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山西人李老实,在北京城里一家当铺做朝奉先生。这一天,同乡赵甲找上门来,说起来他还是李老实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好朋友,只可惜这个赵甲运气不好,一直找不到一份好差使。赵甲这次进京,想开个杂货铺,但缺少资金,他是来找李老实借钱的。李老实二话没说,拿出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百两银子,给了他。
李老实对他说:“你先拿去试试看吧,如果生意做得顺手,就算是我们两人合伙好了。”
赵甲感动不已,千恩万谢地说:“大哥积蓄这笔银子也不容易,还是当场立个契约的好。”
李老实却涨红了脸,连声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到头来赵甲没留下半个字,就把银子捧走了。
开个杂货店不容易,赵甲又要布置店面,又要四出办货,忙得不亦乐乎。等到一切就绪,单等开门大吉的时候,他便去请李老实,要他无论如何来喝杯开张的喜酒。谁知道赶到那个当铺,却是当头一棒,原来李老实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得急病去世了。当铺老板当时倒是托人带信让李老实的儿子李小官来过,不过李小官已经护送棺材回家乡了。
赵甲得此消息唏嘘不已,回来就在家中为李老实设了个牌位,祭奠一番。从此以后,他克勤克俭做生意,一晃十年过去,杂货铺变成了一家名扬四海的绸缎庄,赵甲也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了。
这天,李老实当年那家当铺的老板来找赵甲,向他推荐一个伙计,就是李老实的独养儿子李小官。老板告诉赵甲,李家自从死了当家人,一直走下坡路,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李小官在外流浪了好几年,实在混不下去了,才跟了一个远房亲戚到京城里来找老板,想混口饭吃。老板记得当初李老实曾跟他说起过赵甲是他的同乡,如今见赵甲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便有心把李小官引荐给他。
赵甲一听,当场拍胸脯把李小官留下了,还对他说:“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拉我一把,我赵某人也混不到今天这个场面。我早就到老家找过你好几次,都得不到个准讯。今天你来,再好不过了,就留在我身边当个账房先生吧。”
李小官喜出望外,连忙跪下磕头道谢。
当铺老板不放心,又在边上衬了一句:“工钱多少,也请赵老板定个数吧。”
赵甲却打着哈哈,连说:“不急,不急。一家人不说两家子话,这点小事还不好商量?”
说是这么说,却始终没定出个数目来。当铺老板不便强求,只好将信将疑地告辞。
再说这李小官,十足跟他父亲一样的老实,他心想:自己初来乍到,总不好先计较工钱的,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从此之后,他就赤胆忠心替赵甲做账,半年下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夸李小官的。可是,李小官仍旧不好意思提工钱的事。
这天,赵甲捧着水烟管,找李小官闲聊,说着说着,赵甲提起了李小官的婚姻大事,说是李小官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李小官一听,顿时涨红了脸,说:“小侄到伯父这里来帮忙,不过是混口饭吃的,哪里谈得上成家立业呢!”
赵甲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你替我当了半年多的账房,还没有盘过我的总账,今天就辛苦你替我盘一盘,我赵某人如今究竟有多少家产。”
李小官不知道赵老板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花了几天工夫才盘算完,现金加上存货,一共有六万两银子。
赵甲这才一本正经地对李小官说:“这总账是你亲手盘点的,不会错吧?”
“不会错,伯父请放心。”
“好,你这么说,我自然就放心了。这六万两银子,正好一分二,你和我一人三万。”
“什么?”李小官吓了一跳,“这……这可万万使……使不得。伯父是在说笑话吧?小侄到这里半年来,全靠伯父周济,有吃有穿有得住,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就算是伯父看得起我,要赏给我工钱,也不过一年几十贯钱的老规矩而已,小侄哪敢多要。再说伯父子孙满堂,家产再多也该传给自家人,小侄可从来也没有这种非分之想,这笔钱小侄是万万不敢要的。”
赵甲笑笑说:“你也不要客气,我自有主意。”
三天之后,赵甲在家里设宴,特地请来了当初李老实那个当铺的老板,以及街坊里有声望的前辈老人,请李小官也来陪客。
酒过三巡,赵甲站起来,向在座的诸位一拱手,神色庄重地说:“想我赵某人十年前落魄在北京城,靠朋友李老实帮助,以一家杂货铺起家。我这一步步走过来,在座各位长辈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初李老实拿出他多年积蓄的一百两银子给我做本钱的时候,连个借据都没立。为什么?不就是朋友义气嘛!是他信得过我赵某人。如今李老实早已作古,而我赵某人却成了个大老板,这么多年来,我哪一天不在思念我的李大哥啊!好在现在大哥的儿子小官来了。想当年,大哥和我说过,如果生意做得顺手,就算是两人合伙。他有信,我有义,如今我这六万两银子的家当,就该分一半给小官。有人或许要问,半年前李小官来的时候,你为啥不早说?这里也有一个缘故。小官初来,我不摸底,怕他年纪轻轻,一下子有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从此挥霍成性,不求上进,将来我到九泉之下,也不好向李大哥交代。而今半年过去了,我看小官为人克勤克俭,而且完全有能力独立经营,所以今天特地请诸位到场,做个中人,替我把这家当分了。”赵甲说罢,拿出李小官盘账之后亲笔誊写的一份钱财账目,请大家过目。
赵甲这番举动,震惊了全场。那个把李小官引荐给赵甲的当铺老板第一个站起身来,由衷地拍手称赞道:“好!赵老板光明磊落,肝胆照人,果然是个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这杯酒,我干了!”
在座的街坊长老也都纷纷举杯,一则赞扬赵甲的为人,二则向李小官祝贺。
谁知道李小官却站起身来,连连向大家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诸位长辈听我说,赵伯父这番情义,小侄心领了,不过十年前的事,毕竟口说无凭,不能认真。就说先父果真有一百两银子存在赵伯父手里的话,十年下来,一本一利,我收回二百两银子也已经绰绰有余了,再要多拿的话,就是不义之财了,小侄岂敢?”
赵甲也不与他多说,转身进屋,命家中佣人把那三万两银子一起抬了出来,放在大厅之上,说:“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赵某人了却十年旧债,银子全在这儿,怎么处置,就由小官决定吧。”
李小官走上前去,拿了二百两银子,向赵甲磕一个头,转身就朝门外走去。等到大家明白过来,连忙出门追赶,竟不见了踪影。
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明摆着一个大老板不做,世上难道还有这样的傻瓜不成?赵甲请在座的街坊长老做主。大家说,这么大的地方,到哪里去找人?这事只好报官,让官府来处置了。
事儿报到官府,当官的也不相信了,说此事从来没有过先例,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李小官。于是发出文书,通报天下各州各府,就像通缉朝廷要犯那样,限时限刻,要把李小官找到。
官府一插手,事情果然好办,不出半个月,就在山西某地找到了李小官,当即护送他回北京。大堂上一对质,就是这么一回事。当官的说:“既然如此,还是让我来判吧,钱财一人一半,李小官一定要拿。如果李小官觉得心中不安,亦可捐出一笔款子,把城外那座破庙给修一修,做做好事,岂不了结?”这一说,皆大欢喜。
后来,李小官拿出一笔钱财修庙,赵甲又添上一笔,庙宇焕然一新,人人拍手叫好。菩萨开光那天,当官的送来一块匾额,上书“双义庙”三个字。
从此之后,这个庙的名字也就在四里八乡传开了。
(顾希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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