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宫百计-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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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今晚喝了不少酒,又在水榭里吹了冷风,舒木青一时便觉得头痛难忍,意识也是模糊的。但还是清楚地记得素锦带着她的令牌去了尚仪宫抱小皇子,塔姆格临走时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仍旧很恭敬地叫她“青公主”说“臣下告退”,看来她刚才说的话,他还是相信了大半。

    头疼得不得了,想睡又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晌,仍然了无睡意,但眼睛却到底是睁不开了。她缩在被子里,企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却想起那天晚上,琼妃在皎皎月光下对她说的话——

    “贵妃来大胤的目的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报得父仇,然后让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登上汗位吧?可是你也知道你没有什么实力,别说是捧你弟弟登上汗位,就是报父仇对你来说也是相当难的。既然你已知晓燕郡化装来到大胤,想必他也是认出你来了,如今的你是大胤皇帝宠爱的贵妃,他当然也知道危险,只要你随便一句话,他这个随从随便定个罪名便能客死异乡的,即便他如今是乌木的汉王又如何,他没有奉诏就前来大胤,被识破了身份,更是件麻烦事,所以他一定会想着先行离京……我们的计划既然要你帮忙,当然这样小小一桩事我们自会为你解决。昊现在已经出宫了呢,他会好好盯着燕郡,唔,你需不需要他为你带回来一样仇人的东西呢?比如眼睛?双手?呵呵,贵妃别害怕,我只是开玩笑呢。燕郡虽然可以死,但是乌木不可以乱。

    贵妃明日晚上设宴,邀请塔姆格大人,他不是贵妃的父亲原本最信任也最忠心的臣子吗?到时候你就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一切,若是他信了,便派你值得信任的人带着你弟弟跟随他离开,若是他不信,呵,他怎会不信呢,贵妃不是还有燕妃的信物在身吗?这样隐秘的事,昊也查得很费劲呢,我们也是最近这些天才知道的。贵妃放心,既然你帮了皇帝哥哥那么大的忙,乌木的事情,他自然会费心去打理的,至少你弟弟的汗位是绝对稳妥的。贵妃,你只要做好了这件事,我们才可以谈接下来的计划。”

    舒木青想着,又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轻拍了下额头,以求保持清醒,不要被杂念干扰,毕竟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正在此时,忽然听到门“吱呀”一声,一抹月光投射进来,转眼又被门隔绝在外,消失不见了。她以为又是芷蓝来叫她去颜华宫商量事情,顿时觉得有些烦,气恼地哼了一声,向里侧转身。

    “朕晚上是确有事情,不是这样就恼了吧?”

    居然是青帝的声音,她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惊惶,脑子混混沌沌,想要坐起身来伺候他更衣,浑身却软绵绵没有力气。她便索性让自己放肆下去,躺着不动了,过了一会儿,青帝暖烘烘的身子钻进被窝,长手长脚地抱着她,闻了闻她发间,不由得皱了眉,“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高兴。”

    从喉咙里模糊挤出的两个字,却分明有讽刺的意味,但他并未听得分明,宠溺地笑道:“就算怎样高兴,也要有个度,朕可不愿臣民知道朕有个爱喝酒的贵妃。”

    “你好吵。”她皱了皱鼻子,眉眼间全是疲惫,他也笑了,略微用力拥紧她,“那就睡吧。”

    夜色宁静,稀薄的月光洒满楼阁琼宇、花园水榭,殊不知暴风骤雨即将来到。

    慕容熙凤今晚睡得并不踏实,这是她费尽心机成为皇后的第二晚,然而青帝却没有歇在长信宫,方银来报说皇帝歇在了上泽殿,可她就是预感他定然是歇在西鸾殿的。

    往日在她派了替身去大佛寺,而她自己则回慕容家和爹爹商量偷龙转凤之事时,虽然行事起来爹爹是有些逼他,但是他应该相信她不是的吗?这么些年来,在她还是太后时,她就不管不顾地帮了他许多,如今她成为他的皇后,更加正大光明地帮他不好么?

    下午的时候,宫妃们说的那些话也令她心里颇为不舒服,既然她选择自己顶替慕容熙媛入宫来,她本就打算有人会认出她来,但是只要她不承认,所有的猜测都是惘然,可是琼妃那故意的引导,似乎逼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什么。

    慕容熙凤烦心地翻了个身。这长信宫虽是中宫,却还是没有章凤宫来得舒服,因为这里没有翎翔阁,也没有深夜妖娆魅惑的他……

    芷云一大早就回了西鸾殿,昨晚素锦说是奉了鸾贵妃的命令要将小皇子抱着,素锦拿了令牌,她也不能阻止。只是后来她有些不放心,素锦前脚一走,她就跟了出去,却发现素锦并未将小皇子带回西鸾殿,而是和一个男人一起抱着小皇子不知去了哪里。她一时摸不清真假,想上前去把小皇子抢回来,又怕真是鸾贵妃的命令,一会儿坏了贵妃的事,自个儿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所以天微微亮她就赶回西鸾殿来。

    她在寝殿外等了多时,才听到里头有人喊“进来”,她才连忙推门进去。

    鸾贵妃还在休息,青帝已经起来了,见着她,对她小声道:“叫梁未进来伺候,别吵醒你们主子,让她多睡会儿。”

    早在尚仪宫就听闻皇上最近对鸾贵妃越发宠爱,她自初还有些不相信,此刻见来,皇上果然是疼惜娘娘到骨子里去了。她乖顺地点头,退出去叫梁未了。

    舒木青醒过来时,便瞧着芷云笑得两个眼睛都快没了,她原本抑郁的心情不知怎的也顿时烟消云散变得开心起来,一面让她伺候着穿衣,一面笑道:“怎么一不让你照看皇子,你就那么开心?”

    “不是呢,娘娘,奴婢是瞧着皇上是真心待娘娘好,奴婢替娘娘高兴。”

    舒木青的笑意凝了凝,因芷云在她身后帮她整理衣裳,是以也没瞧着她的脸色,依旧自顾自地高兴说道:“早上皇上走时,还特意叮嘱奴婢不要太晚叫醒您,还要奴婢盯着您用早膳呢,还有那桌子上的醒酒茶,也是皇上吩咐梁未公公送来的。”

    舒木青却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芷云毕竟不是芷晴,她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贵妃并不想听她说这个,便连忙住了嘴,又说了些好玩的事情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一天,舒木青都待在西鸾殿,慕容熙凤并未来找她麻烦,青帝也许觉得故作自然的碰面也有些尴尬,也或许是才立后,不想刺激慕容家,所以一整天也没有来西鸾殿。她在寝殿内默默待了一天,不知在想什么,芷云本是要问关于小皇子的事,但是瞧着她一天也没提起素锦,想来带小皇子离开是她首肯了的。

    傍晚时分,芷蓝来敲门,看来是琼妃准备告知她下一步的计划了,她也没有排斥,顺从地跟从芷蓝离开,因为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自己也将湮灭在这暴风雨里,所以连避嫌也免了,芷蓝仍然带她走小径时,她却视而不见,转身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此刻,天边夕阳压抑成一段绛红色的曲线,许是用晚膳的时辰,御花园内并没有妃嫔流连,风轻云淡,倒是宜人的风光。

    以前总是在争在抢,偏偏就错过了身边的美好风光,朝着自己定下的目标走得太快,责任的包袱把自己压得太重,所以才忽略了身边那么多本该值得她停留的风景。

    比如这一丛开得如火如荼的木芙蓉,她停下来,看到一只美丽的蝴蝶在成片的木芙蓉中间翩翩起舞,橘红色的晚霞镶在天边,是它最完美的背景。

    若是以后她还能如此安然地看着蝴蝶飞舞、花开美好,她一定不会再耍弄万千心计,将自己困顿在那些阴谋诡计中,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素锦抱着你弟弟已经随塔姆格出了京城,昊一直跟着他们。”

    刚踏进颜华宫正殿,琼妃便是这么一句,舒木青高悬了一天的心也终于落了地,但表情仍是冷静得有些淡漠,“他会一直护送他到乌木,直到他安稳地坐上汗位?”

    “是的,昊会一直待到你父汗的血脉坐稳汗王的位置。”

    舒木青这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也不再继续与琼妃拐弯抹角,直接道:“说一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

    “昨晚……”琼妃顿了顿,“你都没有问问皇帝哥哥吗?”

    “既然他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何苦去把两人的关系弄得尴尬呢,毕竟我和他也没几天恩爱的日子可以过了罢。”

    他不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而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琼妃眼神黯了黯,但她却并未向舒木青解释,只道:“接下来的计划是……”

    §2

    今晚的长信宫一派欢腾,慕容熙凤不仅花了几乎一个下午的时间梳妆打扮,还亲自下厨煮了一碗百合羹。因大婚才不过三日,所以长信宫内还是可以见到满屋的大红喜色。挂在廊下的大红灯笼亮成一片,如同一段绵延的朱红锦道,她等候多时的良人便会从那头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

    早就打发在宫门瞧着的小太监一溜烟地跑进大殿,满脸的喜色道:“皇后娘娘,皇上的御驾就快到了!”

    “赏!”她眉眼含笑,今晚她刻意化了有些妖媚的妆容,与往日在翎翔阁与他见面时的打扮有些像,她相信他们之间是有过爱情的,只是有了不适当的人从中作梗……

    一想起舒木青,她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秦嬷嬷的担忧果然是对的,接她回来就是一个错误!可是,若是舒木青没有回宫来,从而惹出这样的局面,只怕她也不会孤注一掷,想到堂堂正正站到他身边来。所以说到底,她应该是感谢她的。

    “随本宫出去迎接圣驾罢。”她搭着侍女的手,微微昂首,眼角勾勒的鹅黄花钿映出妩媚的光亮。

    “皇后今晚可真漂亮。”

    纳兰晟似笑非笑地扶起矮身行礼的她的胳膊,她心里微微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依旧保持着略微端在的微笑,哪知皇帝却突然改手搂了她的腰,身子也贴了过来,她似恼非恼地蹙了眉,娇嗔道:“奴才们都瞧着呢。”

    话音一落,一大群奴才连忙垂下头去。

    青帝捏着她的下巴,邪魅一笑,“朕最喜欢你这样媚媚的样子。”

    嘴里说着这样调情的句子,但是手上的劲却使得足够,捏得她一阵生疼,但她忽略了这点不寻常,眨巴了眼睛道:“臣妾今晚特地为皇上煮了一碗百合羹,再不进去,怕是要凉了。”

    宫人们将吃食摆上了桌后,便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此刻,长信宫正殿内,烛火摇曳,煌煌烛光将她的脸罩上一层雾蒙蒙的妖娆的光,也为他的脸上罩上一层深不可测的虚幻光晕。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她柔情蜜意地端了酒给他,他却不接,含笑地望着她,她会意,娇嗔了一句“讨厌”,整个人却已偎过去,将整个酒杯都托到他嘴边来。他微微垂睫,一饮而尽,眼帘晃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一下子就融洽起来。她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毕竟大婚那晚,她穿得那样喜气洋洋,望着他笑得那样柔软,可他一张俊脸却毫无表情,眸子里的勃勃怒意清晰可辨。其实,她也是知道他为何生气的,她用慕容家、用后宫嫔妃来逼迫他,逼迫他立她为后,所以他生气,她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第二日他不仅没来瞧她,连打发个人来问候也没有,中午却是去了西鸾殿陪舒木青用午膳,晚上派小太监去问,梁未说他公事繁忙要歇在上泽殿,可是她放在西鸾殿的眼线却告诉她他晚上也去了西鸾殿!不能不怕啊。

    所以一大早她就派人去请青帝,说她初入宫,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圣上海涵,今晚她在长信宫设宴,希望圣上能赏脸。

    她惴惴不安一天,直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长信宫外,她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地。此刻,他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多么像翎翔阁的他,妖娆的他,魅惑的他……

    两人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但其实是她说得多,他偶尔应和两声。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异常的和谐美满,然而变故还是在下一瞬发生了。

    “娘娘,您不可以进去!皇上和皇后在用膳,您不能进去打扰!娘娘!”

    殿外传来慕容熙凤贴身宫女的喊声,她没有压低声音,想必是刻意要让房内的人听见。慕容熙凤眉一皱,转头去看纳兰晟,他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也不好黑了脸出去撵人,只好自己倒了杯酒,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娘娘!您真的不可以进去!求求您别为难奴婢!”

    声音越来越近,慕容熙凤的眉头皱得更紧,新带在身边的宫人就是这么不得力,若是秦嬷嬷在,哪里容得人闯得进宫来,更何况正殿!

    略一分神,正殿的门已被粗鲁地推开,廊下的光一下子投射进来,整个正殿的光线顿时拔亮了好几分,刚才旖旎春色无边的气氛顿时消失无影。

    舒木青一身素色宫装,表情肃穆,没有一丝笑容,见了帝后,也没有行礼,就直挺挺地站在门边。她的身后却跟着一众妃嫔,脸色都有些战战兢兢,想来是被硬拉来的。

    纳兰晟的神色似乎也有些诧异,慕容熙凤已然沉不住气,厉声喝道:“鸾贵妃这是何意思?带着后宫嫔妃到中宫来撒野吗?!”

    “臣妾……臣妾参见皇上皇后。”鸾贵妃可以仗着皇帝的宠爱这么无拘无束,但是众妃嫔她们却不可以,起先贵妃派人来各宫叫她们时,她们不知是什么事也不好回绝,若是早知是到中宫来闹事,给她们十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胡来。

    “臣妾参见皇上。”舒木青微微矮身,头却并未低下,目光像针一样扎得慕容熙凤浑身难受,一股不好的感觉刚跃上心尖,却听到舒木青续道,“太后娘娘,金安。”

    一句话落下,在座众人莫不变了脸色,连纳兰晟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惊诧的表情。

    “放肆!”慕容熙凤脸色铁青,若不是顾忌身份,她此刻恨不能走上前去狠抽她几个耳光。

    “臣妾就是再放肆也没有太后娘娘您放肆!”也许是开了口,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此刻却如流水一般平静下来,她一点都不想去看纳兰晟的表情,全副心神都放在慕容熙凤的身上,“假意说为皇上祈福去往大佛寺,却是逼皇上就范,立你慕容家三小姐为后,皇上应你后,你率领众妃回宫,却又在半道上安排刺杀,以造成自己失足落下山崖亡故的假象,但大家都以为你身故后,你就顶着慕容熙媛的头衔进宫来,若不是当日我离得近,好心地想要救你,只怕也不会知晓跟随我们回宫的太后却是一个宫婢扮演的替身!”

    “你!”因为太过震惊,慕容熙凤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妃嫔谁都没能忘了那场大雨下的刺杀,漫天的火海、乱飞的箭矢、杀红眼的禁军……原本以为是意外,但是她们一身狼狈地回宫后,青帝非但没有派人去追乱党,而且还居然传下话来说是既然人没有事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大家不要声张。大家虽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到乌木使者正好来朝,再加上皇帝大婚,恐也是为了不造成没有必要的恐慌,所以也就默许了。

    对于一回宫就抱恙藏身在章凤宫的太后,她们中虽有大半看到慕容熙凤和鸾贵妃滚下山谷去,但是皇上说不要声张,再加上第二日鸾贵妃就回宫了,她们也就以为太后果然是受伤了在章凤宫歇息。

    帝后大婚,妃嫔拜见的那日,虽然大家都对这位皇后有些眼熟,但是一因自己身份低微,再来就是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撞见太后与皇帝不伦之事的,只有舒木青。

    “太后何必那样震惊,须知纸是包不住火的,既然有胆子做,就不要幻想着不会有人挖出证据来。”舒木青的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她却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眼睛在看着慕容熙凤,但是瞳孔里却没有慕容熙凤的影子,“翎翔阁的事,想必太后还记忆犹深吧?”

    她……她居然敢抬出翎翔阁!慕容熙凤大骇之下却是转头去看纳兰晟,她就不相信他会任由她说下去,果不其然,青帝缓缓开口道:“贵妃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臣妾当然知道!臣妾在为大胤除去企图乱伦之人!”

    “乱伦”两个字落地,带起的风暴不亚于那场刺杀,众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是在看到对方那震惊的眼神时,方知刚才大胤国皇帝最宠爱的鸾贵妃确实说了那样刺耳的字眼。

    “皇上,鸾贵妃恶语中伤,你要为臣妾做主!”

    慕容熙凤“咚”地一声跪在纳兰晟面前,敛了眉目,她也知自己再争论下去,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她不管舒木青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赔了自己的前途来针对她,至少她清楚青帝是绝不会让这样丑陋的事曝光于人前的。

    她满脸的笃定,神色也不慌张了,往日太后的气势渐渐显露出来。

    然而这一次她却失算了,纳兰晟定定地看了舒木青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生冷,语气也没有丝毫起伏,“贵妃但说无妨。”

    “皇上!”慕容熙凤尖声打断,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切,终于要到了结束的时候。

    §3

    舒木青面朝殿外,廊下红彤彤的灯笼映入眼帘,忽然有些噬血的快感,一字一句缓缓道:“皇上此刻派人去章凤宫瞧瞧,便可知太后是在好好养伤,还是早已消失不见。”

    “这倒无需派人去瞧,朕在你们回宫那日便知道,太后没有回宫。”纳兰晟淡然地看向外面,平静地说道。

    “那皇上为何不急?”舒木青紧接着问了一句,这也是众妃嫔想问的。

    纳兰晟莞尔勾唇,“即使早知道这样刺杀是某位朝臣刻意安排的,朕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吩咐下人去堵牢众妃的嘴,其余的事,便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看来皇上是早就知道丞相慕容勤派人假意在我们回宫途中刺杀,只为让众妃亲见太后滚落山谷,生死不明?”

    纳兰晟没有回答,但分明是默认了。众妃嫔听得只觉一股寒气直蹿脑门,昔日太后虽对她们比较冷漠,但没想到心思竟然这样歹毒,那些箭矢没有长眼睛,一阵乱射,当日若不是自己命大,只怕早已香消玉殒了。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众妃嫔心里刚浮起这个疑问,舒木青也恰到好处地问了出来,“那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她爱慕朕,时刻想要做朕的女人。”他魅惑地牵起唇角,琉璃黑的双眼盯牢舒木青,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可惜她竭力维持的面无表情颇为有用,竟是一丝一毫的情绪未露。

    “所以她和丞相慕容勤谋划,想出这样一条‘妙计’,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再李代桃僵地入得宫来,到时候宫妃们瞧着皇后与太后一个模样,只会以为是两姐妹长得相像罢了,哪曾料到今日的皇后会是昔日的太后!”

    瞧着鸾贵妃和皇帝一板一眼的回答,宫妃们原本还有些怀疑的,此刻真相似乎已经清楚了,但因着自己的身份,还是不敢随意答话。不过一向胆大的苏美人却认为这是个好机会,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分明是贵妃和皇上早已计划好了,虽然她爹只是一个五品的小官,但是朝廷上的事她是有些清楚的,只怕是皇上已经受够了慕容家,正打算拿慕容熙凤开刀呢。

    于是苏美人稳了稳神,开口道:“贵妃娘娘这时说起,倒让臣妾想起了些往事……”大家的视线都转了过来,连皇帝也看过来,她既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特别是慕容熙凤此刻的眼神像是要宰了她,舒木青却是露出了微笑,对她道,“苏妹妹但说无妨。”

    “以前的宫妃们只要一怀孕,太后都会派秦嬷嬷送些珍贵药材来,等到太医说胎儿比较稳定时,太后就会登门造访,并带了一位说是可以针灸穴位,以减轻怀孕反应的女医官。大家都感念太后体恤,可是无一例外,这位女医官针灸不久后,宫妃都会无一例外地落胎,大家当时都只叹自己没有福分,根本没往太后那方面想,毕竟太后娘娘……”

    她很有分寸地住了口,但意思大家已然听得分明。各人都在转弄着心思,气氛一时更为紧张。沉默了许久的慕容熙凤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纳兰晟不由得皱了眉。

    “贵妃说了那么多,也容本宫说一点吧。”她止住笑,神色有些狰狞起来,“既然以往的宫妃都未能如愿生下孩子,但是贵妃你怎么可以呢?当年,本宫在你的药里饭食里可没有少放红花之类的堕胎药,可是你却安然地产下孩子。唔,我想了很多年都没想通,直到柔妃为保自己腹中骨肉,拿捏了你关于小皇子的秘密,我才真正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你们都下去!”

    青帝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她也不着急,似笑非笑地住了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舒木青变白的脸。众妃嫔虽都不愿走,但瞧着皇帝的脸色,也不敢反驳,便都一一地退了出去。

    “好了,人少了大半,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们就可以敞开说了。”慕容熙凤笑容有些扭曲,“皇上你还不知道吧,你的皇长子却是别人的种!舒木青给您戴了绿帽子!您知道她是怎么来大胤的吗?是苏楠一路护送着她来的!连她被遣居松尼庵,苏将军还一月两封信地问候!呵,苏将军对贵妃可真是有情有义!”

    “哈哈哈哈哈哈哈。”舒木青也是一番大笑,笑得慕容熙凤有些莫名其妙,“我倒是没想到太后临到最后还要编一段谎话来,小皇子不是皇长子没错,但他也不是苏楠的孩子,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相信夙绿也是这样告诉你的。你以为这样说,皇上虽会愤怒,但是依着他对我的宠爱也定会贬了我的位份,所以你才故意这样说的吧。”

    “皇上,你不要听她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孩子定然是苏楠的种!”

    “太后,这个秘密其实已经早就不是秘密了,既然柔妃能知晓,皇上如何会不知晓,你想想看今晚谁没来,你便能想到是谁查出这个秘密的。”

    “颜华宫!”慕容熙凤咬牙切齿,不得不承认今晚她是败了,她手里再没有筹码,她原本以为皇上会护着她的,可是从此刻来看,他是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不要企图用慕容家来威胁朕。”

    他原来说过的话回响在耳边,可是她还是利用爹的权势,逼迫他答应她入主中宫。王琼筝,她在颜华宫深居简出这么多年,难道就只为了有朝一日将她慕容熙凤拉下马来吗?!

    “太后你如此恨她也是没有用的,她今晚没有来,不是就说明她不愿趟这趟浑水么?”

    “那你为何要来趟这趟浑水?!”她真是好恨,她堂堂正正地在他身边不过才三天,三天而已!可是一切,都被破坏了!

    舒木青的神色黯淡下来,“因为我要让我父汗的血脉回到乌木去,要乌木仍然姓舒木!”

    许久没说话的纳兰晟这时却冷冷地开口道:“你就那么等不及么?朕说了定会还你一个舒木氏的乌木,君无戏言,难道你不知道么?谁准许你这样不计后果地将事情挑开来?!朕要你帮忙,不是要你将自己赔进去!立刻回你的西鸾殿去!余下的事,朕自会处理!”

    “皇上你要护着她吗?!”慕容熙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但那两人去没有放半分目光在她身上,心里建筑的一切轰然倒塌,她连连倒退两步,“好,好,好,你们都以为仅凭这样就可以扳倒慕容家么?!你们别妄想了!!”

    “今夜同来的宫妃看了这么一场好戏,怎么会不连夜告知家人?”舒木青平静道,“明日一早,皇上的案桌上,便会摆满弹劾丞相的奏章,即便不能拔除整个慕容家,但是慕容勤的丞相也做到头了。太后千万别忘记,琼妃的身后还有整个王家,慕容家和王家争斗这么多年,你认为王家会放过这样的良机么?”

    §4

    “好!好计策!”纳兰晟连连称好,看向舒木青的目光中隐约透出担忧之色。

    果然是好计策,连他都要忍不住叫好了!可是这样要将他置于何处!

    静了一会儿,慕容熙凤开口道:“我虽极不甘心,但我还是要说,我认输了,只是若想我指认丞相与我串谋,便需得她承认自己利用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混淆皇室血脉!我要她为我陪葬!”她的语调阴森,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刻骨的恨。

    “朕若是不答应呢?”

    “呵呵。”慕容熙凤凄然一笑,“纵然你是皇上,这事也容不得你说‘不’。若是我把这些罪名全部扛下来,皇上你又能奈我爹如何?即便是你故意布置证据要弹劾他,但是你绝不会想要多花时间这样做,毕竟当了二十年的丞相,他的城府人脉你想必也是不容小觑的,所以你只能抢时间,如此,你还能不答应我吗?”

    她说的都对,他不能不答应她,可是……他将实现移向门边的舒木青,她却朝他笑了笑,然而挤出的笑容,却撑不起她内心的落寞。

    “臣妾求皇上成全。”她跪下来,视线锁牢脚下方寸。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交织着蝴蝶的暗纹。

    她们都在逼他,对一个帝王来说,这确实是好得不得了的扳倒朝臣的机会,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要牺牲掉自己心爱的女子,又是多么的舍不得。

    慕容熙凤瞧着他不断变换的脸色,心里终于升起了绝望,他在心疼舒木青,但是为何不能心疼她!他又可知自己做出指认父亲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不过也是因为爱他!因为太爱,所以即便是为他死,她也不会有半分迟疑。可是她好不甘心,他对她的爱,赤裸践踏,视而不见!既然注定要死,那么她必定要带走他心爱的女子,也要让他感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来人。”他终于张了口,声音铺满疲惫。

    他眼睁睁地看着舒木青被侍卫押走,身为大胤最尊贵的人,他却不能阻止,垂侧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拳,脸色阴晴不定。舒木青却是没有任何表情的,顺从地跟随侍卫离开,此时,他却多么想她反驳几句,说自己是冤枉的,反正小皇子已经被送走,谁又能拿出证据来?

    只要她说小皇子失踪了,那么只要整个尚仪宫的人赔了性命,她便能安然无恙了!他知道能一路爬到贵妃的位置,除了他的隆宠以外,她的手段也是帮了大忙的,所以为什么不能狠下心来要尚仪宫担了这罪名?!

    说到底还是她不相信他,不相信他不靠她也有能力扳倒慕容勤,不相信他能还她一个舒木氏的乌木!

    他都有些恨她这样似乎看破红尘,心如止水的模样!

    他恨恨地几乎是跑着来到颜华宫时,琼妃正坐在大殿的矮几旁,颇有闲心地泡着茶,袅袅茶香弥漫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大殿内。

    “皇帝哥哥,快来尝尝我泡的茶。”见纳兰晟携带一腔怒火进来,琼妃并未惊慌,纤纤素手执了茶杯,微仰着头看他。

    “你可知道她刚才在长信宫做了什么?”

    琼妃收回举起茶杯的手,微低了头,却没有答话。

    纳兰晟瞧着她这模样,更加生气,冷声道:“你又可知她此刻已被押入大牢,等着宗人府把这案子结清后,她就将被……”

    “我知道。”她回答得很平静,默了会儿,她抬头看他,目光坚定,“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她这样做的。”

    “你!”他掐着她的脖子,恨不能捏碎了她!三年前,她是这样的随心所欲打乱了他的计划,三年后,她竟然又私自做主,丝毫不与他商量,将他陷入这样无情无义的局面中来!

    琼妃梗着脖子,并没有求饶,但声音却格外坚定,“皇帝哥哥你心里也清楚这是最好的时机,若是我们不趁此机会将慕容家一举扳倒,以后只怕会更加艰难不说,我们也很难等到这样的好机会!慕容勤在朝廷上将会越来越霸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是皇帝哥哥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虽然舒木青高居贵妃位,可是她没有实力雄厚的娘家作为后盾,待慕容熙凤坐稳了中宫的位置,你能保证她不转眼就找个借口对她栽赃陷害吗?到时候,朝廷上有压力,后宫又是皇后在主持大局,皇上你又如何能保全贵妃呢?所以皇帝哥哥你现在舍不得也要舍得。”

    字字珠玑。他听得分明,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舍不得,那么就只有她来帮他。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眼神忧郁无比。

    傍晚夕阳坠落,那黯淡的光线在他的眉宇间一寸一寸地变暗,直至将一切都笼入黑暗。

    “她可以不要死的。”琼妃冷静的声音打破这可怕的沉默,纳兰晟没有追问,但身子已分明紧绷起来。知道他在听,她也松了一口气,道:“虽然慕容熙凤坚持在行刑的前一晚,她才会在那份写着慕容家族罪状的书帛上签字,但是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还是有希望的。”

    “哪里来的希望?她和她在一个牢里,她是没日没夜、眼睁睁地盯着她的!”

    他不是没想过用其他人将她从死牢里换出来,但是慕容熙凤时刻盯着,即便她睡了,任何细微的声音动作总能惊醒她,她是铁了心肠,要让舒木青为她陪葬!

    琼妃微眯眼,用笃定的语气道:“皇帝哥哥放心,我若救不出她,甘愿余生都守在这颜华宫,和昊不得自由。”

    对外面的世界渴望了那么多年的王琼筝来说,这是一句很沉重的誓言。

    纳兰晟不再提出异议,转身要走,琼妃却又叫住他,有些迟疑道:“若是她得了活路,却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这样……也可以吗?”

    她既已误会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若是勉强留在身边,只怕她也不会快乐,而她的心,只怕更加牵挂着远在乌木的弟弟,她是该回去的,为她在天之灵的父汗守住江山。

    “让她离开罢。”

    他的声音忽然充满疲惫,伤心到极致便只剩下空洞洞的疲惫。琼妃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落魄身影,不禁红了眼眶,喃喃自语道:“对不起,皇帝哥哥。”

    对不起,因为我和昊已经等了四年,我们不想再等下去。

    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所以不顾你的感受,将你心爱的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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