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这天梅坤开会路过老家,顺道去看老爸。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却见那姓金的大嫂俯卧在床上,而他老爸正在为她捶背掐腰做按摩。这是咋回事?到底谁是主人谁是保姆啊?梅坤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
老梅头见是儿子来了,直起腰,捶捶背,说:“金大嫂身子骨不舒服,我帮她按摩按摩。”他边说边拉梅坤去厨房,让梅坤帮着生火,他自己淘米、择菜地忙活起来。
梅坤一看老爸这个样子,心里真不是味儿,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于是就开了腔:“我说爸,咱出钱雇保姆,是让她来伺候你,可不是让你去伺候她的呀!”
老梅头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人家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自打进门,一直待我不薄。这阵天冷,她老毛病发了,唉,她也是个苦命的人,无儿无女,老伴也不在人世了,我帮她按摩按摩,兴许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梅坤一听,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老爸不肯进城,问题全在这儿!看来老爸是和这个姓金的早好上了,请她来做保姆,不过是个借口。说实话,梅坤并不反对老爸找个伴儿,可看金大嫂这副病病歪歪的样子,以后如果她真和老爸走到一起,那自己的麻烦事儿肯定多了。想到这里,梅坤心里不由打了个结。
过了几天,梅坤带上大包小包,特地开车回了趟老家。他把带去的东西全都送给金大嫂,还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随后就对老梅头说:“爸,金阿姨近来身体不舒服,咱就让她好好休息,我接你进城去住几天,你的宝贝孙子天天在念着你呢!”
老梅头本来不想跟儿子进城,可听说孙子想他,不免动了心,于是嘱咐金大嫂几句,要她安心养病,说他去城里住几天就回来,随后就上了梅坤的车。
可让老梅头没有想到,他进城到了梅坤那里,那个上初中的孙子只是应付似的叫了他一声“爷爷”,便顾自去做自己的作业,看自己的电视,再也不和老梅头搭茬了。好在儿媳妇吴霞还算客气,特地为老梅头准备了一个房间,新褥新被新枕头。只是老梅头总觉得自己像是住在旅馆里,吃饭不自在,睡觉不踏实,迷糊了一晚,第二天他就想回乡下去。
老梅头正准备开口,儿媳妇吴霞却为老梅头请来一位老嫂子,说她和梅坤这几天碰巧特别忙,怕老梅头一个人在家寂寞,就特地请这位老嫂子来陪老梅头说说话,解解闷。老梅头见吴霞如此一番诚意,不忍推却,只好听便。
这个老嫂子能说会道,和老梅头东扯西拉泡了一整天,直到吴霞下班到家才走。临走时,老梅头见吴霞给了她二十块钱,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一个家政公司的陪聊员,就靠陪人聊天赚钱。
第二天,那老嫂子又来了,老梅头心疼那二十块钱,说啥也不和人家聊了,早早地就把人家打发走,宁愿一个人独自在家里枯坐着。
挨到第三天,老梅头再也待不住了,坚持要回乡下去。吴霞再三挽留,对老梅头说:“爹,你真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你,只是……你等梅坤回来了再走也不迟啊,要不他会说我没伺候好你,要怪我的!”
说完,吴霞就给梅坤打电话。梅坤赶回来,头上直冒热气儿,气喘吁吁地拦住老梅头,说:“爹,你还走啥哩?从今往后,你就和我们住一起了。不瞒你说,我昨天一大早就去了趟老家,那个姓金的保姆我已经打发她回去了,老家那栋旧房子,我也自个儿做主把它卖了。”梅坤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存单,往老梅头手里一塞,“喏,卖房款全给你存这儿了,由你支配,你想咋用就咋用,我们不动一个子儿!”
老梅头一听,惊得眼睛发直。半晌,他哆嗦着嘴唇说:“儿呀,你……你咋这样呢?那房子虽然日后都是你的,可现在,它……它还是我的窝啊,你咋不吱声愣就把它给卖了呢?”
“爸,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呀,我和吴霞一直想把你接到城里来,可你总说舍不得老家那房子。可看着你一年老过一年,我们越来越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在乡下,也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你。这次我和吴霞合计,故意瞒着你卖掉老屋,就是想让你和我们住在一起,安享晚年。爸,现在要打要骂随你,我们做小辈的,可是真心实意为你好啊!”说着说着,梅坤眼泪都流下来了。
事已至此,老梅头还能说什么呢?面对儿子和儿媳如此一番孝心,他只有万般无奈地叹气:“唉,随你们也罢!那老屋本来就是留给你们的,既然卖了,这钱你们就自己拿着,我反正也是吃你们的、住你们的,还要这钱干啥?”
乡下没了栖身之地,老梅头心里明白,他和金大嫂的黄昏恋今生怕是没戏了。老梅头每天只能呆在儿子这里,看着他们上班下班。晚上虽然能见着面,可老梅头和他们接不上话茬儿,除了吃就是睡,或者看看电视。隔壁左右虽然都有人家,可谁也不搭理谁。
有几次,老梅头好想和金大嫂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身体咋样了,在电话里和她唠唠嗑,可金大嫂家没电话,要想说几句,还得从人家那儿转。别的事儿转一下没啥,可唠嗑的事怎么转?就是能转,让人家这么转来转去的,那不是在招人现眼吗?老梅头心里越想越不得劲。
这天,老梅头正胡思乱想着,看见吴霞从兜里掏出只手机跟别人打起电话来,说啊说的说个没完,老梅头心里不由一动:干吗不给金大嫂也买个手机,不就可以和她唠嗑了吗?
老梅头连忙上街去商店打听,这才知道买个手机至少得几百块钱。可老梅头手里没钱呀,找儿子儿媳要吧,他拉不下这个脸,想来想去,决定自己挣。可老梅头毕竟年过花甲,重活干不了,赚钱的细活讲究文化,他有啥好干的呢?老梅头发起了愁,一连在街上转了几天。转来转去,转到一家盲人按摩店门口,他不由眼前一亮:自己不正有一手祖传的按摩手艺吗?
老梅头走进店里,找到老板,亮出一手,老板立刻表示要留下他来。老梅头于是就戴上墨镜,装成盲人,每天来店里上班,虽然工资不高,可毕竟能赚到钱了。老梅头心里很开心,但他没把这事儿告诉儿子和儿媳,偷偷摸摸干了三个月之后,他终于替金大嫂买了一个手机。
这天一大早,老梅头瞒着梅坤和吴霞坐上了回老家的班车。车到村口,他跳下车,远远望一眼金大嫂的家门,心里激动得“怦怦”直跳。
可没料等走到近前,老梅头却发现金大嫂家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问左右邻居,才知道自打老梅头进城不久,金大嫂就一病不起,半个月前突然去世了。老梅头闻言大惊,心里冰凉冰凉的,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后来在邻居们的指点下,老梅头蹒跚着来到金大嫂坟前,抽泣半晌,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老梅头点燃了一叠叠冥钱,又从怀里掏出那部崭新的手机,把它扔进了荧荧的香火之中,嘴里喃喃道:“老妹子,这手机我是特地给你买的,本来指望你能用它和我唠唠嗑,没想现在……唉,你若是在天有灵,就收下它吧,记着,念叨我的时候,你就用它给我打个电话……”
从乡下回城后,老梅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只会傻呆呆地守望着电话机。电视也不看了,胃口也越来越差,到后来就什么也吃不下了。梅坤和吴霞一次次去请医生给老梅头检查,也没查出是啥病。熬了一个多月,老梅头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梅坤两口子只好悄悄为老梅头准备后事。
这天,夫妻俩和儿子一起守在老梅头床前,老梅头突然目光灼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朗朗地说:“坤儿,快,来电话了,一定是金大嫂打来的,快给我接!”
梅坤惊呆了,因为这时候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电话铃响,他和吴霞不由你望望我、我瞅瞅你,不知所措。可此时老梅头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叨叨说要接电话,梅坤无奈,只好把电话筒递给他。
只见老梅头两只手紧紧攥住听筒,把它贴在耳边,声音颤颤地说:“老妹子,你腿脚不好,不要来接我,就在家等着。别忘了,给我沏壶老茶,我这就来,就来……”
(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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