐厨房做了些精致的糕点。四面环水的水榭里铺了竹青色的纱帘,四翘的檐角分别挂了铃铛,微风吹拂而过时,带来一阵悦耳的声响。

    她端坐在琴前,长长的指甲不小心拂过琴弦,如裂帛般尖利的声音响彻耳边,她的手顿了顿,好心情顿时被剥开去。

    素锦瞧她放空的神色已知晓她定然是想起了那晚。那晚,是苏楠将军救起她的第三晚。

    淡黄色的月光洒落在那片一望无垠的荒漠中,她就跪坐在帐篷外,双眼锁牢西北方向。苏楠让素锦去看看她怎样了时,她对素锦说想要一把琴。行军途中,谁会带这样消遣的东西,素锦有些为难,她似乎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处境便道,“几张弓也可以。”

    这倒好办,素锦问过苏楠,待他同意后,便拿来几张弓给她。弓弦坚韧,轻轻一拉,便铿锵有声。她轻轻地抚摸一遍之后,淡然的神色已然转变为愤恨。她执起弓,对着西北方向,纤细的手指不断地拉动放松拉动又放松,“铮铮”刺破空气的声音如同箭矢飞速射出去。

    她的指甲被折断,指尖柔嫩的皮被拉破,汩汩的鲜血流了出来,但是她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素锦想去阻止,却被苏楠挥手拦下。

    他懂她,她是在发泄心中仇恨。大漠的西北方向,是乌木国,是她的被燕郡篡了的江山。她满身血海深仇,此刻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纾解。

    就如此刻,她并不弹琴,尖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勾扯着琴弦,“铮铮”杀伐之气在她周围盘旋。

    发泄了一通,她有些气喘,伏在琴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素锦从芷晴手里接过安神茶,端到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娘,歇一会儿吧。”

    舒木青却不接茶,眉目拧紧,不知在想些什么,素锦又走近一小步,小声道:“奴婢已经将娘娘回宫之事飞鸽传书给了苏将军。”

    “什么?”她竟然没有和她商量就擅自将她的行踪告知了苏楠!瞬间,舒木青脸上尽是愤怒之色,灼灼目光如同烈火般蔓延到素锦身上,素锦却眉目不动道:“那晚您被皇上带走,梁未公公硬不要奴婢跟着,奴婢也是怕……”

    “怕什么?!”舒木青不满地打断她,站起身来,素锦连忙跪下,其余众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刚刚送茶时还好好的,这一会儿就发了脾气,瞧着素锦跪下,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都跪下来,口称“娘娘息怒”!

    “跪到廊下去!”舒木青指着素锦,素锦低低应了“是”,自个儿便跪到了廊下的阶梯上。

    舒木青瞧着她一派的低眉顺眼,心里越发有气,这个时候如此听话,怎生之前就忘了她嘱咐过她,她回宫之事万不能告诉苏楠!

    那个对她情深义重的男子,自她入宫起,便时时吊着心,怕她在宫里遭人暗算,在知晓她被迫离宫后,虽说很遗憾她大仇不能报,但是想着她定然再不会有性命之虞,便也渐渐安下心来。边境战事时常,她不想他担心,不想他在战场上还要分心来管她,所以她要素锦咬紧了嘴巴。

    此刻苏楠已然知晓,乌木使者即将来朝,他一定会担心她做出什么举动,不管是为她,还是为了大胤朝,他都一定会趁此机会回京。那时候,红墙连绵相见时,她该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大漠的一路相助,被迫离宫后的全心相待,她欠了他太多,不知该怎样偿还。

    舒木青哀哀地叹了口气。

    大雨骤起,水珠噼里啪啦纷纷落地,弹起雾白的水汽。宫阙连绵,在漫天满地的雨帘中,颜色变得黯淡。

    素锦跪在檐下,回廊的阶梯被雨水打得浇湿,空气里满是水润的雾气,模糊了人的眼。

    芷云有些不忍,唤了声“娘娘”,芷晴并几个宫女也跪着求情。舒木青仍在气头上,但瞧着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又有些不忍,于是唤芷晴替素锦撑把伞,却并不叫起。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雨势渐渐小了,天青色的天空隐隐泛起彩虹华丽的光。此刻微风轻拂过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煞是清脆动听。舒木青背转身离开时,故作不经意道:“雨后初晴,空气尤为清新,带着小皇子去御花园走走吧。”

    众人明了这是饶了素锦,瞧芷云陪着舒木青去寝殿更衣后,芷晴连忙将素锦搀扶起来,“姐姐刚才可是吓死我了,娘娘这么对姐姐依赖,没想到会罚姐姐罚得这么重。”素锦摇摇头,阻止了芷晴的喋喋不休,只让她赶紧搀扶自己回房换好衣服。

    秋雨还是有些粘湿,一场雨后,温度也有所下降,舒木青换了一身水蓝宫装,朵朵洁白的水仙开在裙裾,莲步轻摇时,簇簇花朵仿佛盛放开来,煞是好看。苏嬷嬷牵着小皇子来时,素锦也已换好了衣裳等在一旁。

    §2

    一群人晃晃荡荡地出了宫门,芷云替舒木青撑了伞走在前头,素锦则是牵着小皇子,芷晴替她俩撑着伞,苏嬷嬷并几个宫女太监走在后面。

    雨后的御花园内繁花更显娇艳,花瓣上滚落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映着淡淡阳光,折射出华美的光彩。小皇子显得尤为高兴,若不是素锦拉着他,几乎要跑起来,苏嬷嬷在后头瞧得揪心,想要去牵皇子又怕惹得鸾贵妃不高兴,不过好在小皇子并未闹什么别扭。

    舒木青在前头慢慢地走着,湿润的空气呼吸入肺,一片沁凉,心头烦躁减了不少。芷云在一旁偶尔拣些话说,倒也和乐,却不想拐过一个花园时,身后的小皇子忽然大哭起来。舒木青不耐地转回头,才发现是小皇子调皮,硬要去摘那粉红月季,却不想被刺扎伤了手指,血珠滚落出来,疼得他哇哇大哭。

    素锦连连安慰着,小皇子却并不买账,张着嘴哭得撕心裂肺的,苏嬷嬷瞧着心疼,忙不迭地将他抱起来左右摇晃着,嘴里不停地哄着,但小皇子仍旧一味地哭着,舒木青被哭得烦,很想厉声吼他,但又碍于众宫人,只得厌恶地盯了他几眼,却不想小皇子瞧她看过来,忙伸着手要她抱。苏嬷嬷为难地看着她,瞧她没有反应,又求助地看向素锦,素锦正要接过来,舒木青却已经伸手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她的动作明显不够熟练,姿势稍显僵硬,苏嬷嬷连忙在一旁指点着。小皇子虽是没有再大哭,但还是小声地抽泣着,舒木青原本还有些耐心地哄着,然而小皇子的抽泣声还是一如既往,便有些不耐烦,刚想丢回给苏嬷嬷,素锦却不动声色地靠近,表面是帮衬着她哄皇子,实际是轻捏了下她的手,给了个她“不可”的眼神。

    没办法,她只得僵硬地抱着他向前走去,但偏偏不凑巧,前方传来一阵莺歌燕语,不由得皱眉——刚下了雨的,也不知哪个宫里的如此好兴致。一大群人避也不好避,只得径直过去,不过她位份高,不自在的也不会是她。然而拐过花圃时,却瞧见一抹明黄的身影!

    这个时辰,他不是该在上泽殿处理政务?

    她又开始浑身发僵,愣愣地站在那儿,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向哪里,身后的一群人已经开始跪伏请安了。素锦着急得不得了,低低地唤了两声“娘娘”,她却是半分反应没有。倒是对面的柔妃笑脸盈盈地略微福了身,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舒木青终于醒过神来,连忙放下小皇子,欠身请安,“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他没叫起,她只得曲着身,视线定格在他那双镶金的栗色绒靴上。

    纳兰晟似乎嗤笑了一声,她看见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她的心不可遏制地狂抖,抓着小皇子的手手稍稍用力,本还在抽泣的小皇子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舒木青更是慌了神,忙不迭地丢开他的手,青帝收回手,紧紧地皱了下眉。

    素锦在后头也瞧得够呛,只有柔妃莞尔一笑,眼眸掠过一阵若有所思的光。

    仍是一阵沉默,但舒木青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青帝的目光变得犀利,恍若细小的利剑,要洞穿她的身体,可她却不知自己究竟又哪里惹到他了,直到自己的衣角被一双小手扯着,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娘娘,娘娘……疼……”

    这细小的童音宛如一声炸雷炸得她的耳朵生疼,心脏更如万鼓起擂,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在他的面前,她的孩子居然喊自己“娘娘”?

    简直太可笑了!

    “娘娘?”青帝盯着她,讥诮道,“贵妃倒是在意身份得很。”

    舒木青不敢答话,也不知该答什么,索性跪伏下身,请罪道:“臣妾知罪。”身后的一并奴才也赶紧跪伏,苏嬷嬷连忙将小皇子牵到自己身边。

    “罪?”青帝陡然厉声,“抬起头来!”

    舒木青受惊抬头,自那个夜晚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雨后清丽的阳光笼罩着他,整个轮廓都被描了金边,面容却是模糊的,只一双琉璃眼隐藏着滔天怒火,一如那晚。

    “看来贵妃离宫三年,规矩礼仪全然是记不得了,朕看,这西鸾殿也别待下去了!自个儿领着孩子去尚仪宫学习规矩去!”青帝盛怒拂袖而去,柔妃离开时却还是礼数周到地跪安了,但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舒木青的目光却意味深长。

    舒木青并未瞧见,她似乎有些失魂落魄,黯淡了眼神,依旧跪伏在地。素锦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恍过神儿来,搭了素锦的手站起身来。素锦帮她略略整理了宫装,小声在她耳边道:“奴婢瞧刚才柔妃的神色有些不对,像是猜到了什么,娘娘,不可不防啊……”

    舒木青却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青帝盛怒的面容,虽然此刻她对他的厌恶居多,恨不得永不见他,但是他温柔的眼神铺满在别人身上,看着她永远是带着愤怒的表情时,还是叫她感到端端惆怅。

    “我们有什么怕她知道?”自己的秘密越不想别人知道,就越要装作毫不在意,越是小心谨慎,秘密就越可能大白于天下。

    素锦沉默了会儿,想也是明白了,便道:“奴婢失言了。”

    “娘娘?”芷云撑了伞过来,舒木青道,“你们先回去,素锦并苏嬷嬷跟着就行了,若是章凤宫有人来传,便说本宫被罚在尚仪宫学习规矩,且不能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尚仪宫原是新晋秀女和皇子公主学习规矩的地方,此时三年选秀之期未到,青帝子嗣又不丰盈,这偌大的尚仪宫便显得有些冷清。舒木青一行人到时,尚仪宫的人想必是早得了消息,花园里站了一排排奴才。

    “奴婢尚仪宫管事姑姑夙绿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着绿色宫装的女子敛衽福身后,一并奴才也赶紧请安。舒木青笑笑,亲自扶住了夙绿的胳膊,将她拉起身来,“夙绿姑姑不必多礼,本宫在尚仪宫这段日子,还得劳你照顾。”

    话音刚落,一旁的素锦赶紧不动声色地将一块银子塞到了夙绿手中,夙绿吓了跳,连连推辞着,“贵妃娘娘折煞奴婢了!能伺候娘娘乃是奴婢的福气!”

    “姑姑收下便是。”明明还是笑着,但舒木青的语气却分明有些冷下来。夙绿明了这既是给她给下马威,也是一种警告,若是尽心伺候,好处自是不少,若是有些马虎,这惩罚断然也不轻。

    “奴婢谢贵妃娘娘赏赐。”夙绿跪下身来,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后,才低眉顺眼地将舒木青引进殿去,又吩咐一个名为穗清的宫女去泡茶。

    苏嬷嬷并小皇子被单独安排到尚仪宫的西北角坤仪殿,舒木青则住在东北方向的钟翠阁内。用罢晚膳后,她就一直站在窗边,痴痴看着半空那一弯残月,眼神恍然。

    “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学规矩。”素锦站到舒木青身旁,说道。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哪能费得了神。”她是当朝贵妃,除太后外,她便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这满宫的奴才难道还敢给她下绊子不成?

    “奴才自是不足挂齿,但今日万岁爷下旨时,柔妃还随侍在侧,娘娘难道不记得那晚在柔福宫她骗你起来却硬被皇上撞着的事?”

    舒木青默不作声,但秀眉已微微蹙起,素锦接着道,“太后懿旨宣娘娘回宫,定然是想用您来对付风头正盛的柔妃,而柔妃想必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只怕此刻便在柔福宫撒娇哄得皇上应她来尚仪宫监督呢。”

    §3

    素锦猜测得不错,此时烛火明亮的柔福宫,上官柔雪正攀着青帝的手臂,娇软的嗓音几乎渗出蜜来,“皇上,臣妾的孩子也快出世了,所以臣妾也很想去瞧瞧皇子应该学习些什么,太医说这个也叫胎教,可是很有效果的呢,皇上,好不好吗?”

    纳兰晟丹凤眼微眯,墨黑的瞳仁里烛火跳跃,他一把揽住柔妃的肩,轻啄了下她的唇角,“爱妃若是喜欢,又有何不可以?”

    柔妃没想他一下子就答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往他的怀里扑去,“臣妾就知道皇上是最疼雪儿的。”

    “只是……”

    “只是?”柔妃坐起身来,只怕他反悔,柔软的目光里带着疑惑。纳兰晟看着柔妃的表情变化,笑道:“爱妃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朕只是说这天气一天见一天凉,爱妃切不要早上去,免得受凉。”

    “臣妾一定遵旨!”柔妃的表情顿时缓和下来,娇嗔地在纳兰晟怀里蹭。

    两人又细细地说了一番话,只是纳兰晟却不是很专注,只偶尔答一句话,看着房中饰着花开富贵团团牡丹的蓝青花瓶忽而笑出了声。柔妃有些不满,但也不敢显露在脸上,只佯装吃醋地嘟了嘴,“在皇上眼里,原来雪儿还没有一只花瓶漂亮。”

    等了许久也没见青帝回答,她有些恹恹,正想着要说点什么好听的夺回他的注意,却听到他问道,“昨儿个太后赏赐的千酥饼,爱妃可还吃得惯?”

    “那酥饼干干的,雪儿真是想不通乌木国的人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不过贵妃姐姐可是吃得香呐。”

    “是吗?”只是随嘴一问,眼光都没偏斜过来,柔妃却疑心自己说错话了,忙不迭地堆了笑补道,“不过酥饼做成动物模样还挺新鲜的,雪儿分到个兔子模样的,但雪儿生肖恰属兔,所以便和贵妃换了换。”

    柔妃知道自己故作天真的表情看起来会有多大的诱惑力,却不想青帝浑不在意,听了她的话,只哈哈大笑起来。柔妃不明所以,脸色有些讪讪,青帝笑够了,忽而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颚,似笑非笑道:“原来是朕小瞧了爱妃。”

    他的手忽然游移到她的肚子上,微微用力,柔妃一惊,脱口喊了声“皇上”。

    青帝只笑,“原是朕多事了,朕的好爱妃确实比朕想的要细腻多了。”亏他还暗中找了慕容熙凤让她不要太过放肆,没想竟是自己多事了。

    青帝走了许久,柔妃都没有从他最后那两句话中缓过神来,自鸾贵妃回宫后,青帝变得越来越难懂了。自初,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如今,尽管他给的宠爱仍旧不变,可她觉得他的心思不全在她身上,对他表现出来的爱意也更加疑惑了。

    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他是小瞧了她,外表柔弱不代表内心也同样软弱,她的腹中孕着龙种,她自当万事小心。所以在章凤宫她才会找了个借口和鸾贵妃互换千酥饼,慕容熙凤不喜她不是一天两天,所以千酥饼里藏了什么太好猜了。

    不过若然她掉了孩子,第一个要查处的就是千酥饼,到时候不管是红花还是麝香,慕容熙凤都难逃干系!她管不了慕容熙凤明知这样做脱不了干系还要这样做是为什么,但她清楚的是,她不能赔掉这个孩子,若是鸾贵妃没有回宫,她巴不得慕容熙凤想方设法弄得她流产,因为那时候她还有时间,可是鸾贵妃回宫,什么都被打乱了,所以这个孩子输不起。

    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缝隙,投了一地亮白的光。上官柔雪的侧脸也沐浴在月光里,却是显得较为阴森,她走到架子面前,抬手一挥,蓝青花瓶“嘭”地一声碎裂在地面。

    一地被割裂的凄清月光。

    碍着舒木青贵妃的身份,教习礼仪规矩的桂嬷嬷也不敢太过严苛,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舒木青坐在椅子上听。而小皇子则由另外的教习嬷嬷在别院教导。

    柔妃来时,恰巧遇到舒木青在学习跪拜之礼。

    大殿正中摆放着皇帝所坐的朱漆鎏金龙椅,中央摆着蒲团,此时舒木青跪在蒲团上,桂嬷嬷正说着“双腿跪直,弯下腰时双手要规矩地摆放在身体两侧,额头触地,脊背保持弓一样的弧度”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舒木青刚刚跪伏下身,一大片的阴影便罩下来,她微微皱了眉。

    “贵妃姐姐吉祥。”柔妃略微欠欠身,声音婉转。

    素锦扶着舒木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理了理鬓发,这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柔妃今日穿着一件绣着大片芙蓉花的银丝裙,梳着妖冶的灵蛇髻,却只簪了一支镏金的彩蝶步摇,双双蝴蝶在黑发间,随着她步子的移动微微震颤着翅膀,像是真的蝴蝶在围绕着她翩翩起舞。

    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柔妃一番后,舒木青才惊觉柔妃和往昔父汗的宠妃,也就是此刻乌木国汗王燕郡的姐姐燕妃是多么相像!都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双眸里藏着楚楚可怜的水光,她们恐怕皆是凭借着小可怜的模样才夺得圣宠。

    原来男人都喜欢这种柔弱满身的女子。父汗如是!青帝亦如是!

    越想心中怒气便越盛,最后她只得撇开眼,讥诮道:“柔妃妹妹难不成也被罚来尚仪宫学习规矩?”

    柔妃却没接她的话,只道:“上次在章凤宫吃的千酥饼,妹妹很喜欢吃,所以跟皇上说了一遭,没想到皇上立马让人送了些过来,但妹妹因怀有身孕,好吃的也不能像以往一样一直吃,又想着前日贵妃姐姐似乎对它也尤为喜欢,这不就赶着给姐姐送来了。”

    因为她不要,所以才拿来给她这个贵妃么?舒木青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柔妃不知是真没瞧见还是故意装没看到,仍然笑得一脸无害地唤了“穗香”。穗香应了声,忙不迭地提了篮子走到小桌前,将一碟形状各异的千酥饼拿出来后,便退到了柔妃身后。

    “希望贵妃姐姐不要嫌弃妹妹的心意。”柔妃则接着道。

    其实这碟千酥饼是她去章凤宫拿来的,不知为何前日吃了这千酥饼后,她的胃口似乎好了很多,连孕吐也少了,而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她叫了太医仔细检查,红花麝香什么的导致落胎的东西确实没有,但她不相信慕容熙凤在这千酥饼里什么都没有放,所以这才想着要舒木青也尝尝。千酥饼是他们乌木国的东西,她不相信一点改变舒木青会尝不出来。

    “如此,多谢妹妹好意。”舒木青拿了一块千酥饼,放在口边,却不急于咬,柔妃的目光却陡然变得犀利。

    果然和当初那奔马状的千酥饼有着同样的香气。

    素锦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忙不迭地端了茶道:“娘娘刚刚学习了半天的礼仪,想必是渴得厉害,这些干的东西还是放一会儿再吃吧。”

    “也好。”舒木青放下千酥饼,接过茶杯,轻轻地押了一口。

    “贵妃姐姐这丫鬟可真是贴心。”柔妃口气微微有些不满,舒木青已经懒得和她计较下去,只道,“柔妃既然怀有身孕还是早早回宫歇着吧。”

    “劳贵妃姐姐挂心,只是皇上曾答应过妹妹,要妹妹来看着贵妃姐姐学习规矩……”柔妃摸了摸微凸的小腹,笑道,“太医说这也是胎教,让皇子早些学习到规矩,以免将来大了没规没矩。”

    明知她是挖苦自己,舒木青也没了兴致与她计较,现在她脑袋里想的是慕容熙凤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见她没有出手对付柔妃,所以自己按捺不住了?可是那块奔马形状的千酥饼明明是给她吃的啊……

    接下来的时辰,舒木青都中规中距地学着规矩,柔妃间或说些什么,她也只偶尔应一声。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柔妃也不敢太过放肆,折腾了一阵,想是自个儿也觉着没趣,便向舒木青跪安,临走前却也不忘叮嘱舒木青别忘了吃那千酥饼。

    柔妃前脚刚走,舒木青便对夙绿道:“大家今儿个都辛苦了,这碟糕点,本宫便借花献佛,当做对大家的谢意吧。夙绿,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谢娘娘赏赐。”

    众宫人谢过后,夙绿便吩咐穗清将糕点端下去,她便伺候着舒木青回钟翠阁歇息。

    学习规矩的第一天便这样结束了,晚膳的时候,苏嬷嬷抱着小皇子过来,听说小皇子学习得不错,舒木青眉眼间也渐渐有了笑意,然而在听到小皇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娘”后,那眉目间的笑意便瞬间被冻住。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无人时,还是唤娘娘吧。”小皇子满眼希翼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4

    钟翠阁花园内,此时夜已深,长廊里的八角宫灯亮成一串。

    舒木青站在一株桃树下。此时虽值秋日,桃树仍是一树碧绿翠叶,仿佛充满勃勃生机。夜幕下,月如半块残玦,发出凄冷皎光,笼罩着孤寂深远的九重宫阙。

    月光那么凉,却抵不过心里的凉,舒木青便对身旁的素锦吩咐了声,“素锦你先下去歇着吧,我想自个儿站会儿。”

    素锦应了声,却转而去房里拿了披风给她,“娘娘也别站太久,有事就唤奴婢。”

    回宫已有十日了吧,再过五日,乌木国的使者便会来朝。时隔四年,她多想知道那群人在看到她这个往昔的公主时会有怎样的反应!呵,一定会很有趣!

    “贵妃这样狰狞的脸色可真是有趣。”恍惚如同耳语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舒木青浑身一僵,蓦地转过身去,“谁?”

    “贵妃居然认不得朕的声音,真是叫朕好伤心啊。”

    朕?青帝!舒木青倏然退后一步,而那抹藏在暗处的黑影也渐渐向她走来,天青色的华裳,走动时衣袂飘飘,男子魁梧的身形挺拔而俊朗,黑发铺散在背后,走到明处时,精致绝美的五官才显露出来。

    那一泻月光,从树枝间偏落,如烟般覆在他的身上,不甚真实。舒木青有片刻的恍惚。

    “贵妃这般痴迷地盯着朕,倒叫朕不好意思起来。”

    他暧昧的气息流连在颈侧时,舒木青才倏地回神,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推开他,然而双手刚触到他的胸膛,便被他的手握住。他凑近她,呢喃道:“贵妃,你好香。”

    舒木青整个人被吓傻了,她以为昨日他那么生气地叫她来尚仪宫学规矩是讨厌透了她,完全不想要见到她。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一受惊,整个人便会变得僵硬,舌头也不再灵活,仿若一尊石像,前几次的经验告诉她青帝最为不喜她这模样,但她就是没办法改变。果不其然,纳兰晟不满地眯了眯眼,“贵妃这副样子是又要吐了吗?”

    那晚的回忆陡然从记忆深处牵扯出来,她的身体在一瞬间苏醒过来,忙不迭地要跪下请罪,冷不防腰被他搂住,于是她只得喃喃开口:“臣妾该死。”

    他的眸子在斑驳的阴影下忽明忽暗,最后却突然把她抱起来。舒木青一声惊呼,连忙搂住他的脖子,他似乎笑了笑,拧紧的眉舒展成弯弯新月的模样,“比起沉闷的寝殿来,贵妃看来更为喜欢外面的逍遥自在。”

    她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直觉是不好的,可是她又不能开口阻止,只得抱着忐忑的心情随着他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竟又来到那座状如泪滴的湖,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便是显而易见了。他轻门熟路地找到了那条船,她站在岸边双腿一直发软。

    青帝究竟在想什么,表面上对她甚为厌恶不理不睬,回宫数日也没招来侍寝,暗地里的动作却那么亲昵,还有这座湖,为什么他每次都要带她来这里,这里离章凤宫可是那么近。

    “贵妃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负手站在船上,背对着月光,表情有些模糊,但听他话里的语气显然是不太高兴的,舒木青忙不迭地反驳道:“皇上多虑了,臣妾……臣妾没有……”

    她咬着唇,后面几个字怎样也出不了口。

    “没有怎样?”他微微挑眉,朗眉星目里温柔如水般化开,在深夜的湖上,他微醇的嗓音带着些许诱惑的味道。她的脸有些烧,微微垂了头,“臣妾没有不高兴的。”

    半晌没有声音,她愣了一会儿,然后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骤然撞见他明朗的笑脸。他哈哈大笑,舒心的笑声沿着湖面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她突然也觉得他的笑在自己的心田里荡漾开去了。

    她扶着他的手走到船上时,陡然觉得脊背一凉,像是被谁冰冷的目光洞穿,她连忙回头,然而黢黑的夜,除了凌乱的树枝,什么也看不清。

    温柔起来的帝王最是打动人心,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宠冠后庭的日子,他的一抬眉,一回首,都能引得她心里生出无限欢喜来。

    “娘娘,您听懂了吗?”

    自早晨开始,鸾贵妃似乎就没在状态,眼睛就盯在一个角落,偶尔自个儿暗暗发笑。桂嬷嬷麼麽讲了半天也得不到她的回应,这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舒木青恍惚地点点头,桂嬷嬷不知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还是贵妃自个儿又想起什么来点头,当然问是不能再问了,于是桂嬷嬷微微清了下嗓子,又开始将之前的重复一遍。这种情形直到素锦端来茶点时才被打破。

    “娘娘今日很高兴呢。”素锦笑着递给她一碗百合羹,舒木青笑了笑,却对桂嬷嬷道,“嬷嬷辛苦了,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

    桂嬷嬷前脚刚走,夙绿就笑着进来了,“娘娘学了一早上的规矩恐是累了,奴婢已经命人在钟翠阁准备好了洗浴用品,娘娘正好沐沐浴,解解乏。”

    “姑姑想得倒是周到。”舒木青眉开眼笑,打趣着对素锦道,“放你在我身边,你却越发惫懒了,在尚仪宫这段日子你可得多向夙绿姑姑学习。”

    素锦笑着应了声,夙绿忙在一旁摆手道:“素锦姑娘可比奴婢细心多了,这沐浴的事还是素锦姑娘嘱托奴婢去干的呢。”

    “呵,你果然会偷懒。”舒木青笑着责备了一句,素锦也笑着福了下身,“奴婢这就给娘娘赔罪啦!”

    殿外金灿灿的阳光投射进来,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璀璨的笑意。

    回宫这么些天来,最属今天让舒木青格外高兴,然而高兴的时光却异常短,仅仅维持到她沐浴之后。彼时素锦正在给她绾发,连宫装都还没来得及更换,便听着夙绿在窗外大声喊“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素锦连忙拉开门,夙绿的神色万分惊慌,匆匆行了个礼,便道:“小皇子在坤仪殿哭闹得厉害,苏嬷嬷怎样也劝不住!娘娘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听说是小皇子哭闹,舒木青便放下心来,让素锦和夙绿一同过去看看。有时候她真怀疑这个小皇子其实是错生了男儿身,一点小事动不动就哭闹,惹得一干人等哄了又哄。慢条斯理地将头发梳好后,刚换了身衣裳,素锦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吓了她一大跳。

    “还没哄好?”

    素锦气喘吁吁道:“娘娘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小皇子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舒木青眉一皱,脑海里却腾地划过一丝什么,然来不及细想便随着素锦去了坤仪殿。

    远远地在回廊里就可听到小皇子哭闹的声音,想是哭得太久,嗓子都有些哑了,依稀可辨出他叫嚷着什么“我要我要”,舒木青连忙加快了步子。

    底下奴才远远瞧着她,连忙请安行礼喊着“娘娘来了娘娘来了”,等在门外的苏嬷嬷老泪纵横地连忙迎了过来,“娘娘您总算来了!”

    “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舒木青一边问着一边踏进了正殿,瞧着在地上哭着打滚的小皇子,顿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都不想要脑袋了吗?”

    “娘娘息怒。”众宫人忙不迭地跪下,苏嬷嬷抹了把泪,道,“小皇子闹得厉害,老奴是抱也抱不住,其他人更是近不得身……”

    “那就任由他这样在地上滚着吗?!”

    “娘娘息怒!老奴本是想将小皇子放在床上的,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差点摔下来,老奴吓得够呛,本想抱着他来找娘娘的,结果刚到正殿,他就从老奴怀里挣扎下来,在地上滚着不肯起来。”

    舒木青眉一拧,“素锦你和苏嬷嬷去把他给我抱起来!”

    素锦和苏嬷嬷连忙上前,然而原本小小的一个人不知为何突然间有那么大的力气,死命地挣扎着,小小的手乱抓,竟不小心抓破了素锦的脸!舒木青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夙绿你们也去!给我把他的手脚都给按住!”

    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皇子看起来像是被五花大绑带到舒木青面前的,期间一直喊着“我要我要”,舒木青问苏嬷嬷道,“他要什么?”

    “老奴也不知啊。”苏嬷嬷是真的心疼小皇子,哭腔都还没止住,“娘娘,还是快宣太医吧!”舒木青没应声,皱着眉想了会儿,又道,“昨天他吃了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什么特别……啊,昨儿个夙绿姑姑差人送来了千酥饼……”

    §5

    千酥饼!刚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总算被她抓住,舒木青冷哼一声,“她真是好大的胆子!”众人正不明所以,却听得她一声厉呵,“夙绿!”

    夙绿骇了大跳,忙不迭地跪下辩解,“娘娘明鉴,奴婢冤枉啊!”

    “冤枉?呵!本宫问你,昨日本宫让你分下去的千酥饼为何会被拿到了坤仪殿?”

    “奴婢也不知啊,昨儿个奴婢明明让穗清将千酥饼分下去的……”她倏地停住,不可置信地张大嘴。穗清,那个自入宫起便待在尚仪宫的宫女,平时也是老实本分的,上头吩咐什么便做什么,为何昨日会犯那么大的错,难道是昨日她自己没吩咐清楚?不,不可能的!她在尚仪宫做掌事姑姑这么多年,断然不会出这样的差错,那导致这种结果的就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穗清故意将千酥饼拿来坤仪殿的!

    夙绿骇得脸色大变,张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战战兢兢地跪伏着,低头的瞬间脸上闪过狡黠之色。舒木青却已明白了大概,拧着眉让人传穗清来时,一个小太监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柔妃娘娘已经等在了前殿”,舒木青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吩咐好苏嬷嬷、素锦照看好小皇子,舒木青带着神色忐忑的夙绿去了前殿。一路上她虽不动声色,但冷凝的神色和越走越快的脚步,分明泄露了她内心的汹涌。夙绿明了柔妃和鸾贵妃之间一场争斗是不可避免了,她现在所要做的便是站好队,虽是觉得穗清那丫头牺牲了可惜,但总好过自己丢了性命!

    “贵妃姐姐吉祥。”瞧着舒木青一脸愠色地进殿,柔妃便猜测着昨日拿来的千酥饼果然是有问题的,她心里咒骂着慕容熙凤那只老狐狸的狡猾,面上却是一派温婉笑意,从穗香手里接过那碟千酥饼递到舒木青面前,道:“想着昨日送来的千酥饼太少,姐姐定然是吃不过瘾,所以今儿妹妹又向皇上讨了些来,希望姐姐不会嫌我多事。”

    舒木青笑笑,吩咐夙绿接过来,“妹妹哪里的话,你如此为本宫着想,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妹妹多事呢?”

    柔妃觉得舒木青今日不管是说话还是神情都有些变化,不若往日那样爱答不理,反而有些咄咄逼人。两个人貌合神离地说笑了一番,柔妃渐渐也觉得没趣,便起身准备跪安,临了大殿门口,忽而回头,看着舒木青状似无心地挑眉笑道:“说起来,小皇子已经两岁多了,也长得有模有样了,不知是我眼拙,还是怎的,总觉得和皇上不大相像呢。”

    舒木青脸上虽还带着笑,但分明有了裂痕,夙绿也觉着柔妃这话太过放肆,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妹妹这话是何意思?”舒木青虽表面不动声色,但语气已然冷了下来,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不禁微微收紧。柔妃对她的小动作很满意,也不打算再说下去,只道:“也许是近日害喜得厉害,眼神有些浑了,希望贵妃姐姐不要在意,臣妾先告退了。”

    柔妃走时脚下生风,娉婷袅袅的背影在金色的阳光里仿佛是盛开的繁花,瞧得让人生厌,舒木青拂袖背过身去,阳光的阴影落在她的眉目间,一派阴暗。

    想不到前几日素锦提醒到点子上了,柔妃许是真的猜到什么了,她刚才的试探,分明是手中抓了什么证据。可是回宫这些天来,她一直很小心,照理来讲,柔妃是不可能察觉到什么的,更遑论什么证据!

    视线漫到那碟千酥饼时,舒木青心里似乎又回味过什么,她拿起一块兔子模样的千酥饼,凑近鼻尖闻了闻,果然又是一阵熟悉的香气。

    她了然的挑高唇角,慕容熙凤定然是瞧她一直按兵不动,所以等不及了,这才自己动手,可没想到柔妃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若是柔妃刚才没对她说那句话,指不定她会静观其变,至少不会去拆穿慕容熙凤在千酥饼里加了什么东西,但是现在,为了不让她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她也只得助慕容熙凤一臂之力,让上官柔雪就此香消玉殒!

    “送去坤仪殿罢。”舒木青吩咐了声。

    小皇子吃了千酥饼后,心满意足,也不再哭闹,安安静静地自个儿在一旁玩。舒木青看着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此时已值掌灯时分,坤仪殿大殿内满满跪着一群奴才,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穗清面色沉静地跪在前列。

    舒木青冰冷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穗清的脸上,“说吧,谁让你把那碟千酥饼送给小皇子吃的?”

    “回娘娘,奴婢也是听夙绿姑姑的吩咐。”穗清语气平稳,并不像在撒谎。眼瞅着舒木青的目光向自己移来,夙绿连忙呵斥,“大胆贱婢!在娘娘面前你也敢胡说,我何时吩咐你将糕点拿来坤仪殿的!”转而又向舒木青磕头道,“娘娘明鉴,奴婢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嗣啊。”

    “你吩咐时,可有旁人在场?”

    旁人?夙绿想了想,有些懊恼地摇摇头,若是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她定会叫几个人来旁边围观!

    舒木青的目光从她身上撤开去,让夙绿暗暗松了口气,神色也松弛下来,连嘴角都要禁不住弯出弧度来,但一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便又敛了眉目,依旧低垂着头,然而她这一切的变化都没能逃脱素锦的眼。

    “穗清,穗香,姐妹?”舒木青端着茶杯却不喝,只用杯盖来回地滑动着杯沿,“嗤嗤”的声音听得让人颇有些心惊。穗清仍是眉目不动,道:“奴婢原是在柔福宫伺候,奴婢的名字是由柔妃娘娘所赐,是以和穗香只差一字,但并非亲生姐妹。”

    “是吗?”舒木青似笑非笑,若是此刻有面镜子在跟前,她定会被自己的神色给吓住,因为这表情与青帝太是相像!素锦走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后退到一边,舒木青暗垂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夙绿有些慌,穗清却依旧神色不变。

    舒木青蓦地站起身来,抱起一旁的小皇子就往外走,众人连忙朝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苏嬷嬷和素锦连忙跟上。

    “将穗清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关入暴室!”一声厉喝从舒木青口中传出。

    “娘娘!”穗清平静的神色终被撕裂,她蓦地直起身,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舒木青大喊了一声,“奴婢冤枉啊!”

    烛火摇曳,小皇子折腾了一天,被苏嬷嬷带到隔壁房间去睡了,舒木青坐在桌旁,定定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奴婢刚才瞧夙绿那么多反常,为何还将穗清治罪了呢?”素锦满脑子疑惑,穗清那丫头瞧着毫不心虚,回答时也条理分明,根本不像是在撒谎。倒是夙绿小动作多多,可疑至极。

    “做得这般明显,摆明是要你看到。”她也猜不透在尚仪宫掌事这么多年的姑姑为何会这么沉不住气,仿佛是故意要她瞧见的样子,既然不甚分明,那便只剩下引蛇出洞,索性就拿大家都认定的人开刀!

    舒木青吹熄烛火,素锦的诧异还未问出口便听到她带着笃定的语气道,“等着罢,今晚,上官柔雪该有所动作了。”

    屋子沉寂下来后,听觉便尤为灵敏。一斜月光清冽地打在窗棂上,虚无缥缈的光映得所有仿佛都如烟般不真实。忽然窗外传来“哧”的一声,虽然是极小的声响,但在这静谧的三更夜里尤为清晰。

    舒木青微微翘起唇角,但眼神里分明有叹息。柔妃果然还是太年轻、太轻率,如果是她,断然不会在今晚这个敏感时刻有所动作。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隔壁房间忽而传出不小的声响,小皇子似乎醒了,隐隐有哭泣声。舒木青站起身,“好戏开场了,主角也该露面了。”

    在舒木青的示意下,素锦并未点灯,只将门拉开一条细缝,皎洁的月光将回廊下一切都照得分明,这时也传来苏嬷嬷的喊声,“来人啊!快来人啊!”

    随即钟翠阁的宫灯都被点上,一派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奴才循着声音赶了过来,舒木青却和素锦埋首朝另一边快步赶去。嘈杂的声音远远落在身后,秋夜的风吹进宫装里还是有些寒凉,舒木青有些发冷,后悔没有多添件衣裳,不过在瞧见从夙绿房中走出来的小太监后,她骤然觉得浑身都是暖意。

    她等在廊下阴影处,见夙绿和小太监一前一后快步往小皇子住的厢房赶去时,忽而扬声道:“夙绿姑姑这么急赶着去哪儿?”

    正在低头赶路的两人吓了大跳,慌忙抬起头,只见宫灯明灭的光线里,鸾贵妃一身绯色宫装,水漾双眸里闪着洞悉一切的光。夙绿顿时觉得腿一软,忙不迭地跪下去,那个小太监却是瞧只有她们两人,以为能逃脱,便撒腿狂奔。

    舒木青面色一凝,“福泉,给本宫拿下他!”

    早已藏在暗处的人影忽地一闪,小太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制住。夙绿傻了一般,愣在那儿,“娘娘……”

    渐渐地有奴才围了过来,舒木青黛眉上挑,指着夙绿的房间道:“给本宫搜!”不过片刻,便有人从夙绿房中发现一个纸包,很显眼地放在矮几上。舒木青从素锦手里接过纸包,打开闻了闻,果然和千酥饼有同样的香气。

    她俏丽精致的眉眼忽然变得冷硬,扫了眼被制住的小太监,朱唇微启:

    “该是柔福宫给本宫一个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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