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冰凉-黄昏部落——老年人生活现状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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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支动听的歌,叫做“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有一句流行的俗语,叫做“树老梢焦叶子稀,人老弯腰把头低”。黑头莫笑白头翁,鲜花能有几时红。岁月是一条无情的河,它从远处走来,又打身边流过,最终归入大海。人生亦是如此,天真的孩童,浪漫的花季,红火的青春,稳重的壮年,走过了春夏的美好季节,秋天终于悄悄地来到了脚下,怎样安排这无奈的人生之秋,怎样度过这最后的人生之旅?带着这个思考,冰天雪地的牛年之末虎年之初,我在广阔的大平原上城镇与村庄奔走采撷。

    两种结果的黄昏之恋

    老张是县化肥厂的工人,前几年老伴病逝,退休以后一个人跟着儿子过,生活不难,但只是孤零零地寂寞,特别是儿子上班孙子上学,家里只剩老张一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生病时,儿子媳妇照顾得虽说周到,但是青年人赶社会潮流,养家挣饭吃,忙得跟流星似的,总抽不出空闲跟老张说说知心话。老张心情郁闷,短不了三五日生点小毛病。老张的儿子小张在县委开车,认识一个也在县委大院开车的驾驶员小朱,二人关系十分要好。小朱的母亲在县医院上班,父亲病故,母亲退休以后在家呆着,空荡荡的也是没个说话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朱觉得自己再怎么伺侯也没有父亲活着时母亲过得舒心,看着母亲像只孤雁真够伤心,再加上婆媳之间关系微妙,很难调停,小朱每一次出车,都不能全放下心来。小朱和小张空闲时常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有了同病相怜的共同感觉。哥俩处朋友已经很久了,有一天俩兄弟喝了几杯酒,就不约而同的又说起了父母亲的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是谁先提起,说是让两个老人合拢为一家,或许能彼此互相照应,也同时减去了哥俩的精神负担。两人一拍即合,分头回去探探二位老人的口气。小张回去一说,老张沉思了半天,说可以先处一下。小朱回去一说,母亲认为儿子想甩包袱,小朱千解释万解释,说真心想给母亲找个伴,母亲才答应可以先见一面。

    见面那天是在城郊百亩桃园,小张和小朱各开一辆小车把父母送到了桃园边的小溪旁,说好过一会儿来接就掉转车头回城了。那时正是春天的傍晚,灼灼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高大魁伟的老张着一身藏青西服,配一条米黄领带,新理了发刮了胡子,显得格外精神。小朱的母亲纤细伶珑,白静的脸庞,齐耳的短发,围一条洁白的纱巾,着一身银灰的羊毛绒外套。“到底是一位医生,毕竟不同凡俗啊!”老张一眼看到,便在心里暗暗感叹。二人简单地自我介绍后,便在桃园里漫步,巧得很,二人竟同龄。既是同龄人,共同的话题就多了,由挨饿、读书、战争、解放,一直谈到婚姻、家庭、子女。彼此的感觉是:一个忠厚稳健,一个温柔善良。二人在桃花丛中漫步,夕阳的余辉给他们披了满身的金辉,偶有微风吹过,花瓣簌簌落满了他们一头一身。二人就忙着互相摘去对方发间衣衫上的花瓣,不料那花瓣竟是越摘越多,老张笑着说,不是花季了,花还这么有情!小朱的母亲说,是孩子们有情,把咱们送到这个人间仙境来,这么多年,我天天在医院里蹲着,接触的都是病人,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去处。老张说,这下知道了,以后年年来散散心吧!小朱的母亲微笑着点头答应。

    这话真让老张说准了。第二年春天桃花又开的时候,二人真的又来了,这一次是老张骑自行车带着小朱的母亲来的,二人已是恩爱夫妻了。如今,老两口开了一间小店,与儿女们分开单过。每日清晨,两人早早起床,去体育场参加老年人晨舞,舞罢二人同骑一辆自行车去菜场买菜,选菜自然是老伴的事,老张只当车夫。那间小店收入颇丰,老两口正催着儿子们给挑一辆上档次的摩托车呢!小张和小朱哥俩眼下是开心又放心,看着越活越年轻,越精神、越忙乎的二位老人,他们二位的任务是:每星期带着老婆孩子去老人家中美美的大搓一顿。

    同是老人,李老师就没有老张那么幸运。李老师有五个儿女,先后都已成家立业,分出去单过。李老师的老伴久病卧床撑了三年后才撒手归去,留下李老师孤身一人。李老师是高级教师,月工资加各种补贴近千元。老伴刚去世时,因有工作忙乎着,还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但刚填过退休表,就感到了一丝闲下来的冷落。屋里屋外一个人,种花养鸟,吟诗作画,心里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暑假里,省教委组织了一次高级教师旅游观光活动,就在那次旅程中,李老师结识了黄山市的一位杨老师。那位杨老师丈夫病逝,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一个孩子正在上大学,一个孩子上高中,比李老师还年轻几岁。一路上相处,李老师很欣赏杨老师的才华,知道她不仅能作诗文,还写得一手好字,二人谈古论今,评诗赛字,很谈得来。观光活动结束后,李老师回到学校,好一段时间恹恹不振,仿佛害了一场病似的,直到黄山市有书信来,李老师才立刻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二人的书信日渐频繁,李老师也活得愈发快乐年轻。不知这消息怎么被儿女们听到了。五个孩子如临大敌,一起过来兴师问罪,李老师先是莫名其妙,后是慷慨激昂。儿女们一点也不相让,翻箱倒柜,搜出黄山寄来的情书,一把火燃个精光。李老师如割心肺,一时间老泪纵横,断然决定,要迁移户口,前往黄山与杨老师结婚成家。五个儿女寸步不让,一起动手,把李老师多年仅有的木器家具,电器一轰抢走分光。儿女们提出谈判条件,只要李老师不再娶,东西全部送回,五家轮流侍候,端吃端喝,不要李老师出一分钱,李老师的工资全部由李老师自己花用;要是再娶,就断绝父子关系。面对儿女们的苛刻,李老师寒透了心,他想起自己一辈子省吃俭用培养孩子,原想等孩子长大了能过几天轻松日子,不料却弄成如此下场。自己有什么错呢?李老师铁了心,要娶杨老师,于是关上了空荡荡的家门,拿了当月的工资,登上了去黄山的列车。谁知道,李老师还没到杨老师家,几个儿女早已捷足先登了,儿女们围住了杨老师,骂杨老师泼妇荡妇不要脸皮,勾引了清白一生的父亲,沾污了忠贞一生的母亲。李老师刚走进杨老师的校园,就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和跳脚大骂的儿女们,那个温文尔雅的杨老师正在担架上被同事们抬着朝医院跑。李老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怒之下,心脏病复发,扑通倒地,不省人事。

    待李老师醒来时,已是在自己县城的医院病房中,脑血栓后遗症使他口鼻歪斜,半身不遂,讲话只能吐单音。儿女们终日不离床前,轮番监护侍候,喂茶喂水,把屎把尿,极尽子女们的孝心,知道李老师喜欢棋琴书画,儿子摆上了棋盘,孙子弄棋子,女儿调起了琴弦,买来了狼毫,宣纸,可是,这些更增加了李老师心中的痛苦。半年后,出院回家,李老师见满院花草全部凋零,空留下一根根枯枝独指青天,便忍不住落下几滴辛酸的老泪来。疗后效果还算好,拄着拐杖可以走路,只是言语恢复得较慢,依然不能够说完整的话。儿女们原本是让李老师跟着他们轮流过,李老师宁死不肯,儿女们拗不过,就为李老师装了部电话,并且找了个男保姆。一有情况就打电话,儿女们接到电话便放下手中一切事情,火速赶来。家中全部按照过去的摆设,书厨书桌、棋盘、笔墨纸砚,脚踏风琴,衣柜、家电,还有母亲的遗像,美丽的绢花。李老师已经好久不会说一句话了。那一天,他觉得心里很闷,堵得喘不过气来,他柱着拐杖,蹒跚地靠近那部他从来不曾认真看一眼的红色电话机,他用那只还能动弹的手,一下一下地按着黑色的键,竟一下按出黄山市杨老师的家。“你是谁?”话筒里传来杨老师依然温柔如歌的声音。李老师对着话筒,嘴巴张了又张,却不能吐出一个字来。这一刻,李老师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连一个三岁孩子的功能也不具备了。四肢发麻,头重如铅,心闷似勒。“你是谁?你是谁?”杨老师在遥远的黄山只听得话筒里传出一声沉重的巨响,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李老师死了,死于心肌梗塞。丧礼办得很隆重排场,儿女们哭得很悲伤动情。李老师终于燃化成灰烟了,随同燃化的,还有他那一缕真诚的黄昏恋情。

    当我带着采访本坐在李老师的儿女们面前时,悲伤依然未从他们的神情中消褪。他们个个都生活得不错。从不想从父亲身上捞取什么,他们爱母亲,他们崇拜父亲,他们如此举动是为了保卫母亲一生的贞节,保卫父亲一生的清白,他们不愿看到事情最后的结局,但结局毕竟是存在的。

    他们不知道做为儿女有什么错?他们认为是不正当的爱害了父亲,这话我也认同,当然这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

    黄昏是一株老树

    赵老师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我去看他时,他正在缝被子,看着那寸长的白线我心里涌起一丝伤感。赵老师中年就和老伴分居,独自带着一个儿子生活。这么多年,既当爹又当妈,缝补浆洗,煎炒烹炸里里外外一把手。同时还在学校里一直带着毕业班,是学校里的骨干教师,顶梁柱,再苦再难也没脱过阵。教过的学生遍布全国,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如今儿子已经中专毕业走上了工作岗位。赵老师也功成名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以前工作家务忙,忙得充实,现在就像赶路人突然停顿下来,觉得手里没了牵头。老师是个生性活泼开朗而又闲不住的人,他这一辈子拿得起放得下,工作为重不拘小节,过得虽清苦,但倒也快乐。刚退下来,学校反聘他继续干班主任,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让位给年轻教师锻炼,就主动地推荐了年轻人上,他帮着扶持一段,待年轻教师业务熟悉了,他就放心地退了下来。这时,正碰上部队办中专班,他又应聘去做了两年的中文教师,送走了中专班毕业生。他的几个学生聘他去企业当顾问,他热情挺高地干了几个月,觉得自己对商海不适应,有些枉拿了学生的工资,就婉辞了学生的盛情挽留,又无偿干起了家教。此后,他的家真正热闹起来了,出一屋进一屋,大班小班,集中辅导,单个训练,有中学生,也有小学生,既有赵老师学生的孩子,也有赵老师学生的孙子,喊爷爷的,喊外公的,好不热闹的一个大家庭!孩子们的成绩进步了,赵老师却累病了,学生们心头不忍,便带水果点心来看望,随后把成绩升了上去的孩子带走送进学校。赵老师家很是清静了几天,几天过后,身体恢复了,赵老师不肯在家呆着,就背上了那架古老的照相机,骑着自行车去了乡下。石榴园中,菜花丛里,鱼塘边茅舍旁,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当年乡下的学生,如今有的成了养殖或种植专业户,有的当了乡长村长或者乡镇企业的头头。热情开朗的赵老师是学生们最欢迎的客人,赵老师给学生们拍全家福,拍团圆照,拍厂矿企业外景照,倾听学生们人生旅途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和学生们一起欢乐一起忧愁,着实敞开心扉乐了许多日子。一个月后,赵老师被太阳晒得黑瘦精壮的回来了,捧回一大摞子各式各样的照片,每次翻着这些照片,赵老师都开心不已,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无拘无束的欢乐时光。退下来没人再催工作上班了,也没有压着头皮的任务了,但是赵老师总有干不完的事儿,总有成堆的活儿。许多有意思的活动接踵而来,有时竟然忙得一日三餐都顾不上。去夜校兼课,去学生家辅导孩子补习,去乡下贫困学生家帮忙出点子拿主意找致富门路。有一次在公路上碰到老人家满头大汗登自行车,我便劝说要注意休息,不要累坏了身体,赵老师却说,老年人不怕忙,越忙越充实,怕的是清闲,闲下来觉得没人用着了,是个闲人,那才可怕呢!有一次我问赵老师,有什么精神文化生活,他老人家风趣地说,有《新民晚报》《文汇报》陪伴着我呢!有《摄影技艺》督促着我呢!我不会寂寞的!有一次和赵老师谈起老年人保健,老师深有感触地说:黄昏就像一棵老树啊!得不断地浇水、施肥、培土,然后才能孕育出青枝绿叶来。我想,这对于老年人来说,也是一种活法。

    与赵老师不一样的是朱局长。老局长在位多少年,没顾得上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自己单枪匹马在政界闯荡这些年,抛下妻子在另一座城市里带着两个儿女又要上班,又要养育孩子,又忙又累,瘦得像个人干儿。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时间一到,岁数不饶人,说下来就下来了,朱局长下来后,倒是想起该和老婆孩子团聚了,于是便跑上跑下活动给尚未退休的老婆办调动。但人走茶凉,权这玩艺儿,有时就该立即用,不用过期作废。朱局长终于没能安排好老婆的调动事宜,于是便想,不调也罢,反正我也退下来无事可做,我就来个倒插门上老婆那里去过。

    谁知老局长到老婆那里过了不到一个月差一点急出一场病来。且不说老婆上班后,朱局长要买菜烧饭,洗衣拖地,单就说那周围满眼的生面孔,朱局长失去了自己熟悉的圈子,连个说话人也找不到。尽管有老婆身前身后相亲相依,但一个从政多年的大老爷子,兴趣并不在此,虽然退了下来,但对政界的那份关注和留恋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挣不脱的。原来自己和老婆并无共同的话题,于是老局长便逐渐有些闷闷不乐,三天两天地寻些气生。最后竟忍不住又跑了回来。朱局长跑回来后一个人烧饭吃,三五日和过去的新老朋友小搓一顿,过去干了多年,总是为人办了些好事,不断仍有人不忘旧情,请去吃顿饭,利用老局长的旧有人事关系,办一些目前场面上公开难办的事。朱局长也乐于此,并觉得依然活得挺有意思。过一段,想孩子,想老婆了,就搭上车去老婆那里过几日,心情好就多过,心情不好就少过。若有一段不去,就和老婆通通电话,有时老婆也将电话打过来,问寒问暖,叮嘱穿衣开窗洗晒被褥等事项。两人之间顿觉得亲密了几分。时间长了不见,还产生几分想念。朱局长说,退下来心闲了,倒品出了几分爱情的滋味儿,难怪俗话说,远了香近了臭呢!原来两地分居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人啊,只要能跑能动,年岁再大也是正常的人,也要有自己的天地,自己的生活圈子,没有了自己生活的天地和说话聊天的圈子,就是吃穿再好,也不会愉快。

    可以受苦不可以受委屈

    这几位老人都生活在偏远的乡村,为了采访她们,我很是吃了些苦头,泥泞、寒冷,交通不便的疲惫。但这样的采访过程很使我开心,特别是老人们的生活方式给我一种生活启迪。

    卢氏简介:现年八十八岁,丈夫死于五十年代末。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自己单过,住二间低矮的草屋。屋内光线黑暗,古老的木家具被油烟灰熏得乌光黑亮。烧柴火灶、点煤油灯。乌黑的墙壁上贴着泛黄的早年折子戏画。卢老太个子不高,脚极小。雪白的裹脚布、雪白的扎腿带,头上带雪白的羊肚手巾。土屋虽矮却拾掇得挺利落,四壁没有窗户很温暖。我的采访就从这土屋说起。

    记者:这屋子很有些年头了?

    卢老太:还是老头子活着时盖的。儿孙都住大瓦房啦,要扒了盖新的,我不让!土房子我住惯了,冬暖夏凉的,没老鼠也没蚊子,再说,老头子就是给我盖的,够我住一辈子行了,我也不愿麻烦人。

    记者:你自己单过行吗?种责任田吗?

    卢氏:行,我能走能跳咋不行?不种田,我那份地给儿子种,他们给粮食。这几年粮食没吃着,都叫儿子攒着呢,我自己一年两季拾的都吃不了,一到麦季,遍地撒的都是麦穗头,多疼人哟!

    记者:自己单过方便吗?

    卢氏:咋不方便,吃水门口有打的小井,我自己有提水罐,吃菜门前种的有,一到春秋二季,我挖的野辣菜腌得又香又脆,城里的媳妇吃不够呢!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干就干,谁的话也不用听。谁的脸色也不用看,谁的气也不受,多好呢!

    记者:你有一个儿子在城里,不想着进城看看新鲜?

    卢氏:不去不去,去过一回三天就憋病了,跟蹲牢的差不多,也没个说话人,啥也伸不上手,活着是个废人,吃喝都要人家端到手上,拉屎拉尿都在屋里,我嫌脏,过不惯!在乡里好,自己家里住着舒坦,拾庄稼,拾柴火,挖菜,天阴下雨,捻麻线绳,掐草帽辫,有活干心里踏实。

    记者:你知道电视机吗?

    卢氏:儿子家有,我不看,毁眼。

    记者:平时看些什么热闹?

    卢氏:这些年没啥热闹了,皮影戏不玩了,大戏不唱了,说大鼓的也没有了,放电影的也不来了,有牵骆驼玩猴的,就看看。

    记者:你信算卦的?

    卢氏:看看热闹,不信那东西,村里人都去念佛做礼拜,我就没去。

    卢老太边和我说话边捻着棉线穗儿。

    快晌午的时候,她伸头朝外面看了几眼,就说要去晒太阳,几场大雪扑门,把人都捂霉了呢!我只好结束采访,望着八十八岁的老人提着小板凳精神矍铄地朝阳光下走去。

    李氏:八十二岁,十四年前丈夫去世。三个儿子俩女儿都已成家立业。三个在城里,两个在农村,自己单过,不种责任田。老头子活着时留下两间瓦房。李氏小部分时间自己过,大部分时间跑着过,李氏的生活原则是:多动手少动嘴。

    记者:跑着过是不是轮流过?

    李氏:不是,合心了就多住几天,不合心就少住几天。农忙了就在乡下,农闲了就跑城市。重要的一条就是别等住烦了让孩子为难,觉着哪家忙了就朝哪家跑,你看我耳不聋眼不花,腰不弯,就是牙不好,闺女又给配了一副假牙,我到哪家都不闲,重活做不了,洗衣烧饭零碎活都能对付,家家都不忙了,都想清闲清闲,我就回家自己住,收拾收拾我自己的棉衣被褥。

    记者:自己住生活怎么解决?

    李氏:手里不断有几个零碎钱,都是儿孙女儿外甥给的,平时花不着,粮食家家都有,一个人吃不多少。

    记者:为什么不跟一个孩子过?

    李氏:跟一个不好,孩子心里不平,再说吃饭还咬腮,总有过烦的时候,这样多好,家家都等着我去,活得新鲜!

    记者:要是不能动了呢?

    李氏:没有想那么远,真是有那一天,我也不拖累孩子,我有办法伸腿闭眼自己了断的。

    李氏说完以上的话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个精神颇好,皮肤红润的老太太性格挺开朗的。

    白氏,94岁,丈夫解放前去世,守着两个儿子长大。大儿娶妻生子得孙、小儿子光棍一个,白氏跟小儿子过。

    记者:老人家高寿啊!

    白氏:不高寿不行啊!疙瘩(小儿子乳名)没讨到媳妇,没人给缝补浆洗的,丢下他我不放心呢!

    记者:老人家还能做动吗?

    白氏:能。咱娘俩的地他出去种,我在家做饭烧水洗衣。这二年眼有些花了,做工不如以前了,好在娘俩吃穿,不讲究的。

    记者:小儿子待你好吗?

    白氏:好好,儿子疼我得很,地里活从不让我沾边,好吃好穿的都买给我,怕我一个在家没人说话,还买了个收音机在我床头放着,我的牙不好,就给我买蛋糕酥糖山楂糕,娘俩贴心,日子过得平静、不算富,也饿不着。

    白老太说话的时候,手里正在缝制一件镶着红边儿的皮肚兜,老人家说,小儿子刚过完66大寿,亲戚都送了大馒头和肉,做娘的为了吉利,就给儿子缝一件护腹的皮肚兜吧。94岁母亲给66岁的儿子祝寿,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寿礼,望着白老太雪一样飘飞的白发,我禁不住为生命的顽强和母爱的真挚所深深地感动。

    高看远,四位老人中,就这位98岁的老人有名字,据说这名字是五十年代发选民证时她自己起的。高老太在灾荒的60年饿死了丈夫,丈夫临死时就为60岁的高老太买好了棺材,可是棺材朽毁了两口,高老太依然健康地活着。我采访老人时,她正在吃猪蹄子,她的牙齿真好,雪白、整齐,我想她之所以能够如此高寿,恐怕与这牙齿也有关系。高老太眼花,耳朵有轻微失灵。说话唯恐别人听不见,声音总是放得很高很响,咬字很清楚,说话有板有眼,她似乎很健谈,不管别人听与否,只顾自己说下去。高老太三儿三女,最小的儿子已经59岁了。老人给我谈得最多的是年轻时受大户的气,爬官跪府去告状。解放了,孩子多,脚扒手挠糊口养家,分责任田好了,家家都吃不完花不尽的。

    记者:你身体这么好,有什么养生之道吗?

    高看远:啥道也没有,就是别闲着,别窝气,我这辈子就记着一条,论直理拼了命也不愿窝气。那一年大儿子在县里当书记,怕媳妇,媳妇看不起乡里亲戚。我气不顺,扬着拐棍把儿子打了一顿。你想想,他那么大的官,除了我,谁还敢招他一指头?重孙女出嫁,我去烧火,眼不好使,把灶门前贴的财神爷烧了,孙媳妇嘀咕几句,我一气就把锅底子给捣了。

    记者:你老人家这么厉害,不怕子女记仇?

    高看远:不会的,我养的儿女我知道,他们都是孝顺的,我能熬这么一大家子不容易,我就是这个脾气,火发完了没事了,孩子们都知道,几家子有了小矛盾,还得我出面镇着,过日子比树叶还稠,出点小偏差常有的是,老的小的,两头都得互相想着。这年头谁还说了算,孩子们都说我是这老老少少一百多口的队长呢!人都有私心了,大事小事我不公道谁还公道,我不问谁还问呢?我不怕得罪人,连自己的儿孙都怕得罪还能干啥呢!

    高老太坐在正冲门的棉布沙发里说着这番话的,正有一缕冬日的阳光射过来,暖融融地笼罩着老人家白净的面孔。虽已如此高龄,但老人家依旧有1米七多的魁伟身躯,宽额、浓眉、大眼、高鼻梁、颇有些哥萨克女人的风度。老人家跟小儿子过,自己能料理生活,偶有头疼脑热,不住院,不吃药。老人家的健康信念是:吃药不如吃饭,吃饭不如锻炼,因此爱四处走动,大声说话,老人家说,自言自语地大声说话比啥锻炼都管用。

    以上四位老人都是女性,她们晚年的生活方式健康状况或许能给人以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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