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这些人③-艰难的入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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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已经说过,谁是未来储君的重要一票,实际掌握在窦太后手中,那么景帝的这十四个儿子谁才让老太太中意呢?

    答案都不是。

    窦太后年纪虽然大了,可想象力一点儿也没有退化。

    她的理想继承人不是别人的儿子,而是自己的儿子——当今的梁王刘武。

    读者在这里会不会和我同样吃惊一下,这老太太野心不小啊,就是这种野心不得不把我们引入一个非典型性的思考轨道。

    我们以为,关于皇位的争夺也就是那十四个毛孩子的事情,哪知道事态又发展到第十五种可能(此处解开前面埋的两处伏笔),半路又杀出个梁王,看来储君之争是越来越好看了。

    谁都不应该吝惜自己对天命的想象力。梁王刘武的确如此,老太后窦氏也的确如此。

    老太太为什么力主梁王为储君呢?

    这个梁王是窦太后最小的一个儿子,“母疼幺子”这也是我们普通人都能接受的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是,这种宠爱在梁王身上似乎过头了。看看刘武的排场,不管是吃的、用的,档次一点儿也不比皇帝差。当时梁国虽然是一个城边小国,可是国民的富庶程度一点儿也不比长安差。事实上,这些和窦太后的赏赐和偏爱是分不开的。

    偏爱归偏爱,可是让小儿子继承皇位的这种奇怪想法究竟是怎么从老太太头脑中萌生出来的呢?

    那就要说到在景帝立太子前,窦太后主持的一场迎接梁王的家宴了。既然是家宴,来的人自然都是皇亲国戚了。

    好久没有见梁王这个小儿子了,太后更是喜不自禁。觥筹交错,开怀畅饮之后,老太太开始耍小酒疯了。

    我这么一个瞎老婆子,活这么大无非就是希望儿孙在身边,眼下大儿子做了皇帝,整天东忙西忙,说话见面的次数都很少。只望有个小儿子吧,还远在梁国,想要来看看我还得十天半个月,你们说说,我这老都老了,还有什么盼头啊。接着就掉了几滴小眼泪。

    在我们看来,眼下这出戏也许是这个年岁已高的老人的真实心声,也许只是剧情的需要。

    景帝可是个孝顺儿子啊,看见老妈如此伤心,于是便说,想让刘武常年留在母亲身边也不是不可能,等我千秋之后,让弟弟来做这皇帝。(千秋之后,传位梁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太太听后脸色立马放晴。说着就要让两兄弟举杯盟誓。

    母子三人在这儿演这出家戏还有没有意思?想要办这荒唐事,还要问问老祖宗。

    在一旁的窦太后的侄子窦婴发话了。

    醉话,都是醉话。皇上刚才是多喝了几杯,父子相传是汉朝的祖制,皇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景帝这才回过神来,是啊,我怎么能说这糊涂话呢?醉话,都是醉话。

    这一出戏,想想就是非常好笑的,我们大家分析一下,当时的太子还没有立,在座的来宾也都是皇亲国戚,谁当太子、谁是储君当然是大家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了。

    这下倒好,母子三人在上演群口相声,底下人的心却跟着这三个人的嘴皮子动。

    窦婴这一解围,最感谢他的定当是皇长子刘荣的母亲——栗妃了。

    完了,窦婴同志这下麻烦了,得罪了窦太后,迟早吃不了兜着走,惩罚很快就来了,窦太后极为恼火,不但取消了他的门籍,而且他以后休想再出入皇宫。

    无奈之下,窦婴只得卷铺盖回家,与其在宫中丢脸,不如回家自己猫着。

    但是这窦婴同志可不好这么早退场,虽然得罪了太后,可是皇帝可记他一功。

    多事之秋啊,家宴之后,让景帝和朝臣震惊不已的七王之乱爆发了。

    后宫的季节

    俗话说,高处不胜寒,一座摩天大厦,如果被戴上了“第一高”的帽子,一般情况下都不能荣辱不惊。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会垂涎第一这顶帽子,越来越多的人就会想着取而代之,于是越来越多的砖块就会行动起来,他们要有更多的砖块,他们要盖更高的楼——这是此时太子刘荣的境地。

    刘彻的幸运之处就是此时的他正躲在刘荣的光芒和高度背后,在皇宫中各式各样的角色在想办法或巴结、或对付、或算计刘荣的时候,刘彻却在暗中飞快地成长,这虽然说不上是一种主动成长,而是母亲王娡生拉硬扯的一种被动成长,但不管怎么样,刘彻还是在飞快地强大。

    我常常在想,一个人是看着前方才走到前方的吗?李嘉诚和比尔·盖茨是看着首富才走到首富的吗?其实不然,一个人走到前方并不是只看着前方,而是仅仅地在往前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往前走的同时,需要天时,需要地利,需要人和。

    当然,刘彻的前进是一系列原因共同作用的。

    想要让老十刘彻当上太子,首先要倒掉的就是现任太子刘荣。

    刘荣一个毛孩子,虽然身为太子,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心机,想要让刘荣这座摩天大楼轰然倒塌,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他妈——栗妃。

    栗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一二了,而接下来,这位栗妃还是以自己的“智慧”,以另一种方式不遗余力地“帮助别人的儿子打倒自己的儿子”。

    景帝执政以来,大大小小的气受了不少,家里受他老母亲的气,外面受着匈奴的气,这健康状况也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既然来日无多,那么景帝也真的开始紧张这以后的事情了,于是,他把一直跟他闹别扭的栗妃叫到身边来了。好言好语哄了几句,就开始向栗妃嘱托后事了。“属诸子为王者栗姬曰,百岁后善视之。”景帝在病重之时,将他的十四个已经封位的儿子全部交付给栗妃,要她好好照顾他们。

    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都看明白了,哎呀,这景帝原来心里对栗妃是喜欢呢,这表面上看是托孤,其实还不是交权?这十四个儿子也有不少妈,景帝为什么不托给别人,偏偏托付给你呢?

    说明景帝心中还是有栗妃的,把她立为皇后也就是稍后的事情,而且当时的景帝是绝对没有废掉太子刘荣的意思。

    我们看一下当时的情况,这个时候,薄皇后已经是被废除了,皇后这个位置就被繁衍出N种可能,但是可能性最大的还是栗妃,这个托孤的行为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是景帝用一种行为艺术表达着他对这母子俩的疼爱。“朕何尝不挂念你们母子?可是皇宫的事情要有耐心啊。现在我这个将死之人把一切托付给你,你要善为啊。”

    有的故事为什么好看,就是因为它不按常理发展。栗妃是不是应该领旨谢恩啊。

    但是栗妃听后,大怒。

    这怒又是从何而来?

    你以为我栗妃是你们刘家的老妈子,你活蹦乱跳那阵子怎么没想起我来啊,现在死都要死了,哦,想起我来了!要我照顾你那帮皇儿子,想都别想,没门,没窗户,没防盗门!

    景帝先是愣了,这以后进宫的女人看来是必须经过智力测试。

    景帝后来自然是大怒,对于栗妃这种神经病式的拒绝,景帝大喊一声:“滚!”

    栗妃这一滚便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而景帝的病似乎也被栗妃一气又气精神了。

    一个人的成功是踩着另一个人的肩头蹦上去的,以前,栗妃的高度太高,王美人攀不上,现在你倒地了,我自然不能放过你这块垫脚石。

    经过王美人和长公主的精心策划,一个人被他们选中来做引爆栗妃的最后一根导火线,这个人就是栗贲。栗贲在朝中的职位是大行令,也就是主管皇帝起居和交际礼仪的官员。这只是他被选中的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原因,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也姓栗,他是栗妃的兄弟。

    长公主对栗贲说,朝廷已经多时有君无后了,说起来也是不成体统,你既是掌管礼仪的官员,这让皇帝册封皇后的事情就是你份内的事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栗妃是你们栗家的,倘若你们栗家能出一个当朝皇后,这可真的是光宗耀祖了。

    这可不就是吗?母以子贵,亲以权贵,这栗家要真出个皇后的话,这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啊。

    历史又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斗争从来都不是单枪匹马的,有的时候,你身边有什么样的人,就会决定你走什么样的路。

    栗妃有一个不识大体的倒霉兄弟,这又是她比不上王美人的一点,王美人也有兄弟,但是后来事实证明,王美人兄弟的智商远远在栗贲之上。(为田妢的出场埋下伏笔)

    朝堂之上,栗贲心里怀着自己的小九九,满心欢喜地向景帝进奏,国已多时有君无后,母以子贵,立栗妃为后是顺应时应啊。臣恳请皇上立栗妃为皇后。

    这几句话一出口,周围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大臣们一个个也都大气不敢喘一声,当今的时应谁不清楚啊,皇帝放着一个该立为皇后的妃子三年都没什么动静,谁还敢有什么动静啊。

    好你个栗贲二百五,这么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窗户纸捅破了,导火线也出火星儿了。

    景帝大怒,拍案而起,立刻废掉了太子刘荣,就连在朝中的栗姓亲属也一并得到处罚。

    这个栗贲啊,真是够笨的,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么我来解释一下他是怎么死的。

    你栗贲只是一个小小的大行令,虽然是管宫中交际礼仪的官员,但是你对我刘启的家事犯什么心思啊?丞相都没说话,你凭什么说话。你既然有这天大的胆子,一定是有人在幕后主使。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不用什么分析和证据,你栗贲名字这两个大字就是最好的分析和证据,这个人一定就是直接的受益者——栗妃。

    一定是栗妃,你看我是老也死不了,等了三年等得不耐烦了是吧,竟然要一个大行令写这么一个混账奏折要我立你为后,没门,没窗户,没防盗门。景帝照单全收地还给栗妃了。

    这么一来,景帝新仇旧恨一股脑都记在栗妃账上了,这旧恨是没错的,一血前面栗妃对景帝大不敬之仇。可是这新仇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因为事实上,栗妃根本不知道此事。

    事情的始末也都是王美人和长公主设计的。

    栗妃活得冤啊,但是走皇廷这条道路的远近是和心机、智商成正比的,以栗妃的实力,她也只能走到这里了。到这里吧,就到这里吧。

    景帝前元七年冬,汉景帝贬太子刘荣为临江王。而曾经得宠无数的太子的母亲也被贬到冷宫,不得超生。

    我们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啊,栗妃自从入住冷宫,那里的绿化程度一天比一天好,能不好吗?那里野草疯长,野花疯香,陪伴其中的心情也只有栗妃的落寞与苦痛,她一直希望皇帝能记起他们的甜言蜜语来,希望皇帝只是暂时的失忆。

    但这种希望根本就是奢望、痴望、无望。因为皇帝根本没有失忆,他比谁都清楚,他是一国之君,汉朝吕后事件给后世的影响太大了,一个好的国母并不是你这种人所能担当的。也许景帝的心中还是含有一点儿悲悯和怜爱,但是谁知道呢?

    可怜的栗妃,在无望的等待中死去。

    后宫的女人们大抵也只有两种命运——得宠和失宠。后宫的季节也大抵只有两个季节——冷季和热季。爱情神话从来不会在皇宫上演,不管是古还是今,不管是景帝还是武帝。

    最后的过招

    太子刘荣被废,这给了很多人一个广阔的遐想空间。

    其中梦做得最美的就是窦太后。这王美人还没来得及跳出来过上几招,老太太就又出手了。

    为什么说是“又”呢?

    因为老太太不改初衷,还是要为小儿子梁王来争这个储君之位。

    这不,老太太摆擂台叫板了,谁想当皇帝,可以!来,出来单挑。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其实,看看明处的和暗处的,能叫板的也只有王娡王美人了,这在背后攒砖头造房子的也就是王娡王美人了。

    但是老太太并没有这么想,她认为,能和她叫板的也只有当朝皇帝,也就是她的大儿子——刘启。

    可见,这老太太不但本身的视力不太好,政治视力也不怎么敏感。

    窦太后的卷土重来不仅让王美人始料不及,就连景帝也大吃一惊——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呢?

    上一次景帝是怎么化险为夷的?他是以别人始料不及的速度突然立皇长子为太子,这才断了老太太的心思,立皇长子那也是名正言顺。可是这回呢?这回又能拿什么说事才能挡住呢?

    景帝犯难了,皇太后仍然不依不饶的,景帝只好口头上先答应,但是他提出,这么重大的事情一定要和朝中的大臣们商量。

    这么看,景帝似乎是已经松口了,对这死乞白赖的弟弟和固执偏心的母亲动摇了,但真的是这样吗?景帝当时的托词是和朝中的大臣商量。

    商量?你立太子的时候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你废太子的时候怎么也没和我们商量?

    这就说明其实景帝的心中是黑白分明的,梁王刘武当皇帝?想都别想。所以,和大臣们商量只是权宜之计。

    大臣们是干什么的?大臣们就是揣摩皇帝心思的。

    这都是专业功夫,那个被皇帝处死的栗贲不就是基础知识不扎实而送命的吗?

    所以,朝中大臣没有一个不知道皇帝真正心思的。经过一场“朝议”。窦太后的主张自然被搁置,这一搁置,其实就是被判了死刑。那时候的搁置可不和现在的死刑一样,死刑转死缓,死缓转无期,无期转有期,有期转保外就医。那个时候的搁置就是搁置,死刑就是死刑,“来日再议”的另一种说法就是“不行!想都别想”。

    “来日再议”这场戏中的男一号就是当年主张杀晁错的袁盎。

    紧接着,免不了俗套,我们在电视剧中经常看到这一幕,许多老臣跪在当权者面前,个个痛哭流涕,把先皇帝、先祖皇帝各位列祖列宗搬列出来一一缅怀,然后仰天大呼一声,臣对不起先皇啊。轻者泪涕横流,重者倒地昏厥。

    事实证明,这招虽然俗气,但是管用。

    面对太后,袁盎不但如上,而且循循善诱,他问太后,您如果立梁王为储君,那么将来梁王百年之后,这个皇位又将传给谁呢?是景帝的儿子呢?还是梁王的儿子?

    窦太后听完,不假思索地说,武儿百年之后,再把皇位还给他哥哥的儿子呗!

    老太太这下中套了,袁盎要的就是你窦太后这句话。

    那么好,太后,我给您讲一段家庭悲欢。老太太一听是家庭悲欢立马就有了精神头,其实这窦太后除去太后的身份也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家庭和睦、安度晚年才是她最大的心愿。

    话说春秋时期有一个宋国,当时宋国的国君是子力,他没有把皇位传位给儿子,而是传位给了他的弟弟,弟弟做了几年的国君之后也死了,在弥留之际,弟弟为了感谢哥哥,就又把皇位传给了哥哥的儿子,并让自己的儿子到另一个国家定居。但是弟弟的儿子却非常不服气,于是,这两个人的儿子们互相争斗,血光四溅,宋国大乱,三个国君连续死于非命。

    这“血”啊、“命”啊的,老人家是见不得的,说到这里,窦太后已经是惊出一身冷汗了。

    窦太后自己本身也没什么文化,春秋时期的事情她是没听多少。袁盎脑筋一转,太后春秋时期的事情是没听过,可这七王之乱不就是眼跟前的事情吗?可不是吗?窦太后一方面经了袁盎的吓唬,一方面想起了七王之乱中骨肉相残的惊心动魄,老太太心中犯嘀咕了,是啊,到了我孙子那辈儿我是不在了,这帮小子们万一火拼起来,刘家的江山万一断送在我的手里……老太太越想越怕,越怕也就越老实。

    到了后来,立梁王为储君的事情,老太太干脆再也没提过。

    至此,我们的男一号——袁盎大获全胜,但是这似乎也是袁盎最后的露脸(为他被梁王所杀埋下伏笔)。

    故事讲到这里,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梁王刘武,这个太后的儿子、皇帝的弟弟、刘彻的叔叔、七王之乱的功臣。

    太后这里是消停了,梁王会放弃努力吗?十皇子刘彻会冲破这最后的桎梏冲上那光辉灿烂的顶峰吗?

    别说先前的窦太后没有看出储君之争的真正对手是谁,就连梁王也没有认为他的这个小侄子刘彘会成为他的对手。梁王身边有一个亲信,此人名叫——韩安国。因为是亲信,此人的能力也就值得肯定了。

    韩安国此人可是不简单啊,这个人在梁王朝内当大夫,他不仅文武兼备,而且能言善辩,是个各项全面发展的狠角色,在梁王的各种重大决策中,几乎都是韩安国来充当梁王的脑子。

    韩安国曾经因罪被囚禁于山东蒙城的一所监狱内。狱吏落井下石,经常用羞辱等手段来满足差额补位的变态心理的事情常有。韩安国自然没有逃过这一劫,蒙城的狱吏对他是百般羞辱,但是韩安国却说,死灰难道不会复燃吗?意思就是说,山不转水转,你哪天别转到我手里。

    这狱吏反应也挺快,他大言不惭地说,死灰要是复燃了,我就用尿把它熄灭。

    这个狱吏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体内这种近似于水的液体。

    不久,韩安国果然复官为内史,他再次找到这名狱吏,死灰现在已经复燃了,你怎么不用尿浇灭呢?

    狱吏立马叩头求饶,尿估计也是尿了,但是尿在了自己的裤子里。

    也正是这个韩安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的主子梁王要低调行事。

    能知窘境而不窘也,大丈夫也;能忍者,大智者;能知锋芒而不露也,大权谋家也。

    就是这个人,是他发现了藏在暗处的敌人,也是他最先察觉王美人的锋芒,在几次与王美人的弟弟田蚡浅交之后,他感到了一股莫大的暗涌,一个宫中普通妃子的弟弟,为什么要极尽巴结和讨好我呢?而且这个女人还和当朝红人长公主私交甚好,两人的孩子更是订了亲。

    可见,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她是拉着儿子奔着皇位去的啊。

    于是,韩安国数次提醒梁王,没想到梁王都一笑置之。

    难道,刘彘能成为皇位继承人吗?如果寡人的对手只是像刘彘那样的,那我这个当叔叔的还真的羞于和他去争了。

    这句话既是戏言,也是天机。

    韩安国的提醒并没有给梁王造成一种警惕,梁王只是一味地认为是当今皇上和一帮老臣们在反对他。

    窦太后溺爱梁王,这是人所共知的,而梁王也仰仗着这样的溺爱胡作非为。不仅在日常生活上做派奢华,在行为举止上也一样攀比皇帝。

    汉景帝对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而且非常反感,只是碍于老母亲的面子不好发作罢了。

    刘武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是变本加厉,当他知道老母亲提出的立他为储君的提议被全票否决之后勃然大怒,于是,他派人调查到底是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坏了他的好事。调查让梁王大吃一惊,反对他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以袁盎为首的朝臣。

    好,来一杀一,来百杀百,来多少我梁王照单全部打包。这梁王也真是狗急跳墙,派了几个刺客潜入京城,一夜之间,朝廷重臣几乎全部毙命。

    这是何等的大事啊,朝臣几乎全部死光,这就意味着国家机器几近瘫痪,景帝大为震怒,他立刻派人查出谁是凶手。与此同时景帝心中也有一种预感和猜测,那就是这桩血案的幕后指使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小弟——梁王刘武。

    于是,重案组一行人员到了梁国。

    眼看一场好戏就要开演了,你梁王这么嚣张,虽然咱娘宠爱你,但这次你犯了大错了,让我揪住尾巴了有你好受的。

    就在这个时候,韩安国又站出来了,这一次韩安国没有给梁王提出建议,为什么不叫建议呢?因为此时的韩安国告诉梁王他必须这么做。

    韩安国当即跪倒梁王面前,老泪纵横,大王,你真是糊涂啊,你和当今皇帝的关系,比起皇帝和他那位废掉太子的儿子的关系,哪一个更近一些?

    梁王说,他们是父子的血亲骨肉,当然是他们的关系比较近了。

    大王既然知道,就因为刘荣的母亲做错了一件事情,说错了一句话,栗妃立马就被贬入冷宫,刘荣也被废了太子。这说明当今皇上是公私分明的,他的太子儿子犯了错,他都没有任何偏袒,现在何况是您呢?皇帝之所以长时间来对你的无礼谦让,那都是因为太后力保你啊。大王想过没有,要是有一天太后百年了,大王还能仰仗谁啊?

    韩安国这番话严重到让梁王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梁王顿时大惊失色,一时间的骄横全部转化成恐惧。

    是啊,韩安国说的句句是实啊,当今天子哪是怕我梁王啊,分明就是不想得罪我们的老妈啊。

    梁王随即就答应交出凶手,但是这几名凶手在押解回都之前就自杀了,这也给梁王留下个好说话的话口。

    可死的毕竟都是朝廷的重臣啊,梁王在犯错之前是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犯错之后是想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了,干脆负荆请罪吧。

    于是,一直骄横跋扈的梁王当真光着膀子、背着条子去见他哥哥了。

    这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景帝也不好不原谅他。

    窦太后也被这个混小子气得够呛,梁王在身边好生照顾了几天。

    事情似乎就这么完了,梁王也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到梁国了。

    他这一闹,元气大伤,没过多久就死了。

    王美人在擂台上除去了刘彘登基的最后一个敌人。

    公元150年,汉景帝立王美人王娡为皇后,刘彘改名为刘彻,立为太子。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我不喜欢倚兰殿外的天空,因为那种颜色蓝得奇怪,即使眼睛能够望到,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我不喜欢倚兰殿外的飞鸟,因为它们总是很孤独,即使眼睛能够看到也不知道它们在追逐什么;我不喜欢倚兰殿中的凉亭,因为那些座位总是那么热闹,而坐上去的人却总是很少。小的时候,有南宫姐姐,有刘荣哥哥,有母亲,父亲偶尔也会来,而现在,常常只有我一个人。

    我常常问母亲,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我们,母亲说那是因为父皇还喜欢别的女人,还喜欢别的皇子。我知道她说的是谁。她说的是刘荣哥哥。南宫姐姐也曾经和我说,刘荣是要做太子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就都要离开长安了。

    那个时候,我常常看到白天光鲜的母亲躲在昏暗静谧的卧房偷偷地抽泣,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但是我能体会到,她很累、很累。

    我们每个人大概都有长大的分水岭,童年总有那么一件事情让我们记忆深刻,总有那么一次让身体拖着我们疯长。不管他是刘彘还是刘彻,他也同样被这种撕裂的疼痛拖着成长。

    生命中能够永刻的记忆都带着痛楚。

    一、南宫

    景帝时期是匈奴最为强大和嚣张的时候,凶悍的匈奴骑兵时不时地就南下进犯一下,这种没有规律的敌对行为让汉廷大为恼火,并且匈奴骑兵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进犯的常规动作也基本都是烧杀抢掠,老百姓也受不了,怨声载道。

    对待匈奴是战是和,此时成了景帝心中的一大忧虑。

    先拉一幕当时的政治背景。当时汉景帝在政治上的作风是“清静恭俭”。总的来说就是为政少事,安定百姓,善待臣民,勤俭节约。从这几点我们就可以得出景帝的政治性格,他执行的是黄老无为的那一套,在对外战事上,当然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我们不能单纯地认为景帝就是一个懦弱的好好先生,景帝时期打匈奴,确实不是时候。

    不能打你,还要稳住你,怎么办?和亲吧。

    这一和亲,难免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所以,和亲的人当然不能是真正的大汉公主了,这种“假冒伪劣”式的和亲政策,想必大汉和匈奴都知道,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只要赢得名声就好了。

    大量的财物,牛、羊、金银、绸缎、布匹,随着汉廷使节一次次地运往匈奴。

    但是,一味地姑息并没有换来汉廷想象中的息事宁人。随着汉朝一次次满足匈奴的要求,匈奴人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这次匈奴人的要求让景帝难以接受并大为恼火,其一,匈奴索要的财物的价值是整个汉廷三年的财政收入;其二,匈奴要求再派一位和亲的公主,而且,这次他们一定要一位真正的大汉公主,如果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派一个宗室女子甚至是宫女的话,他们就即刻起兵攻打雁门、代郡。

    景帝拍案大起:“荒唐!!”

    经过几夜的深思熟虑,景帝的眼眶黑了。我们可想而知,景帝经过了多少心灵上的挣扎与情感上的崩溃,抛开他的帝位不说,景帝首先是一位父亲,而他此时的抉择就是要不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到他咬牙切齿地憎恨的一个民族中去。

    国家大义当前,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些自己的东西,何况景帝是一国之君。

    这位远嫁匈奴的公主很快就选出来了,她就是王美人为景帝生的三女儿,南宫公主。

    这样的大婚之上,有的只有疼痛,撕肉般的疼痛,而这样的疼痛,年少的刘彻也感受其中。

    他顺着皇宫的阶梯一步一步地跑,可他跑不过急促的马蹄。他顺着远走的方向一声一声地喊,可是他喊不过大婚的号角。

    远嫁匈奴的不仅仅是刘彻的姐姐南宫,一并远走的还有少年刘彘心中对匈奴的仇恨,也许在那时,小刘彘的心理感情上并没有崇高地附上国恨,他倾泻的只有一种很简单的感情,他在大喊姐姐的时候,追得上的只有南宫远嫁他乡的风尘。于是,两个字狠狠地烙在了他的心间——匈奴。

    匈奴!!

    二、刘荣

    大汉江山对于刘荣来说,曾经只有咫尺之遥,所以此种意义上的失去让人看起来就如此悲凉。

    刘荣因为母亲之过被废了太子而贬为临江王。

    故事似乎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权力的归属似乎也随着这最后的陨落偃旗息鼓了,即使刘荣千错万错,他也是皇子,也是皇帝的亲骨肉啊,然而,周到的人是不会留下一苗火星儿的,全面的人是不会留下一根野草的。

    刘荣的运气似乎一直不怎么好,这不,在做了临江王两年之后,又有一档子事情让他摊上了,而正是这一件可究可不究的事情给了刘荣最后一次的重击。

    原来刘荣是犯了逾制之罪,在他做临江王的时候,曾经把自己的宫殿扩建到了祖庙之地。这祖庙是哪里啊,祖庙就是祭祀祖先的地方,这里面住的可都是大汉的狠人啊。像什么汉高祖刘邦啊、汉文帝刘恒啊,都是住在此地。

    你刘荣既然已经不是太子了,那么你别说得罪活人,就是得罪死人也不行。

    其实准确地看刘荣到底占没占呢?也是不好说的,你若是拿着尺子,撅着屁股使劲量,你就会发现,刘荣占祖庙还是有很大争议的,他玩的是技术含量很高的动作——擦边球。

    我们都知道,在各种比赛中,裁判或多或少地都是能左右一点比赛的,不管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那么,你刘荣打出的既然是擦边球,那么怎么判你就完全在于裁判了。

    那么我们看看这位裁判是谁?

    能载入史册的人都不简单,而能被司马迁写进《史记·酷吏列传》的人也是不简单的,一场比赛不出十张八张红牌是要不了这名号的。

    这位可怕的裁判就是郅都。

    郅都何许人也?我们也来看看他的光荣事迹。

    当时济南有一个非常猖狂的黑姓老大,仗着自己宗族势力大就在当地为非作歹,当地太守对此都非常无奈,到一个调一个。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汉景帝耳朵里。

    收拾这么一个跳梁小丑,汉景帝有的是办法,于是他就派去了郅都。

    郅都一上任,根本没让这个黑老大有摆造型的机会,直接就把他灭了。

    这表面上是奥特曼打小怪兽,在我看来这就是黑吃黑。

    人都说,恶人惹人厌,可是这个郅都在汉景帝面前可是一个红人,因为他是汉景帝的御用黑脸。

    作为一个皇帝,免不了要做一些讨人嫌的恶事,但是又不能玷污了自己皇帝的清誉,那么,这么一类恶人就有了市场。

    你是恶人,那么就一定会有一些相得益彰的“恶事”。

    翻翻史书,看看汉景帝时期有哪些恶事。断人家子,绝人家孙的事情算恶事了吧,当年杀尽栗妃朝中亲属的刽子手就是这个郅都。

    当时,管这件事情的负责人本来是卫绾,卫绾又是何许人也?把他的名头要是说出来的话,恐怕得费点儿笔墨。

    卫绾是西汉代国大陵人,他的主要活动是在汉景帝时期,历任中郎将、河间王太傅、太子太傅、御史大夫,并做过三年丞相。一看这前缀,一定是位狠人,但就是这样一位狠人汉景帝还是觉得太老实,让他做这种见血毁名的事情真的是不合适。

    于是,汉景帝就把卫绾叫到跟前,卫绾啊,这段时间朝中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够你累的,朕打算放你几个月的大假,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你放心,是停薪留职。剩下的事情就让郅都去做吧。

    这件事情,既可以看出汉景帝对卫绾的爱护,也能看出汉景帝是个知人善任的皇帝。

    这个郅都一到任,一点儿都没对不起“酷吏”这个名头,三下五除二就把朝中的这些栗姓亲属杀了个精光。

    我们不要忘记,杀人的虽然是郅都,可是派人的是皇帝。

    刘荣进了京城哪里都没有去,直接进了局子,局子也就是当时的中尉府。

    刚进去的时候,刘荣的皇子姿态摆得还是很高的,虽说是旧人,但曾经也是太子,虽然是临江王,但怎么说也是皇子。

    你公安局局长不给我面子,还不给我老子面子吗?

    但这一次刘荣错了,因为这个公安局局长就是他老子任命的。

    到了局子,别说茶水伺候了,就连好声言语都没有一句。

    你可知罪?郅都声色俱厉地大喊一声。

    这一声,把刘荣身上仅存的一点儿自尊喊没了。当刘荣得知这个郅都就是当年杀他母家的仇人之后,身上仅存的一点儿胆气也没了。

    这个时候,刘荣感觉自己的气力已尽,于是他向郅都要纸和笔,他要给他老子写信,一来说明自己心中的委屈,二来向父皇谢罪。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这是多么微小的要求,可就连这点儿小要求也被郅都拒绝了。

    事情就这么僵持着,最后还是刘荣从前的老师窦婴解了围,暗中派人给他送去了笔。

    但刘荣写完了信就选择离开这个太过痛苦的人世,临江王刘荣自杀了。

    说刘荣当时是前太子,说刘荣当时是临江王,其实刘荣当时只是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对于这么小的孩子,他在有限的时间里却承受了无限的痛楚。

    先是被废了太子,简直就是从天上跌到地下,后来就是母亲郁郁而死,朝中母亲的血亲也被斩尽杀绝。而现在更是身处狱中,就连给自己父皇写封信都被一个小小的中尉所拒绝,天上人间,简直没有可以帮他的人,远处身边都没有他能靠的岸,还有哪里能容得了他啊。

    到底是刘荣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呢,还是远处早就有这么一个靶位精准的狙击手一直在对着刘荣呢?

    我们不禁浑身打战地想,难道是景帝间接杀了他儿子?

    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假如你有两个儿子,你要想让其中一个儿子饿不得,就得从另一个儿子口里夺食儿,敢问天下哪个父亲能这么做?

    景帝能这么做!假如你对我的答案还有质疑的话,不要紧,我们慢慢分析。

    讨论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情况,因为从表面上看,刘荣只是一个废太子,况且现在已经被景帝打发到远离长安的地方了,这个人安全系数是非常高的,对于谁似乎都不再具有威胁性了。

    当真如此吗?

    刘荣是前太子,可这前太子和前妻、前夫可不一样,前妻、前夫还能重新投入人海找寻另一半,还有可能成为正妻、正夫,从此再结婚,再生子,再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这前太子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历数历朝历代的前太子,大多数的结局都是非常惨的。

    因为太子不是一个简单的尊贵名词,而是一个复杂的利益名词,前太子虽然是前任,可毕竟也当过太子,那么在他身边就不乏掩藏着的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前面我们已经说过,朝中大臣是干什么的?是揣摩皇帝心思的,是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活儿。那么你作为一个臣子,能光揣摩皇帝成年时候的事情吗?这皇帝小时候的脾性也得摸摸清楚啊,这样功夫才能到家。

    所以,在一个皇子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身边就会围绕着一些臣子,目的只有一个——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这种只赚不赔的活,来的人当然趋之若鹜。

    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

    任何投资都有赔的可能,好些人都会被眼前的风光、利益所蒙蔽,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太子也会有被废的一天。

    这天当真来临的时候,其中有些人是放弃努力自认倒霉,但有些人可不是,他们谋算的是东山再起,到口的肥肉竟然飞了,这股子馋瘾,非找机会解了不可。

    于是,矛盾就来了,危险就来了。一个废太子领着一群稀里哗啦流口水的臣子就要夺回原本是他们的东西。

    再说了,刘荣现在还小,深仇大恨理解得还不深,等他临江王做腻了,哪天缓过神来细想,好啊,我老子、我兄弟合着伙儿地欺负我和我妈,这父子情啊、兄弟情啊我可顾及不得,反了他的。

    兄弟、亲人反目的例子不是没有的,近在眼前的七王之乱和梁王的储位之争,景帝是生生看在眼里,他深刻地认识到有时候亲情在权力面前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值一提。

    我们说了这么多,景帝做了这么多,为了什么?为了谁?

    当然是为了大汉江山稳固,为了现太子刘彻,刘彻才是导致这一系列事情的源头。

    我们能说这是汉景帝的一种残忍吗?不能,我们只能说汉景帝这种残忍正是成全了历史的一种仁慈,因为这样,他才能尽力肃清当今太子的威胁,他才能把一个相对清明的大汉江山交给下一个继承人。

    这一切是这么不可逆转地发生了,但是小刘彻根本读不懂其中的真意,他有的只是悲伤。

    王美人眼中的刘荣也许是她前进中最坚固的屏障,那么刘荣在刘彻的眼中是什么?刘荣只是一个亲切的肉身。至少在刘彻还叫刘彘的时候,刘彘眼中的刘荣只是他的哥哥,只是他的玩伴,只是陪他闯祸、陪他挨骂,仅此而已。

    他的荣哥哥死了,他的南宫姐姐走了,刘彻虽然还没有成年,但似乎童年随着这两个远去的玩伴,也渐渐走远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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