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百计-佛寺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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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琉璃火,月中天。

    大佛寺里遍植的碧叶梧桐在疏淡的月光下拉长了浓黑的影子,大块大块的阴影侵蚀佛寺庭院。在这样天然的掩护下,单薄的人影自当被掩藏得颇深。

    在听到后门“吱呀”一声后,在阴影里忐忑不安走来走去的人影立马迎了上去,来人披着暗黑的披风,兜风帽檐遮住了大半容颜,许是还是怕人瞧见,又在面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两人相携走了一段,忽然一直低头走着的女子猛地抬起头来,美丽的眼睛里一派犀利的光。

    这件事如此隐秘,她们费了大半功夫来筹划遮掩,容不得出一丝纰漏。

    秦嬷嬷立时警觉起来,四处看了看,除了夜风偶尔卷起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外,似乎并无任何不妥。她贴近慕容熙凤,小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也许是我看错了。”慕容熙凤闭闭眼,脑海里却想起刚才看到的粉红衣角,一朵硕大的晚香玉绣在裙摆,“不过她来了也好,指不定回宫时还指望她随机应变。”

    “娘娘说的是夙绿?”秦嬷嬷眉一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今日夙绿随鸾贵妃来时,那过分安然的神色。她表现得太稳妥了,即便鸾贵妃知晓柔妃的事是多亏她帮忙,但是在没有正式向内务府讨来她之前,她就该当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还是尚仪宫的掌事姑姑。

    慕容熙凤却已不想再说下去,重新整理了下面纱,复又低着头,快步向所住的院子走去。

    舒木青盘腿坐在黑黑的厢房里的蒲团上,她眉目不动,嘴里小声念着佛经。在听到隔壁房间轻轻的推门声后,她霍地睁开眼来,凝神听了半晌,却是一短两长的敲击声,虽是低低的,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还是显得尤为令人惊心。

    果然是这样。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舒木青站起身来,微微将窗推开一条缝,一斜月光顺势滑落进来,印在她精致的眉目间,却显得幽冷。左前方是慕容熙凤的庭院,梧桐深深,月光明朗,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她知道,暗流早已如火山岩浆般在酝酿,只等某刻陡然爆发。

    不到卯时,暮鼓晨钟轰然敲开寂静的黎明,虽是在离大雄宝殿颇为偏远的庭院,但此起彼伏的念经声还是时不时地传入耳中。

    素锦端着一盆清水刚进来,夙绿也端来斋饭笑盈盈地进屋请安。舒木青有些反感地微皱眉,但转瞬间已撒开笑来,吩咐夙绿去泡壶茶,夙绿应了“是”,并不退下,在窗边的架子上取了茶叶,磨磨蹭蹭地又挨个将茶杯一一擦洗。

    舒木青也懒得管她,接过素锦绞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虽是有万千疑惑在胸中,但是表面镇定,与往日并无不同。梳好髻后,素锦伺候舒木青在桌边坐下,道:“娘娘先用着,奴婢刚才瞧着外边的槐花开得极好,是以今日给娘娘梳的髻也极为简单,想来等会簪朵槐花,定然淡雅许多。”

    “就你心思多。”舒木青笑骂一句,素锦也微微一笑跪安出去了。夙绿这时也笑道,“这会儿水也该烧好了,奴婢这就去泡壶茶来。”

    早膳舒木青一向用得不多,今儿也只喝了一碗稀粥。夙绿泡好茶进屋来时,素锦还未回,她便将碗碟收拾好端出去后,才倒了茶,捧了茶杯端给在“禅”字前轻声诵念佛号的舒木青。

    “娘娘,昨晚素锦从奴婢这儿拿去的宫装?”夙绿边看着舒木青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舒木青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问:“怎么?怕她把你的弄丢了?”

    “奴婢万没有此意思。”夙绿连忙答道,“只是我和她同为宫婢,实不该让她为奴婢做事的。”

    “夙绿姑姑多心了。你乃是尚仪宫掌事姑姑,而素锦只不过是本宫身边的侍婢而已,再说昨日午间还多亏你为本宫烘衣裳呢,素锦也不过是帮本宫还你个人情,这才要你将宫装给她替你烘烤。”

    “娘娘言重了。”夙绿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一时又摸不准,定了定神,才开口道,“奴婢只是怕外面人闲言碎语惹恼了娘娘,毕竟奴婢还是尚仪宫的人。”

    “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是本宫疏忽了。”舒木青对她笑笑,“还是夙绿姑姑心思细腻。”

    “奴婢惶恐。”

    正说着,素锦果然摘了一篮子槐花进来,舒木青笑道:“就让你摘一朵,你倒好,摘了这么多,也不怕主持一会儿找你算账。”

    “奴婢不怕娘娘笑话,是奴婢瞧着槐花就自个儿嘴馋了,想着晚上做槐花蒸糕,这才多摘了些。奴婢先向娘娘请罪啦。”素锦福了福身,又挑了一朵饱满的槐花替舒木青簪在鬓边。洁白柔软的花朵颤颤巍巍地开在鬓边,倒是让整个人都显得娇弱起来。

    “娘娘真是花容月貌,只簪一朵槐花,也是光彩照人。”夙绿似乎看得有些呆,喃喃地赞叹道。舒木青莞尔一笑,却是对素锦道:“你去把夙绿姑姑的宫装取来罢,昨儿个你已经烘干了吧?”

    “是。”

    素锦应了声退出去,不消片刻便回来了,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粉红宫装交到夙绿的手上。夙绿道了谢,刚想跪安,舒木青却突道:“这裙角的晚香玉倒是绣得精巧,是姑姑自个儿绣的吗?”

    “娘娘谬赞了,若是娘娘喜欢,只管将东西送来,奴婢定当为娘娘绣得漂漂亮亮的。”

    舒木青“嗯”了一声,纤纤素手拂过层叠的晚香玉花瓣,夙绿眉目未动,但心思已然百转千回。房间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异样,空气都像被焦灼了,恰在这时,有宫婢过来禀报说太后命宫妃们赶紧前往正殿,说是祈福仪式要开始了。

    舒木青这才撤开手去,对夙绿一笑,“姑姑快去放着吧,太后,怕是等不及了。”

    §2

    祈福上香因着有后宫女眷的缘故,所以大佛寺今日闭门谢客,一众小沙弥也只远远地站在大雄宝殿外宽敞的广场上。十几级石梯之上,设有香案,三支臂粗的朝天香燃得热烈。

    昨日一直未露面的慕容熙凤,今日穿了正装,一身大红描金彩凤袍,云鬓高绾,金凤步摇,满头流苏璎珞,粉脸桃腮,点朱樱唇,脖颈修长,站在香案前,挺直了脊背。

    站在她身后的是舒木青,比起太后来,今日她是显得相当的素淡,不仅未着正装,连发饰也是简简单单的,刚才过来时,被慕容熙凤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未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而她的身后却是琼妃,她虽也未着正装,但是却挑了一身绣着朵朵红莲的朱红宫装,发髻也梳了较为端庄的九鬟仙髻,高耸的鬓发上簪了一支雕刻着红莲的华钗,倒是与衣服相映成辉。

    依次下来便是品阶低下的宫妃,宫婢们则更是低眉顺眼地站在了外围。

    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天空碧蓝,白云如絮,昨日的阴霾水汽都褪了个干净,秋日从云彩之后隐隐洒落出斑驳的光圈。司礼监拿着懿旨,高声唱喏道:“元青六年十月初十,蒙上恩泽,特由太后亲率后宫诸妃祷告上苍,祈求……”

    尖利高亢的声音穿透虚无缥缈的空气,散落开来,明明不是很隆重的祭祀,但四周弥漫的气氛还是那样浓厚,猎猎旌旗,鼎盛香火……

    舒木青微微抬头,眼角余光偷瞄向前方,神情悲悯的佛祖微垂着眼,慈善的目光俯视着众人,心头骤然一跳,舒木青慌忙向左撤开目光,也在这时,竟与慕容熙凤四目相接,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跳脱。

    舒木青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她派素锦穿了夙绿的衣裳前去慕容熙凤院外守着,本是想看看慕容熙凤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结果刚一到就发现秦嬷嬷拣了小门往外走,素锦连忙跟着去。在素锦回来,她听到那一短两长的敲击声后,她才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想法,跟随着大队人马前来的太后并非真正的太后,慕容熙凤那时脱身不知去了何处。

    大佛寺主持白眉须长,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微躬了身子对慕容熙凤道:“时辰已到,还请太后娘娘祷告上苍,开始行礼。”

    慕容熙凤接过小沙弥递过来的香,微微闭目,众人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出声。舒木青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看到慕容熙凤脊背依然挺直,但身形分明有些晃动,淡淡金灿阳光下,描凤彩袍的金丝银线反射着炫目的光。

    依然是满殿安静,偶尔可闻枝头鸟雀一声鸣叫。

    品阶低的宫妃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年纪小一些的良嫔更是按耐不住,小小声地向旁人说着什么。舒木青眉一蹙,转头欲瞪她一眼,却发现有人快她一步。她转头时正好撞见琼妃回头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拢的鄙夷厌恶在一瞬间撞入舒木青的眼中,琼妃的脸顿时一白,连忙垂下眼,手中的佛珠快速地转动起来。

    很明了,那一瞬间的琼妃才是她真正的面目,此刻的慈眉善目,到底想要掩饰什么呢?

    舒木青在这厢自个儿琢磨着,那厢慕容熙凤说了些什么却是完全没听得清楚,只瞧着她拜了三拜后,马上有小沙弥自她手中取过香,然后插进香炉里,余烟袅绕。

    一一跪拜后,冗长的祈福仪式总算中规中距地结束了,舒木青一直担心琼妃和慕容熙凤会有所动作,但也没见发生,所以心下也一松。众妃移到侧殿休息,宫婢们忙端了水盆到宫妃面前,让她们一一净手,随后热茶也送了上来。因为慕容熙凤一直没说话,是以整个偏殿也处在安静的氛围中。

    “阿弥陀佛,娘娘,现下时辰尚早,可愿随老衲四处走走?”主持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向慕容熙凤道。

    大佛寺不仅因主持德高望重、僧侣众多而闻名,也因着寺院内栽种着许多奇花异草,若不是无论在何时都袅袅可闻的诵经声,你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怎样美丽的园林。

    今日慕容熙凤似乎不打算再躲躲藏藏,仿佛很高兴地应了主持,道:“惠弘法师佛法精深,能够边游园边听大师讲解佛法,倒是哀家的荣幸。”

    “阿弥陀佛,娘娘过誉了。”

    太后说游园,大家自然不敢有异议,连忙检点了仪表,随即一大群人花团锦簇地涌向园子。众宫妃虽因刚才祈福站了颇有些时候,对这些锦衣玉食的主子来说,腿酸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瞧着前头的太后贵妃都一副自如的模样,遂也不敢掉以轻心,强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也不知横七竖八地转了多少园子,姹紫嫣红的花草确实吸引人,只可惜对生在大胤后宫的众妃来说,什么奇珍没见过,是以渐渐地便没了兴趣,加上走得疲惫,有些宫妃瞧着太后与惠弘大师谈得较为热烈也没注意她们,便偷偷发懒,放慢了脚步。

    舒木青也觉着有些累,瞧慕容熙凤却是越走越快,像是不想有人跟着,她便也识趣地放慢了脚步。琼妃恐因刚才与舒木青的突兀对视而有些不安,远远地避着舒木青。

    他们行至一座虹桥上,见那阳光碎屑倾倒在烟波浩渺的湖上,仿若星火燎原,烧在水里,远远望去,金光灿灿,波光粼粼。

    慕容熙凤凝目远眺,怅然道:“大师可知如何才能舍弃这恋恋红尘,做到心如止水?”

    “阿弥陀佛。太后娘娘身在高位,心系大胤百姓,是以不能像贫僧一般心头无牵无挂,但若能每日诵经,摒除杂念,修行自身,定当能还您心中宁静。”

    许久,慕容熙凤才幽幽道:“大师理解错了,哀家问的是,如何才能逃开‘情’之一字?”

    “这……”惠弘雪白的眉毛轻轻一皱,旋即又松开来,道,“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你们总是这样一句,可惜听来,言之无物。”慕容熙凤无奈地道了一句。这世上只怕半数以上的人都知晓这一句,可是知晓是一回事,做起来难以达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若不是受了情伤决计不再涉猎情事或是自小皈依佛门,谁能做得这样清澈明了?他们都是俗物,贪念红尘一切的美好。

    随后,她又是一声叹息,“于我来说,若想心如止水,便只有一个字能解脱,那便是——”她的语气陡然坚定起来,“死!”

    湖中鱼儿忽地一跃,“咚”地一声又落入水中,几圈涟漪淡淡地划开,顷刻便没了痕迹。

    “人死想必也是这样,跳出水面时,以为自己来到了宽阔的天地,然而不过短短一瞬,又落回原处,消失得毫无痕迹。”慕容熙凤盯着湖面,眼中暗淡得没有一丝光亮。

    “娘娘,您不该如此执着。”惠弘大师的语调变得有些严肃,慕容熙凤却忽而柔柔一笑,“大师是发现了什么?”

    “阿弥陀佛。”惠弘只念了一句佛号,轻声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自小父亲就告诉哀家,命里若无,便要去抢。”说到“抢”时,慕容熙凤的眼角眉梢划过一簇阴霾,但转瞬即逝,她转过身朝前走去,“哀家累了,大师自便吧。”

    §3

    众人在各自厢房内用罢午膳后,都吩咐宫女侍婢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宫,然而未时都快过了,也没见有人来传令。一时大家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又三三两两地聚到舒木青的院子来探听消息。

    舒木青也是疑惑,将宫妃们迎进了西侧厢房歇息,劝慰她们也别着急,吩咐好素锦照顾好宫妃们后,舒木青带着夙绿去往慕容熙凤的院子探探情况。

    慕容熙凤住的院子也是绿树成荫,参天梧桐遍植,虽是阳光活络的午后,但是这座院子却是冷清得过分,连伺候的宫婢都没见人影。舒木青站在门边,有些犹豫。若是不等通传,就这样贸贸然地进去,按身份来说,这是大不敬之罪,可是一直在门边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夙绿,你去敲敲门,用点劲儿。”

    夙绿答了“是”,走上前两步,轻轻敲了两声。舒木青眉一皱,“用点劲儿。”

    夙绿心一横,便用整个手掌“啪啪”地敲了几声,然而这么大的动静,里间仍是一片寂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舒木青忙喊了“夙绿”道,“推门进去。”

    “娘娘……”夙绿有些迟疑,毕竟私自闯入太后庭院,若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这脖子上的脑袋怕是搁不稳了。

    “一切后果,本宫担着。”

    见舒木青如此坚持,夙绿也不敢再逆她的意,然而就在她准备用力推门时,舒木青却陡然喊道“等等”,夙绿疑惑地回过头去,却瞧鸾贵妃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张小脸煞白。

    恰在此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秦嬷嬷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冷笑,对舒木青略略福身,道:“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抬头看了看天,“今儿个太阳也不是很烈啊,贵妃娘娘这脸色这么白……难不成是被吓着了?”

    刚回宫时,秦嬷嬷也是这样讥诮的语气,那时候的舒木青因为对未来一心惶恐,自然做足低姿态,然而在章凤宫夜宴那晚,青帝告诉她要她帮他杀了慕容熙凤后,她虽心生疑惑,可是对章凤宫便不如以往那样恭顺。

    “秦嬷嬷算是章凤宫的老人了,想来,定是年岁大了,连基本的宫规礼节都要忘干净了!”舒木青犀利的目光横扫过来,秦嬷嬷只觉背脊一寒,贵妃的气势生生压下来,她也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嘴硬地没说话,只脸色变得周正严肃了些。

    舒木青又道:“佛光鼎盛的佛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污秽的事让本宫不小心撞见吧。人在做,天在看,嬷嬷还是多积点阴德为好。”

    “贵妃娘娘教训得是。”秦嬷嬷脸色很不好,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而后站到一边,略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太后娘娘已经在厢房等候多时,老奴希望娘娘到时也能如此伶牙俐齿、盛气凌人。”

    舒木青却是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给她,充耳不闻地径自向前走去,夙绿也连忙跟上前去。舒木青一路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因为此刻她也不是很明了青帝对慕容熙凤的态度,那晚他说的那一席话,到底是真是假,她一点也摸不准。

    这个院子并不大,没走一会儿便来到厢房前。舒木青示意夙绿退下后,便站在门前,微低头请安,“臣妾给太后请安。”

    “进来罢。”

    舒木青暗暗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原以为会看到怎样一副吃惊的情景,却发现这里原来也和她住的厢房差不多,古朴整洁,慕容熙凤就坐在窗边,目光恍恍地看着远处,花架子上一盆粉红月季惬意地舒展着花瓣。

    “娘娘,可定下时辰启程了?”舒木青站在桌边,眼观鼻,鼻观心。

    慕容熙凤没回头也没接话,许久才问道:“贵妃可还记得柔妃去时,哀家与你说的话?”

    “看来这次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而贵妃也早知哀家的秘密,我们彼此都有秘密握在彼此手中,那么何不联起手来,共掌这大胤后宫!”

    “贵妃身负血海深仇,若是想趁乌木使者来朝报仇,那么你定少不得要哀家相助,而要我相助,你我自得联起手来。”

    一番话猛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舒木青目光浮动,因为低着头,慕容熙凤并未瞧得真切。等了片刻,舒木青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慕容熙凤忽地一笑,“哀家早该猜到贵妃是不愿的,毕竟昔日隆宠正盛的你,却是被哀家施了手段撵出宫去,如今要你和哀家合作,不情不愿倒也说得过去。”

    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承认是她施了手段来掩盖这样不堪的事实,舒木青一时有些拿不准她想说什么,而慕容熙凤似乎也没打算让她接话,自顾自叹道:“哀家当日对你说的那一番话,原本是真心实意想与贵妃你共掌这大胤后宫,不过可惜看来贵妃你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了,连认真考虑一下都未曾有。”

    “臣妾……”

    “贵妃听我说下去。”慕容熙凤淡淡地打断她,仿佛是在回忆,眼神颇为黯然,“自哀家出世,再到豆蔻之年入宫,似乎都是活在一方小院子里,连出宫祈福都不例外。原本生来命当如此,我也本是认了命的,直到他的出现……”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舒木青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不提醒她,仿佛是被这样静谧的回忆气氛所感,她的神思也有些游离,从四年前逃来大胤,到此刻的富贵安然,仿佛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贵妃真是好本事!”

    舒木青被慕容熙凤陡然一句厉呵拉回神来,有些不明所以地刚抬起头来,慕容熙凤的巴掌已携着疾风骤雨般的狂躁袭来,“啪”的一声后,鲜红的五指印便爬满舒木青白玉的脸庞,打得她几乎跌倒,可见慕容熙凤是用足了力气。

    “别以为哀家不知当晚你为何迟迟未在夜宴上出现!檀鱼湖的景致想必令贵妃非常满意吧!小树林里私下幽会,是不是别具一番风味?”还未等舒木青回过神来,慕容熙凤的声声指控已经在耳边炸响开来,“舒木青!哀家真是低估了你,两面三刀,你玩起来倒是挺顺手!呵,只可惜阴谋玩到了章凤宫,哀家若还是被蒙在鼓里,这么些年的太后也白当了!”

    “太后息怒,臣妾冤枉。”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舒木青忙不迭地跪伏在地,虽有些措手不及,但神色还是镇定,当晚在章凤宫与青帝见面时,她就料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冤枉?”慕容熙凤一声冷哼,“是哀家刚才说你‘两面三刀’是冤枉,还是皇帝要你想法取我性命是冤枉?”

    并不凌厉的语气,却是让舒木青心头一颤,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青帝当晚若是真心要嘱咐她,那么小树林周围定然会被清得连蚊子都放不进去一只,但是慕容熙凤居然会知道,她居然会知道!

    舒木青惊骇不定,如果是青帝刻意让慕容熙凤知晓,那么她舒木青在这其中到底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心里隐隐发寒,连脸色都有些颓败起来。

    慕容熙凤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居然有些温柔地笑了笑,“贵妃无需这样害怕。”她缓步走至窗前,碧绿如洗的天空,一群大雁一字排开飞过,“呀呀”的叫声随风而散开,渐渐地,大雁们的踪影便凝成了一个黑点。

    慕容熙凤叹息一声,“其实哀家早就明了,想要与他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哀家能做的,唯有一死。”

    死?

    她越发弄不懂了,慕容熙凤今日这一席话,仿佛是有感而发,仿佛又是在下什么决定。可是若决定是死亡,那不是太可笑了吗?而且既然决定去死,那么又为何会在来大佛寺的途中安排替身先行,自己却暗暗在夜晚才来呢?

    慕容熙凤,她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今日哀家身体有些不适,不想车马劳顿,众宫妃也陪着哀家在大佛寺再歇息几日吧,沾粘佛气,洗涤下心灵也是极好的。”慕容熙凤有些意兴阑珊地躺回床上,“贵妃也跪安罢。”

    舒木青默默退出去,临了门口,却又听到慕容熙凤道,“哀家差点忘了问,刚才哀家说了那么多,贵妃可是明白哀家是何意思?”

    这……她还真是没琢磨出味来,于是便道:“臣妾愚昧。”

    “哀家以前和贵妃说过什么,哀家已经不记得了,以后,我们各凭本事罢。”

    各凭本事……慕容熙凤难道是想将她与青帝的事大白于天下?她可真是大胆啊。

    §4

    打发了众妃后,舒木青歪在塌上养神。申时三刻,太阳已渐渐退了下去,天空虽没有一派阴霾,但白色云朵已染了几度灰色,微风徐徐,倒也怡人。

    今次出宫原没想过会逗留这么些时日,所以就带了素锦出来,随侍的小宫婢也只有两人,只负责外间的粗活杂事。由于之前慕容熙凤的那一席话,让她觉得浑身不对劲,是以回到自己的小院后,便说自个儿累了,要静静待一会儿,实际上却是要素锦暗暗留意夙绿的动静。

    原本是一时兴起带着夙绿同行,倒没有想到或许真能从夙绿身上发现些什么。

    然而一直到天黑用罢晚膳后,大佛寺都安静如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舒木青想恐怕晚上才是慕容熙凤活动的时间,不知她又会去见什么人,或者暗中做什么手脚。

    对了,颜华宫琼妃!一向深居简出的她这次会跟随而来,指不定就是和慕容熙凤有所图谋!那么此刻她是不是该到琼妃的院子里拜访呢?

    “素锦!”舒木青唤了声,带上素锦同去。

    一路上虽不是刻意拣偏僻的小径行走,但是大佛寺夜深人静,倒是没瞧着人影。而琼妃的院子又隔得较远,舒木青越走心里越发忐忑,若下午那席话是慕容熙凤说给她听,好让她诸如现在心思难宁,一心想着怎样解疑的,那么加上之前一直与她作对的琼妃突兀出现,她定然会将她们俩联系到一起,必然会想着去琼妃处试探一番,正如此刻。

    舒木青蓦地停住脚步,素锦忙道,“娘娘?”

    “我们回去。”

    她蓦地转身,步子比来时迈得极大,竟像是后面有何猛兽在追赶似的。

    若是在去琼妃那的路上,她一个不小心和佛寺中的僧人偶遇,或者,是被人刻意安排的巧遇,那么她就是浑身长了嘴巴也说不干净。慕容熙凤,果然不愧她在四面红墙内翻云覆雨这么些年的手段!

    第二日起床时才发现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青石板一片湿滑,顺理成章的,今日就是想走,只怕也走不成了。舒木青只当自己在这里休闲放松,索性也闭门不出,念起佛来。

    这样的时光虽显枯燥,但也够平缓,不知不觉间,一天便慢慢过去了。她也没再叫素锦留意夙绿,只让她们各自下去,各自找花样儿打发时间。众妃在晚膳的时候派人来邀请她去偏殿用膳,她本想拒绝,但想着大家都在,自己若是不去,倒显得有些刻意。

    略略整理了一番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赶了过去,叫了素锦夙绿和两个宫婢一起浩浩荡荡地过去,特意绕了远路,在通明的灯光下前行。

    琼妃比她到得略晚,看起来她的神色颇为安详,迎向舒木青的目光也变得坦荡,若是之前,舒木青说不定还要琢磨个几分,但是现在她懒得计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臣妾参见贵妃。”众妃排成整齐的一行,福身向她请安。

    “各位妹妹坐吧。”舒木青虚扶一把,也坐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太后还没有来么?”

    “回贵妃,秦嬷嬷一早就传话过来了,说是太后身体不适,晚膳就不来了。”苏美人乖巧地答道,但她一向身娇肉贵,最喜享受,在这佛寺里待了两日,已有些不满,是以虽是笑着,但笑容分明是不满的。

    舒木青却装作没看到,只道:“既是如此,大家都动筷吧,虽是清粥小菜,大家就只当清清肠胃了。”

    “是。”

    因着后宫女眷的缘故,是以偏殿并未有僧侣出入,大家在沉默的气氛中简单地吃完了饭后,都坐着没动,看来是有话要说。

    舒木青接过素锦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道:“妹妹们可是有话要说?”

    又是苏美人最先开口道:“原本来为皇上祈福,我们都是欢喜的,可是一连在这里住了两日……臣妾们也是怕宫里的奴婢们服侍不够周到,惹得皇上生气。”

    她的意思舒木青也明了,后宫嫔妃都在佛寺,深夜寂寞难耐,况且青帝又值血气方刚的年龄,没有这些主子在宫里看着,只怕有些不省事的奴婢就动了做主子的念头。其实,她也有些怕的,皇帝的宠爱太不真实,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就要花万千手段去讨他的欢心,若是被困在这里,什么都是徒劳。

    “苏姐姐说的是。”良嫔也凑话道,“这里出出进进的都是僧人,洗个澡都好不方便的。”

    “可是太后身子不适,也不能不顾念。”舒木青顾全大局地说了一句,视线扫过众妃,发现他们脸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不满。

    “我们可以向太后请旨,恳请她准我们先行回宫——”在舒木青犀利的目光中,苏美人呐呐地住了口,脸色有些郁郁,但识趣地没再说话。

    “即便是太后应允了,这天气只怕也不适合。”

    这还是琼妃自出宫之后舒木青第一次听到她说话,这时,她站在门边,微仰了头,不知是在看暗黑的夜色,还是在看什么。

    气氛一下子有些冷凝,大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舒木青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大家早些回去歇息吧,不定明日太后便会下旨回宫了。”

    “恭送贵妃。”

    然而又过了两日,还是没有传出一点要回宫的意思,众妃都有些慌了神,不知太后到底再打什么主意,连舒木青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众人打着去看望太后身体的旗号本想去探探口风,没想到全被秦嬷嬷拦在院外,只说太后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佛寺宁静,最适合安养身体。

    苏美人一向沉不住气,当下便说我们只是要进去向太后请安,聊表孝心。秦嬷嬷也是强势之人,硬是不肯放行。舒木青在自己庭院里听素锦绘声绘色地说时,眉头越皱越紧。后宫诸妃这么些日子都流连在外,虽是佛寺,但也是极为不妥当的,然而朝廷那边却是没有人来探听下情况,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现。

    太不寻常了!

    所有的疑惑在离宫五日后都得到解惑,皇宫里飞马传来一道旨意,称青帝登基数年却未立后,于理不合,经朝廷热议,已选定丞相慕容勤的三女儿慕容熙媛入主中宫。

    如同一道闪电般劈裂了众妃欣喜的神情,原本以为皇帝传旨来是要召她们回宫,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大家一瞬间都有些呐呐。舒木青亦是疑惑满满,但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慕容熙凤,是真的打算放手了?

    传旨的小太监离去后,偏殿便是炸开了锅,每个人都是焦灼不安的表情,只除了琼妃,她好似早已知晓了所有的一切,倾国倾城的脸上一派平静。

    “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难道要坐以待毙么?”苏美人将茶杯猛地放在矮几上,淡黄的茶水溅起。

    “苏美人!”

    被舒木青厉声吼了一道,苏美人才知晓自己情急之下说了如此大不敬的话,此刻也有些后怕,便不再开口。偏殿一瞬间又安静下来,直到秦嬷嬷突然笑容满面地来到偏殿,

    “太后有旨,这些时日委屈各位娘娘了,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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