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少年都不坏-以爱你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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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清明假期之后,开学的第一天各科老师就公布了上次月考的成绩,弄得不少人怨声载道。

    沈梨乐呵呵地用手机把试卷拍下来,第一时间发到家庭微信群里,得了两位领导的表扬,还收获沈天佑的一枚白眼。她最近家庭、学习、微博连载“事业”三丰收,对于沈天佑爱计较的小情绪完全不在乎。

    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有人光是被叫去办公室谈话就有两次,班主任一次、科任老师一次,乔禄苦不堪言!放学的时候又被人通知说年级组长有事找他,乔禄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溜了。

    沈梨撞见乔禄的时候,他们班长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他就跟没听见似的,沉着脸往外冲,还拉着沈梨给他当掩护。

    “我说乔禄,为什么每回你见到我都像被人追杀一样?”乔禄的手像铁钳一样,揪着沈梨的书包,强迫她和自己一起走。

    “我二哥来了,他想把我从学校弄回去。”乔禄有条不紊地分析,“成绩波动是常有的事,但上次我被所有老师关心成绩,是我大哥回学校演讲的时候。”

    “乔二和你大哥?”

    乔禄顺利走出校园,才放松警惕,松开手,对沈梨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又说:“我大哥二哥也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他们就是学校招生会拿他们当招牌的那种学生。每次他们来学校,老师们都会对我格外关注!”

    沈梨似懂非懂,被他推进一家港式茶餐厅坐下,心里还惦记着沈爸沈妈的奖励:“我不在外面吃饭,爸妈给我做了鸡腿!”

    乔禄把菜单推过去,简单明了地说:“我请客。”

    沈梨把菜单抢过来,不客气地说:“你不早说!”

    精致的菜单吸引了沈梨的注意,一不留神,她就把奶茶、正餐、甜点都点了,一抬头却发现乔禄看着她笑,她拿手指敲了敲桌面:“合伙人,你该不是心疼了吧?”

    乔禄加入沈梨的创作团队,共同创作的《猴戏熊孩子》在微博上引起热议,最开始是条漫形式,后来竟然有漫画平台找上他们,要求在他们的手机平台上连载,他们俩同意了。除了小猴子的趣事,两人也创作了不少故事,就这样一个写脚本,一个画漫画,两人把《猴戏熊孩子》做得有声有色。沈天佑有时眼红还嘟囔几句,说他是漫画的人物原型,应该给一点人物设定费。

    “请合伙人吃饭怎么能心疼呢?”

    没意思,竟然看不到乔禄冷脸的模样。

    沈梨还记得乔禄找她说小猴子的事情,被她一句话堵得变脸,熟了以后反而没皮没脸了。

    沈梨摇摇脑袋,绕回刚才的话题:“你还没说呢,你大哥二哥成绩好,跟你总被叫去谈话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觉得,你理所当然也应该成绩好?”

    乔禄看她一眼,撇嘴道:“但凡学校老师看见我就要问,你哥哥是不是乔子舜?你哥哥是不是我们市的状元啊?你大哥是不是考上复旦的那个?”

    乔禄学得活灵活现,餐点上来之后,沈梨都没舍得拿筷子开吃,她忽然感悟道:“哥哥成绩好,还能给弟弟造成困扰?”难不成沈天佑发在微信群里的白眼,也有觉得困扰的意思?

    乔禄没悟出沈梨为沈天佑思考的这层意思,一个劲儿在倒他自己的苦水:“老师总是预先把我想得特别好,结果发现我没他们想的那么好,就非常失望。讽刺我也就算了,凡事都要把我大哥二哥拉出来踩我一脚。”

    沈梨拿起筷子吃东西,边吃边说:“换我也受不了。”她脑子里浮现出沈天佑被教训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的,她是不是该找个时间给他补课呢?

    “其实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在我大哥二哥那里。”乔禄自嘲地笑笑,看着沈梨说,“他们跟你不一样,你是个好姐姐。”

    时过境迁,现在沈梨也会说漂亮话了:“生活总会发生磕磕碰碰。”

    乔禄把最后一个蟹黄烧卖夹到沈梨的碗里,神情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误会你把生病的弟弟丢在家里,自己出去玩的事吗?”

    沈梨翻白眼:“怎么不记得,你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后来道歉说是因为你哥对你做过同样的事。”

    “那时我俩去参加同一个比赛,他在初中组,我在小学组,他得了第一,我甚至没有出线。同行的人知道我是他弟弟,就嘲笑他有个草包弟弟,他特别生气,关上门把我骂了一顿。”

    “其实我那天考试失利是因为不舒服,我跟他说实话,他当我忽悠他,说我演戏,最后把门一摔就把我丢在家里出去玩……”虽然后来没出什么事,但爸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处置方式还是让他很不服气。

    乔禄没想着得到别人的安慰,看着沈梨眼睛湿润润的,心里忽然一暖,神神秘秘地凑过去:“不过我总算是整了他一把,他现在说不定还在年级组长的办公室傻坐着呢!”

    沈梨同样凑近,小声说:“你怀疑他等不到周五?”

    乔禄讥诮一笑:“他绝对不会把主动权交到我手上。”

    “看来你对我很了解!”

    突然,有人不请自来,乔子舜抽开椅子坐下,手往餐桌上一放,又触电似的弹起,嫌恶地看了桌上的油污一眼,嘲讽道:“乔禄,既然你这样了解我,就应该知道不听我的安排会有什么下场。”

    被抓了个正着的两人瞬间安静下来,乔禄脸上阴晴不定,眼睁睁地看着乔子舜大放厥词。

    乔子舜对这个闹心的弟弟是烦透了,明明也姓乔,说话做事就是不像乔家人。他抽了张纸擦手,目光懒散地扫了乔禄一眼:“青春期叛逆这可以理解,但你要有个限度。家里养猴的笼子都给你备好了,我们退了一步,你也退一步,当医生也不错……”

    沈梨笑吟吟地问:“养猴的笼子准备好了,养人的笼子准备好了吗?”

    沈梨的笑就是个糖衣炮弹,乔子舜一开始被她晃花了眼,没听清内容,还点了点头:“对,养猴……养人的笼子?你什么意思啊?”

    乔子舜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极具攻击性的目光在沈梨的脸上撞击:“你把我们家当成什么地方了?”

    沈梨笑容不改:“吃人的地方!听听你那施恩的口吻,他是你弟弟,又不是你养的狗!”

    乔子舜审视地看着她,两秒后收回视线,站起来催促乔禄:“去把你宿舍里的东西收拾收拾,跟我回去。”

    乔禄坚定地摇头:“我不回去。”

    “乔禄,我警告你一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乔子舜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沈梨对他唯我独尊的模样倒胃口到极点,打断了他的表演:“你也管得太宽了吧?乔禄他在学校住得挺好!还有那个笼子,我告诉你,我们看不上!把猴养在笼子里?你怎么不把自己养在笼子里?”

    乔子舜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怒气不自觉往外冒,气压低得吓人:“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

    沈梨把桌子一拍:“我路见不平不行吗?还凭什么,你又凭什么管乔禄的事?瞧瞧你那口气,难道乔禄不是你们乔家的孩子,他只是个二等公民?”

    乔子舜被沈梨的尖牙利嘴冲击到了,一连串话吐出来让他没有反应的余地,下意识地回答:“我是为了他好。”

    然而这句话就像是一壶汽油,突然洒到沈梨这盆火上,火苗腾地冲上来,怒火万丈:“为他好个屁!你就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

    沈梨跟加特林机枪似的“突突突”,把就餐的人都吸引过来,店长也过来了解情况。乔子舜还想横眉竖眼地把沈梨吓唬走,但她却更加有恃无恐了,仗着人多话都放出去了,反正她是不会让乔子舜带走乔禄的。

    就餐的人不明真相,还以为乔子舜纠缠沈梨,都嘘乔子舜,把乔子舜弄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狠狠地瞪了“祸端”乔禄一眼,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乔禄听了这句话只是愣了一秒,随即恢复正常。反倒是沈梨慌了,眼睛锁着乔子舜离开的方向,难以置信地询问乔禄:“他说的不是真的吧?你爸被车撞了?”

    2

    沈梨很烦,刷牙的时候牙龈出血,连痘痘都冒出来两颗,对着镜子,她忍不住发出烦躁又无力的吼叫,在沈妈的追问声里,她草草洗了把脸,躲进房间。

    小猴子坐在床上,特别霸气地拍拍身边的位置,意思是:你给我过来。

    沈梨“扑哧”一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霸道总裁样儿?”她往床上一坐,顺手把“霸道总裁”捞进自己怀里,“我好心办坏事了,我以为是伸张正义帮你前主人赶走了讨厌的哥哥,谁知道人家是来宣布噩耗的。”

    小猴子把胳膊搭在沈梨的肩上,倾听沈梨的烦恼,仿佛真的能给她回应似的。

    “最让人无奈的是乔禄,你那前主人死活不相信乔二说的是真的。万一,把你丢了的那大叔真出了什么事,乔禄不是连他爸爸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沈梨叹了一口气:“‘猴大王’,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真希望能有个人帮我分析分析,‘猴大王’,你帮我分析分析吧?”

    小猴子动了动,推开沈梨,自己把门打开出去了,三分钟之后,它拉着沈妈走进了沈梨的卧房。

    沈梨目瞪口呆地看着重新回到她怀里的小猴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成精了。”

    沈梨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把自己的问题跟沈妈说了一遍,母女俩破天荒地在沈梨六岁就结束了睡前童话故事之后,在她十六岁时又迎来第一次睡前谈心。

    第二天,得了沈妈鼓励的沈梨找到了乔禄:“虽然你不能单凭一句话就肯定你爸是被车撞了,但也不能直接否定,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你后悔?”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哥和我爸。”乔禄说得信誓旦旦,“我爸的话你能信一半,我哥青出于蓝胜于蓝,他的话你一半也不能信!”

    沈梨对他的冥顽不灵感到挫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就去医院看看他,他又不会把你怎样!”

    乔禄不在意地继续做伸展运动,悠闲地说:“我去了那才叫自投罗网。要去你去吧,我要上体育课,先走了!”

    “喂!你……”

    乔禄比沈梨预想的还要固执,虽然没听他详细说过他们家的事,但看起来乔禄对家里人的芥蒂很深,矛盾冲突也相当激烈。

    沈梨仍然决定继续干预下去,昨天晚上她跟沈妈谈心,两人又提到了之前的事,沈妈前所未有的愧疚,她说:“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孩子又何尝不是父母的老师呢?我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这么多,所以需要你们教教我们,教我们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家长。”

    沈梨想,也许乔禄家的事跟自己家一样,长辈错了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也许得要有个人提醒他们一下。

    前一秒的沈梨是正经的,后一秒发现男神给她发微信消息的沈梨是呆若木鸡的。

    她的男神!

    考入复旦大学,前不久还回学校做过演讲的男神!相貌平平无奇,但浑身散发着学霸的光芒!连笔记都成了他们学校的不传之秘!

    上次,栗子壮着胆帮她要了微信,加了微信好友之后沈梨胆小得一句话也没敢说,连过节都没好意思发条消息问候一下,现在男神居然给她发消息了?

    虽然男神只发了一个字加一个符号:“在?”

    搜狗输入法的打字音效响个不停,沈梨立马回过去一长串文字,最后还配上一个可爱的表情。

    但男神只回了她一个字:“接。”

    接?接什么?

    微信视频电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响起。

    男神,男神要和她视频?

    可学校里没有Wi-Fi,只能用流量啊!

    沈梨想都没想就按了接通,为了跟男神视频,流量费用超支算什么!

    趁着屏幕没有亮起,沈梨还理了理头发,想给男神留个好印象。视频接通,沈梨甜声问好:“男神,你……”她挂着的笑容彻底僵硬,质问屏幕那边的人,“怎么是你?”

    乔子舜瞬间变得趾高气扬了:“乔子尧是你男神?你不知道吗?他是我跟乔禄的大哥!”

    “乔子尧是乔禄的哥哥?”沈梨惊诧地叫出来,她是错过了多少次获取男神笔记的机会?乔禄、乔子舜、乔子尧,谁能想得到这三个名字的主人竟然是亲兄弟呢?

    乔子舜讽刺她:“叫什么‘男神’,你不是最喜欢给人取外号吗?管他叫乔大呗!”

    “你管得着吗?”沈梨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谁让你用他的微信号跟我联系的?”

    乔子舜尴尬地摸了下鼻子,意图拐回正题:“那个,我找你有事要说。”

    “我跟你没话说!”说完沈梨就想关视频,可是被乔子舜阻拦了,他把镜头调转,让她看到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

    “我没有骗人,我爸真的住院了。”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输液瓶吊在床头,不认识的仪器发出单调而冷漠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沈梨依稀记得他的脸。

    是那个大叔,那个把小猴子丢给她的大叔。

    沈梨怔怔地问:“他真的被车撞了?”

    “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

    沈梨愧疚了,她之前还怀疑过这是不是乔二想出来的苦肉计,但现在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病床上的男人被乔子舜的动静弄醒,艰难地撑着身子问:“子舜,你是在跟乔禄打电话吗?他……他怎么说?”

    沈梨看着屏幕那头的中年男人有点鼻子泛酸,乔子舜没有出现在画面里,声音听起来很为难:“没有,我去学校找过他了,他不相信我。”

    中年男人没有因此愤怒,反而更加失落:“他不信啊,唉,他不信也是正常的,谁叫我以前对他那样专横,现在倒好,到老了,儿子也跟我离心了。”

    “爸,你说这些干吗?”

    手机被乔子舜搁在某个地方,镜头正对着病床,沈梨看见乔子舜去将中年男人扶起来,她清楚地看见不久前还精神奕奕的人,现在因车祸和疼痛变得苍老。

    真的要这样不死不休地犟下去吗?生命能有多长时间给我们争论、冷战?坚决不肯给对方一个机会,死犟着不肯先低头,直到后悔莫及?

    不可以!她不会放任乔禄继续错下去。

    等到乔子舜再把手机拿起跟她视频时,没等对方开口,沈梨直接说:“地址给我,我会把乔禄带去医院的!”

    乔子舜抿嘴笑着说:“那先谢谢你了。”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追问:“谁……谁在说话?”

    乔子舜跟他解释了之后,他强烈要求要跟沈梨说话,沈梨看着屏幕里乔爸爸的脸,郑重地做了承诺。

    乔爸爸忽然就泪花闪现了,眼眶湿润着说:“好,好,那就拜托你了。”

    3

    沈梨带着一种使命感,想了个招,她先找到乔禄的班主任,跟班主任把事情一说,把假一请,再带着班主任直奔操场找人。

    或许是班主任的可信度更高,或许是沈梨给乔禄看的视频截图太戳心,乔禄这次像个闷葫芦一样,被沈梨一拽,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他们上了车,沈梨把地址报给司机,转头就看见乔禄迷茫的脸,她沉默了好久,小心翼翼地触碰对方,问:“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乔禄迅速地眨眼,眨掉莫名而来的水汽:“有点,有点难以置信。”

    四十七岁,说老不老,可是说年轻也不年轻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一家之主,事业上是大好的年纪,但“三高”和各种疾病也跟着来了,尤其还有种种其他的意外。种种的种种,都在告诉乔禄,那个专横霸道的人开始变老了。

    谁还能不老呢?谁不是一出生就向着老去、死亡的终点前进呢?可那个像一座大山一样的男人——父亲,他怎么可以老?

    沈梨拍了拍乔禄的肩:“宽容些吧,虽然他有你们三个孩子,但是也没有专门学过怎么做人家父亲。我妈说她也不是生来就会当妈妈的,有些不懂的,她希望我能教教她。其实想一想,大家都是这样。”

    乔禄看着车窗外,半晌才回答她一声:“嗯。”

    付完车钱,沈梨驾轻就熟地带着乔禄走进住院部的大门,走出电梯时乔禄忽然欲言又止:“你说……”

    沈梨看到他脸上的担心,宽慰他:“没事的,要不,我们先去护士台问问?”

    此时的护士台只有一个正在录入文件的护士,沈梨敲敲柜台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乔的患者?”

    护士抬头,不假思索就答:“姓乔的?你是说被‘小电驴’撞了的那个乔建良吧?405号病房。”

    “你说他被什么撞了?”

    “‘小电驴’?”

    护士平静地回答:“‘小电驴’。”

    二十分钟之后,乔禄推开了405号病房的门。

    乔禄的父亲乔建良半靠在床,乔子舜拧干毛巾,绕过输液管给他擦脸,乔建良从乔子舜的动作间隙里看到了乔禄,激动地向前倾:“儿子!你来了!”

    乔禄含糊地应了一声,仔细地把乔建良看了一遍,只见父亲的发鬓冒出白丝,抬头纹也深了,看起来很憔悴。

    乔子舜回头看一眼,撤下毛巾,端着水盆说:“我去倒水。”说完,他便离开了病房。

    乔禄走过去,掀开被子,露出乔建良打了石膏的腿,他又把被子盖上,细心地掖了被角,低着头问:“怎么弄的?”

    二十分钟之前护士告诉他,乔建良是被“小电驴”撞了。乔禄的怒火一瞬间就被点燃了,被“小电驴”撞了,怎么不说被自行车撞了呢?

    他就知道他们是想把他骗过来,用苦肉计把他忽悠回去。

    他当时就想冲进来拆穿他们的把戏,但被沈梨拦住了,沈梨让他好歹听护士把话说完。

    后来护士告诉他,是一辆“小电驴”被车撞了,“小电驴”失衡甩出去,砸到了人行道上的乔建良。

    “砸”这个字闷声敲在乔禄的心脏上,不用沈梨劝,他缓了十来分钟,自己推开了病房的门。

    乔建良讪讪地笑,像是做错了事:“就是一个小意外。”

    “疼不疼啊?”乔禄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心有点软了。

    乔建良知道他这个儿子心很软,他憨笑着答:“不清楚,当时晕过去了,一觉醒来就这样了。”

    这话听得乔禄鼻子一酸,他坐在病床边上,抬手就想再看看他爸的腿。可是却被乔建良压住,他说:“没什么好看的,都包起来了。”

    两人忽然沉默了下来,病房里的气氛有点伤感。

    乔建良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说:“儿子,爸爸跟你商量个事呗,你搬回来住吧。你看,像现在这样,指不定哪天爸爸就突然不在了……”

    “闭嘴!”

    “好好,我不说这个。”乔建良拍着乔禄壮实的胳膊,伸手想揉揉对方的头,却发现乔禄已经比他高出许多了,他感叹道,“什么时候你就长这么高了呢?”

    乔禄是乔家的第三个孩子。那时乔妈妈的事业因为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出生一再被耽误,生完乔子舜,乔建良就拍板决定不生了,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又发现了乔禄的存在。

    乔建良心疼妻子,也感激妻子为家庭做出的牺牲,两人商量着决定把第三个孩子流产了。结果老太太死活不同意,说都怀孕三个月了,孩子都成形了,所以极力要求儿媳把乔禄生下来,一把年纪的老太太拍着胸脯说生下来她照顾。

    乔禄是感谢奶奶的,如果不是她,自己甚至不能出生。可是老太太八十多了,毕竟精力有限,养了乔禄几年,包袱一卷,又把他送回了儿子家。

    有几个孩子的家庭,一般被忽略的总是中间那个孩子,但乔禄家是个例外。他回家住的那年乔子尧十岁,乔子舜八岁,都是非常重要的学龄期,两个大人一人管一个,对上乔禄就有些力不从心和并非故意的遗忘。

    所以当乔建良拍着胸口说他这些年忽略了小儿子很多时,乔禄心里真的软乎成一片。道歉就算迟到,也好过不道歉。

    乔建良看着儿子倔强冷硬的壳子在他的面前渐渐软化,这才说出他最想说的话:“搬回家住,好吗?”

    “爸爸承诺,你想干什么我绝不会阻拦,你想养猴子也可以养,你想当兽医,爸爸虽然不认同,但这是你的选择,爸爸也支持你。”

    “搬回家住吧,儿子,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

    此时的乔禄杵在病床上,如同一棵仙人掌,但他的刺早已经被软化,再也伤不了任何人。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点头,准备说好。

    门忽然被人推开,端着托盘的护士边说话边往里走:“405,戏演完了没有?演完了赶紧走啊,床位很紧张的,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住院呢!”后面跟着来不及阻止护士的乔子舜,门口站着呆若木鸡的沈梨。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茬,问:“演戏?”

    护士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嘴上说了一句“打扰了”就匆匆退出了战局。

    乔禄没因为护士的离开而作罢,他站起来,发出可怕的笑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次不是骗我的。”

    他逼视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原来还是苦肉计啊,说说吧,谁出的主意?”

    乔建良虽然脸上通红,被揭穿却不窘迫,反而说:“你误会了,我们没想骗你。”

    “不是骗我?那人家怎么说是演戏呢?护士台的那个护士该不会也是串通好了的吧?”乔禄反应过来,指着沈梨问,“你呢?你跟他们一伙的?你把我骗过来,他们答应给你多少钱?”

    沈梨百口莫辩,乔子舜站到她的前面挡住了乔禄的指责:“全世界都欠了你吗?你那副全世界你最委屈的模样到底给谁看?你就一定要把我们都想得这么坏吗?”

    “那是因为高烧39℃向哥哥求救却被抛下的人不是你!”

    乔子舜噎住了,下一秒又说:“我不是道歉了吗?你也没出事,我后来也挨了骂啊。”

    乔禄狰狞地笑:“对,你挨骂挨了五分钟,但庆祝你得奖,庆祝了一整个晚上!”

    “你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不舒坦,你才舒坦对吗?”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天台待到十一点,你们在楼下庆祝,有谁发现我不见了吗?”

    乔禄嗓门大,乔子舜比他更大:“我们现在不是在补偿你吗?你还想怎样?”

    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脸红脖子粗,乔禄是奓了毛的猫,龇牙咧嘴地为自己抱不平;乔子舜像个国王,诧异怎么有人不接受他给的恩赐;只有乔建良红着脸,脸上有着父权被挑战的愤怒,也有一丝懊丧。

    沈梨觉得他们都是有资格生气的,这么多年来被忽略的乔禄和尝试着做出和解举动的乔爸爸、乔二他们都有资格生气。

    他们的确为和解做出了努力,但方法错了,信任早没了,所以无论做什么,做不做,结果都是错。

    乔禄被乔子舜一吼,安静了不少,他的视线看着一个方向,轻声诘问:“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补偿?”

    乔建良喝止住发怒的二儿子,亲自解释道:“我们这是为你好。高考涉及你的一生,我作为你的父亲,不能看你做事不计后果、想当然地去做。”

    沈梨突然插嘴问:“当兽医有什么不好?”

    “好什么好?社会地位低,又没前途。”乔建良没好气地说,“还整天围着猫猫狗狗打转,又脏又臭的,没出息!”

    他苦口婆心建立的慈父模样突然就垮了一半,沈梨想,也许这才是这个大叔的真实模样。

    乔禄追问:“你就是嫌小猴子又脏又臭,才把它丢掉的?”

    乔建良看见乔子舜给他使眼色,明白自己说漏嘴了,索性摊开来说:“我没丢,我还给它找了个好下家,就这个小姑娘,给她养去了。”

    沈梨慌了起来,她给乔禄的回答是“捡来的”,这大叔要是把实情说出来,那她就变成“同谋”和“帮凶”了,她忙着向乔禄解释,乔禄却没时间听她解释。

    乔禄的视线一直在乔建良的身上,他问:“你要我怎么做才满意?老老实实地回家,对你们答应我养小猴子的事感恩戴德?然后呢?高考我考,填志愿你们来,做不到出色也要读一个不给你们丢脸的专业,没什么志气但在你的安排之下过完这一生。这样你们就满意了,这就是你们的补偿,对吗?”

    “你不要把爸爸想得那样不堪!你现在还太小,有些想法就是一时冲动。等你到了爸爸这个年纪,你就知道有时候理想是不值一提的……”

    “要是我不呢?”乔禄打断他,“我不会回去,也不会过那种人生,你们爱弥补谁就弥补谁,我绝对不会妥协。”

    谈判破裂,假象被戳破,乔建良也懒得维持慈父的人物设定,讥诮道:“绝不妥协?把你零花钱一断,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硬气!”

    两人相互把对方往绝路上逼,话越说越狠。这里没有人站出来当和事佬,火药味在抵达一个峰值后爆破。沈梨慌忙将在场的人扫了一遍,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终于说出实话了,乔禄梗着脖子看了他父亲一眼,仿佛在笑乔建良的天真,他留下一声冷笑,推门往外走。

    “乔禄!”

    沈梨叫住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原意是想让乔禄和他的父亲好好谈谈,却没想到对方的示弱只是苦肉计。

    乔禄立在门口,头也不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们不值。”

    门“砰”地被关上,房间里的这两个人也无法得知,乔禄在进来之前的十分钟里,究竟想过些什么。

    有时候就是这样,答案就在眼前却错失了得知的机会,后来每一次想起都在怀疑,当时的答案是不是跟自己揣测的一样。

    但也没什么意义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4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乔禄也冷静了一些,至少在面对沈梨时不再有迁怒的情绪。

    沈梨偷偷把小猴子带进学校来跟乔禄团聚,他抱着小猴子跟它亲昵,总算没再给沈梨脸色看。

    趁着他心情好,沈梨赶紧道歉:“那天,我很抱歉。”

    乔禄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装模作样地瘪嘴,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表情之后,才鬼机灵地笑了:“不怪你,你也是好心。”

    沈梨缓了一口气,乔禄又说:“就是总办坏事。”

    “喂,我哪有总办坏事?也就这一次!”

    沈梨知道乔禄已经不计较了,也不再纠结,但总是有些惋惜:“明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谁知道他们还是那样顽固。”

    “只是你以为的软化而已。”乔禄目光幽深,“我爸从来不是讲得通道理的人,他的道理就是他自己。”

    说完他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只是我爸想不到,他以为断了我的零花钱就能让我屈服,他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

    沈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们连载的《猴戏熊孩子》,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虽然不多,但是对一个高二的学生而言,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算乔爸爸不给乔禄生活费,短时间内他也不用向他们伸手要钱。

    尽管知道他们家的矛盾,沈梨还是问:“你没把这件事跟他们说吗?”沈梨一开始不打算跟父母说,但沈天佑那个“告状精”偷偷泄露了,意想不到的是沈爸沈妈没有要求沈梨上缴,反而还夸赞了她。

    乔禄撇嘴:“说了他们也只会觉得我‘玩心重’。”

    沈梨绕个圈子劝他:“我一开始也这样觉得,但后来我发现把高兴的事情跟他们分享,我会更高兴。我妈甚至还会告诉我一些她发现的趣事,所以我觉得也许你应该……”

    “那是你们家!”乔禄冷声打断,“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们家,发生在我身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不喜欢吃某样东西,就总有人劝你,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好吃?话说得容易,那个轻易说出这样话的人又怎么知道,你是试过了才觉得不好吃。

    就好像眼前单纯的沈梨,简单而天真地觉得只要试着和家人沟通,乔禄和他家人之间的矛盾就能圆满解决。但她不知道,他能这样一口否定是因为他试过了,并且做了无用功,他并不是没有做过像沈梨这样闹个天翻地覆的事,而是因为他们不当回事。

    乔建良在跟儿子斗争这方面是个绝佳的游击战天才,冠以“爱”的名义,让乔禄讨不到一丝好处。

    乔禄看着小猴子圆乎乎的眼睛,仍旧觉得心脏上压着一辆大卡车,他不想再提,生硬地扯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新的章节画完了吗?我大概周五可以给你另一个脚本。”

    沈梨知道他在逃避,也知道不能逼他,只好顺坡下驴把话题给转了:“早画完了,晚上发给你,你再检查检查?哦,我忘了你住宿舍,没有电脑。”

    她故意的,自从得知沈梨在网上连载漫画,沈妈给她买了iPad供她创作,每次更新之前沈梨就会带iPad来给乔禄检查,确认没有错误再发到连载平台上,可今天沈梨却没有带iPad。

    宿舍没电脑不方便,家里倒是有,可乔禄不想回家:“你就忍忍吧,等我们发财致富,我一定把电脑买了!”

    “得了吧你,你还打算一辈子不回家啊!”沈梨讽他一句,看他脸色又开始糟糕,只好不甘心地转移话题,“有件事得跟你说,微博上有个人总私下问我,问我小猴子从哪里来的?”

    “谁啊?”

    沈梨回想了一下,把相关信息说出来:“好像也是个养猴的?相册里有一只比‘猴大王’还小的猴子,看着有点像,但我感觉不是同一只。”

    “那不用管。”

    “可他说他的猴子丢了!怀疑‘猴大王’是他的猴子!”

    乔禄皱起眉,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变得有些糟糕,他不自然地回答:“‘碰瓷’的吧?知道你跟我都是学生,所以想忽悠我们,把小猴子骗走。”

    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微博的粉丝都知道他们俩是在校学生,那个人也许是看他们涉世未深,想骗走“猴大王”这个大明星。沈梨没发觉乔禄不对劲,就这么接受了他的解释,她决定回去之后就把那个人拉入微博黑名单:“那行,也没什么事了,把‘猴大王’给我吧,我得在封校之前出去。”

    学校是半走读半寄宿,但晚上七点就会把大门关闭,只开小门让晚自习放学的学生出去,沈梨再不走,一会就查得严了。

    “猴大王”扒着乔禄,就像听得懂他们说话一样,死活不肯离开,还可怜兮兮地跟沈梨撒娇、作揖,企图留在乔禄的身边。

    沈梨跟它沟通了好一阵都没能把它抱走,她哭笑不得:“怎么感觉我是个拆散你们俩的坏人?”

    乔禄抱着小猴子冲她挤眉弄眼:“你不就是吗?”他把小猴子往上托了托,觉得小猴子似乎轻了,“就把它放在我这住一晚吧。你不是也说它晚上有点折腾?我正好看看是什么原因。”

    “哟,乔医生。”沈梨打趣他,“你的行医资格证还没到手,就开始行医问诊了?”

    “我对动物的研究怎么说也比你深!”

    沈梨让步:“行行,你是乔医生,你说了算,只要不被人逮着就行。”

    乔禄与小猴子击掌,嘚瑟地说:“放心,我室友回家住去了,寝室里就我一个人。你怎么还不走?一会儿大门就关了。”

    沈梨笑着答好,向着学校大门走去,走到门口时回了一下头,乔禄的背影在她眼里只剩下一个点。现在是春天,樟树发出嫩绿的芽,被风一吹,失掉水分的枯叶稀稀疏疏地掉落下来,一地枯黄。乔禄在这枯黄里走远,似乎是小猴子的出现才让他有了一丝生气。

    沈梨没离开学校,反而走进了学校的传达室,一个打着石膏的中年男人正在等她。

    见她来,中年男人有些激动,追问:“怎么样?”

    沈梨摇了摇头,中年男人失落地低下脑袋,叹了一口气。

    沈梨有些不忍,问:“既然在乎,当初为什么要骗人呢?”

    乔建良苦笑,他是真的被“小电驴”砸到了腿,只是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乔子舜跟护士申请说借用病房演一出戏,他们觉得病房这个环境更能让乔禄心软,却没想到乔禄会把一切都当成做戏。

    沈梨劝道:“您回去吧。”

    乔建良被他身边的年轻人扶起来,他再度请求沈梨:“能不能再帮我带带话,就说他想学什么我都不阻拦了,我……”

    沈梨虽然心有不忍,但又想吐槽:“他现在听不进去,就算他能听我说,这些话您都说过多少遍了?您要他怎么相信这一次是认真的?您已经毫无信用可言了。”

    乔禄面硬心软,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察觉到,可乔建良一次又一次利用乔禄的心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这八个字已经成了乔建良的专属标签。

    乔建良深深地叹气,被年轻人搀扶着,慢慢踱出了传达室。沈梨看着他离开,心情有点复杂,似乎是替乔禄痛快,又似乎是惋惜。

    老派港剧喜欢说和和美美,八十年代电视剧喜欢讲一家和气,谁不想家庭和睦?但如何能接受自己的理想和爱被残忍地扼杀,靠牺牲自己去建立一个所谓的和睦一家。

    她知道他们只是孩子,话语权掌握在父母手里,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想把人生的自主权交到父母手里。

    何时爸爸妈妈才能真的明白:孩子是生命的延续,也是独立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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