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国-百斯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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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治五年,亦即公元1648年,刚刚葬下了土司田沛霖,容美的土司之争就开始了。司城立即分出来三派:一派是已故土司的亲信,他们想让田沛霖之子天赐承袭土司之位;一派是土司二弟田既霖的党羽,想让二爷入主行署半间云;另一派则想接田甘霖下山力挽狂澜。三派之间的角逐最终摆在了桌面上,李管家只得召集文武百官前来商议。候选人田既霖这日也到了。还不等会议开始,他首先声明:“诸位大人,请高抬贵手,放我既霖一马!自古土司之位都是父传嫡长。天赐虽年幼,但有我等辅之,不需几年就能承继大统!如若我等承袭,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见二爷如此表态,大家交头接耳,不禁议论纷纷。李管家不觉一笑,他知道田既霖无意于土司之位,但他毕竟是老二,若按长幼伦常之序,理应他来袭职。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却是田甘霖,只是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这样犯忌。此时见田既霖如此一说,他认为机会来了,便假惺惺地道:

    “二爷不必谦让!仁忠公并其伯兄双云,三年之内先后捐馆,是容美之大不幸!今双云虽有子嗣,但天赐年幼,在这多事之秋、非常年代,无以匡扶危难!当此铁马蹂躏之际,国无君长,又何以为继?阖司官僚舍把共同商议,今欲以世序当立。望公勿推让!”

    “大管家,你等明白事理,这是欲陷我于不义!万万不可!”田既霖推辞。

    “这不是什么义与不义之事!”李管家口是心非,“谁当这土司,承继大统,也是受命于危难之间,挽狂澜于非常之时,肩上的担子可谓不轻!今天让二爷来挑,不是让二爷去享清福!”

    “即便如此,我三弟也比我有才干,请他下山不就是了?”

    李管家等的就是这话,嘴上却哈哈一笑:“可是土司尸骨未寒,贸然就请特云下山,不是有违主爷之令?”

    “现在这节骨眼上,国无君长,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管那么多?”田既霖语带火气。

    见如此一说,李管家只好摊牌:“唉,天赐年幼,你也不肯,特云又不准下山,大家说说看,这又如何是好?”

    “这又有何为难的?”在一旁察言观色的田行夫这才接话道,“老二他怕背不义之名,暂且代为管理就是!等天赐年长,修炼到家,可以主政之时,再还他土司之位不就是了?”他是田玄的一脉胞弟,如今除了土司他的话最管用。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深觉言之有理。李管家却一脸乌云。本以为田既霖再三推辞,正好借机请田甘霖下山主政,哪知节外生枝,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田行夫如此一安排,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知道这田行夫是个老刺头,他一个管家又怎奈何得了?只得附和:“既然田公发话了,我看这样行!二爷不妨入主行署,暂行代理摄政。”

    “这……”田既霖看了一眼叔父,一时骑虎难下,左右为难。田行夫说:“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行推辞!这不是让你上台演戏,这是主政,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你要好自为之!”他一锤定音。

    田既霖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再无话可说。

    于是选个良辰吉日,新任代理土司——摄政王——田既霖走马上任。虽然他那时名为代理摄政,仪式却一点也不能少,田行夫建议要搞隆重些。这一日,当田既霖一袭新衣走上行署半间云时,天光已经微启。只见文武百官撩袍跪倒,黑压压的一群人,齐声高呼:“恭祝主爷荣登土司大位!”

    田既霖一怔:我不是代理吗?怎的叫起主爷来了?不待发话,跪在最前的田行夫就抬头高呼:“恭祝主爷摄政!”李管家亦同声附和。大家也赶紧应和。田既霖这才定下神来,轻咳一声,一脸微笑地对大家招手:“各位请起!请起!”“谢主爷!”文武百官依序起立,纷纷上表祝贺。摄政王田既霖遂在西厢举行盛宴。此时红日东升,司城张灯结彩,杯觥交融,贺声不断,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坐在首席的田既霖此时心情却不一样:自己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土司宝座,这无疑一场意外的惊喜!自此以后,容美的格局便发生了根本的、戏剧性的变化:在他的调和下,容美内部矛盾得以渐渐消除。但在对待外部之矛盾上,他却采取了与其兄不尽相同的策略,主要是他看到了血的教训和人为的灾难,再不想重蹈覆辙!可在儿女之情事上,他却比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时候,他将目光从宝座上悄然地移向了百斯庵,因为那里有他心仪而又魂牵梦绕的女人。那女人正是他刚刚新寡的嫂子梅朵。

    从八峰街过龙溪桥,再过半里就是百斯庵。此庵坐落在九峰之下,仰卧于一绝壁之上,峰下半是绝壁,半是流泉;绝壁上有数根石柱,宛若高悬的仙掌,相传是华山圣母奉旨来此镇妖的遗迹。每天,田既霖都能望见嫂子梅朵的身影在庵里起落,就像拂尘一样,将影子拉长又拉短,最后竟拉成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这一日,他却没见嫂子梅朵前来祝贺,虽然他在与属僚举杯尽情欢饮,但心思却不在这里,早已经飘到河对岸去了。因此宴会散去,夜深人静之时,他便独自来到了百斯庵。如水的月色漫过禅房,漫过台阶,田既霖缓步走来,只听得木鱼声声,一声声敲击他的耳膜,也敲击着他冥顽不化的心灵。他想不到一场祸变居然让一对夫妻一入地狱、一入佛门,从此阴阳相隔永不相见。谁又能说清楚其中的悲楚、辛酸与滋味呢?

    一路思量,猛一抬头,却望见一尼姑模样的人,从月色里莲步轻盈地走来。那人见了摄政王,急忙侧身施礼:“主爷稀走!”田既霖心下一惊,这不是嫂子梅朵吗?赶紧回礼:“哦,是嫂子啊!你也稀走!”“让主爷见笑了!”梅朵赶紧说,“我来庵里上香,见白日里人声嘈杂,只好夜深人静时来。”“哪里,哪里!”田既霖不好上前,矜持道,“我来庵里随便走走!不想就碰见嫂子了!哦,天赐可好!”“托主爷的福,我母子俩都好!”梅朵回话,哪敢正眼去瞧主爷?说完道声万福,就要离去。田既霖依依不舍,却不敢造次,只得说道:“嫂子慢走!”毕竟他刚荣登摄政大位,总得注意一点影响。这一急,倒把先前想好的词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梅朵见主爷磨磨蹭蹭、依依不舍地离开百司庵之后,她又才往回走。踩着一地月色,她真是想不明白,这二叔怎么这样心细,刚刚摄政就往庵里跑?难道他也虔心信佛?

    想不明白,梅朵便不去深想。但她的生活从此便有了规律:每当河雾升起,或是雨后天晴,抑或细雨绵绵的日子,她都会抱着儿子来百斯庵上香,这几乎成了她每日必修的功课。奶娘一边陪着,一边撑着油纸伞,就像影子一样,款款伴随她母子左右。但是自从土司田沛霖死后,为求多子多福的百斯庵就传说得不一样了,说什么土司所修的百斯庵,为的是借华山圣母之手来镇鱼妖。田既霖当然知道那鱼妖指的是谁——正是天赐的母亲梅朵。说什么梅朵如若不是鱼妖,那她儿子又怎会一口就将她的乳头咬掉?表面上看,这说法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实际上包藏着传说者的险恶用心,毕竟在神话、传说占主导地位的时代过去之后,迷信开始在人间大行其道、蛊惑人心,梅朵就被传说成人妖之间的美人鱼了。因此谣言一出,就像可怕的瘟疫迅速蔓延,瞬间就在整个容美流传开来。凡是梅朵下河或进庵的时候,路人皆唯恐避之不及。可是,一心向佛的梅朵依然蒙在鼓里,每日必来庙宇烧香祷告,替儿子虔诚还愿。

    只是梅朵一回去,情形就大不同了,先前妯娌间的亲昵话语,如今都变成了指槡骂槐的闲言碎语,那些似猫似狗的人,也都翘起胡须竖起尾巴,时时欲作攻击状。也许人类的劣根性就在于此吧。当动物的本能被完全激发出来以后,同类便是最好的发泄对象。梅朵就面临着这样的处境。实际上也怪不得别人,像天赐的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毕竟都是明媒正娶,不是妻也是妾,不像她只是土民之女,而且还与叛逆的叶墨订过婚,自然在身份和地位上都先输了。可在田沛霖谢世之前,梅朵的地位反倒比那些姨娘们高些,见她们低三下四、摇尾乞怜,心里还怜惜着她们呢。心想又何必分个你上我下、你尊我卑、你贵我贱?不都是人吗?梅朵总是以自己的仁慈之心去度别人的蛇蝎之腹。然而今非昔比,只要梅朵一回家,就能听见那些姨娘骂猫骂狗骂天骂地的声音,那声音先是从深闺中传来,继而又从院子里传来,接着又从窗户里传来,那薄薄的窗纸就被那些恶毒的话语一声声震碎,一团团唾沫便似檐前骤雨飞溅而至,让人躲闪不及。然而梅朵却受不得这闲气,好歹她也生了个“龙种”!她要想方设法去保护好这个“龙种”。最后思来想去,就想去百斯庵伴着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以度残生,毕竟那些口水是能淹死人的。可是梅朵也知道天赐毕竟是已故土司的血脉,他担负的将是整个家族未来的使命!那时即便她想做这个主,她也做不了这个主。毕竟田家还大有叔伯兄弟们在,又哪里容得上她置喙?梅朵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整日里只能以泪洗面,活脱脱像个泪人儿。

    当然,闹得不像话的时候摄政王田既霖也会出面。事实上在三兄弟当中,田既霖看似最为柔弱,实则最有威望、最有魄力,凡事他都想一碗水端平;只要听到那些难听的咒骂声,就会厉声喝道:“去去去!先洗洗你们的嘴筒子去,免得脏了我田家门庭!”那些蛇蝎般的声音随之就会像火星一样熄灭。

    就这样梅朵在秽语声声中打发着时日。幸好有奶娘每日相劝,说你就别往心里去,大户人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屁儿也闷得出几个香饽饽的,一块尿布也能扯得天那么大!你若想跟那些人怄气,伤了自个儿身子不说,还会落下病根。那样一点儿也不值!梅朵也晓得那样一点儿不值!可她们也太不把自己当人了,她又怎能不伤心?哼,她们自己没屙带把的,又管我什么事?尽拿我当出气筒,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奶娘却心想:这世道要是有个天理,那我们就不会受这等闲气了!简直比老鼠钻风箱都还难受!不说也罢!可是没得天理难道人就不活了?没得天理人照样也得活啊!

    奶娘似乎并不这样想,她认为没天理的日子人活的憋屈,人活憋屈就得想办法找一条活路。在她看来这天理就在当今摄政王手上,一旦哪天他不想摄政当上了土司王,不就是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了吗?而土司就是这个天理的天平!所以她就总是想方设法去引导梅朵的想法,想让梅朵对摄政王脸色好一点、再好一点,哪怕是装也得装出个笑脸来!

    这日,天赐又开始哭泣,梅朵抱着儿子一边摇晃,一边不停地哼着童谣《月光光》。可她不知道,儿子哭泣是因为看见二叔来了。其实梅朵也看见了,无论二叔走到哪里都要端着那根长烟杆,无论进到哪家的门都要事先重重咳嗽一声。事实上,即便他不咳嗽梅朵也知道二叔来了,那浓浓的烟草味早已随风飘来,那烟草味只有二叔独有!可梅朵却视而不见,抱着儿子就往屋里走。田既霖就急忙跨进门来,老远地喊:“嫂子,天赐怎么老是哭呢?要不要请个药匠?”

    “多谢主爷,天赐哪有那么金贵,没事的!”梅朵只得回头应付一声。

    田既霖就走过来,对着梅朵母子一个劲傻笑,然后撅起嘴巴深深吸了一口烟,朝着天赐的小脸蛋喷去。那烟雾淡淡的,虽不伤人,但天赐还是躲开了。他一头埋进了母亲温暖的乳间。那才是最最安全的所在。实际上天赐实在是太怕二叔那双眼睛了,在他看来,那双眼睛深邃而多情,仿佛是深不可测、变幻莫测的龙潭!也许人的痛苦多半是因为多情引起的,但多情未必不丈夫!田既霖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他还在没话找话:“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都晓得不理人哩!”“懂事?小孩子能懂什么事,连大人都不懂,何况是小孩子?”梅朵指的就是这个自作多情的二叔。

    田既霖却环顾左右而言他,不接嫂子的话茬,依旧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孩子们懂的事,大人们当然不懂了!梅朵说主爷无事,是在逗嫂子玩笑吧?其实为承袭的事,她表面没说什么,心底里却委实不是滋味。田既霖又岂能看不出来?只嘿嘿一笑,说我说的可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天赐!他个小屁孩连大人的话也能听懂。又在天赐的脸蛋上轻轻一捏。“你看,这嫩肉坨坨如今是越发的嫩了,像根葱!”屁话!要问你问,我才懒得问!梅朵嘀咕一声,抱起天赐就走,也没请二叔屋里坐。这个女人呀!田既霖长吁短叹一声,喷着烟雾,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行署。

    每当坐在书卷椅上,田既霖就会不由自主地朝河对岸望去,眼前就浮现出嫂子梅朵若隐若现的影子。唉,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叫人上心呢?他似乎找不出任何否定的理由,心想这女人说不定真是鱼妖变的,不然她又怎的会这般白皙、这般温柔、这般水色?真真是日出之前,天际间那一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鱼肚白。可不待深想,桃花风就吹来了。那些姨娘太太便从南院赶到西厢,泼水似的将秽语一个劲地泼在阶沿上。他是知道这风向的,毕竟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是这些女人含沙射影、指槡骂槐,你又怎好去认红?一去不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不去吧,这矛头又是对准自己的,今日你若让她一寸,明日她就进你一尺,长此以往又将如何是好?

    田既霖犯难了。

    2

    这日,田既霖坐在太师椅上打盹,又悠悠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走出行署,走进西厢。他是来看望嫂子梅朵的,可是梅朵不在。回头他便来到了八峰街。过了桥,又走到百斯庵,心想梅朵一定在庵里。其实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要过来看望她母子俩,当然是有借口的,明里是来问天赐的病情,暗地里却是想见上嫂子梅朵一面。这一来二去,梅朵与他话就多起来。每当这时候,奶娘就会出门打望,生怕哪个长舌妇钻进来又嚼些闲言碎语。其实奶娘这么做,不外乎想为梅朵母子找个靠山,因为在这个看似一脉相传的家族里,也有亲近、疏远之别。但是田沛霖早已乘鹤西去,如今梅朵母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个“土司”了。可梅朵也怕别人说闲话,她就总是躲着田既霖,哪知越是躲他就越是上心。这不,才几个时辰不见,他又在梦里寻觅过来。

    梅朵还真在百斯庵。除了这里她还能往哪去?似乎再没啥地方可去了。他于是轻摇画扇缓步进来,却见梅朵正在庙堂里虔诚进香,他急忙收住了脚步。香雾缭绕中,但见那身影飘渺,如仙一般,令他几乎不能自已,就仿佛误入天庭瑶池一般,脚底生风,快要飞升起来。抬头间,却只见禅房一碧如洗、纤尘不染,他心头也便冒出一句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来不及思量,就有人影朝这边款款走来。他匆忙躲闪。却又委实不想错过这一独处的机会。春宵一刻值千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等嫂子做完功课,他便现身出来,轻轻一笑,竟吓了嫂子一跳。嫂子继而啐道,说你个死鬼,这又不是奈河桥,你等在这里干什么?是我呢,嫂子!他见嫂子误会了,忙说自己正在等嫂子!梅朵看花了眼,还以为是自己已经死去的男人,没承想竟是二叔,就问主爷有什么事?他说没事我难道就不能等等嫂子么?哪里的话!梅朵垂下头来,说你净拿嫂子开玩笑!嫂子又有什么好等的?他说嫂子这就有所不知了!梅朵说我有何不知?笑话!主爷养尊处优的,你还有什么可忧愁的?其实奶娘早提醒过她,她又岂不知二叔的心思?故作矜持罢了。

    嫂子真是不晓得,我真是在替嫂子发愁!他虚晃一枪,又逼上前来。你在替嫂子发愁?梅朵纳闷,赶紧后退两步,说我整日吃斋念佛,心无旁骛,日子过得好好的,主爷又有什么愁可替我发的?净拿嫂子玩笑!他索性挑明了说,我怎么不发愁呢?嫂子让兄弟我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就为这事?梅朵甚觉可笑,说在这容美之境,如今哪个又不让二叔发愁呢?你是摄政王,大家可都是你的子民!他说是啊,大家都是我的子民,但我见嫂子一个人孤单,就是不想发愁也得发愁了!

    梅朵不禁摇头,嫣然一笑。田既霖就更来劲了,忙把手往嫂子肩上搭。一股浓香轻盈地飘溢过来,宛如十月桂花馨香四溢。梅朵一时没动弹,她低着头,依旧含羞草一般,羞羞答答的。他又把手往嫂子手上一搭,一种细腻柔滑的感觉,顿时令他心旌摇荡:啊啊,嫂子啊,你让我日思夜想,都快想死我啦!梅朵却说:主爷啊,他爹呀!紧接着,就传来了天赐奶娘重重的一声咳嗽。

    蒙眬中,田既霖被这咳嗽声惊醒。他回过神来,竟是一头雾水、一身的冷汗。毕竟兄长尸骨未寒,自己这又是怎么了?可如今却由不得他了,梅朵的影子总是在他眼前晃悠,他实在是经受不住这巨大的诱惑。他就知道自己的情劫到了,因为人人都说这女人是妖,是妖就能够吸人阳气、吸人精血的!可自己为何就这般喜欢这个鱼妖呢?他一时想不明白,就起身朝河对岸望去,心思也随之轻盈地飘了过去。

    又是一阵马蹄声响。小宫人侯有之匆匆进来,侧身一躬,轻轻唤了一声主爷,将一份谍报恭敬地呈上。“又是何事?”田既霖问。“是那边来报!”侯有之回答。

    接过公文,田既霖头一仰,又紧紧闭上了惺忪的眼帘。那时候,边关的情形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再没有心思给文相国(文安之,号铁庵)修书了。事实上,联合南明抗清的战略,是其父田玄在世时就制定好的,其兄没有改变,他也不想改变。可在他眼前飘来飘去的,依旧是“一只虎”那挥舞的掘头,那掘头不仅在他父亲的坟头挥舞,也在他的眼前和心中挥舞!似乎每掘一下,都能牵动他敏感的神经、牵动他痛苦的记忆……

    那一年,正是公元1639年,明崇祯十二年,张献忠的农民军转战四川、湖北,明朝廷调容美土兵前去围剿,其父田玄把土司的命运与明王朝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对是错谁又能说得清楚呢?然而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远的不说,就说那年与兄长沛霖、三弟甘霖自筹粮饷,被父派去协助明军征剿农民军之事,可谓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吧,最后还受到明崇祯帝嘉奖,使得容美土司由宣抚司晋升为宣慰司,且属司椒山、五峰、石梁、水浕四长官司同时晋升为安抚司,还有玛瑙、石宝、下洞、通塔四副长官同时晋升为长官,并给五营副总兵印符以备征伐,从而恢复了九世相传而未得以恢复的宣慰之职,再树容美“雄镇西南”形象。可最终却也酿下了深重的灾难与祸患,导致农民军入司、寝陵被掘的悲剧上演!也是这年,李自成、张献忠再度起势,容美再次被奉调征召,要求集兵七千,可是邓维昌等将领不服征调,土兵也反对北上征伐,导致司境再度内讧。那时候父亲见明王朝大势已去,无暇追究,最后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不想明王朝气数已尽,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帝在煤山自缢,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不日溃败,顺治皇帝登基,建立了大清王朝……恍惚之间,这世界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变幻莫测。而偏安一隅、与世无争的容美,又如何左右得了这天下大势?那些明朝旧臣先是在南京拥立福王,一年后灭亡,遗臣逃往福州再立唐王,后又逃往广东,在肇庆拥立桂王,称永历帝,试图联合农民军共同抗清,没承想“一只虎”李过奔入司境掘墓索饷,此不共戴天之仇又何时能报?文相国如今又频频修书要他忍辱负重、不记前嫌、共同抗清,这又如何是好?那时候容美地处万山丛中,飞雁不到,猿猴难攀。当中原鼎沸、群雄逐鹿之时,司境不见腥风血雨,就像个世外桃源,邻州之县居民及汉族士大夫纷纷谋求庇护,父亲为招贤纳才遂大开司门,文相国等才得以进入。可是田家待他如上宾,他不但不怜惜我等受辱之痛,反而助纣为虐——这不是明摆着想挟持容美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吗?反清复明又哪里还能见到一丝曙光?更何况邓维昌之流不服征调,问鼎中原、沙场点兵,就让他们那些反清复明之士去吧,容美是再也见不得一丝血雨腥风了啊!

    这时李管家又快步进来,忽地打断了他的沉思,说是边关吃紧,邓将军还等着回话!他腾地弹射起来,如梦方醒。心想怎么又是“一只虎”?这一只虎到底与容美又有什么冤仇呢?怎么屡来屡犯?

    哪知这桩公案未了,容美又起波浪:属下之水浕司唐镇邦、唐继勋,以及石梁司唐公廉等人想要反水投奔“流贼”抗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田既霖再也不能安坐司中,他要带领亲将亲自前往各个隘口去巡查,去收拾那些不听话、敢于反叛的属司,以正视听。其实,他的想法很朴素很简单,就是偏安一隅、闭关自守、明哲保身!再也不想去掺合什么反清复明的鸟事!

    马蹄声于是再次响起,朝着边关一路飞奔而去……

    3

    田既霖出门数日,一回来就不见了梅朵母子,一问才知梅朵遭到妯娌们的围攻,已经搬到百斯庵去了。

    这是田既霖意料之中的事。这日他来不及批阅公文,就催马百斯庵。刚过九龙桥,他就停步不前。心想自己要是把梅朵从庵里接出来,梅朵并不感戴于自己又怎么办?自己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他踌躇起来。可是女人的若即若离、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反倒激起了他的占有欲望,他于是下马,一路就像观赏风景似的,朝着百斯庵走去。过了九龙桥头,再入百斯庵,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居然花了一更漏时间。其实一路上他都在揣度:要想赢得梅朵的芳心,到底是智取还是凭借手中的特权强夺?不知不觉,前脚已迈进了大门。

    这时半明半暗的禅房,一小尼姑的脚步声由里而外,由远而近,由高而下,仄仄地来到门前。田既霖觉得自己刚刚奏了一出“僧敲月下门”的古韵,仿佛一出绝响的前奏,自是欣喜不已;只是这时没有月光,也没有虫吟,只有这“笃!笃!”的木鱼之声破窗而来。而他不是僧,也不为吃素而来。此时秋阳初升,桂花十里飘香,馨香阵阵,使人半醉半迷,如坠梦乡。一进禅房,见这一地清幽,满室馨香,心便有所动。于是拾级上楼,立于飞橼翘角之间,但见四山烟云起伏,雾气茫茫,庙宇腾空而起,不觉诗兴大发:

    峰峦高耸照西城,一带烟霞望里明;

    浣露欣逢天乍晓,浮岚半趁雨初晴。

    “好诗好诗!”紧随其后的李管家附庸风雅,连声道好。田既霖大喜过望,一声朗笑:“还有后两句,也让你听听?”李管家笑意盈盈,说一定更精彩的!他一个劲地吹捧。跟在后的小宫人侯有之却将鼻子一哼,说主爷吟的是七律,才吟了一半,就被大管家打断了。是么?李管家见被一个小太监抢白,脸上哪还挂得住?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田既霖不以为意,依旧摇头晃脑地吟诵着:

    盘空石骨浓如滴,绕经苔痕翠莫名;

    舟过澄潭愁倒影,青苍晃漾寺空横。

    “好诗!真是好诗!”李管家急忙鼓掌,想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田既霖却摇头道:“不值一谈,信口胡凑而已。”不想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似觉石楼在动,他感觉头晕起来,便下楼来了。一进后院,正好遇上梅朵抱着儿子前来请安。见她目光忽闪忽隐,也便想起那个白日梦,就仿佛窥见了梅朵心思,不觉好笑。梅朵不知为何,就问主爷为何发笑?“我笑那日我做了个白日之梦!”田既霖卖起关子,只说了半句话。“白日梦?”梅朵心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好梦,不然二叔为何发笑呢?

    这自然是梅朵的逻辑。田既霖的逻辑却恰恰相反。他认为能让人发笑的东西就一定是好东西,如若不是好东西,那你又为何发笑?只是田既霖不肯说是什么梦,留下一半让梅朵去猜,倒觉得这也是一种好玩的游戏与乐趣。可即便再有乐趣他也不想天天都进这庵,总觉得这样太麻烦,他还有好些事情要做。就试探起来,说嫂子还是回去吧,大哥不在了,还有我嘛!我倒要看看哪个还敢把你母子怎样?梅朵摇头,说我母子待在庵里平安!有菩萨保佑!不劳烦主爷!她心里极委屈,眼眶一热,只差掉下泪来。“哪有爵爷家的公子住寺庙的道理?还是回去吧?也免得别人说三道四,信口雌黄!我可不爱听!”田既霖极力分辩。

    梅朵沉默不语。奶娘想法不同,就走上前说道:“主爷有所不知!其实……”

    “这哪用你来说话?”未等她话说完,田既霖就拉下了脸,“你只管照看好夫人便是!少在这里多嘴!”将竹烟袋往石头上一磕,磕出一片山响。

    “是!”奶娘急忙退下。

    见奶娘走远,梅朵又才细声道:“主爷有所不知,我已经请人算过了,说是天赐这娃儿只有住寺庙的命,不然……”

    “不然什么?有我在你还怕她们什么?不就几只夜老鸹叫么?也叫得死人啊?”他故意大声说话,为的就是让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听见。

    “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不好养!”梅朵慌忙解释,生怕二叔怪罪别人,到时引火烧身。

    “唉,你们还是回去吧,不然我的老脸又往哪里搁?不明白的人,还说我对兄长如何如何,不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才怪。嫂子你也得替我这个当叔的想想,也免得别人指桑骂槐,老是背后闲话!”田既霖很为难。

    “我就是怕别人闲话,这才躲进庵里的!你叫我又怎生是好?”梅朵带着哭腔,委屈得几乎不能自持。

    “那我又怎生是好?好歹我也是个摄政王!”田既霖提了个高八度。他委实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摄政王,在司境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对付一个女人却没辄了。哀伤之余,他只好去找住持老尼求救。那老尼因仰仗田家而有这庵,也就把这话当了圣旨,劝说起来。

    一个月后梅朵也想通了,虽然她很无奈很委屈,但还是搬回了西厢去住。梅朵很是小心地,她再不想去招惹什么是非,也不再去串什么劳门子。每天不是绣花就是织布。当然也照样天天到百斯庵敬香拜佛,这是她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就这样,她母子也便过起了一种平淡而又充实的生活,可这平静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就被人彻底地打破了。

    4

    事实上梅朵母子平静的生活是天赐三婶覃氏打破的。那日,覃氏带着儿子舜年下山,为的是到司城来找摄政王。田既霖不在行署,在梅朵房间看绣花,她便找了过来。

    覃氏是散毛宣抚使覃中霄之女,名美玉,字楚碧。虽然她名字里带有什么玉呀碧的,她可是个长舌妇,一见摄政王在嫂子那待着,猜想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已故土司田沛霖把他们赶去陶庄,她更是恨屋及乌。如今见天赐他爹已死,该是她们回城的时候,就想找摄政王说说这事儿。如若没得到摄政王允许,他们家也不能轻易离开陶庄,那时候已故土司的话依然有效。可她丈夫却是个火爆性子,心比天还高,他若不想去求人,你就是用八抬大轿去抬也抬他不来。所以覃氏只好老马识途,亲自出马。

    一进屋,覃楚碧就听见摄政王和梅朵细细的说话声。她立马打住脚悄悄偷听。只偷听一会儿,便认为传闻是真,就在心里暗笑起来。心想自己何不来它个火上浇油?这么一思量,覃楚碧没再进内院,就牵着儿子来到南院,长话一阵,又跑到东厢,短舌一番,就这样,一个水蛇精的原型便话了出来。

    这日黄昏,田既霖一回家就看见沈道士在家中设坛布道,围着桌子刀光剑影、嗡嗡作响。他皱起眉头,便问沈道长,家里又出什么事?“听说有水蛇精进了贵府,贫道正在使法驱妖!”还有这等事?田既霖皱起眉头,好生纳闷。

    一开始,田既霖并不知这道场的内幕,进屋但见妻妾们躺在床上个个头痛欲裂、疼痛难忍,真是急坏了。一时间东厢来报,说那边也闹起妖来!田既霖又赶过去。只见餐霞子也在打蘸使法,说法也是一样。这样差不多闹腾了大半夜,他们说已经把妖怪赶出大院,妖怪跑回老窝了。他们就赶到中房,就是梅朵母子居住的地方,说是水蛇精钻到了这里。中房是田沛霖在世时特地为梅朵母子安排的住处,曾传谕内外家小不得擅自进入。可是田沛霖早已归西,如今阴间人再也管不了阳间事,中房也就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底儿朝天,天赐又大哭大闹一夜。见这样闹腾够了,和尚道士还说他们法力不够,与水蛇精斗法只打了个平手,一时恐怕还赶不走水蛇精,只怕要僵持下去。

    这是个诡计!但是这个诡计却把田既霖的眼睛蒙住了。一夜里他都没有合眼,看着他们在堂中作法,心中的疑惑就像神坛上升起的烟雾,一丝丝萦绕开去,一时怎么也揭不开谜底。梅朵和奶娘却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当天幕渐渐微启、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时,梅朵母子与奶娘便趁道士打蘸、摄政王休息之机,悄悄地溜回了百斯庵。

    两和尚道士这时不见了梅朵母子,就告之主爷说,已经把水蛇精赶跑了。田既霖恍然大悟,当即大怒,下令将他们关起来。两个哪里受得了水牢的折磨,这就交代了事情原委,也便供出了幕后指使覃楚碧,说这一切都是她背后指使,南院和西厢的主子们也叫了他们去,其实与他们无干。待查明真相,田既霖才把两和尚道士放出来,从此便开始提防三弟和他老婆覃楚碧。那时候他本想把三弟一家接回司城,但见覃氏如此阴险歹毒,便没同意他们离开陶庄,说如今司城也不太平,还是等等再说吧。

    就这样梅朵母子又回到百斯庵。开始几天都是小尼姑来抱天赐玩耍,说天赐长得几多可爱,不仅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还垂着一对宽面大耳,恰如弥勒佛转世;哪知天赐笑嘻嘻的,竟给她撒了一泡热乎乎的尿。小尼姑惊叫起来,说这孩子好生了得,又涨了龙王水!天赐咧着嘴就笑得更欢。那笑靥就像河对岸、山崖上盛开的野花花,一瓣瓣地朝着禅房盛开而去。

    田既霖还是第一次听见天赐的笑声。在他看来这小子只是一只会叫丧的猫,没承想这小子也会笑,而且还笑得这么甜。哪知他一走过来,天赐却不笑了。“这娃儿,还真是有点邪门呢!”田既霖自言自语道。

    小尼姑就过来给主爷道声万福。田既霖哪在乎这个,他来可不是来看天赐会不会笑,而是来看望天赐的母亲梅朵。他想让梅朵带着侄儿回去。他已经整肃了那个家庭。可无论他如何相劝,梅朵就是不肯。在这件事上,田既霖感到心里有愧,但见梅朵固执不从,也不强求。每日照样来百斯庵看梅朵母子俩,一日也不曾落下。一天,梅朵对他说:“主爷,你还是不要勤来的好,口水也能淹得死人!”

    “谁要是再嚼舌根,我割了她的舌头便是!”田既霖愤然道。

    “那么多的舌头你割得完吗?”梅朵苦笑着摇头,“那是四脚蛇的尾巴,那是地头里长的韭菜,割了还会长的!”

    田既霖就扭曲着脸道:“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割尽这韭菜一样的舌头,四脚蛇一样的尾巴!”

    梅朵不再做声。田既霖的手已搭在她肩上,同时垂下了一条绣着梅花的手巾。梅朵回头望了一眼,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哗”的一声落下,再也捡不起来。此时在梅朵心里,这个二叔比天赐他爹对她都还要好的,那是针尖尖草尖尖上的爱,那是巴骨巴心心地疼。所以一回头她就扑进二叔怀里,嘤嘤地抽噎起来。那天晚上,田既霖没有回中府,一直陪着梅朵坐等到天明。就这样,摄政王嫖“尼姑”的传闻便不胫而走。

    其实在司境,人们照样把这种情感看成是伤风败俗的事情。试想在土司的领地一个土司王还会为性发愁吗?连女人的初夜权他都拥有,就是喜欢上自己的嫂子又有何妨?况且土民还有下堂的风俗,他们为何就不能真心地去相爱?也许爱情是人类最自私、最复杂的一种情感,只因带有自私的性质也便有了自私的表现。只是梅朵并不这样想,她认为自己是已故土司的女人,那么自己生是土司家的人,死也是土司家的鬼。因此她便不能像常人那样,去享受常人所能享受的幸福与爱情。在这件事上,似乎没有谁不去为梅朵深深地惋惜,毕竟她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她将女人的美丽集于一身,也将女人的智慧、勤劳、善良集于一身。可是她却守寡了!她要怎样做又才能博得人们的同情与谅解呢?梅朵想不明白。最终她只能选择一条绝尘的道路:遁入空门!其实她也不是真正地遁入,她只是想在空门的边缘求得一方安然、一方宁静——这在现实是绝对做不到的。因而,如今摆在她面前的现实就是:她不仅要承受无尽的流言蜚语,还将抚养一个支撑整个家族未来命运的脊梁。这就是她的使命与儿子的使命。而那些流言与蜚语却能致人于死地!她便不想再去背负那更为深重的罪孽,最后只能选择逃避!

    因而当现实超出梅朵所应有的想象的时候,这种平静的日子便被无情地打破了。梅朵再度陷入到茫然无尽的苦恼之中。但是那天晚上,梅朵的这种苦恼永远地消失了、结束了,她就像一面石磨,从石楼阁上坠入到楼下的深潭,去做一个真正的鱼妖了。

    那个霜刀风剑的晚上,天空忽然飘起了厚厚的雪花,天山间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天赐睡得很香,可当他睁开蒙眬睡眼的时候,却发现母亲不见了。天赐开始哭泣。因为他看见奶娘抱着自己也在哭泣。那时候天赐才知道奶娘其实也会哭的,只是那之前他从未见奶娘这样哭过,只见母亲哭过。可是那天晚上,北风劲吹,天出奇地寒冷,奶娘抱着他瑟瑟地站在龙溪江桥头,望着人们在冰河里打捞他母亲的尸体,打捞了好半天才打捞上来。天赐深感不妙,顿时大放悲声……同时传来的还有摄政王那如狼似虎的哭声。也许哭泣是人类一种最原始最无私的情感——可即便是没有流泪的哭泣,此时也让人揪心撕肺、欲罢不能!因而那个奇冷无比的晚上,有了天赐和摄政王共同的哭泣,人们心中才多了一丝温暖尚存,司境又才多了一则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但是他们的哭泣却给一些人带来了无比深重的伤害,因为他们将整个司城的根基都哭得动摇了。这时候很多人从噩梦中惊醒,辗转反侧,再度无眠。之后有人便这样评价天赐说:“这娃儿一定是白虎转世!不然他怎么一哭就像白虎吼呢?”

    于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田既霖不顾整个家族的反对,毅然将梅朵葬在了紫草山上。那是田家的祖坟地。而天赐的哭泣,就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梅花雨,洒在了紫草山上,洒满了天堂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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