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百计-偷龙转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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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马车里熏了上好的苏合香,宁神静气,梁未还贴心地放了暖炉,一上车,纳兰晟就扔了一个在她怀里,将她放在软软的垫子上,然后又拿了搁在一角的的毛巾替她擦起头发来,舒木青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地叫了声“皇上”。

    纳兰晟不理她,自顾自地擦得起劲。

    舒木青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也许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他的动作说不上温柔,但她还是觉得很温暖。

    之前的心慌难受在一瞬间全都不见了踪影,其实在他推开房门,看到他湿透的衣裳时,她就只剩下感动……

    对了!他的衣裳也湿透了!

    舒木青赶紧挣扎着想要看看他,无奈手一动,一阵钻心的疼痛蓦然袭来,她不禁呻吟两声,纳兰晟也发现了,停下擦拭的动作,问道:“到底是哪里伤着了?”他边说边查看,但到底还是没有发现,有些懊恼道,“要把衣裳脱了才好全部检查一遍,哪里伤了要赶紧搽药。”

    说着就要撕她衣裳,她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胸口,纳兰晟却笑起来,一双丹凤眼笑得弯出漂亮的弧度来,“贵妃这时怎么害羞起来了?该看的,朕还没有看过么?”

    也是,不过那时候都是黑夜,要她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坦诚相对,她还真是拉不下这个脸来。纳兰晟看着她红得快滴血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受惊的小鹿惶惶转着,以前倒是没注意她这般惹人怜爱。

    “好了,朕不逗你了。”

    他将她搂在怀中,温和的语调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本也是怕苏楠不听她话,一直强撑着精神等他来,这时候他在身边,暖暖的气息包裹着她,心头一松,不一会儿,她便歪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马车在西华门外停下时,一定软轿早已等在那里了,梁未在外头轻声叫了声“皇上”,便拉开了车帘。车里,纳兰晟抱着舒木青,她的湿衣服都被换下,只盖着一件锦衣,只一眼,梁未忙不迭地低下头去,撑着大伞站到一边。

    纳兰晟小心地护着她的胳膊踩着矮凳下车来,还没有走到软轿前,一个早已在西华门外等候多时的黑衣汉子立马走过来,纳兰晟眉毛一扬,那汉子也识趣又立马退回到黑暗里。

    “梁未。”

    “奴才在。”心知是青帝有吩咐,梁未躬身贴近软轿,压低了声音。

    “让他回颜华宫,一切暂时不要有变化。”

    舒木青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火海里,周围都是翻滚的热浪,她紧蹙着眉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布满她苍白的额头。胳膊处犹如蚂蚁在撕咬,又痒又疼,她毫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抓,却在半空中被人抓住,她便挣扎起来,却不想这一动,脚也来凑热闹,一阵痉挛,差点被折腾得晕过去。

    “疼……”她嘶哑着嗓子虚弱地呻吟着,层层薄汗湿了锦被。

    纳兰晟守在床边,一边替她擦汗,一边朝太医吼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抓副止疼药来!”

    他这一吼,床上的舒木青越发不安稳了,梁未忙不迭地小声劝道:“万岁爷您小声点,别把贵妃娘娘吼醒了。”

    纳兰晟脸色难看,却没有再做声,梁未看得明白,走到一个小太监身边,小声道:“还不快去拿了太医写的方子去煎药。”

    大伙紧张地忙活了一阵后,舒木青终于又沉沉地睡过去了。她的右胳膊上了药,被绷带厚厚地缠着,以防她乱动,扭伤的脚踝也已搽了药,冰敷了一阵,已然渐渐在消肿。青帝被折腾了一宿,这时也有些累了,再加上天一亮,乌木使者便会觐见的缘故,梁未好劝歹劝地终于让他去休息了。

    闹哄哄的西鸾殿终于安静下来,明亮宫灯也被除去,只余几支无烟蜡烛,燃着幽幽的光。下了几乎一天一夜的雨渐渐收了势头,淅淅沥沥地慢慢滴落,廊下的滴水,发出泉水般“叮咚”的脆音,倒也雅趣。

    舒木青再次醒来时已是午时了,一睁眼就看见熟悉的帐顶,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个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出宫才五天而已,却仿佛是走了一个世纪,尤其还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不得不说,这趟祈福经历还真够惊心动魄的。

    “啊,娘娘您醒了!”

    刚去外边打了盆水进来的芷晴一推开门就发现眼睛已经睁开的舒木青,她满心欢喜,忙不迭地走过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不烫了,这才露出甜甜的笑容,“谢天谢地,娘娘您总算醒过来了,昨儿个夜晚皇上抱着您回西鸾殿时,可真把奴婢吓坏了。”

    昨晚的事她也印象颇深,想起纳兰晟焦急的脸庞,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甜蜜,“皇上呢?”

    芷晴嘿嘿一笑,“皇上昨晚陪着娘娘都快到天亮了,若不是梁公公劝他说今日要迎接乌木使者,只怕现在还没有离去呢。”

    “乌木使者已经进宫了?”舒木青惊讶地一问。

    芷晴点点头,“皇上这会儿怕是在陪着他们用午膳吧……啊,对了,娘娘您一定饿了,瞧奴婢这粗笨脑袋。”芷晴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娘娘您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端些吃食来。”说着就要跑出去,舒木青连忙叫住她,芷晴疑惑地停下脚步,“娘娘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太后……”

    “噢,太后呐。”芷晴神秘兮兮地朝床榻走近两步,道,“昨日一回宫,太后就乘着软轿回了章凤宫,说是病了,太医原本一直待在章凤宫的,结果娘娘一回宫,皇上又全都将他们叫到西鸾殿来了。不过,娘娘,您怎么不是和太后一路回来的呢?而且还受了伤……”心知不是自己该问的事,但是她是舒木青贴身几个宫婢里年龄最小的,素来活泼,好奇心又重,但看着舒木青越来越白的脸色,她的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最后几不可闻。

    “你去端些稀粥来吧,本宫还真有些饿了。”

    打发走了芷晴,舒木青才闭上眼,静静地思前想后一番。

    必然是避免乌木使者来朝时多生事端,宫中这才隐瞒了太后跌下山崖生死不明的事情,只是,那个跌下山谷的女子她最清楚地知道不是慕容熙凤,只怕从大佛寺和她们一道出来的人就已经不是慕容熙凤本人了,但是其他宫妃不知道。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太后跌落下了山谷,自己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她们想必也认为太后也回来了,正在章凤宫养伤呢。可是她知道,此刻的章凤宫,不,以后的章凤宫,再也不会有慕容熙凤这个人了。

    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可是,慕容熙凤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恹恹的胃口也不太好,就简单地喝了点粥,芷晴拿了软垫垫在她的背后,她坐起来时觉得脚踝一阵尖锐的疼痛,忍不住轻叫了一声,芷晴赶忙叫道,“奴婢去拿药!”

    忙活了半晌,芷晴力道适中地揉着她的脚踝,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舒木青这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忙活,遂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素锦和芷蓝呢?”芷云她是记得自己在离宫前叫她前往尚仪宫照顾小皇子了。

    “芷蓝姐姐一大早地就被琼妃的人叫去颜华宫了。素锦姐姐……”芷晴顿了顿,有些央求地抬头看她,“昨儿个下午回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言地在廊下跪着。”

    “下那么大的雨她就在外面跪着?”

    芷晴咬咬唇,“素锦姐姐说是她保护不力,才让娘娘受伤的。”

    真是蠢得很,她这个时候手脚不便,好多事都要她去帮忙打理,居然还在这时候做这样迂夫子的事。舒木青眉一皱,道:“你去叫她起来,叫个太医去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芷晴应道。

    对了,刚才芷晴说芷蓝去哪里来着?舒木青浑身一怔——颜华宫!

    §2

    等到傍晚酉时,芷蓝才姗姗回来,刚入西鸾殿的门,便被焦急等在一旁的芷晴拉着前往寝殿。芷蓝有些抗拒,走得有些犹豫,芷晴有些火了,立马放开她的手,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贵妃娘娘可等你好久了。”

    “我……”芷蓝犹犹豫豫,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之前在颜华宫时琼妃对她说的那一席话——

    “本宫素来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年你能听从本宫的吩咐引得鸾贵妃进得本宫的计划中来,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虽然后来本宫也不甚清楚在章凤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鸾贵妃被撵出宫去,但是你也清楚,事后并无牵连到西鸾殿众人,但若不是本宫兜着揽着,你想必也和芷云芷晴一样在浣衣局这些地方做着粗重的活……本宫之所以甘愿在颜华宫不问世事这么多年,还不是不想皇上查出当日的事,牵连到你们这些无辜的人头上,如今,本宫不过是希望你在立后的夜宴上将鸾贵妃引到颜华宫来,就这么一件小事你都要回绝本宫么?……芷蓝,聪明人做聪明事,往日你在她圣宠正浓时都出卖过她,现下你还在担心什么?”

    雨后初情,空气里都混合着泥土的清香。芷蓝站在一棵白玉兰下,神情恍惚,仿佛没有听到芷晴之后的问话。芷晴有些恼,伸手要去抓她,却瞧着素锦一身水蓝宫装在长廊下穿行,看她去的方向正好是鸾贵妃的寝宫,芷蓝于是赶忙微笑着安抚芷晴道,“素锦姐姐这会过去了,娘娘必是要留她说话的,我们这会儿先别去打扰了。”

    芷蓝可就猜错了,舒木青叫了素锦进去,只是安慰了她几句,又说了下苏楠回宫的事,便打发她去外院看看芷蓝为何还没有回来。素锦应了声,刚走出寝殿便看到芷晴有些不高兴地往这边走来,她连忙拉着她问怎么了,芷晴撅高嘴唇说:“芷蓝姐姐不知道怎么了,去了颜华宫一趟,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素锦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娘娘累了歇下了,你去殿内守着吧,若是娘娘醒了问起我,你就说我去看芷蓝了。辛苦芷晴妹妹了哟。”

    芷晴摇摇头,笑容重回脸颊,一阵风似的跑了。

    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梁公公来西鸾殿传话说,今晚皇上要陪乌木使者用晚宴,就不过来西鸾殿了,要鸾贵妃好生歇着,皇上只要一得空就来看她,至于何时让她见家乡来的客人,需得她身体好起来再说。

    乌木使者来朝该怎样接待,这些事从舒木青回宫第一天青帝就将此事交到她手中后,她就琢磨着怎么安排,此刻没有她主持,倒也有条不紊。舒木青脚伤不能下床,于是坐在床上向梁未欠了欠身子,梁未连称“折煞老奴了”,忙要舒木青好好休息,自个儿退下了。

    第二日,不知是舒木青忘了还是她病着有些恹恹,见着芷蓝也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盘问的意思,芷蓝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乌木使者到来的缘故,皇宫内外一片欢腾,倒显得西鸾殿有些清寂了。不过这日午后,嫔妃却陆陆续续来访,大家的神色都有些拘谨,却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日午后的那场杀戮,也没有提起太后。

    众妃回宫后才知晓立后的事是铁板钉钉了,已经呈报了内务府。内务府这些天更是忙得头脚朝天,立后这样大的事青帝却只给他们十天来筹备,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幸好乌木使者的事是一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才没有更加慌乱。

    众妃来西鸾殿前都去了颜华宫,昔日也是圣宠隆厚的琼妃似乎如今也并不打算重夺圣宠,她安静地坐在凤塌上,手持佛珠,听宫妃们愤愤不平地诉说自己的委屈。不过说到底,她们来此的目的都是想要琼妃牵头一起去和青帝说说太后遇袭受惊的事,以期望青帝为了这事能暂缓立后的事,可惜她们就没想想连立后大典都是匆促准备的,这背后定是有什么隐情。

    在西鸾殿里,大家也是七嘴八舌地说皇上一直恩宠贵妃娘娘,还以为入主中宫的非贵妃娘娘莫属,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舒木青起先还听着,后来越听越不对味,各个宫妃说的话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出言并不和善,她听得渐渐黑了脸,沉默不语,气氛一时有些紧张,众妃嫔也察觉到了,说得正欢的苏美人不由得呐呐地住了口。再坐了半盏茶的时间,大家都纷纷起身告辞,说不好再耽搁贵妃休息。

    晚膳时分,青帝突然驾临西鸾殿,奴婢们一时都有些手忙脚乱,但心底里却是极为高兴,虽说贵妃不能入主中宫,但皇上宠爱未衰,她们的主子在这后宫里依然是最尊贵的人物。

    不过因为舒木青不好下床,所以说是一同用膳,却是只有青帝一个人坐在桌边,素锦端了荷叶粥在伺候她喝,两人虽没怎么说话,但是温温烛火还是惹人迷醉的。可惜这样好的气氛并未维持好久,梁未便匆匆进来说上泽殿那边有事要处理,他便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舒木青虽一直盼望着乌木使者来胤,但现下一是身体不允许,另外遇袭的事太巧了,对外也只称她是受了风寒在西鸾殿养着,但真相如何,青帝想必是清晰明了,所以此刻大概也不希望她露面。

    芷蓝的事,因为现在她也是有心无力,所以还不如不要这么早知道,省得烦心。

    受了惊精神有些虚弱,血气也不足,所以舒木青早早地就休息了,一直都睡得很实诚,然而半夜里似乎做起梦来,好像有人揽着她的腰直将她往怀里拽,耳边流连的温热呼吸在静谧的黑夜里散发着情欲的诱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这个梦有些太真实了……冷不防地睁开眼,却忽地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朕可没想把你弄醒的……”

    声音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在黑暗的夜里激起性感诱惑的涟漪。

    “圣上?”

    她有些不可置信,他处理国事想必很是操劳,居然不歇在上泽殿而跑来远远的西鸾殿,一时既有些感动又有些受宠若惊,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团成一团窝到他怀里去,但突然又想到什么,往里滚了滚,纳兰晟一把捞住她问,“你动什么?”

    她的脸红了一大片,幸亏光线暗淡,他看不到,“臣妾……臣妾已有两日没有沐浴。”

    很久青帝都没回话,她以为他有些恼了,正有些悔意,冷不防他却整个人八爪鱼似的缠上来,把她抱得个满满当当,“那就让朕好好闻闻是个什么味。”

    纱帐轻扬,暧昧的隐隐烛火里,春光融融。

    “关于遇袭的事,你没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夜那么静,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她咬了咬唇,明知不该问的,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氛围太好了,“太后……真的去了吗?”

    “贵妃何以有这种疑惑?”

    “那日,我救的那人不是她,她应该是在启程上路时就安排了人来代替她。”舒木青如实地回道。

    纳兰晟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那贵妃认为她应该在哪里?”

    “臣妾……不知道。”

    他似乎冷笑了一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舒木青一时觉得有些冷,轻轻往他的怀里靠了靠,默了半晌,他道,“贵妃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朕的事吗?”

    “青儿,替朕杀了她。”

    “好。”

    那些话,又一次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他吻了吻她的眉心,“青儿,如果她再出现,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替朕杀了她吗?”

    她浑身震了震,竭力睁大眼想去看他的表情,然而他的吻却一路细碎地下来,她的睫毛颤颤巍巍,像她此刻的心,惊慌地轻颤。

    他带着疼惜吻她的唇,轻轻的话语异常坚定清晰,“朕知你入宫来究竟为何,朕答应你,日后必定还你一个‘舒木氏’的乌木。”

    这样的话,她似乎也听过,他似乎也讲过,但万没有此刻来得深入人心。他昨日对她的好,好到她即使豁出性命也心甘,更何况只是耍弄手段,那正是她最擅长的,不是吗?

    她终于颤颤巍巍地说了声“好”,一颗眼泪却忽然从眼角滑落,融进鬓发。

    §3

    又过了三天,舒木青的胳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腿还有些瘸,躺在床上多日,就觉得整个身体都僵了,连腿都要伸不直了。这日太医请完脉后说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舒木青连忙叫了素锦去准备沐浴的东西。

    温热的泉水,袅袅的雾气,香香的花瓣,舒木青置身其中,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因为之前脚和胳膊都不能沾水,所以前几天都是素锦勉强用帕子沾了水帮她擦擦的,此刻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澡了,真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

    素锦轻轻地替她擦着背,她趴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神情如猫一般的慵懒。

    “皇上这几天来西鸾殿的次数似乎变少了啊。”

    她似在叹息,又似随随便便地提了一下,素锦眼神一暗,道:“这些天,皇上都歇在了颜华宫。”

    “颜华宫啊……”她终于开始要出手了吗?还以为她可以忍得更久呢。

    “娘娘,芷蓝这些天做事常常心不在焉,奴婢已经罚过她好几回了。”

    舒木青舒服地“嗯”了一声,“继续注意着她吧,本宫倒是要瞧瞧,她到底是要熬到几时才来对本宫坦白。”

    腿脚到底是没有好全,所以沐浴完后,也只是在西鸾殿四处转了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舒木青并未到小花园水榭这种地方去舒缓心情,倒是沿着回廊,七拐八拐地来到下人住的地方。芷云仍是在尚仪宫照看皇子并未回来,芷晴也一直在舒木青身边伺候,身边的人就剩芷蓝在外间伺候。

    她们来得似乎恰到时候,正瞧着芷蓝鬼鬼祟祟地溜回房间。

    “芷蓝姐……”

    舒木青手一扬,芷晴的后半截话便乖顺地咽了回去,她虽甚为不解,但到底没敢在神色意味不明的舒木青面前问出口来。

    “我们回去罢。”只淡淡的一句,一群人又跟着舒木青转了出去。

    贵妃既然身体已然好了,再加上乌木又是贵妃的故乡,是以晚上的宴会便是一定要参加了。

    西鸾殿在傍晚就忙翻了天,又是挑衣服,又是挑首饰的,忙活了大半天,也没挑出令贵妃满意的来,眼瞅着夜宴的时辰快到了,大家更是忙慌了。

    “娘娘,这件广袖烈火束胸襦裙可好?”素锦站在舒木青跟前问道。

    热烈张扬的红色,衣服被牵开来就犹如一团火在眼前燃烧,裙摆也用红色的线绣了成片的红莲,枝枝蔓蔓开伏一圈,在暗夜里也异常夺目。

    “就它了。”

    她相信她穿着它,一定会让他们记起四年前乌木宫廷的那场大火,那场大火里,他们都以为他们的公主已经葬身火海。呵,她真是等不及看他们的表情了。

    “素锦,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刚才舒木青的眼睛里映着那红火的裙,就像是两簇想要毁灭人命的火焰,素锦一时看得有些愣,听到舒木青喊她,连忙“哦哦”两声,赶过去替她梳髻。

    戌时,不夜天。丛丛华丽绚烂的烟火盛开在墨黑的天空,姹紫嫣红,一派绚丽。

    宴会设在御花园的凤栖亭,亭子四面环水,只一长长的游廊链接着岸上。表演的歌姬舞姬们在这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皎洁的月光投射在前方的一圈地上,将舞姬们曼妙的身段都显露了出来。亭子的四周还停留着几艘小船,想必是兴致高昂时,大家可以登船放歌。

    如斯月色,如斯美人,如斯惹人迷醉。

    今晚的宴会只是家宴,除了乌木使者外,便全是后宫诸妃。

    舒木青是跟着纳兰晟一块儿登船到亭子上的,彼时乌木使者都还在岸边候着,待宫妃们都坐定后,才由宫婢引着他们随着长廊而来。

    舒木青看着穿着自己阔别已久的服饰的人越走越近,影影幢幢的烛火勾勒出他们的身影。近了,更近了,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走在前方的是当年父汗的亲信塔姆格,四年没见,他似乎发福了不少,肚子鼓鼓的,但是那时刻都挂在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都没变。

    “乌木使臣塔姆格参见大胤皇帝陛下。”他一手放在胸前,微弯着腰。

    “赐座。”

    舒木青倒是诧异纳兰晟居然没有难为他,毕竟在大胤国,参见皇帝须得跪下,他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塔姆格落落大方地落座,宫婢马上为他斟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来朝青帝遥遥一举,“微臣敬陛下。”语毕,一仰头,酒尽杯空。

    “好。”青帝赞叹一声,似乎极为高兴,也饮尽一杯。

    气氛似乎变得活络起来,夜色撩人,大船甲板上舞姬已经舞起来了,醉人笙歌漂浮在湖面上,渐渐勾起大家内心最深沉的享欲。

    舒木青一直端坐在青帝的左下首,如此红火的衣裳想不到也没能惹得使臣的注意,她有些沉不住气,明知这时不该扰了青帝的雅兴,但手却先一步做出动作,要去端那酒杯,这时,青帝忽地出声了,“塔姆格,你可知在朕这后宫里可有你一位故人?”

    “哦?”塔姆格向皇帝的方向侧了侧身子,“敢问皇帝陛下是何人?”

    “朕的贵妃。”

    声音一落,所有的视线便移向舒木青。

    皎洁月光下,面若白玉的女子五官秀美,云鬓高绾,脖颈修长,尖尖的下巴在冷清的月光里像刀子一般。她的目光迷离,似乎在看某人,又似乎游离在远处,大红的衣裳,宽襟广袖,像是月下泣血。

    塔姆格隐隐有些心惊,这无双的轮廓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遂也不急着开口。

    “塔姆格右丞卫不认得我了么?”舒木青缓缓地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却仍然尖尖细细,仿佛有只手在心弦上拨动,有些诡异。原本谈笑的声音忽然都被抽了个干净,只有远处的大船上还传来袅袅余音。

    她端了一杯酒,缓慢地朝塔姆格走去,烛火颤颤,她一身鲜红衣裙如同一团移动的火,塔姆格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被烧着了。她停在亭子中央,离他四五步的距离,“塔姆叔叔,好久不见,青儿敬你。”

    纤细的下巴一抬,美酒入肚,她放下酒杯,清亮的眼神紧盯着他的眼。

    这张脸……

    回忆猛地灌进他的脑海,他的脸色发白,声音有些抖地说道:“青……青公主。”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他拧了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的感觉如此清晰,让他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微微站起身,似乎想走过来,“我……我以为你早就……”

    “我命大。”

    她轻轻地打断他的话,仿佛是不想让内乱那样的丑闻闹到这样的场合中来。塔姆格也明白,此刻他神思纷乱,有许多的疑问堵在胸间。舒木青看他一副感慨的模样,料想他应该也是被燕郡蒙在鼓里,心里微微好受了些,她正欲安慰几句,眼角余光却扫到坐在塔姆格略微后一点的人身上。

    心下一凝,她敛了神色,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青帝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道,“以后有的是时间留给贵妃解思乡之情,今晚,大家就敞开了喝!”

    “皇上万岁!”众人举杯,齐声呼道。

    刚才的小插曲过去,除了青帝、舒木青,和塔姆格,大家都没有特别注意到藏身在塔姆格身后一脸胡子、此刻正大口大口喝酒的人,他似乎喝得好不开心。

    一簇雨伞状的烟火突然在天空中散开,犹如天女散花般美丽,大家都高仰着头看那一闪而过的精彩,桌子底下,青帝摸索过去,牵住了舒木青的手。

    干燥温暖的掌心紧贴着她,然后由此开始慢慢扩散至全身,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暖,烘得整个胸房暖意融融。

    宴会进行到半,一直沉默着的琼妃忽地站起身来,动静颇大,惹得众人都看过来。感受到大家的目光,她却又好像不好意思起来,羞怯地微低了头道:“臣妾不胜酒力,加之到了每晚臣妾念经的时辰,还请皇上开恩,准许臣妾先行告退。”

    纳兰晟应允后,琼妃矮身行了一礼便安静地退下了,此时甲板上的歌舞再次响起,清丽的笛声吸引了全部人的心神,只除了舒木青。她的视线还锁牢在琼妃的身上,看到她娉婷袅袅地离去,看到她身后随侍的身形高大的太监,走到亮丽的光线下,隐隐可见是一袭黑衣,并不是一般太监着的深蓝色,忽地,那太监猛地回头,格外犀利的目光刺得舒木青浑身一颤。

    那不是奴才该有的目光,他,到底是谁?

    §4

    夜宴散了之后,折腾了大半晌终于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了,舒木青和皇上两人的感情近来越发好了,待在一起不说话似乎都温馨无比,她简直无法回忆在初回宫时的他们,关系闹得那般紧张。

    “塔姆格随侍的那个大胡子是燕郡。”杀父篡夺自己江山的仇人,即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认得,更何况只是简单的伪装。

    浓重的黑暗笼罩着寂静的夜,纳兰晟拧紧了眉,“你确定?”

    她拼命地点点头,“我绝不会放过他。”

    纳兰晟仿佛玩似的,一一掰开她紧握的手指,不在意道:“你想要怎么做?”

    “我会设家宴要求塔姆格来西鸾殿,然后……”

    “下毒?”

    她沉默不言,显然是默认了。纳兰晟轻叹一声,“还记得朕对你说过什么么?”

    “朕知你入宫来究竟为何,朕答应你,日后必定还你一个‘舒木氏’的乌木。”

    那句坚定的话语,她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他说的日后不知是多久以后,而眼下,她有这么好的机会。

    纳兰晟双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青儿,你要相信朕。燕郡既然看到你在此,就定然会多加防范,说不定你邀请他,他索性都回避了,这样只会打草惊蛇。现在你要做的是等封后大典之后,帮朕除掉她。”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也有如琉璃般透亮的光,她觉得自己陷入了这明亮的光芒里,意识都有些模糊,所以青帝最后的那句话透露出的意思,她都无暇顾及去细细分析。

    “睡吧。”纳兰晟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搂得更紧了。

    一大早伺候完青帝梳洗上朝后,舒木青便急不可耐地派素锦前去打探消息。在西鸾殿等着也是焦躁,她便唤了芷晴陪着一道去尚仪宫看看小皇子,留了芷蓝在西鸾殿,并嘱咐若素锦回来立马让她到尚仪宫找她。

    骄阳明媚,御花园里一片灿烂的金色。但舒木青心里装着许多事,此刻断无赏花的兴致,一路都走得有些快,刚到了尚仪宫,夙绿便迎了出来,“奴婢一早便想去看望娘娘,只是皇上下令了说娘娘您要静养,要奴婢们少去打扰。”

    “姑姑有心了。”舒木青笑着扶起她,“姑姑这些日子怕也是忙吧?”皇后新入宫,多少礼仪规矩少不得要尚仪宫的管事姑姑去教习。

    “三小姐很聪明的,奴婢稍稍一点拨,她便会了。”

    “姑姑从来都是很会看眼色的。”舒木青的笑容有点冷,夙绿不知哪句话惹到她了,脸色有些讪讪,那厢舒木青又道,“太后还在的时候,姑姑就是太后的好帮手,这太后才去,姑姑就靠紧了皇后这棵大树,想来本宫这样的小角色姑姑怕是从来没看进眼吧。”

    “娘娘言重了,可冤枉奴婢了。”

    夙绿慌忙低头告罪,舒木青低低笑道,“说起来,本宫却还是欠姑姑一个人情呢,那天晚上,素锦要不是穿了姑姑的衣裳,让太后看到了那朵晚香玉,只怕素锦这会儿已经命归黄泉了。”

    “奴婢……”夙绿“咚”地跪下,一颗心慌乱无比。果然,大佛寺之行,鸾贵妃带着她并不是信任她,而是早就知道她是太后的人,所以想着利用她去打探太后的计划。

    “本宫倒是奇怪,你原来的主子这才莫名其妙地去了,你却能安然地前往丞相府教习礼仪,唔,姑姑到底是去见三小姐呢,还是大小姐?”

    大小姐慕容熙凤,大胤当朝太后!

    夙绿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舒木青秀眉微挑,“看来她果然还活着了。”

    夙绿不置可否,舒木青却忽地一声叹息。

    慕容熙凤是真看开了么,终于知晓她和青帝绝无可能,所以索性来个釜底抽薪,以死亡来逃开这束缚的四面红墙,去追寻自己更广阔的天地,而自己……不,她不需要自由,如今她和青帝恩爱羡煞旁人,这便是她的自由、她的幸福,她宁愿自己被束缚在这红墙里。

    舒木青走到坤仪殿时,恰巧碰到小皇子在学习跪拜之礼。小小的一个人儿一丝不苟地在教习嬷嬷的指导下做着动作,伸胳膊抖腿儿的样子颇是讨喜,舒木青看着看着忽然眼眶有些犯潮。

    “娘娘!”小皇子终于发现了她,满脸喜色地朝她跑过来,舒木青被他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再反应过来时,小人儿已经抱了她个满怀。

    “娘娘!娘娘!你终于来看我了!”

    现在听到他喊她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舒木青轻轻抱了抱他,小孩子高兴坏了,直叫道,“娘娘抱我起来!”

    她顺从地抱起他,他的小胳膊圈着她的脖子,小脑袋使劲往她的脸蹭了蹭,“娘娘真香。”

    舒木青笑起来,突然有种想让他叫自己“姐姐”的冲动。

    笑闹了一阵儿,素锦急匆匆地赶到,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乌木使者果不其然今日就向皇上提出了要早些回国,但是皇上以立后为由硬留了他们五日后在帝都观礼。”

    呵,想不到立后竟是成全了她。

    舒木青抱着小皇子,轻轻地摇晃着他,贴在他的耳边如同哄他入睡那般轻声道:“姐姐一定让你回到乌木,做我们舒木氏的乌木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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