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百计-惊天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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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大胤元青六年十月十五。

    阴云密布。

    回宫时,车队虽还是那样奢华,但众妃的表情都有些愁云惨淡,不若来时那样兴奋雀跃,在原地等了大半晌也不见慕容熙凤来,于是有些着急,怕太后又推托说身子不适要多留几日。舒木青也有些说不清的不安,自柔妃去后,事情的发展越来越难以意料,如今她倒像是一颗被置于棋盘的棋子。

    还好,到了定好的启程时间的前一刻钟,慕容熙凤终于姗姗来迟。她穿着绣着团簇大朵牡丹的深红色厚重披风,戴着黑色轻淡面纱,面庞显露得不甚分明,一路由秦嬷嬷搀扶着。众妃虽心有疑惑,但是礼节不可少,连忙福身请安。

    舒木青原本以为她是像来时一样不理睬众人径直上马车的,没想到她却停下来,道:“起来吧,哀家昨日染了风寒,本是想再晚些日子走的,但瞧着大家都心急如焚,这会儿也别耽搁了。”连声音都是带了厚重的鼻音,看来确实病得厉害。

    “谢太后娘娘体谅,还请娘娘保重。”

    众人虽都各怀心思,但随后都默契地保持了缄默。

    马车辘辘前行,因为天色不好,怕又像往日那样赶上瓢泼大雨,是以行进得有些快。

    舒木青虽是生在乌木那样在马背上生存的国家,但因着身份尊贵,再加上来大胤四年,富贵安然的生活过足,身子也养得娇贵起来,这样的颠簸委实难受。

    这次素锦在马车内随侍,看舒木青坐得不舒服,忙探出头去叫宫婢搬些厚实的垫子来。一切都弄得妥当后,舒木青才长叹一口气,舒服地斜倚在车厢壁上。

    “乌木使者不日就将来朝了,娘娘看这封后的时期是不是选得有些……”素锦在舒木青耳边轻轻地说道。

    “有些什么?”

    素锦咬了咬唇,“仓促。”

    “仓促是仓促了些,但是你不觉得这消息定下的时间更为可疑吗?后宫女眷都不在皇宫,朝臣怎会突兀地提这个,再说,立后这样大的事,太后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

    “娘娘您的意思是太后并不想皇帝立慕容家的女子为后,所以在立后的这段日子里故意选择了回避?”

    “之前我确实是这样想的。”那时候她还分析慕容熙凤定是对纳兰晟生出了爱情,所以才不想要慕容家继续坐大,但是此刻却有些说不准了,慕容熙凤的心思似乎突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舒木青微皱眉,“来大佛寺祈福也是仓促决定的,如今逗留了这么些天,却在听到皇帝立慕容熙媛为后就即刻赶回宫去,倒是有些怪,像是她在和皇帝僵持,皇帝应允了她的条件,她才答应回宫的……”

    “这样说来,太后是要皇帝答应立慕容熙媛为后才回宫?”素锦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

    舒木青点点头,“也无这个可能。青帝肯定是不想整个后宫都由慕容家的人把持,所以慕容熙凤就故意借祈福的名义将后宫女眷带出宫来,又拜托朝廷上的丞相父亲向他施加压力,到时候两相僵持,他不答应也不成……”

    她又想起那日午后她在耳房里听到的那一番激辩,丞相慕容勤咄咄相逼,想来是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

    “可是,她不和我们一路来大佛寺又是去做什么呢?若是要丞相施压,她断没必要自己亲自去,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岂不是让他人拿住痛脚?”舒木青喃喃自语着,一定还有她没想到的地方……

    马车的轱辘似乎碾过了一块大石头,顿时颠得有些难受,若不是素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在沉思的舒木青几乎被颠得甩出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马车飞驰一阵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来,即便是脾性再好的人也不禁怒火丛生。

    素锦连忙拉开帘幕,舒木青也探出头来,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满是愠色。

    此刻天色似乎又阴沉了几分,她的马车在慕容熙凤的后头,因而被挡住了些许视线,但是身体的感觉却是灵敏的,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因子。

    舒木青刚想找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瞧着护卫的禁军慢慢向她聚拢,拔出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们所停之处大概是在帝都到大佛寺的中段,虽是走的宽阔的官道,但一面是茂密的树林,一面是比较高的斜坡,看起来禁军只要防守一边,倒不是很艰难。可是若一个不小心,任何一个主子从这斜坡滚下去,只怕随行的人脑袋也要搬家了。

    在舒木青看来,明明四周没有异动,他们却显得太过紧张,反而有可能自乱阵脚。素锦小心地挨近她,但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她的前面。舒木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个血色夜晚里,宫女泪流满面地拉着她的手,想要带她逃离那片火海的情景,心下有些泛酸,她轻轻拍了拍素锦的手。

    惊变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安静的官道上忽然掠过无数条黑影,刀光剑影在暗灰的天幕下闪着银白的光。

    “娘娘,小心!”素锦拉着舒木青的手倏地收紧,目光中都是警戒。舒木青身子微微有些晃动。

    慌乱的脚步声不间断地传入耳中,一阵比一阵密集,四散逃窜的宫婢惊声尖叫着,禁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分到前面的三辆马车四周,一为太后,一为鸾贵妃,还有琼妃,他们保持着高度警惕,挥着剑抵挡黑衣人的攻击。但是黑衣人人数众多,禁军渐渐抵抗得有些力不从心。宫妃们虽被这巨大的变故骇得不行,但自持身份,并未像宫婢那样惶惶不安地尖叫。

    战事胶着了一些时候,眼见禁军渐渐占了上风,大家的心都渐渐有些安定下来,禁军的士气也大增,剑光飞舞,杀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不过一会儿,黑衣人都或多或少被刺伤,似乎领头那个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利,一声尖啸,黑衣人立刻全数后退。因为大批女眷在的缘故,禁军这边也不敢放手去追,又怕下一拨人赶到,禁军首领立马叫众人整理好队伍,快速回京。

    然而女眷们才刚刚登上马车,无数支夹着火石的箭矢突然漫天袭来,禁军统领一声大吼,所有的军士赶紧用剑格箭,然而却是徒劳。箭矢越来越多,火舌不断在马车周围蔓延,但是奇怪的是,箭矢虽多,却没有射中一个女眷,倒是有些士兵被零星射中。

    “快下马车!”

    不知是谁吼了句,大家才像是瞬间被醍醐灌顶,立刻纷纷下来。嫔妃们害怕,自然是想聚在一起,但目标越大越容易被射中,舒木青看着团团围聚的宫妃,立马尖声道:“大家散开!宫婢们都看紧自家主子!”

    她这一说话,林里的箭矢便像长了眼睛一般向她射来。禁军们赶紧围过来,素锦也连忙拉着她往前边撤。

    火焰在马车上肆虐,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颇让人心惊,黑黑的浓烟弥漫,呛得人眼泪横流。忽然,前面一声大吼“太后”!

    舒木青心头一跳,不知为何这时竟然想起了前几晚慕容熙凤对她说的“死”,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什么,却快得让人抓不住。但她已经来不及细想,前面又传来惊叫声,舒木青因为被素锦拉到前方,所以能分辨出是秦嬷嬷的声音。她连忙快走两步,朝太后那边赶去。

    滚滚黑烟里,大家呼吸越发不顺畅起来,禁军的抵抗也渐渐弱下来,秦嬷嬷搀扶着浑身软弱无力的慕容熙凤急得大叫。箭矢流星般地朝她们飞过去,有一支甚为凶险,堪堪落在她们眼前,秦嬷嬷骇得脸色都白了,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舒木青赶到时,一簇火猝然擦着她的裙摆,火苗顿时蹿了起来,熊熊火光映入眼帘,她害怕得连扑火都忘记了,还是素锦最先反应过来,一面叫着“娘娘快往前跑”,一面脱下外面的罩衫替她扑火。

    舒木青原本是想跑到慕容熙凤那马车的后面,然而秦嬷嬷瞧着她这样急火火地跑过来,还以为她是故意要将火引过来,忙不迭地朝她吼“别过来别过来”,边说还边往后退,也许她是真的被吓着了,往后退时也没注意身后,直到身侧传来一声惊叫,她才忙不迭地回头,却见慕容熙凤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仰,秦嬷嬷这时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怎样,她居然把拉着慕容熙凤的手放开了,就呆呆地看着慕容熙凤往后倒!

    幸亏,斜刺里忽然伸来一只手牢牢地将慕容熙凤的手腕抓住,舒木青脸色青紫,刚才她看到慕容熙凤往后仰时便心知不好,顾不得裙摆的火还未被扑灭连忙奔了过来。

    一个娇弱女子自己本也没什么力气,慕容熙凤还是一点一滴地往下面坠,而秦嬷嬷却还是愣在原地。舒木青这时脑中忽地一片清明,她忙低下头看去,慕容熙凤戴着的面纱不知何时已被风吹走,五官都显露出来,但是整张脸却不是慕容熙凤的!

    舒木青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她的手,那女子却陡然翻转抓住了她的手腕,而此刻秦嬷嬷似乎也醒过神来,表面上是伸出手来准备帮忙将她们拉上来,实际上却是推了舒木青的肩膀!

    随着“啊”的一声,舒木青并那名女子双双滚落下斜坡……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砂石擦着胳膊,身体一阵尖锐的疼,意识最后消失的刹那,舒木青后悔自己仍是个心软的人。

    §2

    天空层层叠叠地阴下来,浮乌云晃晃,波云诡谲,仿佛下一刻滚滚暴雨就要倾泻下来。

    梁未守在上泽殿外,拦住一拨又一拨不满丞相提议让慕容熙媛入主中宫,前来向青帝进谏的朝臣们,这其中最不好打发的乃是颜华宫琼妃的祖父王太师。虽然太师没有实权,但是王太师曾在青帝幼时教习其功课,而户部尚书又乃王太师之子王城,户部掌控着国库,乃是大大的实权。

    但梁未入宫也有三十余年,所以既能打发人又不拒绝人的手段是使得颇为圆滑的,再加上他曾侍奉过先帝,是以朝臣们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好不容易将最后一批前来进谏的朝臣打发走,梁未终于长舒一口气,若是当日在朝廷上,大家都不畏惧丞相的嚣张气焰,这封后之事不会这么快定下来,这个时候再来找皇上哭泣进谏,又有何意义?少不得还要惹得皇帝心烦。

    这样想着,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长叹一声,向候在廊下的小太监招招手,“去泡壶茶来。”

    自后位人选被定后,青帝就没有离开过上泽殿,也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吩咐了他在殿外打发一切要求面圣的人。今早大佛寺那边已传来消息说太后已启程回宫,只是……梁未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然申时了,即便是走得慢,这时候也该回宫了。

    “梁公公。”小太监已经将泡好的茶端来,梁未“嗯”了一声接过来,端着托盘刚要推开殿门,忽地又回头来对他道,“你到西华门外守着,若是太后回宫了,即刻过来禀报。”

    小太监领了命一溜烟地跑了。梁未看着他跑远的身影,一时有些感慨,当年他入宫时,也是这般青春活泼的年纪,那时候他还不懂翻云覆雨的使用手段,只一心一意地听从上面的命令……时过境迁,如今要想活下去,便逼不得要耍些卑鄙的手段。

    梁未稳了稳心神,抬手敲了敲门,刚要喊声“皇上”,却不想有人比他快了一步,梁未蓦地转过头去,远处一个小太监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慌忙地跑过来,一路高呼圣上。

    梁未脸色一变,低叱道:“皇宫内院,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皇上!太后跌下山谷,生死未卜!”那士兵放佛有些后怕,声调不稳,竟隐隐带着泣声,跪伏在上泽殿外。

    “什么?”梁未手中的托盘差点摔在地上,难怪这时太后都未回宫,原来竟是遇到了刺客!他忙不迭地轻敲门,略略提高声音道:“万岁爷!”

    里头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到青帝波澜不惊的声音,“进来。”

    梁未连忙推开门,然后示意那士兵进殿。

    “我们一路护送太后回宫,之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探听到,路过凤栖坡时,那些刺客放佛是从地里钻出来,我们措手不及……”那个士兵跪在殿上,浑身颤抖地如实汇报着,惊恐的声调,带着高低不平的气息。

    “伤了多少人?”青帝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语调仍是沉静。

    “太后跌下了山谷……”士兵以为皇帝没有听清楚关键,是以重复着里面最重要的信息。

    “朕问的是伤亡了多少士兵?”纳兰晟不耐烦地打断他,士兵原本因为保护不力致使太后跌下山谷而害怕青帝盛怒之下要了自己的脑袋,然而现在是怎么回事,皇上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太后的生死,只问他们士兵死伤多少。士兵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怔怔地没答话。

    梁未瞧着青帝的眉头越皱越狠,忙不迭地接话道:“皇上在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

    士兵如大梦初醒,忙不迭道:“带去的百个人死伤各占大半,现下余了十来人护送着其他主子回宫,都统领怕路上再出事故,要小人快马加鞭回宫求皇上……”

    “朕知道了。”青帝再一次打断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下去吧。”

    “皇上!”

    士兵疑心自己刚才听错了,顾不得大不敬的罪名竟然抬起头来直视皇帝,梁未却在转瞬之间明白了来龙去脉:只怕是皇上早已知晓有这场刺杀,又或者是这场刺杀是皇帝安排的,毕竟后宫若全被慕容家的女人把持,而朝廷上也有一大半是慕容家的势力,这样子他这个大胤皇帝还有什么话语权?

    “皇上,这是才沏的雨前龙井。”

    梁未一边倒了杯茶递给纳兰晟,一边又对那士兵使了眼色,那士兵原本是出身在军队,对皇宫内的这些曲曲绕绕的规矩显然是看不太明白,仍旧耿直了脖子愣在那里。梁未心里也着急,怕青帝一个不顺心,又多生出事端,惹得军队寒心,便道:“大人护卫有功,皇上定会选个时辰嘉奖,还请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这样直白的话若是听不明白,那也白在军中混了这么些年。瞧大总管居然对自己小小一个士兵这样恭敬,想来其中定是有不寻常的原因,士兵虽还是对皇帝的态度迷糊,但也不敢再说什么,磕了个头便跪安,然而临了门口,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身后的青帝陡然发怒,喝道,“你说什么!”

    士兵骇了一跳,忙不迭地重新跪伏,“小……小人是说刚……刚才忘了向圣上禀报还有鸾……鸾贵妃也跌下去了。”他真的是忘了,前面只顾紧张太后去了,一心希望皇帝赶紧派人随他去救人,这时跪安后,脑袋又清明起来,毕竟鸾贵妃是皇帝的宠妃,所以他有些后怕地嘀咕了两句,没想到声音这样低都被皇帝听见了。

    “她竟然敢……”纳兰晟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脸色已是极为的难看,梁未瞧得心惊,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那边盛怒之下的青帝猛地摔了手中茶杯,拳头紧紧地攥着,“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梁未!备马!”

    舒木青是被大滴大滴的雨砸醒的,睁开眼来便觉着脑袋一阵疼痛,右胳膊似乎被拉伤了,连抬手都没有力气,她拼尽力气坐起身来,大雨倾盆,迷乱了前方的视线。与她一同掉下来的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这陌生的天地间,就余她一人。

    此刻她已没了心思去猜想慕容熙凤为何会早知有这场劫杀而预先派了顶包的人,她试着站起身来,但脚似乎也被扭伤了,稍一着力,便疼得钻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淋雨感染风寒事小,若是没有人来找她,只怕她的命就要留在这里了。

    捡了一根树枝做支撑的拐杖,她冒着雨,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山间小路本就狭窄,下了雨,更是添上几分泥泞,她走得极为艰难,而且又因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她几乎是靠着一股不能倒下去的毅力在盲目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只觉得双腿越发发软,右胳膊更是疼得几乎要抽尽力气,雨却没有减小的趋势,雾蒙蒙的水汽覆盖了整个视线。

    泄气是在一瞬间充盈心间的,后没有退路,前没有方向,此刻的自己仿佛是上了断崖,哪里都是未知的方向,舒木青握着树枝,脸色逊白。

    为了心中目标,她一路隐忍,凭借美貌智慧,躲过一个又一个的劫难,然而此刻,她前进的脚步竟是要被阻挡在这里吗?她如何会甘心!往日,在燕郡的追捕下她没日没夜地逃亡,也未曾想过放弃,此刻,她怎么能如此娇弱?再说,青帝这么快就答应立慕容熙媛为后,想必也是乌木使者就在这一两天快到帝都的缘故,为了不让属国看笑话,维护大胤的尊严,所以他才会妥协的。

    一定是这样的。

    舒木青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走去。

    §3

    艰难地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只知道天一寸一寸地黑下来,雨也渐渐大了起来,虽然身体极度疲累,但是一直想着要赶紧走出去,所以她的脚步也没有放松。走到一处高地后,舒木青停下来抹了抹流入眼睛的雨滴,忽然她眼前一亮,前面那一大块开阔的平地不是官道又是什么?

    她几乎喜极而泣。

    只要她再翻过眼前的小山坡,她就得救了,不管官道上经过的会是谁,只要有人路过,她就可以活着回去,活着回去为父汗报仇!

    没有什么比看到希望更能激励人心,舒木青只觉得此刻浑身充满了力气,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到达官道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但是力气也几乎耗完,雨似乎又下得大了,纵然心里有万般不甘愿,但是实际上她是真的走不动了。此刻,不仅腿疼胳膊疼,全身上下也几乎快散架了,她瘫坐在路边,听天由命。

    为了不让自己晕过去,她开始回忆儿时开心的往事。

    记得母妃还在世时,有一年过生日,也记不太清自个儿是满多少岁,反正那时的自己还少不更事,玩心重,从不肯好好听父汗母妃的话,因着她是母妃唯一的女儿,母妃也宠着由着她,而父汗又特别宠爱母妃,是以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时常跟着哥哥们到处跑,上蹿下跳像个猴子。就连过生日,她都要出去野一阵,母妃亲手为她做的袍子,穿上也不知道爱惜,蹭了一身灰回来,气得母妃哭笑不得,只好叫人打了水来,替她梳洗一番,特意做的衣裙也换下来,原本是想给她换一套淑女一些的裙子,她却指着那套短装说要穿那套。母妃立时瞪了她一眼,说那是打猎才穿的,今日你过生日,需得有个公主的样子。

    被母妃骂了她从不回嘴,就是低下头去也不说话,很是低眉顺眼地顺从着。但这样的模样却是我见犹怜,母妃素来心软,也不再坚持,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换了短装,红艳如火的衣裳,穿起来整个人也如同一团热烈燃烧的火,颇有朝气。

    母妃替她收拾妥当了才下去操心她的生日晚宴,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她安心待在寝宫内,等着前来贺喜的人。她表面乖顺地答应着,结果母妃一走,她便甩了宫人溜了出去。等到宫人发现时,她早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想着这个公主时常溜出去玩,但是也极为有分寸的,绝不会耽误正事,她们又恐被母妃骂,所以便装作不知道。

    哪里知道到了晚宴时分,母妃派来请人,她都没有回来,宫人自然是急惨了,忙不迭地打发人去找。然而她平素惯常去的地方她们都找遍了,硬是不见她的人影,大家自是被骇惨了,再加上母妃不断派人来催,心知瞒是瞒不下去了,连忙呈报了上去。

    母妃自然是被吓着了,又打发了一拨人赶紧去找。本来晚宴早就准备好了,群臣都等着,连汗王也来了,往日不太受宠的妃嫔自是抓紧了机会说母妃不懂得管教,这么大的公主还和小子们一样在外头野,完全不懂礼数。

    父汗虽一直偏宠母妃,但是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偏袒得太明显,只轻咳两声,想要转移话题,哪知下一秒一道清亮的女声忽地义愤填膺地响起,“琪娘娘这么懂礼数为何要背后说人?”

    她抓着一只雪貂,发髻散乱,鲜红的衣服也被撕裂了好大个口子,仍旧有些稚气的小脸也挂了彩,但一双眼睛却是晶亮的。

    母妃因她的出现,一颗高悬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但父汗却板起脸来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到,不知道今晚的宴会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么?

    她也有些委屈,提了提手中的雪貂说她去雪山为母妃抓貂了。一说起这个她就兴奋,绘声绘色地讲起抓貂的经过,直把母妃一颗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半空中。父汗安抚地拍了拍母妃的手,又问:“你又不会武功,怎样抓得住这样难缠的雪貂?”

    抓貂的同谋在下一瞬间从黑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琪娘娘看到来人时脸都气白了,陪同她去的两个哥哥中,其中一个便是琪娘娘的孩子。两个少年也是相当狼狈,但神情是欢喜的。父汗的子嗣这样勇猛,自然再大的气也消没了,放声“哈哈哈”大笑起来。母妃也长舒一口气,叫人把雪貂接过来,拉着她嘘寒问暖的,问她为何一定要今日去抓时,她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说前几日听母妃说想要养个宠物,她便放在心上,早早与哥哥们约好今日抓来送给母妃做礼物。

    母妃听着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今日可是你生辰,该是母妃送你礼物。”父汗这时也来凑趣,说:“怎么你的心里只记挂着你母妃,我这个父汗可被你忘光光啦。”

    那一夜,君臣同欢,大草原上月色明亮,大家载歌载舞,不夜天……

    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在母妃去世后不久,燕妃入宫后,便一去不复返了。她变成郁郁寡欢的少女,时常将自己锁在母妃宫中,抱着母妃留下的衣物哭泣。两个哥哥因为也长大了,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便也渐渐来往少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对父汗生出怨恨,认为他薄情寡性,其实她也是理解他的,他和母妃伉俪情深,母妃刚去世的那几日,他也是极为伤心的,连她都不愿意见。燕妃进宫后,瞧着父汗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起来,她原本还很感激燕妃的,只可惜好景不长,燕妃带得父汗堕落,置朝中之事不管……再到燕郡篡权夺位。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她的家族在一夕之间覆灭,往日的简单随性再也回不来,她的心装满仇恨,不得解脱。

    瓢泼大雨里,舒木青的神色渐渐变得狠厉,她咬住下唇,腥浓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让她的人更为清醒。

    茫茫官道上仍然空无一人,一点点绝望在心间若有似无地攀升开来,如果黑衣人是青帝派来的,那么他断没有叫士兵来救的道理,她现在能靠谁呢?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么?可是她何其的不甘心!

    她慢慢地撑起身子,拄着树枝,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

    再怎样辛苦也没关系,再怎样艰难也不要紧,她一定要回去。

    忽然,前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浑身一阵激灵,抬起头来,涟涟雨幕里几骑踏碎一地纷乱的雨珠向她飞驰而来!

    有救了!有救了!

    她连忙挥手,张大口喊着什么,却被这大雨冲散得毫无踪迹。

    前方的人似乎也发现她了,领头的人狠厉地一甩马鞭,急呵一声“驾”,马儿携着风云雷霆之势向她袭来!

    近了!她屏住呼吸,来人穿着盔甲,头上也戴着头盔,是深沉的黑色,但此刻在她的眼里却是比阳光更为光芒万丈。

    心里略微放松,她整个身子便软了下去,恰巧来人已到了跟前,领头人忙不迭地跳下马,接住她下落的身子,舒木青一对上来人的眼,神色一动,眼泪立时滚落下来,“苏将军。”

    没想到在她又一次陷入孤独绝境的时候,居然还是苏楠救了她,那个原本远在天边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怎样看都是一场美梦。

    “对不起,我来迟了。”苏楠轻轻地拥着她,细心地将粘在她脸上的发丝拂开,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日的温和,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样的声音一点不像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倒像是江南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她努力朝他笑了笑,“不晚。”

    他的到来是意外之喜,怎么还会埋怨,她只有感恩之情。

    他将她抱起来,翻身上马时,有些抱歉道:“我一进京便听说了凤栖坡的事,因为来不及,所以没有准备马车……不过幸好我挑选了这条路,不然怕是寻不到你。”

    “你来了就好。”她摇摇头,强撑着一口气靠在他的胸前,苏楠瞧着她一副虚弱的模样,雨又那么大,于是也不再说什么,牵起缰绳,厉声喝道“驾”!

    骏马立马撒开腿跑了起来,马背上自然是比马车更加颠簸,舒木青本就身子虚,这时候颠得很了,有些想吐,脸色愈加白,虚汗也布满了额头。苏楠忙不迭地略略收紧缰绳,想要放慢速度,然而这时舒木青却抓住他的手,虽然力量微弱,但是很为坚定,“不要慢下来。送我回宫。”

    听了这句话,苏楠惯常平和的脸忽然扭曲变得恼恨,往日她被迫前往松尼庵时,他就对她说只要她安心待些时日,他一定会想办法带她出来,不过这三年来,边境战事频繁,他也脱不开身,所以只能去信让她耐心等等,她每次回信语气也是极为淡泊的,他还以为她因为念佛所以修习达到了心底万分平静的程度,没想到她连回宫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若不是听到从帝都新派去的士兵们闲聊时说到的鸾贵妃在宫中重获隆宠,他还傻傻地站在边境等着!

    怨恨多少还是有的,但是也知道她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自初答应帮她入宫时他就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她一直做朋友的。可是此刻,他借着乌木使者来京的机会回到帝都,两人好不容易见了面,还是在她这样虚弱的时刻,她居然要他即刻送她回宫,她是那么巴不得赶紧和他撇清关系么?

    “苏……苏将军,我也是迫不得已,并非这般绝情。”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如果晚个一两日回去,到时候只怕有些说不清楚,她一介女子,又有着宫妃的头衔,品德是最为重要的。

    苏楠没说话,但速度却是没有再慢下来,他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平和,见舒木青还是直直地瞪着眼睛,不免还是有些心酸,道:“你放心,我会直接送你回宫,闭上眼歇会儿吧。”

    她摇摇头,依然执着地盯着前方,像是想要看穿茫茫雨帘,又像是在期待那个不太可能出现的奇迹……

    §4

    “还没有找到吗?”

    纳兰晟站在凤栖坡的斜坡前,脸色铁青,梁未在后面替他撑着伞,自己被淋得湿透但也没敢让雨伞偏离青帝的头顶。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尽管举了很多火把,但光线还是不甚分明。凤栖坡上,马车的残垣断木还随处可见,烧得焦黑的木头在大雨的浇透下已经没有任何火息,尸体早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断箭还随便地散落在地。

    慕容熙凤和舒木青失足滑落的地方因为大雨的缘故,痕迹已有些不甚明了,是以找人变得有些艰难。然而青帝却不在乎这么多借口,只让他们奋力寻找。

    雨势这样大,很多线索都被扰乱,之前和黑衣人拼杀的士兵也被一同带来寻找,可是那时候他们也只顾着格箭,女眷又多,哪都顾不上,再加上刚才耗费了大半力气,此刻都疲累不堪。一个士兵想是确实累得不行,对身边指挥的副队道:“副队,能不能休息一下,士兵们都累了一天了。”

    被称做副队的士兵脸有难色,情不自禁向左边的高坡望去,青帝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略显沉郁,身形僵直,动也不动似的,副队不禁“唉”了一声,“看到皇上的脸色没有?叫大家再加把劲!”他想起傍晚时分,梁公公急匆匆来禁军营宣旨时那满脸的惊慌,让一个在皇帝身边陪伴过二十几年的大总管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想来定是棘手的事情,直到他急匆匆地领着禁军见到青帝时,才看见青帝盛怒的模样是相当的骇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帝的脸色越发地难看,命令的语气越来越凌厉。

    士兵们也深知这一点,但也忍不住小小抱怨,“虽然大雨帮忙扑熄了大火,但是天色这样暗,也不好找人。”作为副队的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只是……他几乎不敢把目光向青帝那边偏移过去,叹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如果找不到人,我们只怕……”

    士兵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原以为下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没想到这脑袋还是安得不够安稳,心下一寒,也顾不得再提休息的要求,忙向副队抱了抱拳,又立马朝前方跑去了。

    纳兰晟一直站在左边较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将整个山谷尽收眼底,然而此时天色早已暗了,再加上瓢泼的大雨,谷底像是无底的黑洞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他定定地站着,眸子里映着火光,像是要烧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紧张的气氛维持了多久,此刻,梁未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稳了稳神,向纳兰晟劝道:“贵妃吉人自有天相,万岁爷千万保重自己才是,这乌木国的使者明日就要进宫朝圣了,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这边有梁副队看着,绝对不会松懈的。皇上你就可怜可怜老奴吧,这大雨下得伞都撑不住了。”

    青帝却似根本没听见,一双燃火的眼定定地看着谷底。

    梁未知道再劝下去也是徒劳,将伞换了一只手拿着,对后面的两个小太监道:“你!再来把伞过来。你!去马车上把皇上的披风拿来。”

    为了在找到鸾贵妃时能及时地让她得到好的休息,是以青帝虽策马而来,但还是让梁未准备了马车一路跟上。

    即便是有两个人在为他撑伞,雨滴还是不可避免地飞溅到他的身上,梁未在后头急得不行,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只盼望赶紧找到鸾贵妃。

    “皇上!皇上!”

    官道上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纳兰晟蓦地回过头去,正在找寻的士兵们也停下动作,手持明亮的火把默契地站成一排。来人穿着城门守卫的服饰,不等马站稳,便忙不迭地下来,半跪着身子,急急道:“皇上!刚才苏将军带着贵妃娘娘入城了!”

    纳兰晟眉目一动,连忙向守卫走近,梁未骇了大跳,忙不迭地把伞移到他的头上,他提着守卫胸前衣裳,“你确定?”

    守卫连忙点头,还欲说什么,青帝却如一阵风似的拉过守卫刚才骑来的马匹,翻身上马,一扬鞭,马儿顿时撒蹄就跑,带起的雨水溅了梁未一脸。

    “都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去追啊!”梁未急匆匆地爬上马车,“皇上!你等等老奴啊!”

    雨很大,哗啦啦地砸在身上,风咆哮般地刮过耳边,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快点,快点,再快点!前方虽然都是茫茫雾气,但因为知晓她就在前方,所以纳兰晟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着,一刻都不敢停下!

    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对她有了对其他女人不一样的情感,原本还是模模糊糊的,可是一听说她也跌下了谷底,整颗心骤然犯疼,针刺一般的感觉传遍全身,他不想去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那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找到她!

    狂奔了一阵,终于看见帝都高大巍峨的城门,守卫是早已知晓他会来,拿着火把齐齐地守在门边。终于离得近了,他却放慢了马速,慢慢收敛了刚才担忧的表情,眉梢眼角都变得沉静起来。

    城门校尉亲自过来牵马,服侍青帝下马后,又连忙从小吏手中接过伞来,一边护卫着他,一边往前引路,“贵妃娘娘就在里头休息,皇上……”

    纳兰晟手一扬,阻止了城门校尉的喋喋不休,他也识趣地闭了嘴,略略后退一些尽职地撑伞。

    房门是关闭的,里面染着幽幽烛火,窗纸上映着女子娉婷的剪影。

    他不知为何有些怕,脑袋里竟然突兀地想起三年前舒木青入宫的事情来。原本舒木青是不具备参选的资格的,听说是苏楠一路替她打点的,也听说是苏楠一路护送她入京的,他才勉强同意,此刻乌木使者刚刚入京,苏楠也恰好回来,而且他还比他早一步找到她……愠色慢慢爬上他的脸庞,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里。

    城门校尉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只觉得青帝此刻浑身忽然充满了怒意,雨哗啦啦地沿着雨伞边缘滴落,渐渐在脚下汇成一汪溪流,湿冷的感觉翻天覆地地袭来。

    “微臣参见皇上。”

    屋子回廊的阴影里突然闪出一抹人影,他穿着黑色甲胄,没有戴头盔,墨玉的黑发披散着,他抱拳行礼,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温和的侧脸。

    很久,纳兰晟唇角挑起一抹笑,“苏卿免礼,苏卿一回京就立了大功,果真是我大胤国之栋梁啊。”

    “圣上谬赞了。”

    “你的意思是朕说错了?”纳兰晟的声音不由地拔高了。

    连城门校尉都有些听明白了,青帝这是在无理取闹,不过他什么都不能说,默默地继续举着伞。苏楠却是相当镇定,“微臣并非此意。”

    “那苏卿是何意?”纳兰晟冷哼一声,冷冷地问道。

    “微臣只是为圣上分忧而已。”

    苏楠淡淡的语气,洒脱的态度,似乎未有什么猫腻。纳兰晟也觉得自己这会有些无理了,原本怒火满烧的眼忽而变为浓郁的深沉。

    定定地看了苏楠一会儿后,纳兰晟朝屋子迈进两步,城门校尉也跟着上前,走到廊下后,苏楠往门侧退了退,虽是挺直脊背站着,但微垂了睫。纳兰晟推开了门。

    正强打着精神坐在桌边发呆的舒木青连忙循着声音转过头,她满身狼狈,脸色苍白,衣服也有些破烂,被淋得湿透的头发粘在额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人却是完好无整的。纳兰晟见到这般的她,暗暗松了口气,但语气还是颇为恶劣地道:“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明明是含着心疼的责备,却唬得她的泪纷纷跌落下来,他一下子有些慌神,连忙走过来搂住她,语气也放得温柔起来,“受伤了吗?”

    这样简单的一句,她的泪落得更加厉害了,索性靠着他大哭起来。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失态,想着今日下午她定然是被吓坏了,忙不迭地软语安慰着。若是梁未在这儿,指不定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他服侍青帝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他和颜悦色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这般有耐心。

    站在廊下的苏楠神色复杂,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大哭,还是在四年前,他从荒漠里带回奄奄一息的她,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碗饭,忽然就捧着碗哭得撕心裂肺。

    一晃,居然四年过去了。

    “怎么也不把衣服换掉?”

    纳兰晟这句话摆明了是针对苏楠的,苏楠也听得分明,正要答话,舒木青却突然从纳兰晟的怀抱里抬起头来,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这样失态,脸有些红,朝苏楠微微笑道:“苏将军,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从前他从荒漠里救回她时,她也没有这样正式地跟他说谢谢,苏楠微阖眼,从最初她要求他送她到城门来,再到拒绝他让她换掉湿衣服的建议,他就知晓,这次她回宫,其实是来和他说再见的,她要真正地和他再也不见了。

    “贵妃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他低低答道,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皇上!”

    外头,梁未也终于紧赶慢赶地赶到了,瞧着有些奇怪的气氛,识趣地只对苏楠略微躬了躬身算做请安,站在门外对皇帝恭声道,“万岁爷,马车里已经备好了干的衣裳,时辰也不早了,还是回宫罢。”

    纳兰晟“嗯”了一声,伸手揽着舒木青的腰,也不管还守在这里的苏楠,抬步就向外走去,梁未并城门校尉又赶紧过来撑伞。

    雨还是那样大,苏楠走到廊下来,仰起头,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疼,但是更让人清醒,其实一开始他就该看清楚的,她选了一条不归路,除了一直走下去,永不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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