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理上看,这是“中国之中”、“国中之国”。北纬30°和东经110°在武陵山地中心交会,从而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号称“神秘北纬30°”的纬线,又是区分南北中国的一条重要的地理纬线。它横穿整个武陵山腹地,很多重要的县城和市镇都坐落在此纬线上。而环球此线所经之地,又多是荒漠、高山与大泽,文明大多在此诞生或湮灭,故而神秘非常!同样,纵贯土家族分布区的东经110°经线,大致又是中国东西两部分的分界线,一样具有相对特殊的地理意义。我小说中所描绘的容美土司治所,就处在这两条经纬线的交会点上,其中府又是最接近这个点的土司城。因此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地域,九百多年的土司沧桑在这里风云集会,土家文化与外来文明在这里水乳交融,不仅造就了武陵山地最大的土司,同时也造就了武陵山地最后最传奇的土司。
容美其实是“湖广容美等处军民宣慰使司”的简称,其先或称柘溪、容米峒、容美洞,亦称容阳,通称容美土司或容美司。而田氏自称自唐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开始守土,至清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改土归流,统治容美九百多年。它是武陵山地几大土司之一。据雍正朱批谕旨载:“楚蜀各土司,惟容美最为富强。”但在明末清初,这里却是清军、南明、农民军三大势力的角逐之地,容美土司可谓在夹缝中求生存!我截取的正是明末清初顺治、康熙、雍正百余年间,容美土司田氏家族试图在群雄逐鹿中原之际而偏安一隅的历史。为此我参阅了《中国土家族历史人物》、《鄂西土司社会概略》、《容美纪游注释》等有关这段历史的相关文献资料。可以说,容美土司田氏家族,比如田玄和他的三个儿子:田沛霖、田既霖、田甘霖,以及田甘霖的儿子田舜年,和田舜年的儿子田炳如、田旻如等几代土司,都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一些真实的历史事件都发生在他们身上。顾彩的《容美纪游》曾生动地记录了一些相关史料。其实有段真实的历史是:土司田沛霖袭职后,因无子又忌才,将田甘霖一家困居陶庄。我小说里却写了田沛霖最后得到了一个“天赐”的儿子——梯玛天赐。梯玛是土家族中的神秘人物,能上天入地、通晓天地之神语,被称为“端公”、誉之“明人”。通过这一神秘人物,我得以构架了这部小说相关联的人物与线索……
其实封建王朝对土司的设置,有土府、土州、土县和宣慰司、安抚司、长官司、蛮夷长官司之分,前者属于文职,后者属于武职。有的则没有文职均为武职,即宣慰司、安抚司、长官司、蛮夷长官司。这些官职在元明清实行土司制度时,才成为土司的专用职称。事实上,各级土司的组织机构及其属吏相当庞杂,恰如一个国家。其相关的土司衙门机构,顾彩的《容美纪游》曾作如下记载:
其官属旗鼓最高,以诸田之贤者领之。国有征战,则为大将,生杀在掌,然平时亦布衣草履,跨驴而行,绝不类似长官矣。其五营中军,则以应袭长子领之,官如副将。左右前后四营,同姓之尊者领之,如参(将)游(击)。下列48旗,旗长官如都司。又有领纛主客兵,以客将为之。旗长之下,各有守备、千总、百户,名虽任官,趋走如仆隶。其随司主近身捍卫者曰亲将,皆勇悍之士。另有主办文字及赴京、省走差者,曰干办舍人,其余族人,概称舍把。
我所写的土司,虽然是容美之境的土司,但囊括的却是整个武陵土司和土家族人的历史血脉,也可以说是整个武陵土司和土家人生存状态的历史缩影。因而,有的语言、习俗或者传统也许并非容美土司之境所有,但的确是武陵山地土家人真实的生产、生活和历史写照。土家族人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及其思维方式,也就是土家族的精神文化、物质文化、行为文化、制度文化。总而言之,我小说所反映的正是土家人质朴刚健、顽强进取、神奇浪漫的文化特征。所以,一开始我给小说取了个相对神秘的名字:《巫傩巴猜想》。何谓“巫傩巴”?巫傩巴即巫文化、傩文化、巴文化的总称与缩写。我认为,在人类文明的坐标上,“巫傩巴”作为一个新的专有名词,将重新界定土家族文化的坐标与方位。
但在武陵山地,土家族历史的扉页却是人类考古学家最先揭开的。巫山人的出现,说明中国历史的第一笔要从此写起。为什么这么说?纵观历史,从云南元谋到武陵山地,过去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地壳运动让海洋隆起为陆地。按照进化论的观点,这里具有生物进化的一切必备条件。特别是这一带,过去是古代猿人的栖居之地,更具有一切进化的可能,因为这一带多有天然之盐泉涌出。而盐能为人脑发育提供14种微量元素,是猿进化到人必不可少的催化剂!从这一意义上说,武陵山地正是人类最早的发祥地之一。
其实我对“土家族有语言无文字”这一说法颇为质疑。因为土家先民具有一切创造文字的条件,为什么就“有语言无文字”?土家先民巴人(土家族的一支)是一个“行盐”的民族,巫盐在这一带交换,有了商业最初的萌芽,正像欧洲古代文字发展得力于经商民族腓尼基人一样,创造文化包括文字的几率是相当之高的。而今土家人能操土家话的又着实没有任何文字依据!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土家远古文明在某一时期忽然出现了断裂?抑或土家先民原本就没有创造文字?这的确让人匪夷所思。值得欣慰的是,1994年8月14日《人民日报》转载了《文汇报》8月3日的消息:我国文字起源又推进了两千年——宜昌发现最早象形文字!有研究土家文化的专家称:“大溪文化宜昌杨家湾遗址中的刻划(文字)符号”,“比仰韶文化中发现的刻划符号更接近于商代的甲骨文字。”由此可以猜想,这中原的文字是否就是武陵土家民族文字的余脉?因为土家先民完全有可能最先进入中原,即便元谋人有意“逐鹿中原”,也没有“武陵人”便捷。以此看来,这刻划符号就是象形文字的最初胚胎,它就诞生在武陵山地,中原文明或许就是武陵文明的余脉。由此可以推论,土家先民在武陵山地生息、繁衍,以巫盐之行业为发展,最终形成了“巫文化”。有专家认为,从屈原《楚辞》中得到的历史信息,足可以证明五帝之一的高阳氏颛顼,就出自于武陵。夏朝的祝融氏也以此为根据地。商代时的庸国也在此建立。春秋时期,庸被楚所灭,巴人之国从此消失——文化似乎也随之消失?我无意于历史的考证,但就武陵山地的端公(梯玛)而言,这半人半神、绝地通天的巫,应该是由土家先民的首领演变而来。据史书记载,巫咸乃《山海经》中十巫之一,巫咸是善于制盐的神巫,屈赋中曾多次提到。以谐音推断,土家先祖“务相”,大有可能就是“巫咸”。务相曾与“盐水之神”打交道,“白虎饮盐泉”正是土家族的原始图腾!而且在酉水之滨一个叫里耶的地方,考古学家还发现了满是水锈和尘埃的粗糙石器,说明1万多年前这里就有了人类活动的痕迹;质地坚硬、刻印着神秘符号的陶器和精致的鱼钩,也无言地诉说着7千多年前的往事;特别是“中华第一井”出土的3万7千多枚秦简,不仅复活了一个秦王朝,更填补了一个秦王朝的断代史!这说明,武陵山地曾是人类文化或是文明的源头之一!
但是这个自称“毕兹卡”的山地民族,也因为自身生活的地理环境相当闭塞,开始与世隔绝。很多人因避秦之乱又复归武陵山腹地,过起“桃花源”般的生活。因而只要人们一提及“武陵”,似乎就感受到了陶渊明笔下“世外桃源”的神秘!事实上,自秦在武陵建立黔中郡后,这楚巫旧地才初见于典籍,而“巫”的神秘性一直笼罩至今。同时由于外来文化与土著文化的不断融合,土著文化便开始不断地向中心地带收缩,直到五代时期武陵土司制度的出现,经宋、元、明到清初,与各民族文化的融合已大大加强,同时也使得这一民族的古老文化基因开始嬗变!从另一方面说,正因为武陵山地闭塞,出入不便,土民才不畏征伐,只服征调,土司之境也才成为“国中之国”、“邦中之邦”。而一些文化的原始因子,比如梯玛神歌、傩愿戏也才得以保存、代代相传,特别是茅古斯舞,这个叫故事帕帕的古老戏剧,被称为“土家族最具原始文化内涵的戏剧活化石”,也才得以流传至今。同样,清江流域的“撒尔嗬”,酉水流域的“舍巴舞”,都承传了远古土著文化的因子,也是原汁原味的——最原始的东西。然而流传至今的只有酉水流域的原生态文化保存得较为完好,但也有被现代文明日渐吞噬的危险和可能!这已是一个不容争议的客观事实。为此,我选择了武陵山地最具代表性的一段历史—“改土归流”前的百年沧桑,以武陵山地最大的土司——容美土司的兴衰为原型,虚构了这部历史长篇小说。作为一部文化或是文明的档案,我为之揭开的,将是人类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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