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国-麻风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1

    容美和桑植边界的战火骤然熄灭,最失望的就是田京儿。眼看土司杀了桑植管家立马就会使事态恶化,哪知梯玛一出现,风向突然骤变。气愤之下,他癞子没有擦痒处,便把气撒在老婆桂芸身上。

    每每这时候,田京儿便有一种染匠踩在石碾上使劲揉布的感觉——这感觉最终导致了桂芸流产。这让桂芸无比伤心。可她除了伤心又能怎么办?即使田京儿只是一个不懂事——不懂得体贴女人的蠢货,可他的种子却是健康而富有生命力的,不久之后,那种子又在她肥沃的土地上播下,又开始发芽芽、开花花。可是田京儿这次不是为了寻找快感,他是为了报复天赐而在折磨、蹂躏桂芸。桂芸感到一阵难耐的疼痛,胯下就冒出了一股灼灼的温热……她知道那是血——鲜血——自己又流产了!田京儿也感觉到了,一股灼热迅速直达他的头顶:“你、你这是怎么了?”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能怎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桂芸把头偏过去,泪水汩汩地流淌。

    田京儿立马爬起,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一滩血,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桂芸的脸色在渐渐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他便胡乱地穿上衣裤,疯也似的跑向八峰街、跑向田家药店。

    田药匠赶来一看,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就将田京儿叫到一边,一声哀然:“不是老子说你,你狗日的也太不把自己婆娘当回事了!”他为桂芸处理过几次流产,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收起药箱,就摇着头走了。

    之后桂芸再也怀不上了,一怀就流产!开始时,桂芸还很伤心,她怕断了田家香火,仔细想想便想开了。心想真要是生下几个孩子来,今后还不跟自己一样受苦受穷?便悄悄地吃了绝育药。田京儿却不死心,还在桂芸身上倒腾个不止,就像耕种一块长不出庄稼来的荒地。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自从桂芸怀不上孩子以后,她人却渐渐好看起来了,不仅脸上有了血色、水色,连少妇的风韵也凸显出来。一出门,人们不见了桂芸往日那忧郁落寞的神色,都纷纷议论起来:“呃,这骚娘儿们是怎么啦,怎么越日越乖呢?”

    这一天,正是向管家儿子向日芳和叶泰斗两家共同立屋的日子,桂芸也过来看热闹。屋都立在东门边,起的都是转角楼,都依岸临水,暗地里就攀比起来。一大清早,两边就开始偷梁木。叶家这边先偷来,鞭炮就噼里啪啦响起来。待掌墨师画好了墨线,徒弟们就围过来几扁斧把梁木扁好了。掌墨师开始画梁。时辰一到,鞭炮齐响,掌墨师命众徒弟将梁木提上来,屋梁上就飘起吉祥歌。这时河雾升起,掌墨师开梁口,他边开边唱:“手拿金挫银斧头,主东请我开梁口,先开东,主东金银满堂中;后开西,主东骡马叫嘻嘻;……”叶泰斗一脸堆满笑意,跪着用衣赏接下梁口的木渣子,再用红布包好放进箱底。这时候,另一个掌墨师二木匠从这里走了一圈,就回了那边新屋场。

    开始上梁,又是一阵鞭炮声响。在溜子唢呐声中,掌墨师登上方梯、攀上排枋。刚刚上到梁顶上,那边屋场的木匠就哈哈大笑。这边的人都朝那边望去,却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这边就开始对梁口,居然再也对不上了。掌墨师急了,额头开始冒冷汗。叶泰斗站在下面急红了脸,却又不便做声。再说这掌墨师是从桑植抓来的土民,如今已是解下镣铐的奴隶,人称幺木匠。幺木匠见那边新屋场正在立排扇,知道一定是那个掌墨师在捣鬼,就冷冷一笑:“哼,老子等下也让你有好戏看!”他便叫徒弟拿上墨斗,口里念起咒语,将墨签猛地一折两断,然后噗地吹了一口气。梁口一下子对上了。

    这时晨雾开始消散,太阳露出脸来。突然一股河风卷上岸,径直从桂芸身边卷过去,将她罗裙也卷飞起来。大家就笑开了。桂芸一怔,赶紧压住罗裙往一边跑。她边跑边笑,旋风就撵着她一路追赶,一下就将她追赶到那边屋场。那边正在立最后一面排扇,但见一股旋风卷来,大家手突然一松,那排扇就倾倒过去。看热闹的人“哇”的一声惊呆了。吓得立屋的再不敢拢边。一阵子,那旋风就“呼啦啦”旋走了,竟不着一点儿痕迹。那边掌墨师知道出了问题,就附在主人家向日芳耳边嘀咕。向日芳顿时青了脸。就叫来田京儿,要他把他婆娘带到叶家屋场去,说是桂芸不干净,立不上屋是她带来的晦气。田京儿又哪肯动?一脸涨得赤红如茄。然而向日芳又是谁呀?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土司后裔,如今他手里握有实权,就连当今土司都让他向家三分,难道还怕你个落难公子不成?一言不合,一耳光就扇过去:“你还真以为你该当土司啊?你下辈子做梦去吧!”田京儿被打蒙了,顿时眼冒金花,踉跄几步,说你个向阎王,你凭什么打老子?向日芳说,就凭你婆娘给老子带来了晦气!瞪着眼睛逼上前来。当年要不是这混账小子出卖亲人,他姑姑又哪里会被李大公子强奸致死?他早不认这田京儿是亲老表了。

    “哼,等老子当了土司,老子让你好看!”田京儿一边嘀咕一边退开了。惹得看热闹的人一个劲大笑。“哼,龟儿子,看哪个笑到最后!”田京儿依旧嘀咕不休。可他到底畏惧向家的权势,只好蔫蔫地过去了,叫桂芸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桂芸也来了气,说哪个丢人现眼了?屙不出屎来不要赖茅室!说完就愤气地走到了叶家屋场。

    向家屋场又开始立屋。刚把这边一排立正,那边一排又倾斜过去。这样反复折腾几次,还是没法把最后一排立起。掌墨师二木匠就知道今日遇上了高手,只好烧香请求师傅帮忙。过了一阵,正准备立最后一排,又呼啦啦一下子倒下去,把那个掌墨师二木匠的脚只差砸断了。二木匠脸色骤变,这就跪着像狗一样地爬到叶家屋场,引来众人一阵开怀大笑。这时他脸也不要了,忙给幺木匠磕头。一个劲地请罪。大家便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是报应!桂芸也挤过来,呸了他一口:“看你狗日的屙不出屎来,还赖不赖茅室?”引得看客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幺木匠也鄙夷了一声:“你给这位姑娘磕三个响头,就算没事了!”

    二木匠哪里肯磕?他仗着自己是本地的一位掌墨师傅,这个脸还要!幺木匠又冷冷地道:“欺山莫欺水,欺狗莫欺主!你欺负谁了,自然得请谁来替你解结!你要是今天不磕头,那我也没法子!”

    “就是!就是!”众人一阵附和。

    二木匠白了众人一眼,只好给桂芸磕了三个响头。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二木匠没有讨过关,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过去,又被向日芳狠狠扇了两记耳光,说没用的东西!连老子的脸也让你丢尽了!可再立屋时,屋却立起来了。

    2

    幺木匠出了名,司城只要是稍微富有的人家起屋都请幺木匠来当掌墨师。但真真对幺木匠好的,还是田京儿的老婆桂芸。那天,幺木匠在河里洗澡,老远望见桂芸对他微笑。桂芸感激他。事实上是幺木匠给她争回了一个做女人的面子,桂芸想去报答他。

    这天,幺木匠一上岸就跟在桂芸后面。那时天已黑尽,不仔细看,一丈之内看不分明。大家都在吃饭,没有谁特意注意这两个神秘的人。桂芸早就做好安排,田京儿和她爹喝了个七八分醉,都赌博去了,染坊里空空荡荡,很是安全。桂芸进了门,一会儿幺木匠也进了门。桂芸伸出头来一望,见后面没有尾巴,就把大门闩上。幺木匠一直激动着,他想不通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找上自己?一路心里都在琢磨。现在跟着桂芸进到屋里,他心里反倒泰然许多。

    环顾四周,但见染杆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匹,在夕光中生彩,在河风中轻扬。只是染缸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釉,这说明染坊已经很久没有开染了。自然,这家子的事幺木匠也知道个八九,可他还是第一次进染坊。他知道,这房子虽是王家住着的,其实是土司的资产。王三麻子那时还没有自己的一份家业。而田京儿做了王家女婿后,这一家子就越发地见穷酸。因为一个是酒鬼、一个是赌鬼,天天都伸手向桂芸要钱。桂芸是能卖的卖了、能当的当了、能借的借了,还是满足不了这两个活鬼的纠缠。现在,桂芸是再也不去想这些了,心想自己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得活出个女人的滋味来。然而,让桂芸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打动了她心思的男人居然是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的奴隶——木匠!现在她点亮了油灯,又挑亮了灯芯,见幺木匠还在那里呆望着,就“扑哧”一声笑了。

    幺木匠也笑,但他就是不肯坐,依旧这么直呆呆地望着这个女人。只见她身上穿一件盘蝴蝶结扣儿的绣花水红小袄,外面套着杏黄丝棉坎肩,下头穿的罗裙却是葱绿的。桂芸脱了外面的衣裳,眼睛就荡起一湖秋水,半含羞涩道:“来呀!我是心甘情愿的!你怕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啊!嘻嘻。”

    幺木匠哪还顾得了这许多?一个风口浪尖上的人,他难道还怕这个不成?就将桂芸一把抱起,嘴不由地贴了上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桂芸用手去摸幺木匠身上的汗珠,感觉像是在抚摸润润滑滑的青苔。她笑了,就问怎么上梁时要挂一块红布呢?

    “这可有来历的!”幺木匠亲了她一口说,“相传有个叫王恩的秀才上京赶考,在路上生病,被一根柳树精救了。这柳树精长得跟天仙似的,又怎么舍得王秀才走?可王秀才怕误了日期,硬是要走。柳树精就说:‘你这一走,我就得死了。’王秀才忙问这是为何?柳树精说:‘你在我这里住了半个月,别人能不闲话吗?’王秀才为难了。柳树精就以身相许。王秀才说:‘婚姻大事,要有媒有证才行。’柳树精说:‘柳树可以作媒,天上月老可以作证,你又怕什么?’两人就私定了终身。临走时,柳树精说:‘你要牢记‘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而王秀才应考的题目正是: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他一下就对好了,居然中了头名状元,被招为附马。一日,朝廷要建一宫殿,需要一根好梁木,王秀才就奏了一本,说有棵柳树最好。皇帝就派人把那柳树砍来,长短大小正好合适。可是上梁那天,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那梁木怎么也抬不上去。到了晚上,柳树精就托梦给皇上,说是只要挖了一个最忠实的大臣的心肝,就能把这梁木安上去。第二天上朝,皇帝就说他屁股上长了个大疮,要个大臣给他吸脓,王秀才想当大官,为了讨好皇上,就说他吸。皇上便一声大叫:‘就把他的心肝挖出来!’就这样,王秀才的心肝被挖了,用红布包了,拿去祭梁木,那梁木就抬上去了。之后,那红布就用来镇邪了。”

    桂芸一听就哭起来。幺木匠不明就里,忙问她为么哭?是我惹了你么?

    桂芸努着嘴,半真半假地道:“这天底下怎么就没有一个好男人呢?怎么全都是忘(王)恩的呀?”

    幺木匠的脸不觉一阵通红,他嘿嘿一笑,发誓道:“还有一个幺木匠不是忘恩的呢!不信我挖开心来让你瞧!”

    桂芸忽然想起什么,好像听说这幺木匠姓柳,就问你姓么呀?他说我姓柳呀!桂芸就明白了,他姓柳我姓王,他这不是在开自己玩笑吗?就用手不停地擂着他胸膛,说你姓柳那我不就成了那个叫王(忘)恩的秀才了?可不是么?两人就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就这样,桂芸跟幺木匠好上了。但幺木匠怕从前门进来让人看见,就天天从河里吊上楼来。日子一久,还是被怀恨在心的二木匠抓到了把柄。二木匠就将这事告诉了向日芳。向日芳也想找机会好好修理修理这个幺木匠。那一天,二木匠见幺木匠不在家,知道又会相好去了,就赶来告诉向日芳。向日芳就把田京儿叫来,说他老婆在偷野男人!

    田京儿一听肺都气炸了,就带人来开门。幸好两人已经完事,幺木匠又在给桂芸讲故事,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就知道来抓奸了。桂芸眼疾手快,立即将幺木匠的衣裤丢下河,叫他快跑。幺木匠怕丢下桂芸她一个人受罪,依旧迟疑着不走,说我不能走!要死我们一起死!桂芸说你快走!救得一个是一个!一把就将推出了窗台。

    幺木匠无奈,回头深情地望一眼桂芸,哀叹一声,只好顺着布条立马滑了下去。桂芸刚把布条收起,门就被田京儿和二木匠嗵的一声破开了。

    “那个男人是谁!说!”田京儿进屋一把揪住桂芸的头发,恶狠狠地问。

    “没有男人!没有!没有!没有!”桂芸连声否认。

    二木匠赶紧伏在窗边一望,说是有个人影从河边逃跑了。

    “还说没有呢!”田京儿一耳光扇过去,桂芸的嘴角就冒出了血。桂芸就朝地上呸一口。一脸的轻蔑。田京儿哪肯甘心,骑在桂芸身上就狠狠地揍:“说!到底那个野男人是谁?你说还是不说?”他边问边扇她耳光子。桂芸咬着牙关就是不说。整个司城一下子轰动起来。大家知道,按照土司和祖宗的规矩,偷奸的男人要动宫刑,女的要么沉潭、要么游街、要么活埋。所以桂芸的嘴就像封了蜡的罐子,怎么也不肯打开。

    梯玛天赐也知道了此事,可他也没有法子了,这事已经闹开,他就是想遮也遮掩不过去。这就来到行署,当着向日芳的面对土司说:

    “捉贼捉脏,捉奸捉双!还是要把那个男人揪出来的好!”

    “你这不是在袒护她么?”向日芳恶人先告状,开始对土司施压:“田京儿自己都承认了,怎么就没有人证?难道这还不算人脏俱获?”

    “那也能算人赃俱获?”天赐嗤之以鼻,“那么请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是谁?不就是那个幺木匠么!”向日芳指着窗外。

    “你们抓住了么?”天赐据理力争,“简直是血口喷人、诬陷好人!”

    见两人争执不下,田舜年只得招手:“你俩也不用争了,把田京儿叫来对质一下不就是了?”

    这就叫来了田京儿。田京儿一进来就说:“怎么不是他,就是他,他的背影子我和二木匠都看清了。我们两双眼睛难道还会看错?笑话!”

    天赐还能说什么呢?他脸一木,骂一声不知好歹的东西,便拂袖而去。

    于是开始游街示众。天一亮,桂芸就被几个妇女剥了衣裤,赤裸裸地推出大门。她本能地用手护着双乳,紧夹大腿,想要遮住自己的羞处。风微微的,吹动着她的长发,却没法抚平她心灵的创伤。一路上,大家都开心地品评着、议论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女人结婚之后竟是比做闺女时更水色,简直赛过司城所有女人的皮肤。但这话谁也没有说出口,都只阴在心里这么默默地念叨。女人真是水做的,似乎水往哪里流哪里就有河床,哪里就能滋润。而桂芸就像一根被霜打的青葱儿,外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纱;又像月光染了一般,白里透着些青紫。那自然是田京儿的杰作。田京儿已经把桂芸整整折腾了一夜,一身白白嫩嫩的肌肤也便有了青紫的地方。开始时,桂芸还在担心自己的清白,现在见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清白可言,反倒泰然许多。她没有哭没有骂也没有喊,只是放声地大笑着。人们就看见桂芸不再用手遮挡自己的胸乳,她竟然将腰杆笔直地挺起来。走路也自然多了,不用再夹着双腿一阵阵扭捏。于是那美丽的曲线便在晨光中勾勒出来,竟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生动。真是比墨匠弹的墨、比画匠画的线条都还要优美。土司也看见了。土司的感觉比谁的都要强烈,因为他第一次要了桂芸的初夜时,桂芸还是叶芽芽一样的鲜嫩、藕节节一样的洁白,只是没有如今这般滋润与丰满而已!土司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不明白这么美丽绝伦的尤物,怎么一下子就被众人给糟蹋了?

    这时候,没有谁的目光沾上桂芸的裸体后能扯下来,包括女人们。刚开始,当她们去剥桂芸衣裳的时候,一边剥还在一边使劲地用手捏,似乎还解恨。可是现在,她们也后悔了。她们发现自己的男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女们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口水长流。她们没有想到,那美丽竟会生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它不仅征服了人们的眼睛,同时还征服了人们的心灵!可如今她们已是后悔莫及、懊悔不迭,当她们看到桂芸一路高昂着头颅从街上走过,自己反倒垂下头去。心想这一身雪一样洁白的肌肤要是披在自己身上该有多好!这时候,男人们的目光早已拉成了三条直线,久久盯住那三点凸凹的地方,一动不动。可是现在,所有的男人们都害怕了,因为耳旁正不断地响起“呸呸呸”的痛骂与诅咒之声,而那声响震得男人们耳朵发木、心灵发怵。但是,此时男人们最憎恨的也是这“呸呸呸”的声响,这声响就如洪水猛兽一般淹过来,让他们几乎躲闪不及。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光芒射向大地。人们开始眼花缭乱。

    桂芸终于骂开了。但是桂芸却没有找到具体咒骂的对象,她在朝老天爷骂。老天爷却没有回应。老天爷似乎早已经习惯做一个看客,正在俯瞰人间的这一出好戏。最终,桂芸又对着高墙骂。女人们这才想起,桂芸的初夜是被土司享用过的,可是又有谁能说自己的初夜就没被土司享受过呢?谁又是完完全全干干净净的呢?所以,经桂芸这么一骂,女人们都羞愧地垂下了头,回头仔细一想,除了那些一脸麻子、长得歪头歪脑的、像马桑树疙瘩一样的女人能够讲大话外,谁又能站出来说自己就只跟过一个男人?此时,桂芸就像一个捍卫正义天平的使者,正用自己洁白的身体宣布自己的主义,使得女人男人们的内心都开始翻江倒海。渐渐地,那些好奇的目光移开了,围观的人群开始减少。女人们都退了回去。而人们一直都在猜想,桂芸的身子真是比她母亲的身子都还要白净,为何她母女俩就难逃同一出命运?

    但是一阵羞怯之后,女人们还是恼羞成怒了。她们再一次联合起来。有人甚至还在路边扯来了蛇麻草,先是在桂芸的面前晃,继而又朝桂芸的身上探。桂芸就跳起来!她跳起来了!因为这种蛇麻草,叶子长着锯齿一样的毛边,那是有毒的毛边,一触上人的肌肤就像被蛇或蚂蚁咬上一口,或是像被活辣子虫刺了一下,使得人们不堪忍受。这时候,桂芸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她惊叫起来。这叫声就给失望的女人们带来了复仇的力量与快感。因而有了一个女人这么疯狂的报复,就有第二个女人不甘落后,大家也便在桂芸身上开始试验着这种新鲜的、刺激的、甚是折磨人的方法。桂芸就更加大声地呼喊起来。因为那些蛇麻草在她雪白的屁股上拉过,在她丰满的乳房上拉过,还在她突兀的小腹上拉过,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又一口,她的惊叫声就使得她的脸开始变形。而那蛇一样在身上爬着咬着的感觉顿时传遍周身,使得她再一次曲起腰肢扭动起来,她试图去捍卫自身的尊严、保护自己的下身……可是,当她一弓下腰去的时候,那些蛇麻草就从后面袭来。女人们就这样一路咒骂着,一路报复着,似乎这样才解恨了。而苍黄的天底下,桂芸的骂声传得远远地,一直传到男人们的睡梦中去了。

    3

    那几天,桂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染坊的。没有人再来看热闹了。田京儿这才后悔起来:自己的老婆偷了人,大家都看见了,可是别人老婆偷了人,怎么就不让大家来看呢?他突然有了一种被捉弄、被伤害的感觉。他又开始喝得酩酊大醉,一夜都没归屋。这个时候,桂芸枯坐窗边,凝望月色,泪水已经冰凉,点点泪痕反射着光芒。一颗小石子忽地落在她面前,她就笑开了,捡起来看了又看。她知道那是幺木匠扔进来的。幺木匠想上来,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桂芸也没有抛下吊布去,他只好失望地走了。

    本来,向日芳是想要挖出幺木匠报仇的,却被桂芸一肩背了。这天,桂芸又赤裸着被二木匠推出门去,只有几个顽皮的小孩子跟着。来到百斯庵前,刚好袁和尚出来,一见桂芸雪白的身子,他就“阿弥陀佛”一声。正欲掉头,眼睛却忽地一亮:“麻、麻风?”两个字在脑子里骨碌一转,不想就蹦出了口。

    二木匠耳朵尖,就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麻、麻风?”

    袁和尚走近来一看:“还真是麻风!难怪这女人这么水色!”

    二木匠不相信,又嗫嚅着开始追问:“真、她真的是麻风?”

    袁和尚哪敢理睬,掉转头就跑:“天啦!有麻风鬼了!有麻风鬼了!”

    这么大声一喊,所有的人都被吓跑了,人们也就跟着一路大喊:“王桂芸得麻风了!田京儿老婆得麻风了!”因为民间里传说,麻风被“风”一吹就会传染,所以大家见了麻风病人,就像见了魔鬼一样,都吓得唯恐躲闪不及。

    王桂芸得了麻风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开始人们还感到很惊讶,生怕自己也被这个女人传染,就把身上的衣裤换了、洗了,然后才想起来:王桂芸那么美丽原来竟是一种病态!人们的心理这才渐渐平复下来。于是,当女人们再次谈起的时候,也就不再感到自惭形秽:原来这是个有病的女人!而且还是个麻风病鬼!哼,不信大家就等着瞧吧,这朵被虫蛀过的花朵马上就会枯萎,马上就会凋零!哼,男人们,你们就等着去死吧!

    这消息也传进了土司的耳里。田舜年的脸刷地青了,他生怕自己也染上麻风,居然病倒了。请了药匠来看,一个个都摇着头,竟是看不出有什么病来。

    过了几天,这话传到了智靖和尚耳朵里,几个高僧一商议,就叫袁和尚再次放出消息说,王桂芸得的不是麻风病。袁和尚明知自己在撒谎,但为了保全大家,最后他还是上街去说了。司城这才从恐怖的气氛中渐渐缓过神来。

    人们从此就怕再见王桂芸了。特别是田京儿,他更是苦不堪言,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都像见了瘟神似的躲着他。就是进了酒馆也被人猛地一把推出来。田京儿气恼不过,就开始朝天大骂:“老天爷,我日你个祖宗八代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