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兰入门易,精通难。须窥天时,测气候,勤于护持,做到栽养有法。”
朱德同志酷爱兰花,人所共知。但他为什么酷爱兰花,酷爱到什么程度,为发展兰花事业作过什么努力,后来又遭到怎样的劫难,则鲜为人知了。
兰花的栽培,在我国有长远的历史,散见于六经三史、诸子百家之中。屈原在楚辞中曾咏兰以寄托他的爱国情怀和高尚节操。“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配。”李白有吟诵兰德的诗句:“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幽兰香飘远,松寒不改容。”唐人爱牡丹,晋陶渊明爱菊,宋周濂溪爱莲,林知靖爱梅,皆其基高洁之德。兰兼四者之德,各极其长。黄山谷称:“兰有君子之风,蕙有士大夫之概。”这是对兰蕙的赞美。朱德的公余之暇,爱菊、爱梅,曾有吟咏,但尤以爱兰为最。
爱兰
朱德认真爱好和研究兰花,始自1951年春。那时他已65岁,刚患过肺炎,中央决定他到杭州疗养一段时间。我有幸随他同往。当时杭州解放不久,百废待兴。西湖一带还很荒芜,到处可见坟墓和荒草。朱德向当时省、市委负责人谭震林、谭启龙等提出,要把杭州建设成为全国最美丽的大花园,把全国的名花名木都移植来,使杭州成为名副其实的优美风景区。
朱德爱兰,省委同志送了几盆莫干山、天目山的兰花给他暇赏,我也在坊肆买了一套《兰谱》供他闲览。朱德在疗养中一面阅读《兰谱》,一面调查研究养兰的历史和现状。浙江得天独厚,产兰花,杭州又是兰花名城,经过多少年采育引种,培养出好些名贵品种,如“宋梅”、“绿云”、“大富贵”等。杭州有一位养兰专家名叫褚友仁,养育了一辈子兰花,经验丰富,是养兰高手。朱德拜他为师,请他讲述当地兰花的发展史,向他学习栽兰技术。褚友仁讲到:解放前,兰花只能供有钱有势的人玩赏,特别是一些名贵品种,往往以一位美人、多少亩土地或若干两黄金换一盆,一般老百姓是难得见到的。他还讲述了培养兰花的许多经验。朱德细心地倾听着,有时还提些问题。他对褚友仁说:“杭州解放了,兰花不能像过去那样只供少数人玩赏,要逐步走入寻常百姓家。你有精湛的技术,你的专长一定可以很好发挥。希望你多培养一些徒弟,总结经验,加以推广,为发展兰花事业多作贡献。”褚友仁听了十分高兴,还送了几盆自己养育的兰花给朱德。
从此以后,朱德同兰花结下了不解之缘。作为一个驰骋疆场、运筹帷幄达半个多世纪的武将、元帅,他同时具备高洁、清雅的品格,这同他爱兰不无关系。晚年,1959(73岁)~1964年(78岁),他写下了近40首咏兰的诗词,正是百劳而一赏,乐事坐花初。这些诗词,大都即兴而作,不事修饰,情真意切,老妪皆懂。
采兰
随着时间的推移,朱德对兰花的喜爱越来越深,对兰花的知识日渐丰富,栽培技术精益求精。朱德对革命事业向来坚定不移,不断进行探索和创新。对兰花的喜爱也很执著,他不愿坐享其成,而是身体力行,通过实践进行开拓。采兰是他的一种实践、一种乐趣。
朱德到各地视察,公余之暇,只要打听到有兰花的生长地,发现有好品种,往往亲自上山采挖。不能亲自采挖时,也告诉当地园林管理部门挖殖推广。
兰,多生于深山幽谷之中。性喜日畏暑,喜风畏寒,喜雨畏潦,喜润畏湿,喜干畏燥,喜暖霭畏烟尘,喜聚族畏离母。山谷中的兰蕙,有的生于阳山,有的生于阴山,有的生于半阴半阳之处。阳山地性温燥,花叶多苍黄,花多叶少;阴山土性湿滑,花叶多青黑,花少叶多。朱德上山采兰时,善于根据兰蕙的习性,发现和识别优良的品种,不滥挖滥采。他先分兰蕙,一干一花而香有余的是兰,一干多花而香不足的是蕙。他看叶,“叶细嫩如油,看叶知花好”。(1962年春《杭州杂咏》)叶片墨绿刚劲。还看叶筋,筋纹细长,最好透顶,且有暗光;看壳,壳薄而硬为上,厚壳则须色道清朗;看花色,不论何种颜色,都要鲜明;看花瓣,要阔头,收根细心,最好五瓣齐窠;等等。他在广东从化、海南岛,四川灌县、彭县、纳溪的杨村,江西劳动大学某分校所在地、井冈山等地,都亲自上山采挖兰花。1961年秋,他趁庐山会议的间隙,到仙人洞采兰,曾题下七绝一首:
仙人洞下产兰花,觅得还依小道家。
采上新名三五棵,洞前小憩看红霞。
朱德把采兰当作公余乐事。1963年1月,他在海南岛尖峰岭采兰后,又写下七绝一首:
尖峰岭上产幽兰,古木林中朽树边。
多费专家勤采掇,新种移出任人观。
他歌颂了辛勤采兰人的功绩。同年3月,他在四川彭县采兰后,赋《鹦鹉曲》一首:
觅得彭县名山住,知心同志问村父。
披荆斩棘乐访君,那里管得风和雨。
求佳种“奋战”四天,果然满载归去。
闻捷报喜煞大家,寄京都分栽百处。
朱德的“奋战”,为的是分栽百处。供人观赏。他采到的兰蕙,利用余暇亲自修整栽培。在广东,朱德得到过“金丝马尾”、“银丝马尾”。在四川,他找到“隆昌素”和“大红朱砂”。在江西,他也得到过异种。他把采集到的名贵品种,带回北京,精心培育,繁殖推广。
育兰
朱德对采集到的兰花,十分爱护,细心培育。他从兰花专著和杭州、福州、广州等地的兰花专家那里,学到了一套完整的栽植和培育兰花的技术,运用到自己的实践中去,并根据兰花的习性,北京的气候、土壤特点,因时因地制宜地加以改进,使之适应新的环境。朱德在广东、四川等地,把采集到的兰花,亲自进行选择、分根、修根、栽培。他根据兰花喜聚族而畏离母的特点,分根时一般以三芽至五芽为度,先剪去腐根和清除污物,然后将根部轻轻洗刷干净,放在通风处阴干10小时左右,再移植到备有干净腐殖土和透气良好的兰盆中,盆底常垫以木炭和瓦片,使之易于散发水分,不致烂根。朱德根据兰花喜干畏燥、喜润畏湿的特性,按干湿程度适时浇水,做到灌溉有度,干湿相宜,一般使兰盆保持七分干三分湿的程度。灌溉时做到透而不漏,常保根基,并适时施以清淡的肥料。在他老农老圃般的细心培养下,他的兰花大都发育良好,生长得时。
朱德善于向兰花专家学习育兰技术。在福州参观西湖兰圃时,曾请兰花工程师陈时璋即兴表演分盆繁殖法。陈时璋将“龙岩素心”和“凤尾报岁”各一盆,进行分盆操作,并将分盆作用、分盆季节、分盆技艺、分盆前应注意事项和营养措施等逐项加以说明。朱德凝神贯注地倾听后,对陈时璋说:“希望你结合老花农经验早日将育兰著作写出来,供中外广大爱兰者参考。”1985年笔者路过福州,特地访问了年逾古稀的陈时璋工程师,他回忆起几次见到朱总的情形,相当激动,对朱总关怀养兰事业和技术人才十分感佩。他谦虚地说:“我养了大半辈子兰花,自以为不错了,但见到朱总司令后,才知道‘角’还未锯,同他相比还差得很远。朱总对兰花的知识很渊博,对各地、各种名兰都很了解,的确是一个‘到家’的人,连兰花喜爱的湿度和雾气要求的程度都了解得很准确。”他又说:“朱总认为,建兰株丛蓬勃,刚劲有力,轩昂挺秀,一派英姿,应很好繁殖和推广。朱总给我的任务,至今不忘。”
1962年春,朱德在《杭州杂咏》中曾吟五绝一首:
春日学栽兰,大家都喜欢。
诸君亲动手,每人栽三盆。
记下了他同身边人员一起栽兰的趣事。朱德曾对身边人员说:“养兰入门易,精通难。须窥天时,测气候,勤于护持,做到栽养有法。”当他休息脑筋的时候,走到兰花旁边,细察它的生长情况,像嘘寒送暖一样。有时用双手轻捋叶子,从下部直到叶尖,似入了迷一般。古人云:“尤痴者则其技尤精。”信乎斯言。朱德时常把三两盆兰花,放置在办公室内,以供暇赏。这些盛放的兰花,或婀娜多姿,或轩昂挺秀,浓香冷艳,沁人肺腑。1961年深秋,他曾赋《咏兰》一首:
幽兰奕奕待冬开,绿叶青葱映画台。
初放红英珠露坠,香盈十步出庭来。
这,反映了朱德辛勤劳作养兰得到的精神乐趣。
赠兰
采集到繁育好的兰花,朱德不是孤芳独赏,而是着眼于与各地调齐余缺,繁殖推广,供人民群众观赏。古人云:“空谷移根出草莱,寻得幽兰报知己。”朱德把广大人民当作知己,常常趁视察、疗养之便,携带一些名种兰花,送给各省市的园林部门,让他们繁殖、展览、推广。1961年春,他把杭州名种“大富贵”,赠与福州西湖公园的兰圃,使这个公园增添了新春景色。翌年秋,再到该园参观时,又将日本小原荣次郎编写的三册(上、中、下)《兰华谱》赠送给他们,并应邀即兴题写了“兰花圃”匾额。俟后,福建举办榕城兰花展览会,这两项赠品都在花会上展出,并得到奖励。随后,朱德又把亲自繁殖好的福州的建兰和三册《兰华谱》送给广州华南热带植物园的兰圃,鼓励他们繁殖推广。在“文化大革命”后,那里的兰圃居然幸存有朱德赠送的建兰的后代,可谓劫后余生,倍添春色了。
位于广州市区著名的兰圃,设计独特,布局雅致,高树蔽天,野蕨漫地,圃门有古藤攀络,曲迳迂回,丘壑屹立,小亭傍水,充满山林野趣,的确是闹市中的仙境。兰圃内置有朱德赠送的兰花,并矗立着一座诗碑,碑上刻有朱德的咏兰诗:
越秀公园花木林,百花齐放各争春。
唯有兰花香正好,一时名贵五羊城。
中外游人到此,往往流连忘返。
成都的杜甫草堂,名木不少,自从朱德赠送了名种兰花以后,园内植兰渐多。1963年,朱德再莅草堂,兴致盎然,赋有《草堂春兴》十余首。其中咏兰的一首是:
幽兰出谷弱袅袅,移到草堂愿折腰。
漫道芳姿不解意,陪同工部发新条。
思古颂兰,堪称绝唱。1984年秋,笔者参观杜甫草堂,见到当年“大红朱砂”繁殖出的后代。草堂负责人为了感念朱德同志过去的关怀,托我带了“大红朱砂”和“素心兰”的后代各一盆送与朱德的战友和夫人康克清同志。
杭州、南京、南昌等地的园林部门,都收到过朱德赠送的兰花。
中日友好人士松村谦三性亦爱兰,来中国访问时,朱德曾以名兰馈赠,他得到中国的名花异草,感奋交加。又一次,一位日本知名人士来访,他也喜爱兰花,周恩来特从朱德处要去名种,赠与这位友人,得到名兰的日本朋友,特别高兴,连连感谢不已。
1964年夏,我从外地晋京期间,前去拜望朱德同志。饭后,他带我参观他多年采集、培育的一百多盆兰花,把一些名贵品种一一指点给我看。那时,夏兰正盛开,千姿百态,幽香远溢。他老人家还挑选了分别在春夏秋冬四季开放的四盆兰花送给我,并意味深长地说:“古人谓送兰如送子,看来,你对兰花没有什么研究,如果养育不好,可能会逐渐枯死。”我把这份珍贵的礼物带回家中,细心培育,每盆都开过花,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厚意。
北京中山公园的兰花,大都是朱德所赠。据公园的主任工程师虞佩珍回忆:“朱总经常送给我们兰花,如海南岛的‘海燕齐飞’;广东的墨兰、‘玉沉大贡’、‘银边大贡’、‘金丝马尾’;鸡公山的蕙兰;四川的多花兰、夏蕙、‘隆昌素’、‘鹤起绿漪’;江浙名种‘衢州素’;云南的‘大红舌’和秋兰等。”现在中山公园的江浙名种,都是朱德赠送,经技工们的爱护繁育而保存下来的。首都能有名兰供观众鉴赏,不能不引起人们对朱德的怀念。1961年年初,朱德参观中山公园的兰展后,赋诗三首,其中一首云:
幽兰吐秀乔林下,仍自盘根众草旁。
纵使无人见欣赏,依然得地自含芳。
这充分体现了他的高贵品德。
兰友
朱德结交了不少兰友。他们中间有兰花专家、工程师、技术工人、寺院和尚和业余爱好者。自从五十年代初在杭州结识褚友仁后,他每次到杭州,都尽可能抽空看望这位专家,关心他的工作和生活,观看他培育的新品种,并把各地兰花发展的信息告诉他,对他诸多勖勉。他对褚著《我的养兰生活》颇为赞赏。
在福州,朱德同兰花工程师陈时璋结下了兰谊。除赠他名贵品种和《兰花谱》外,还告诉他,福建的建兰,品种很多,武夷山的留香洞一带,盛产兰花,应广为采集,大量繁殖,编写新的兰谱,并改变只重视素心兰而忽视彩心兰的习俗,以丰富人民文化生活。以后,陈时璋工程师组织了一个建兰标本采集队,到闽西北四个产兰区实地考察,跑了500多个山头,采集了彩心建兰450盆20个品种记录了关于建兰生长的各种资料,提高了育兰技术。陈时璋工程师总结了一生育兰的经验,编写兰谱。
在广州,朱德同华南热带植物园兰花女工程师程式君也建立了兰谊。程式君是前广州兰花研究会的会长。1985年夏天我访问了她。她深有感慨地说:“朱总很关心兰花的养育、繁殖和推广,多次参观我们培养的兰花,并送了我们一些新品种,有素心兰、建兰,也有野生的。临走时,也从我们这里带走一点,送人,交换。朱总对兰花有很广泛的知识,说出很多道理。我虽是搞科研的,但水平不如他。朱总每次来,都很随便,同我们以兰友相交。他到兰圃参观时也把我们带去,借以交流经验。当他了解到我们植物园经费和人员都不足时,便对我说:‘我们交个朋友,我把北京的地址留给你,你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随时给我写信,我尽力帮助解决。’他是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却这样平易近人,非常热情支持我们的事业,这点,我事前是完全想不到的。”
成都文殊院的住持宽霖和尚也是朱德的兰友,育兰有法。在他培育的三千多盆兰花中,有不少名贵品种。朱德也赠过一些名兰给他。朱德视察成都时,只要有暇,就到文殊院看望宽霖和尚,共叙兰情。60年代初,朱德和陈毅两位老帅、老战友兼诗人结伴到文殊院赏兰。在宽霖和尚的陪同下,他俩坐在寺院后进的东厢里,以“一闲对百忙”的逸趣,欣赏千姿百态、清香四溢的幽兰。正是谈诗花助兴,论道霞满天。1978年,宽霖和尚发表怀念朱德的文章,称朱德对他的关怀是“润物细无声”。杜甫草堂、五福村的养兰技工,朱德都同他们结为兰友,有机会就谈叙兰事。北京中山公园工程师虞佩珍和其他园林单位的兰花里手,都同朱德熟稔,朱德总是鼓励他们专心发展养兰事业。
(陈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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