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百计-神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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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慕容熙凤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精致的眉目舒展得竟如绽放到极致的艳丽牡丹,此刻,半边天的火烧云仍然烧得热烈,亮丽的光线笼罩着她,显得她的身影如梦似幻,娉婷袅袅的姿态,仿若天人之姿。

    舒木青看得都险些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坐在床上略微点了下头算是请安,干干道:“臣妾抱恙在身,不能行礼,还望太后见谅。”

    “贵妃不需多礼。”

    她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听得舒木青颇为不适。慕容熙凤,定是觉得安排她回宫果然是自己走了一步好棋,原本只是想让上官柔雪肚里孩子不保,却不想鸾贵妃竟然好手段地将她的命也拿了去!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真是太满意了!这个后宫,她最恨的不是昔日隆宠的鸾贵妃,也不是不识抬举的颜华宫琼妃,而是上官柔雪,这个她一手扶植起来、最后却想着法扳倒她的女人!

    慕容熙凤示意宫人都退下去后,这才莲步轻摇地走到床榻边,笑眯眯地对舒木青道:“贵妃今次的表现真是令哀家出乎意外,看来青灯古佛三年,还是未能让贵妃的心得到平静。不过这样甚好,后宫里从来都不需要心地善良的女子。”

    太后漂亮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血色,恰巧天边红艳昭昭,两相辉映,竟让舒木青一时闪神,这么猩红的颜色多像柔妃那白色深衣上开着的血色艳花。心中一恸,她倏地抓紧胸前衣裳,慕容熙凤也在这时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抚慰般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看来这次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而贵妃也早知哀家的秘密,我们彼此都有秘密握在彼此手中,那么何不联起手来,共掌这大胤后宫!”

    慕容熙凤的话是舒木青没有想到的,她以为自己除去了上官柔雪,太后便又会想着法找她的麻烦,即使不置她于死地,但再一次寻个罪名赶她出宫也是可能的,可现下,她为何会对自己说要自己和她联手?这大胤后宫,事到如今还有谁能和她分庭抗礼么?

    见舒木青许久不答话,慕容熙凤也不恼,撤开她的手,走开几步,看着窗外壮丽的晚霞道:“贵妃身负血海深仇,若是想趁乌木使者来朝的机会报仇,那么——”她转过脸来,明媚的双眸陷在大片的阴影里,“你定少不得要哀家相助,而要我相助,你我自得联起手来。”

    舒木青有些惊疑不定,讶异于慕容熙凤如此的洞察力。

    当初,她选秀入宫,虽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是因宫廷政变才只身来大胤寻求保护,但自己想要报仇的心思却是掩得极深的,如果慕容熙凤都看穿了自己,那青帝……她不敢再想下去,昨晚那个搂着自己、怀抱那么温暖的人是不是也……她靠着他,像是靠住了一堵无惧风雨的墙,但是那个时刻,面对柔福宫的大火,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不要以为你此番回宫后,晟对你与往昔有所不同,就以为自己又要获得隆宠,然后可以在他的耳畔吹枕边风使得他为搏红颜一笑而大肆举兵侵犯乌木,只为还你一个公道。呵,贵妃,想来你也是在后宫里历经数年的人了,你应该不会还在琢磨这样单纯的心思吧?”

    她仍然无言以对。慕容熙凤其实说对了,她就是还存着这样“单纯”的心思,她看到父汗因燕妃“美人祸国”,以为青帝也不例外,尤其是这次回宫后,他对她表现出了别样的兴趣,让她越来越有信心。可是随着时间的拉长,她越来越知道这种可能的渺小性,但是她还是舍不得丢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也实在别无他法。

    “我对你们那小国谁当汗王毫无兴趣,但是我在乎晟,只有他身边所有他感兴趣的人背叛他,他才会觉得我的好,才会知道只有我肯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会背叛他。”舒木青蹙眉,她不喜欢慕容熙凤谈起他时的语气,好像是在说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碰。慕容熙凤并没有因她厌恶的语气而不悦,笑容依然灿烂,“贵妃是甘心一直窝在大胤后宫,还是愿意回乌木夺回自己的江山呢?”

    慕容熙凤当真厉害,句句切准她的要害。

    “看来贵妃已经有了答案。”慕容熙凤了然地接着道,渐渐褪去的晚霞在她的眸中点点碎碎,让人看不分明她的神情。

    柔妃发生了这样的事,纳兰晟一早就怀疑过是她在搞鬼,甚至还为柔妃来质问她,是以以后再在后宫动手便有些绊手绊脚了。他说过最喜欢她的纯洁,想必起初也是因为她没有历经红墙争斗便坐上了最尊贵的位置,所以他以为她还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她被要求入宫侍奉先帝起,她便已然没了纯洁,她的心里也充满恨,对皇家、对后宫、对命运……直到他的出现,她才看到另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所以她紧抓住,舍不得放手。

    慕容熙凤拂开绣着百鸟朝凤的宽大衣袖,踏碎一地橘红的光走出了殿门,“贵妃好好养着吧,柔妃的事,还只是一个序幕而已。”

    秦嬷嬷等在廊下多时,瞧着她出来,立马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出了西鸾殿,静静走了些时刻,慕容熙凤道:“章凤宫内的千酥饼都毁了吧?派人送罂粟给的那个叫‘夙绿’的宫女怎样了?”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处理妥当,绝不会有人查出来的。”

    “那就好。”慕容熙凤微眯眼,抬头望了望,视线越过影影绰绰的树枝定格在那一角华贵的琉璃檐角,冷笑道,“若是她命够硬,也不能让她有机会挺到明日!”

    秦嬷嬷嘿嘿一笑,“那是自然,夙绿也不是头一次为娘娘办事了。说起来,这一次她可是功不可没,若不是她瞧着柔妃将千酥饼送来尚仪宫多留了一个心眼,我们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只当是她自个儿吃了这掺了罂粟的千酥饼!老奴这会只要一想着十月之后,我们还沾沾自喜以为她会生下一白痴小儿时,她却抱着大胖小子嘲笑我们,老奴就觉得冷汗涔涔!”

    “呵!哀家又何尝不是,幸好一切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叫夙绿自己机灵些,经过这事,鸾贵妃想必也会将她带在身边,毕竟,若不是夙绿暗中给了她信,她又怎会那么巧去到夙绿房中来个‘捉贼拿赃’。”

    “还是娘娘计谋高深,运筹帷幄。”

    秦嬷嬷忽然又有些感叹,若不是为了那段禁忌的恋情,她的小姐何须这样逼迫自己淌到这样的浑水中来。慕容熙凤此时也黯淡了神色,“嬷嬷,他有许久都未曾来了。”秦嬷嬷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听得她道,“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会知道,只有我,才是最好的。”

    夕阳渐渐隐没,黯淡了光影的姹紫嫣红,慕容熙凤微微翘起唇角,眼眸纯净透澈,宛如大朵饱满盛开的雪白琼花。

    慕容熙凤走了很久之后,舒木青都一副怔怔的模样。刚才自己是答应她了吗?答应做她的刽子手?为她对付一切她不好出面对付的后宫女子?

    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舒木青双手捂住脸,心里有些难过。

    芷云芷晴进来时,屋子静得连一根针掉地的声响都听得见,只一枝插在花瓶里的红艳木槿发出袅袅香气。芷云小声地唤了声“娘娘”,“是传晚膳吗?”

    舒木青摇摇头,“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

    瞧着她疲惫的模样,芷云芷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跪了安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她睁着眼盯了会儿帐顶,觉得脑袋有些发晕,索性闭眼养神。说不清是睡着还是没睡着,只感觉模模糊糊地像是游历在各种虚幻的梦境里,时而看见父汗的脸,时而看见自己和燕妃满身惊惶地在荒漠里躲藏,场景又一换,是西华门外长长的甬道,她跌坐在地上,哭声凄惶……

    于是骤然觉得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那种难过无助的感受几乎勒得她窒息了,她在梦里惶恐不安地挣扎着,倏地睁大眼醒过来,一双凌厉的剑眉和宝石般锐利的眼突兀地映入瞳仁,她骇得几乎跳起来,才发现下颚被他死死地攫住。

    “贵妃真是好手段,不过回宫才半个多月,竟将朕的宠妃一脚踢下谷底去!当真是从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成长的女人,不知,朕是否也在贵妃的算计之列?”

    她原以为自己睡了好久,却不想醒过来时还看得到夕阳余晖,此刻,他看着她,眸间幽深,神色虽是波澜不惊,但那夕阳的光辉在他眉宇间降落,一寸一寸把阴影罩下,直至把一切都拢入黑暗。

    “皇上……”

    她试着开口,他却更加用力,下颚一阵尖锐的疼,但是她不敢挣扎。他压下身来,温热的鼻息已经流连在她脸上,但她只觉得凉,像是有冰锥扎入心间,不见伤口,却是痛得鲜血淋漓。

    就这样相持良久,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被他冰冷的目光凌迟致死时,他突然放开她,直起身来。她连忙起来,连咳也不敢咳,忙不迭地跪在了他的脚边,下一秒,他却突然一脚踹过来,她毫无防备地被踹得老远,直到背抵着屏风才缓了去势,而他那一脚也是极为用力的,屏风当场“哗啦啦”地倒下来,撞倒了后面的架子,搁在架子上的花瓶香鼎也“哗啦啦”地砸下来。

    屋头动静这般大,也没有人进来,想必是早得了旨意远远跪着。舒木青原本身体就弱,这一踹,血腥之气立马涌上喉咙,但她努力地咬紧唇,生硬地将那口血咽了下去,捂着胸口硬撑着爬起来跪好。

    “知道朕最恨的是什么吗?”他冷冷地开口,声音似冰冷的铁块。

    “臣妾……不知。”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贵妃平时的心思都放在了勾心斗角上,如何会知晓朕在意什么?贵妃可不要忘了,荣华富贵、滔天权势,这个世上,只有朕能给。”

    他的意思是……她该用尽手段讨得他的欢心才是正经吗?可是往昔,她费尽心力讨得他的喜欢,但是被迫离宫时,他也对她不管不顾。松尼庵的三年,其实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臣妾……”她一时想不到好的词,又因着胸口剧痛,整个人发虚,脑门上更是冒了一丛丛的冷汗。纳兰晟等了半晌不见她回答,索性回头瞧她,因着她刚才说要休息,是以芷云也没有点灯,这时太阳完全没入,不见一丝光线,她又缩在屏风的阴影里,什么表情都被黑暗模糊。他隐约听着她的呻吟,但又不甘就这样饶了她,冷眼盯了半晌,蓦地转回头大步地往外走,“跟朕走。”

    §2

    西鸾殿的一个人也没跟着去,她跟在他的身后,浑身都包裹着只属于他的威严。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本能地想起上次也是这样,他踹了她一脚后,带着她七拐八拐地去了檀鱼湖,然后……她倏地抓紧胸前衣裳,脸色一时变得苍白,脚步也慢下来。

    一直沉默走在前面的青帝这时也察觉到了,转回头看了看她,冷笑道:“人都要死了,贵妃还在想什么‘好事’么。”

    人都要……死了?

    她的脸色越发白起来,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带着惊惧的眼神看着他。他对柔妃的宠爱果真有那么深么?她害得柔妃失去了孩子,所以就要用她的命去抵偿吗?

    看着她忽而变化的神色,他一瞬间也猜到了什么。他朝她走近,随侍的宫人识趣地退开一些距离,他低下头,月华冷淡的光辉照亮了他漆黑的瞳仁,她在里面看到脸上写满害怕的自己,不禁微微退后一步,他却蓦地捉了她的腰,饶有兴致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贵妃难道还怕死么?”

    果然是要她性命啊!她有些难受地微微闭了闭眼,胸腔内情绪如波涛般起伏不定。寒寒秋夜没有一丝声音,静得有些可怕。纳兰晟维持着半圈着她的姿势,盯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半晌,他只觉手中一空,却是舒木青蓦地跪下身去,而后听得她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臣妾一向贪生怕死,尤其是在父汗离世后,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大胤,那时我就对自己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样的难事,我都会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不管是为父汗的在天之灵,还是我乌木的万千臣民。”一口气说完,心里也有些惴惴,不敢抬头看他。

    纳兰晟眸间幽深,神色波澜不惊,敛着眉眼。他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心,半晌才道:“没有人要你性命。”

    他大步离开去,她才敢抬起头,他的明黄衣角在烈烈寒风里不断翻滚出大朵繁花,她却突然嗅到一丝孤单的味道。

    看到尚仪宫几个字时,舒木青才蓦然明了纳兰晟是带她来见柔妃。她有些怔忪,柔妃若是醒了,必是不甘心,定会在青帝面前添油加醋将她的恶行告上一番,那么摊上谋害皇嗣、加害嫔妃的罪名,青帝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只给她一脚了;若是柔妃没醒,那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纳兰晟却不管她,自个儿朝前走去,她也不敢多耽误,只得抱着疑惑亦步亦趋。

    尚仪宫没有任何变化,廊下悬挂的八角宫灯依然明亮,只是越往里走,越觉得明亮的光线太过碍眼,那一派站着的低眉顺眼的宫人似乎会立刻抬起头来用咄咄的目光盯着她。

    “皇上吉祥,贵妃娘娘吉祥。”

    进了尚仪宫西侧的芳仪殿,太医并宫人即刻行礼请安,舒木青也瞧着夙绿跪在一个花架子旁边。昨夜去质问时,她特地没有带夙绿去,就是想看她到底会站在哪一边,当然如今结果看来,她很满意,夙绿昨夜待在尚仪宫,既没有去柔福宫,也没有去上泽殿。

    “柔妃怎样了?”

    “回皇上,药已经灌下去了,但是……”

    老太医面有难色,纳兰晟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撇下舒木青,自个儿抬步走向了里间。她站在这里一时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让众人都下去,胸口却骤然一阵尖锐的疼,疼得她差点跌倒,幸好夙绿眼疾手快连忙搀扶她到一边坐下,担心地问:“娘娘,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可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疼得无法言语。

    夙绿被她越来越白的脸色吓慌了,连忙喊道:“太医、太医。”老太医连忙围过来,替舒木青把脉。

    “娘娘瞧着是胸口被重物所击才导致疼痛的,待老臣开两副活血散瘀的药,多多休息便好。”老太医撤开手,到一旁的书桌上写方子去了。夙绿替她轻轻拍着背,道:“娘娘怎么会被……”话到一半,突感一股冰冷的视线袭来,一抬起头,才发现青帝不知何时出来了,脸色相当的难看,她呐呐地继续道,“皇上,太医说娘娘……”

    “进去。”他冷冷地打断夙绿,对舒木青道。

    胸口虽没有刚那一阵厉害,却还是有些疼,她根本无力站起来,但瞧着青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要休息一会儿的话又咽回喉咙,搭着夙绿的手勉力站起身朝里间走去,却在路过他身边时,胳膊蓦地被他夺了过去,夙绿连忙识趣地退开几步,她原以为他要扶她进去,还有些紧张,哪知他却推了她一把后,转身离开了。

    里间还残留着中药的苦味,光线不若大殿的明亮,烛火颤颤巍巍,像随时都会熄灭。舒木青捂着胸口,站在晃动的纱帘前迟疑着。

    半晌,她才伸出手去,纱帘刚被撩开一条细小的缝,舒木青便瞧见柔妃微睁的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原以为自己会见着一张煞白到没有生命气息的脸。说不清这时心中的感觉,有点为柔妃还活着感到庆幸,又有点为柔妃还活着而感觉懊恼。

    “贵妃很不甘心吧,我还活着。”一句话,却是说得气喘吁吁,连凌冽的目光都黯淡了几分。

    “你为何没有告诉皇上?”

    柔妃又是重重地喘息一声,良久才缓缓道:“告诉皇上什么?告诉他大胤唯一的皇子却是野种,告诉他我为自保而加害他人,还是告诉他我已经知道太后之所以要对付我是因为我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说了这么长段的话,她仿佛极累,眼睛都快睁不开,舒木青默然,“那你为何要见我?”

    “哈。”柔妃忽然嗤笑一声,努力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瞪大眼看她,“我见你是要告诉你,我死后,灵魂一定留在这后宫里,看你和慕容熙凤相互争斗,看这大胤后宫到底是掌在乱伦之人手里,还是企图篡权的人的手里!我等着看!”

    柔妃的神色蓦然变得狰狞,叫人看得心悸,舒木青稍稍退后一步,柔妃却又忽然大笑起来,颗颗眼泪滚如珍珠,昏黄烛火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仿若昨晚那惊心动魄的火。舒木青蹙着眉,并未打断她,她却仿佛越笑越来劲,笑声凄厉。“贵妃——”她忽然叫了她一声,舒木青心一动,一口血忽地从柔妃嘴里吐出来,凄厉的血花开了一地。

    舒木青心一慌,忙不迭地喊:“太医太医!”

    “哈哈哈哈。”柔妃撑着最后一口气笑道,“贵妃,虽然我痛恨乱伦之人,但是我不会告诉你谁是她无所不在的眼线!哈哈哈!唔——”

    太医撩开纱帘进来时,恰巧看见柔妃又吐了一口血,随后仰面躺在床上,虽是睁大着眼睛,却是再也没了呼吸。舒木青直直地盯着那依然貌美如花的脸,只觉一股血腥之气在喉间翻滚,咳嗽几声嘴角竟也漫出几丝血迹,胸口忽地又疼起来,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堪,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听见夙绿骇然地尖叫,“娘娘——”

    舒木青回到西鸾殿后一直昏昏噩噩地睡着,高烧不退,芷云芷晴芷蓝一直轮番小心地照顾着,素锦原本也在养伤,听到舒木青病得甚为严重,也不管不顾自己的身子,硬是要来寝殿亲自照顾。

    期间,青帝虽一直没有来西鸾殿,却派了梁未早晚过来嘘寒问暖,三不五时地送来赏赐。后宫一时便多了言语,说是柔妃才去了,而多半还是因为贵妃,然而皇上却不管不顾对贵妃日益娇宠起来,倒是叫人颇为心寒,是以舒木青病着的这些日子,来西鸾殿看望的人倒是少得可怜。

    因着舒木青病着,为了让她安静修养,苏嬷嬷仍一直带着小皇子住在尚仪宫学习规矩。

    这日,天朗气清,万里碧空,浮云朵朵,院子里也是一片姹紫嫣红的美丽。

    舒木青因着躺了几日,今儿个身体将将好些,便迫不及待地想去院子里透透气,众人拦不住她,素锦便让芷蓝芷晴在凉亭里挂上薄纱,又让芷云熏了一炉安神香,这才搀着舒木青过去。

    凉亭建在假山上,前面是一弯小溪,丛丛虞美人热烈如火地开在溪边。几尾金鱼在小溪里悠闲地游来游去,一时竟有些兴致,舒木青唤了芷云去拿些鱼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鱼,浑然不觉时光的流动,倒有些像在松尼庵的那些日子了。

    喂了半晌又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半躺在美人榻上发呆。这些天,她虽一直昏睡着,但每当夜晚总会感觉一双温暖的手带着她不熟悉的温柔摩挲着她的额头,除了青帝,她不做他选,但是,对一生气就会踹她的纳兰晟来说,温柔待她,似乎太不真实。

    上官柔雪已经成了过去式,然而她死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却还是颇令她心惊,尤其是柔妃怎会知小皇子乃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这样秘密的事连苏楠都不知道,她的周围,到底还隐藏了怎样可怕的敌人?

    想到此处,舒木青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第一次有些不确定此番回宫到底是对是错。

    “素锦,你也坐下吧,身子才好,也不要太劳累了。”她转头看到一旁站立着的脸色微微泛白的素锦,吩咐了句。

    侍立一旁的宫婢连忙掸了掸凳子,素锦谢了恩,坐在她的下首,却又替她捶起腿来。浅浅阳光透过纱帘,熏得人睡意朦胧的,舒木青也有些累了,刚想闭眼歇息一下,亭外一小太监忽然领着秦嬷嬷来了,素锦连忙站起来,芷云芷晴也连忙拉开了纱帘。

    §3

    “贵妃娘娘吉祥。”

    秦嬷嬷见了礼,这边厢的宫婢也对她福了福身。舒木青假寐着,秦嬷嬷等在一旁,脸色有些不好看,素锦连忙轻轻地喊了声“娘娘”。

    舒木青假装半梦半醒地恍恍惚惚地醒过来,眯眼看了秦嬷嬷会儿,才道:“嬷嬷可是稀客啊。”说着作势要起来,秦嬷嬷也识趣,忙道:“娘娘快躺着,身子才好可不能再折腾,若是出了事,可是老奴赔上性命也赔不起的。”

    “嬷嬷言重了。”舒木青淡淡道,还是坐起了身子,素锦连忙将一个靠垫垫在她身后,“不知嬷嬷今日来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瞧着这一段日子,后宫不太平顺,先是柔妃娘娘不幸去了,后又是贵妃娘娘病了这么些日子,再加上不日乌木使者便要进京,太后为了大胤,于是特下了懿旨,后日率后宫嫔妃前去大佛寺祈福。”

    “太后她老人家真是有心了。”舒木青笑笑,“臣妾定当遵旨。”

    秦嬷嬷也笑道:“瞧着贵妃身子也好多了,今晚太后在章凤宫设宴,贵妃想必也不会以‘身体违和’为由而推辞吧?”

    “嬷嬷既然亲自来邀请了,本宫又怎会不识趣?”

    秦嬷嬷似乎笑得别有深意,“那老奴就不打扰贵妃娘娘歇息,先行告退了。”

    “素锦,送送嬷嬷。”

    这才刚安生下来,不知慕容熙凤又在琢磨着折腾什么,舒木青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柔妃才去,就这样设宴,她也不怕青帝对她的成见更深。不过,说起来,她也拿不准青帝对慕容熙凤是个什么态度,柔妃的事就这样以“柔福宫失火”简单地抹了过去,千酥饼的事、罂粟的事,还有突兀的大火,似乎他都无意去追究。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傍晚,舒木青妆扮妥帖,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章凤宫。此时时辰尚早,许多宫妃尚未来到,但章凤宫的灯笼已然亮成一片,绵绵延延,像是一条游离的火龙。

    设宴的地方居然是在离翎翔阁不远的小花园内,宫人早早摆好了案桌,各种精致的菜肴也陆陆续续地端上来,四周空旷的地上都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卉,微微风过,清新的花香很是沁人心脾。

    舒木青在偏殿的花厅里小坐了片刻,便听到殿外陆陆续续到来的欢笑声。良嫔是最先进来的,见了她,不若往日那般活络,略微拘谨地向她请安后就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但时不时又带着好奇的眼光扫过来。随后来的苏美人、敏嫔、宛常在等都一一进来请安,众人落座后,都不再言语,花厅一时静得有些异样,与外面欢腾的气氛截然不同。

    舒木青明了柔妃的事让后宫诸妃对她甚有成见,但她一向心高气傲,也不愿多说什么。瞧着各自都不安,便索性叫了素锦陪着去外面转转。

    章凤宫她其实还是有些熟的,往昔她为了讨好慕容熙凤,经常来章凤宫陪着她聊天解闷四处转转,直到那个雨夜之事发生后,这里便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看到熟悉的景物,压抑了的记忆就忍不住往外冒。一路上也都尽量挑人多亮堂的地方走,以防自己再像往日那样不小心看到不该看到的。

    在花园里走走停停,她刚行至虹桥处,便有宫人过来禀报说夜宴快要开始了,她们便随着那名宫人走,一路拐拐弯弯,她有些觉得不对劲,连素锦也察觉到了,拉住了舒木青的胳膊。

    宫人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脚步停了,便有些疑问地转过头来,“娘娘?”

    “这条路怕不是到夜宴的地儿吧?”舒木青拧着眉,宫人默了片刻,却用有些哀求的语气道,“娘娘还是快随奴才走吧,晚了,奴才这脑袋也保不住了。”

    她隐隐猜到是谁,便也不再做声,向前走了两步,宫人会意,连忙往前带路。

    拐过一方水榭时,恰是一丛凌乱的树林,皎洁月光透过枝桠投了一地稀疏的影子,宫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舒木青深吸一口气,提步往里走,素锦也跟着走了一步,却被宫人拦了下来,舒木青回头对她道,“你先下去罢。”

    一路攀着枝枝蔓蔓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一块宽阔的平地,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黑发如墨,耀眼月光笼罩着他全身,如同降了一层霜。

    “臣妾——”

    “贵妃可识得这湖?”

    他突兀的打断,反而让她有些自在起来,于是便上前两步,站在他身后略后一点,往前望去,却是一片浩渺的湖泊,月光将湖面照得银白一片,远远望去,涟漪摇摇,波光粼粼。一时也没什么印象,但瞧着岸边芦苇丛里隐隐露出的一截船尾,她的脸蓦地烧红了。

    “这是檀鱼湖。”

    他侧头看她,黑眸里光色一跃,她与他四目相接。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正有些怔忪,他却已撤开眼去,有些嘲讽道:“贵妃如此想必也知道离这湖最近的地方是哪里吧。”

    舒木青默然地低下头,她当然知道,翎翔阁在她的记忆里鲜明如旗帜,她对它的一切都清晰明了。不过,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吧,舒木青脑中某个念头突然一闪,端在腰间的手倏地收紧。

    “看来贵妃是想到了。”

    是的,她想到了,她被纳兰晟两次带来檀鱼湖时,总感觉有寒冷的视线盯紧了她,让她如芒刺背。现在她站的这块平地,前方有凌乱的树枝做最好的遮掩,但视线却是一片开阔,如此说来,她和青帝在此……慕容熙凤都站在这里瞧着?!

    她的脸都被吓白了,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人时刻盯着的感觉真是让人相当烦恼呢。”他的语气幽幽,有些像在撒娇,舒木青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了,他已转过脸来,略微弯下腰,鼻尖几乎挨着她的鼻尖,诱人沉沦的龙诞香气萦绕在周围,蛊惑着她的人她的心。

    “贵妃帮帮朕可好?”他魅惑地牵开唇角,幽深的黑眸里全是她沉沦的脸,她几乎无意识地点头说“好”,纳兰晟满意的笑容如巨大的波纹在暗黑的夜里荡漾开去,他突然吻住她的唇,他说“青儿帮朕杀了她”,明明是骇人的话语,却带着近乎甜蜜的语气在他们胶着的唇间辗转,随后一路滑过喉咙,在她的心里扎下根来。

    她微微一顿,似乎有些迟疑,他的吻立刻凶狠起来,舌尖撬开贝齿,在她的口里攻城掠地,几乎像是要吞掉她。

    “青儿,好不好?”

    “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在去夜宴的小花园时,舒木青有些魂不守舍,她想不通,很多事她都想不通。比如慕容熙凤前几日才说要和她联手对付后宫新晋宠妃,刚才纳兰晟却又和她说要她想方设法杀了慕容熙凤。她越来越不懂他了,如果慕容熙凤死了,那谁还能牵扯住慕容家族,保他朝堂两方制衡呢?而且,她一介异族女子,没有殷实的娘家作为后盾,她又使得上何种手段去击垮她?

    还有,临走时,他对她说的在夜宴上她会遇见帮助她除掉慕容熙凤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还未到小花园,远远便听见欢庆的丝竹声。舒木青赶忙快走几步,宫人远远瞧着她刚想唱喏“贵妃娘娘驾到”,却被她抬手制止,宫人会意,鞠了个躬,而后过来领着她前往她的位置。

    她的案桌摆放在慕容熙凤的右下首,这样想不引起人的注意也是不可能了。果然刚一坐下,原本在看歌姬翩翩起舞的慕容熙凤顿时含笑偏过头来,道:“贵妃真是姗姗来迟啊,这宴会可是要过半了。”

    舒木青连忙站起身来,对她略微福身,“臣妾适才有些肚痛,在偏殿歇息了一会儿。”

    慕容熙凤似笑非笑地“唔”了一声,瞧着众位宫妃都瞧过来,又笑道,“都往这边瞧做什么?那台上的歌姬可不比贵妃好看许多?”说完了,似才惊觉自个儿说错了话,她连忙捂了捂嘴,动作有些小女儿的娇羞,甚至有些懊恼地撅了撅嘴,“瞧我,最是喜欢胡乱说话。贵妃可别往心里去啊,我只是说那歌姬跳成一片总比我们这样干干坐着好看许多。”

    “太后言重了,臣妾不敢。”舒木青又微微向这侧福了身。

    这番话过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舞台上的歌舞上,而舒木青却清楚地听到慕容熙凤的一声冷哼,“是真不敢才好。”

    舒木青眼观鼻,鼻观心,对此不做任何回应,只将视线定在舞台上。

    歌姬翩翩起舞,薄俏纱裙飞扬起来,琴声袅袅环绕其间,迷乱了所有人的视线。此等良辰美景,宫妃们自是说笑对酌甚欢。

    舒木青心里因念着刚才的事,所以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又想起纳兰晟说能帮助她的“神秘人”,于是便拿着酒杯,像是要喝酒,眼角余光却是不断地往四面八方伸延开来。

    然而视线在笑闹的宫妃中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她认识的能帮助她的神秘人,一时又有些怀疑纳兰晟是否是故意诳她的,正举棋不定,视线在偏折向左时定了格。

    端坐于左首下的女子,华服满身,眉眼精致,一派得体的温婉浅笑。那是……

    慕容熙凤似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瞧着她有些恍惚的模样,忽而轻笑道:“贵妃这是怎了,见到往昔的姐妹竟是不敢相信么?”

    慕容熙凤的声音并没有特意压低,于是左首下的女子应声转回头,一双琉璃般的妙目,左眼角有一颗朱红泪痣,红花瓣的嘴唇总是弯出浅浅的弧度,她的容貌不若柔妃那样的纤细温婉,却是更为大气,堪称倾国倾城。

    昔日的她,原本是飞扬跋扈的,此刻她端坐在红彤彤的灯光下,却是显得恬静如水。

    “臣妾王氏琼妃给贵妃娘娘请安。”

    连声音都变得柔软起来,舒木青定定地看着她,几乎挪不开目光了,真真是颜华宫王琼筝。

    依稀记得往日她就是为扳倒琼妃是以才误打误撞地去了翎翔阁,而三年后,她回宫之后,琼妃在颜华宫深居简出,她当时还颇为诧异,还以为她被禁足颜华宫,对后宫争斗之事也不上心了。却不想竟在柔妃去了,她就开始出入后宫了。

    纳兰晟说会帮助她的人,难道就是指的王氏琼妃吗?

    微微风动,悬在空中的灯笼轻轻晃动,红色的光晕映在舒木青的眼里一闪一闪,琼妃的面目于是又有些模糊起来,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上泽殿内等着青帝封赏的那日。虽是过去了那么多年,但那日的情景,偶尔回想起还是令舒木青心惊。

    §4

    那是春风和煦的三月,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熏着淡淡的苏合香,宫女太监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她们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头,偶尔微风拂来,撩起衣袂飘飘。

    她们不知在大殿内等了多久,有些人因为太过紧张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有些人因为体力透支而满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即便是顺着脸颊流下来,也不敢擦几下;她也心生煎熬,端在腰间的手,手心里满是粘湿的汗。其中一个大胆的女子,想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骤然出声问道:“我们在这儿站了大半个时辰了,皇上到底来是不来?”

    这样无礼的语气,让殿上的人都吓了一跳,众人皆不敢答话。那女子越发恼怒,指了其中一个太监硬是要他回答,那太监不知是否因在上泽殿当差的缘故,竟是颇有几分硬气,绷直了脸语气僵硬地答道:“小主稍安勿躁,别忘记了你在钟萃宫学了那么久的规矩。”

    那女子大庭广众之下顿觉被拂了面子,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太监,“你有什么资格敢教训本小姐?!”

    “奴才当然不敢,不过小主与奴才这般计较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你……!”被那太监堵得气结,连脸也烧红了,整个人都气得颤抖,想必是从来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突然拨开身边的秀女,气冲冲地冲到那太监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过后,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那女子紧咬着唇,高扬着手,眼睛里却有泪水在转。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跟她相熟的秀女走过去轻拉她的衣袖,小声哄道:“好了琼筝,快过来站好,和奴才们置什么气,没得降了自个儿身份。”

    在听到琼筝这个名字时,那个太监明显身子抖了一下,他垂下眼,不再争辩,但舒木青却不巧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甘。

    王琼筝。兵部尚书王政的掌上明珠,也是后来颜华宫的主人。因着父亲手握兵权,从进宫初就是一派飞扬跋扈的模样,得罪了不少人,可她却仿佛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舒木青因从小在宫廷里见得太多这样的争宠夺爱,自然也明白无论女人之间争夺得有多厉害,若是皇上不喜,一切都是白搭,所以自入宫起,她便对身边的秀女们保持者一定的距离,既不太亲近,也不过于疏远。

    发生了刚才的小插曲,气氛似乎更为紧张了。王琼筝不知为何突然耍性子非要站在舒木青旁边,那个秀女不愿惹事,也由着她。此刻,王琼筝张扬的气势完全笼罩着周围,她的眼角余光似乎也好巧不巧地瞟着舒木青。

    “哎,你的胭脂花了。”近乎耳语的声音,舒木青“啊”了一声侧过头看见王琼筝盈盈的笑脸,与刚才横眉竖目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王琼筝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脸,“这里,被汗水晕湿了。”

    舒木青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用丝帕去擦,边擦边小声问她:“好了吗?”

    王琼筝掩着嘴笑,“越发像个大花脸了。”边就拿手帕替她擦起来,恰在这时,外间太监唱喏“皇上驾到”,众人立马屏了呼吸,端正站姿,舒木青也赶紧站好,然而王琼筝却好似不在意,依然执着地要为她擦脸。她有些着急,往旁边躲了躲,哪知王琼筝眼神一暗,居然就顺势用力推了她一下,她本来就紧张,这下子没站稳,感觉自己要摔倒,忙不迭地抓了旁人的手,却不想力道太大拉着旁边的人一骨溜摔倒一片。

    她的脸都吓白了,大家乱哄哄地“哎哟”叫成一团,手忙脚乱地正要爬起来时,青帝已然踏碎满地阳光走进殿来。

    因为逆着光,所以并没有瞧清他的样子,只听到他声音冷冷地责问道:“朕不过因事耽搁了一会儿,秀女们未免也太娇贵了吧。还是你们故意想用这种新奇的方式来引起朕的注意?”

    一群人都惶恐地立时伏身跪下,正要请罪时,却听得一道好似黄莺出谷的清亮嗓音,“皇帝哥哥,还记得琼筝吗?”

    面对大伙儿的狼狈,只有她光彩照人地站在他面前,明艳的桃花妆衬得她的笑颜明媚朗朗。舒木青原本紧张慌乱的心思这时忽地平静了,眨眼间来龙去脉已然明白了几分,不甘的眼神便止不住往她身上投射过去。粉嫩的桃红色宫装,飞星逐月的发髻,玛瑙石的金布摇摇摇晃晃地坠在发间,再加上浅笑梨涡,在她们这一群狼狈的人面前可谓是倾国倾城。

    手倏然在宽大的衣袖里握紧,舒木青顿时眼神一暗,面露不善。

    那日,青帝果然被王琼筝吸引了全部的心神,当即封了她琼嫔,对余下的她们只草草地封了头衔,念到舒木青的名字时,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封了美人。而舒木青却是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敢抬头看他。

    即使他在别的女子身上铺满温柔的眼神,也无法不让舒木青沦陷在他柔软的侧脸弧度里。

    当舒美人成为鸾贵妃后,昔日耍了手段赢得青帝注意的王琼筝便成了她登上后位的绊脚石,自初她以为她只是一个仗着自己家世毫无脑筋的花瓶,直到封赏那日她才知晓她的心思是有多可怕。

    想必自开始,她也清楚舒木青的美貌是自己最大的劲敌,所以才一直表现得飞扬跋扈,故意在封赏当日,表现得毫无头脑,公然与奴才起了冲突,为的只是让劲敌放松心情。后来站到舒木青旁边后,她又表现出一副毫无心机关心满满的样子,在舒木青还来不及摸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已然被她利用当作了一枚好棋子。

    新封的小主本都有机会呈上绿头牌的机会,可是舒木青那些时日却因为脸上长红斑而迫不得已错过了机会,而她之所以会长红斑,则全是因为当日王琼筝用丝帕为她擦晕开的胭脂!那丝帕恐怕早就让她抹了药粉,她是做足了让舒木青永远无法见到青帝的功夫!

    所以当年她利用那个在封赏大典被王琼筝打了的太监设了计,因为太想搬倒王琼筝,所以当王琼筝轻易中计时,她也没仔细想王琼筝是否是做戏,就贸贸然地去章凤宫找慕容熙凤,以至于后来她被迫离宫。

    不过,那日幸好只有她一人去了章凤宫,若是带了素锦,只怕西鸾殿的人整个都早就去了黄泉。

    如此,王琼筝才是最厉害最有心计的!

    舒木青看向王琼筝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冽,依她这样的心计,到底会被太后青帝拿捏住了怎样的秘密,从而甘心在大胤后宫活得像一抹影子?而如今,她又为何会突然毫无戒心,似乎对一切都好奇满满地出现在章凤宫的夜宴上?

    夜空浓黑,乌云低垂,凝重的静谧笼罩着周遭的一切。

    舒木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无睡意,白天的一番回忆在脑子里不断纠结出无数的问号。她有些烦闷,柔妃的事刚告一个段落,又有新的麻烦来扰,她隐约有些预感,预感王琼筝会告知她一个与她有巨大关联的秘密。

    越想脑子越疼,索性披衣起来,吹着凉凉的夜风,心头的躁动也平复不少,怔怔地呆了些时辰,舒木青回到床榻前。

    天边晨曦将起,素锦轻轻地推开殿门,却发现舒木青早已装扮好,素锦一瞬儿有些恍神,直到舒木青笑着问“在那边愣着作甚”才倏地回神,一边请安,一边让人进来伺候。刚用罢早膳,上泽殿就传来旨意要舒木青前往。

    时辰尚早,御花园还处于一派宁静,熹微阳光碎屑洒落,笼在身上是柔和的温暖。舒木青刚到殿外,梁未便迎了出来,招手将宫婢端的茶递到她手上,笑道:“娘娘快些进去吧,皇上可等候多时了。”

    这还是回宫后她第一次来这里,上泽殿与往昔并无差别,案桌上仍摆着厚厚一摞奏章,空气里弥漫着书墨香味,厚厚的龙腾图案深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烦扰。

    “来了?”

    纳兰晟听到脚步声,微抬头,俊美的五官舒展成一幅水墨画,淡雅隽永。今日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团龙蟒袍,领口袖口都绣着蟠龙云纹,腰间坠着一枚结着如意结的青龙玉佩。金冠束发,剑眉入鬓。当真是眉目朗朗的俊逸男子。

    舒木青忽然有些害羞,脸都红了,忙不迭地将茶杯搁在案桌上,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青帝似乎很喜欢她这样的姿态,走过来亲自扶起行礼的她,将她带到窗边的矮几旁坐下。

    “贵妃尝尝这杏花糕,朕记得爱妃以前很喜欢吃呢。”

    他拈了一块飘飘香气的桂花糕递到舒木青的嘴边,她怯怯地咬了一口,有些承受不住他突兀的温柔。他却似乎很享受,手一直维持着喂她的姿势,她也不敢拒绝,只得又咬了几口,剩下最后一点时,他却突然往自己嘴里送去。舒木青吓了跳,脱口喊了声“皇上”!

    纳兰晟挑眉,“看贵妃吃得香甜,朕也忍不住试试,嗯,果然不错。”说完还故意咂咂嘴。舒木青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慌,开始回宫时,他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是,这样亲昵的温柔是断然没有的,是因为昨晚她答应他的缘故么?

    “皇上,丞相慕容勤觐见。”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陡然回过神,也恰巧看见纳兰晟狭长的丹凤眼里一闪而过的憎恶,剑眉一折,人已走到案桌后面,“宣他进来吧。”

    舒木青知情识趣地告退,纳兰晟却要她在耳房候着。舒木青有些迟疑,因为耳房离正殿很近,近得她完全可以听见正殿的声音,正想开口说明,略微沉稳的步子已近在咫尺,舒木青忙不迭地退下。

    她躲在耳房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纳兰晟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他和朝中大臣会面,那些机要的国事,是要她听见吗?她屏住呼吸,听着正殿内慕容勤见礼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前任户部尚书因受贿被查处之后尚书之位一直空缺,慕容勤力荐一名叫做李剑的人接任,但青帝却对此人有所保留,说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慕容勤有些恼怒地说什么他得到这皇位全靠慕容家的支持,说什么皇上不用再考虑了,尚书接替之人他与内阁大臣已经商量讨论了许多时日了,皇上只需下令便可。

    后来还争论了些什么,舒木青都没有听得清楚,刚才的情形太震撼,震撼到她一时脑袋空白一片,竟没法思考。

    高高在上的青帝居然如此受制于慕容家族,真真像一个笑话!

    耳房的门被推开时,舒木青受惊抬头,恰与神色有些落寞的青帝四目相接。他自嘲地笑了笑,“一国之君却连一个官员的任免权都没有,当真讽刺!”舒木青敛着眉目,并不接话,他叹息一声,“贵妃往日在乌木时,瞧着朝中大小事都被燕氏一党把持,不知当时是否也像朕一样恨不得诛尽其九族!”

    他一句话不偏不倚恰恰戳中她的软肋,舒木青豁然站起身来,纳兰晟摸摸她的脸,语气接近蛊惑,“朕就知道,在这后宫里,只有青儿最能明白朕的苦恼。青儿,记得你答应朕的事,只要‘她’一死,朕必将还你一个舒姓的乌木。”

    §5

    她陪在上泽殿待到与纳兰晟用完午膳才回了西鸾殿,屏退了众人,她独自待在寝殿发呆,刚才在上泽殿发生的事,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不过当日慕容熙凤要她与她合作,说是能在乌木使者来朝时帮她报仇,那时她还暗暗有些庆幸,青帝并不知晓她是带着满身血海深仇入宫来的。而如今看来,最透明的是自己,他们都看穿了她的弱点,想着法要利用她,可是,她和青帝往昔的恩爱点滴,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一点爱情么?

    越想越乱,只要自己举出一个例来说明他还是爱着自己的,却又在下一瞬间想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自己。不!不行!她当局者迷,需要一个旁观者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素锦!”

    “娘娘?”一直在殿外候着的素锦听着舒木青的声音连忙答道推开了殿门,此刻夕阳摇晃坠地,艳丽的橘色光芒笼罩着窗边美人榻上的女子,光线模糊了她的脸,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素锦迟疑地站在离美人榻三步远的地方,“娘娘?”

    依然没有回应,素锦走近两步才发现她的眼神茫然,思绪显然早不知飘去了什么地方,素锦也不敢多话,安静地立在一旁。许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得她淡淡地开口道,“去备晚膳吧。”

    还是不要太过清醒吧,反正她一心都想着复仇,如果她父仇得报,其他的,她又何需在意呢?不管是真的利用还是假的爱情,她不如就抱着简单的喜欢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扑向壮丽的爱情吧。

    她在妆镜前刚拆了发髻,院子里便一叠声地传来皇帝驾到的声音,一时有些惊诧——晚膳前,梁未也并未派人过来说今晚要她侍寝呀。再绾髻是来不及了,只得匆匆梳顺黑亮的长发,低眉顺眼地在门边候着。

    纳兰晟一跨进大殿,就瞧着恭顺地站在烛火前的倩影。她妩媚满身地矮身请安,黑亮长发随着她微微低头而如瀑布散落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用食指圈起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似乎是桂花的清幽香气。

    她的脸又有些烧红了。

    暧昧粉红薄纱落下,吹熄了幽幽红烛,鸳鸯锦枕里近在咫尺的是他温润如玉的侧脸,和她娇艳若玫瑰的粉颊,他的呼吸乱了,她似乎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而她又何尝不是。

    夜色这样迷人,惹人沉醉。他轻搂着她,有些怜惜的吻纷乱地落在她的额头脸颊,最后是朱红的唇,辗转流连,仿若是捧在手心里的珠宝,“青儿,青儿。”

    今日随太后去大佛寺祈福,端的是隆重庄严,是以素锦特地为舒木青梳了叠髻,简单却又不失庄重。衣裳也选了偏素净的水蓝色,朵朵洁白水仙伏满裙摆,稍窄的袖口也用银色丝线绣了纷繁层叠的花瓣,坠在耳垂的两粒紫金琉璃耳坠摇摇晃晃。

    吩咐好芷云去尚仪宫一并照顾着小皇子学习规矩后,舒木青前脚出了门,却又想起什么,忙叫了芷晴去尚仪宫把夙绿给叫来。

    “娘娘是要让夙绿一并跟去?”素锦心存疑惑,往日千酥饼的事虽然是定了穗清的罪,但是夙绿也并不十分可信啊。

    “也许,带上她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犹记得那晚,柔妃恨恨地对她说她永不会知晓慕容熙凤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呵,其实很好猜的不是吗。舒木青笑笑,朝前走去,“芷蓝,一会儿叫夙绿快些去西华门。”

    西华门外,旌旗猎猎,几辆饰着华美花纹的马车一字排开,靠着绵延红墙停着,众宫妃莺莺燕燕地说笑在一处。许是好久未曾看见外间的繁华,大家都有些雀跃,彼此间也比往日亲近不少。

    舒木青前脚刚到,颜华宫的琼妃后脚就来了。她倒是没有想到深居简出的琼妃也会去,今日琼妃的装扮倒与她有些相似。素净的淡蓝宫装,只简单簪了一支雕刻着层叠傲放牡丹的紫玉华钗,纤纤素手里却拿了一串念珠,表情也是极为恬淡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悲伤萦绕在她细致的眉目间。

    琼妃端正地见了礼,既不生疏也不亲近地朝她笑了笑。舒木青却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这三年来在王琼筝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昔日跋扈的少女变得如此慈悲心肠起来,真真叫人好奇。

    又等了片刻,太后的凤驾才来,慕容熙凤坐在轿子里,珠帘遮挡了她的身影,什么都看不真切。舒木青正疑惑今日慕容熙凤怎么神神秘秘起来,那边厢妃嫔们已然跪在地上请安,她也忙不迭地跪下去。

    垂着头,视线便也不敢胡乱穿梭,直到轿子完全从自己身前过去,慕容熙凤也没叫起,这倒有些奇怪了。竖着耳朵听到一阵衣袂的窸窣声,然后是马蹄的笃笃声,想来是慕容熙凤已经坐上了马车,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秦嬷嬷道,“各位娘娘请起吧,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抓紧时间上马车罢。”

    众人谢了恩,才一一站起。舒木青搭着素锦的手刚站起身来,就感觉到斜刺里传来一阵敌意的目光,她倏地侧过头,却瞧见琼妃正踩在矮凳上由侍女扶着上马车。想来是自己多疑了,这阵子事情发生得太多,她总是神经紧张。

    “夙绿来了吗?”

    素锦“嗯”了一声,“在车后面跟着呢。”

    马车辘辘前行,舒木青一时有些心潮起伏,她拉开车帘,长长的甬道里马车缓缓前行,庄严肃穆的宫殿檐角在一片琉璃色的天空里显得有些深远。她叹息一声,就要放下帘幕来,却又突然在甬道尽头发现一抹明亮的黄色,忙不迭地探出头去,果然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的心里忽然泛起潮来,连眼里也止不住地泛出酸意,纳兰晟……

    马车有些颠簸,车厢底垫了很厚的褥子,又软又暖,离她最远的角落里还焊了一个小小的熏炉,最上好的苏合香熏着,并不让她觉得气闷。

    皇宫离京郊的大佛寺还是有些远,又因着皇家仪仗,是以速度并不快,穿过繁华的帝都时,却是听不到一点人声,想必是早有御林军清了道。

    舒木青被马车摇得有些晕晕乎乎,小睡了片刻,不知是因为车里太闷,还是心里念着事总睡不踏实,意识朦朦胧胧的却是陷入了一场心悸的梦魇,于是不敢再睡下去。拉开车帘原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发现不知何时下起绵绵细雨来,真是不凑巧。

    才一会儿,粘湿的秋雨已经染湿了她的鬓发,水洗墨的天色阴沉沉的,怕是要下大雨了。舒木青有些惆怅地放下车帘。

    果不其然,才走了半盏茶的时辰,雨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车外的宫婢们虽没乱作一团,但“呀呀”的抱怨声却此起彼伏。舒木青也连忙叫了素锦上车来。又勉强走了些时候,前头传下话来说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宫婢们都上马车,御林军辛苦地站在雨中守好自己的岗位。

    雨势是越来越大,这样折折腾腾地又走了一段,终于瞧见一个可以避雨的破庙。宫婢们连忙到破庙里收拾了一番,才又打着伞将马车上的妃嫔接下来。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舒木青还是被淋得湿了大半,其他宫妃也没好到哪儿去,大伙到了破庙,宫婢便忙不迭地照顾起自家主子来。

    用帕子擦干了身上的水,炭火也烧起来时,舒木青才发现慕容熙凤并不在其列,四处看了看,秦嬷嬷也没在,心里的疑惑便越发大了,唤了一个宫人来问,才知道慕容熙凤果然没有下车。唔,不知道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因着天气的原因,众人原本兴奋的情绪都变得有些恹恹的,一大群人挤在破庙内,却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娘娘,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去祈福有些不对劲?”素锦靠在舒木青身边,小声道。舒木青点点头,“是有些怪异。”顿了会儿,又问,“夙绿呢?”

    “在那边给娘娘烤衣服呢。”

    舒木青看了看背对着她正专心致志地烤着衣裳的夙绿,轻轻一笑,“倒是比你勤快。”

    到了晌午时分,雨才渐渐小了下去,一行人便又闹闹喳喳地重新坐上马车,或许是怕再下雨,是以行进的速度加快了些,马车颠簸得更加狠了。

    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大佛寺时,天空虽没再下雨,但是黑暗沉沉的,也并不是什么好天气。慕容熙凤一到了佛寺,便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去往厢房,秦嬷嬷则过来说是刚才颠簸狠了,太后身子有些不适先歇息了。余下便剩舒木青头衔最高,嫔妃们都来问她接下来怎么办,她也觉得身子有些乏,刚才赶了一气,肚子也饿了,便吩咐主持先预备斋饭,自个儿领着众妃在佛前上了一炷香,说明日再摆香案,等着太后身子将好再举行祈福仪式。

    大家没有异议,上完香后,便各自回了厢房歇息,由小沙弥将斋饭送到各自房中享用。

    舒木青住单独的一个院子,离她不远的是慕容熙凤的住处。这个古朴深深的庭院,种着参天的梧桐树,虽值秋季,但梧桐依然葱绿。厢房内摆设简单,大大的“禅“字挂在正中央,矮榻上放着蒲团,一方圆桌摆在矮榻前方。

    素锦和夙绿将宫里带来的锦被洗漱用具等一一摆好,素锦又连忙让宫婢去烧水,烫了茶壶后,泡了一壶雨前龙井,原本还因为久未住人而有些灰尘味的厢房顷刻便被袅袅茶香笼罩。

    “夙绿,可知本宫为何要带你前来?”

    “奴婢愚昧,还请娘娘明示。”

    舒木青捧着茶杯,望着夙绿似笑非笑,“你可知柔妃去的那晚曾对本宫说过什么?”

    “奴婢不知。”夙绿神色未动,到比往日沉稳了些。

    舒木青却又不愿多说了,对她道:“你先下去罢,这里有素锦就行了。”

    夙绿应了“是”跪安后,舒木青呆坐了一阵,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暮鼓晨钟,浑厚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击耳膜,也敲开了她在松尼庵青灯古佛日子的回忆。舒木青走到窗边,双手合十,闭目暗自诵着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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