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金币

    有一天，上帝经过一座城市时，从高处看到一家豪华酒店的门外，徘徊着三个乞丐，他们伸长着脖子，对那些衣着华丽进进出出的富人们流露出无比的神往。那神情让上帝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向他们显圣迹，便下去对他们说，我是上帝，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一袋金币。乞丐们顿时跪倒在地，纷纷对上帝磕头。上帝说，不过，有个条件，你们只能用身上的装乞讨物的布袋来装，装多少都行，但金币一旦掉到地上，金币就不是金币了，而成了石头；你们明白了吗？乞丐们点头称是，纷纷解下身上的布袋，敞开来，准备装上帝的金币。

    上帝伸出手来，罩在第一个人的布袋上空，上帝说，你说停我就停，明白了吗？第一个人说明白了。开始！上帝一声叫，他的手掌下金币就像雨一样落进布袋。当金币落满半布袋时，上帝提醒第一个人说，够了吧，这么多金币够你几辈子花的了；而且金币是很沉重的，一旦布袋破了，就竹篮子打水一场了。但第一个人却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结果，他话音未落，布袋承受不了金币的重量，袋底穿通了，所有的金币掉落在地上，化作了石头。第一个人顿时沮丧极了，他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可惜了！上帝说罢，转向第二个人，伸出手去。金币叮叮当当地落进每二个人的布袋里。上帝不断地提醒道，够你一辈子花的了，够你二辈子花的了，够你三辈子花的了……第二个人连忙说停。上帝的金币已有大半袋了。上帝说，可喜！可喜！接着是第三个人，但上帝刚落下去一枚金币，他就叫停了。上帝叹息道，这太可惜了！难道你不想拥有更多的金币吗？第三个人说，我做梦都想，但任何东西来得容易去得也快，我怕要多了不长久。

    多少年后，有一天上帝突然想到这三个乞丐，就叫天使去查一下他们现在在哪儿？不久，天使就把这三个人带到上帝的跟前。原来，这三个人都已经上了天堂。上帝就问第一个人，自从那次之后，你生活得怎么样？第一个人说，我悔恨成疾，不到一年便抑郁而死。第二个人呢？第二个人说，我回老家买了座城堡，娶了三房太太，正准备购置一大笔房地产时，结果因露富而遭人暗算，丢了性命。轮到第三个人时，他将手中紧握的那枚金币还给了上帝。他说我一直将上帝的金币带在身边，自始至终都感到上帝与我同在，因为在芸芸众生中，唯有两个人得到上帝的金币，而我是其中一个；我从此发奋图强，终于创下了一番事业，并功成名就，儿女满堂，活到九十九才无疾而终。上帝接过金币，微微一笑，然后把那枚金币递给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说，你们好好看看，这才是我的金币。

    第七重天堂

    人世间是上帝检测人性的仪器，上帝根据每个人人性的复杂程度，决定对他的检测时间，所以有的人在人世间经历的时间很短暂，有的人则很漫长；而所谓的某人已寿终正寝，便是上帝的检测到此结束。上帝将根据检测结果，对被测者的灵魂进行最后的审判：好人被请入天堂，享尽荣华富贵；坏人则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乔治是个好人，一生做尽了善事，他在人世间经历了八十六年，无疾而终。乔治灵魂出窍时，天空有万道金光直射到他的身上，他看到自己的灵魂是透明的。在一片欢乐颂中，有几位小天使从天而降，来迎接他升天。乔治惊喜万分，感谢上帝，我真的能进入天堂吗？天使们说，我们就是奉上帝的旨意来接你上天堂的。于是乔治就随着天使们飞向天堂。在飞翔的过程中，乔治注意到许多同样被请入天堂的好人，开始时大家聚在一起，但随着天堂的层层深入，他们一批批地少了下去。他悄悄地问身边的天使，这是怎么回事？天使笑道，天分九重，所以天堂也分九重，那些人只能进入前面的天堂，就留在前面的天堂了；要知道上帝是根据每个人在人世间行善积德的业绩分，将他们分到不同的天堂的。乔治小心地询问道，那我能入第几重天堂？天使说，第七重天堂，这已经是很高的修为了。真的？乔治大喜道。天使说，我骗你做什么？你的上面就剩下二重天堂了，那是很少有人进去的；尤其是第九重天堂，至今还空着呢。

    天使将乔治带到第七重天堂的门口，请他耐心等待，他们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乔治排了半天队伍，才听到门神喊自己的名字，并为他打开了天门。乔治迈过门槛，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第七重天堂无限辽阔，无数的天神朝着他的方向坐着，面目慈祥地凝视着他。乔治还注意到，前排的众神都有些面熟，他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正当乔治面对着众神发呆时，众神之首的大力神推着一只金光四射的百宝箱过来了。他来到乔治的跟前，亲切地问候乔治，欢迎他的到来。他说乔治先生，请伸出你的左手，手心向下，放在我的右手上。乔治将左手放到大力神的右手上。大力神继续说道，乔治先生，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上帝特许的恩典，你可以为自己许一个愿，你的愿望将得以实现。现在我问你，你是想要青春？美貌？权力？金钱？长寿？世上最美丽的姑娘？还是这只百宝箱里所特有的荣华？你只能选择一样，请挑吧。

    一时间乔治也不知道挑哪一样好？思绪就像西班牙的风车飞速地旋转着：青春是人生最华丽的乐章，拥有青春当然好了；但是拥有了美貌，那将意味着什么呢？乔治想还是要美貌吧。但是权力的法码绝对重于青春和美貌。权力做得到的事情，金钱也做得到；而权力做不到的事情，金钱同样能够做到。不过，金钱能让人长寿吗？不能。其实做人光是长寿有什么意思呢？关键是快乐。男人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拥有世上最美丽的姑娘了！可是……可是百宝箱里会是什么呢？大力神说是特有的荣华，肯定不是前面提到的这些东西，但乔治还真的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称得上是上帝给予的特有荣华？还是挑一样自己所熟悉的吧，比如权力或女色？但他这么一想，众神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个个板着脸，严肃认真地瞪着他；乔治心里就慌了，他又扭头看了看百宝箱，众神就微笑地望着他，但谁也没有开口，保持着绝对的沉默，第七重天堂里安静极了。乔治心想众神是不是在暗示我，让我得到上帝最好的奖赏呢？他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百宝箱里的特有荣华。

    百宝箱打开了，乔治得到了上帝的天谕：册封乔治为天神。大力神刚宣读完上帝的天谕，最前排的第一个位置上，就冒出一把金椅子来。大力神请乔治上座。乔治坐下后，他才发觉身边的几位天神，就是刚才在天堂门口排在他前面的那几位仁兄，原来他们也和他一样做了天神。乔治又东张西望，他继而发觉第七重天堂的众神，多他一个也不见得多，少他一个也不见得少，因为天堂是无限辽阔的。大力神推走了百宝箱，门神开始喊下一位：罗伯特先生，请进！

    乔治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期待着看到罗伯特也成为一位天神；他想在第七重天堂的每一位天神，都怀着他同样的想法。

    好坏是个游戏

    有一天傍晚，上帝经过美洲平原时，听到两个行走的男人在争论。

    彼特说：做好人难。

    西蒙说：做坏人难。

    彼特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事虽然很难，但难上加难的是，做了一辈子好事的同时，你还不能做一件坏事。

    西蒙说：这有何难？你们好人每做一件好事，就有人喝彩，就有人献花，就给你最高的荣誉；于是你名声也有了，社会地位也有了，优厚的待遇也有了……这样的好人谁不愿意做啊！哪像我们坏人，做每一件坏事都那么难，所享受到的“待遇”是：轻则人人喊打；重则锒铛入狱，掉脑袋。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过的日子，今天都不知有没有明天呢！

    彼特说：那你干吗不做好人呢？

    西蒙说：我是想做啊，但是我能吗？

    彼特说：这有什么不能的？就像东方人所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西蒙说：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坏人时，你还有做好人的权力吗？我曾经想给乞丐一张大钞，结果却被揍了一顿，人们都认定我手上的大钞是从乞丐那儿抢来的。我曾经想帮一个迷路的小姑娘找回家，结果就进了局子，连小姑娘都说我是好心的，但警察坚决不信。所以，一个坏人去做好事是十分可笑的，好人会怀疑你耍阴谋，坏人则嘲笑你傻逼。

    彼特说：开始可能是这样，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只要坚持做下去，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你已经是一个好人了。可是我们好人呢？一旦被人们固定在某个模式里面，你不知道活着有多累呵？你不能多走一步路，因为你是个好人；你不能多说一句话，因为你是个好人：你不能这个，你不能那个……反正你什么都不能，因为你是个好人。或许你会说，但是你有掌声、鲜花、荣誉和名声啊；但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不抵这平原上的空气来得实在呢。这空气你不呼吸是要死人的，但那些玩意顶个屁用！

    西蒙说：听你的口气，倒是挺羡慕做坏人的。

    彼特说：也不能这么说。我从小就羡慕好人，但做了半辈子好人，现在已经厌倦了；有时候想想做坏人也不错啊，至少做坏事时一定很刺激、很痛快、很享受吧。如果我是个坏人，我头一个就把卡拉扬宰了，那该多带劲啊！

    西蒙问：卡拉扬是谁？

    彼特说：邻居，他常常拿我是个好人的名头来欺诈我，而我又因为自己是个好人而不得不被他欺诈。都说邪不压正，可为什么现实生活中，好人往往受尽坏人的欺侮呢？

    西蒙笑道：我跟你换一下就好了，我倒很想尝尝被人欺诈的滋味。

    上帝在前面的一棵大树下等他们，劝他们不要往前走了，各自回家吧。

    彼特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把卡拉扬杀了。

    西蒙大吃一惊：啊……

    上帝竖起左手，点了一下，他的手掌上立即出现卡拉扬在家里吃晚饭的情景。

    上帝说：卡拉扬并没有死，你也并没有杀了他；那是你日夜想杀他，想久了就信以为真的。你现在回去，还可以做一个从前的你。如果你现在跟西蒙走了，那就真的成了坏人，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彼特犹豫了。他可不想再受卡拉扬的气。

    上帝说：这样好了，我把西蒙的心智给你，因为他有着做好人的强烈愿望，但还没有摆脱坏人的习性；而你的心智则给西蒙，因为你现在渴望做个坏人，但本性还是个好人。这样从外表来看，彼特还是彼特，西蒙还是西蒙；但实质上，彼特最终将成为一个坏人，而西蒙最终将成为一个好人。到你们再次见到我时，就可以判断是做好人难还是做坏人难了。

    彼特又犹豫了。他小心地问上帝：做了坏人，那我死后还能进天堂吗？

    上帝说：坏人只有下地狱，好人才能上天堂。但我可以保证，你能上天堂。

    彼特问：为什么？

    上帝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上帝给他们互换了心智。

    一年后，彼特又见到了上帝。他把卡拉扬杀了，也因此而偿了命。

    上帝让彼特低下头去，看到他生前所在的镇子。人们都在谈论他，传颂他的功德；都说他是个好人，完全是被卡拉扬逼急了，才这么做的。人们替他惋惜，也希望他的儿女得到好报。

    上帝说：这就叫好人有好报。你做了大半辈子的好人，人们还是保全了你好人的名声。这也是你能够上天堂的真正原因。

    彼特问：那西蒙呢？

    上帝说：他现在生活得很好。

    彼特问：那他现在是好人了吗？

    上帝说：现在还不是，等到他八十五岁上天堂时才是。

    彼特又问：为什么他能活那么久？而我才活了一年多。

    上帝说：是啊。现在你们都知道做好人难还是做坏人难了。

    不死鸟

    为表彰维护全球和谐做出巨大贡献的好鸟，上帝决定设立全球好鸟终生成就奖，每十年评一位，授予长生不老丹一枚，令其永葆青春，与上帝同在。此令一出，全球震惊，鸟社会群情激扬，鸟鸟争当好鸟，好鸟好事层出不穷，社会风气蒸蒸日上。首届全球好鸟终生成就奖评选活动，随即紧锣密鼓地展开，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通过层层海选，最后来自大兴安岭的其貌不扬的啄木鸟老灰哥胜出，获此殊荣。表彰大会在天堂大会堂举行，老灰哥已壮士暮年，二十余年守护林海雪原，在平凡的岗位上取得了不平凡的成就；上帝亲赐长生不老丹一枚，老灰哥当众服下，泪流满面。随后，百鸟歌舞，万鸟狂欢，昼夜庆祝。上帝见此举真正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应，暗自得意。

    且不说老灰哥重返林海雪原后，十年百年千年如何更加尽职地护林；单表全球鸟社会在上帝那枚长生不老丹的驱动下，每只鸟都像打了鸡血，它们以老灰哥为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使出浑身解数来，助鸟为乐、见义勇为、救死扶伤……谁都想成为下一位不死鸟（人做了皇帝还想成仙呢），那就脚踏实地做事，因为在上帝面前任何弄虚作假都是行不通的。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但通向长生不老丹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以成就说话。此后，鸟社会捷报频传，全球形势喜人。到了第二个十年，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通过层层海选，来自南美洲的神鹰安第斯获此殊荣，五十多岁的安第斯颤颤巍巍地从上帝手中接过神丹，几乎是和着热泪服下的。这一刻它早已泣不成声。

    第三个十年，来自北太平洋的大型海鸟信天翁获此殊荣，成为第三位不死鸟。

    第四个十年，来自亚马逊的金刚鹦鹉詹米获此殊荣，成为第四位不死鸟。

    ……

    千年等一回。当第一百位不死鸟诞生时，上帝决定在天堂大会堂举行“第一百届全球好鸟终生成就奖颁奖仪式暨庆祝全球百届好鸟纪念晚会”，并指示大会要开得隆重、热烈，要开出成效来，要开成一次继往开来、团结胜利的大会。各部门谨遵最高指示，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但就在会议召开的前夕，第一百届全球好鸟终生成就奖得主、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渡鸦比尔公开向媒体宣称拒绝领奖。渡鸦在鸟类中是属于脑部最大的一类，富有智慧，素有“骗子大师”的绰号，是高度机会主义者；它们利用其他动物来协助处理事件，如呼叫狼及野狗等前往动物死尸的地方，替它们撕开腐肉，协助它们更易于食用。另外，它们还会观察其他鸟类收藏食物，并牢记这些收藏地点，偷取食物。可以说渡鸦一族名声狼藉。虽然大家对渡鸦比尔有所非议，但它为美化全球环境取得的贡献不可磨灭，获此殊荣，当之无愧。但比尔拒绝领奖的消息一传开，震惊全球。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作为本次大会的嘉宾即前九十九位不死鸟，也纷纷表示不愿意参加本次盛会。上帝闻讯后，大为恼火，责令成立专案组彻底查办此事。

    专案组首先找到渡鸦比尔。老态龙钟的比尔表示，它并无冒犯上帝的意思，它仅仅是想寿终正寝罢了。专案组组长约翰颇感意外，问比尔：“你不想要上帝的神丹？”比尔说：“不想。”约翰又问：“你不想长生不老？”比尔说：“是的。我只想自然老死。”约翰环顾左右随从，不无嘲笑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上帝的神丹哪只鸟不梦寐以求？”比尔说：“这太多了。不信你随便问一只有点阅历的鸟，或者那些不死鸟就明白了。”约翰不信。专案组随即询问了福建沿海的黑脸琵鹭。黑脸琵鹭摇摇头道：“不想。”约翰问为什么？黑脸琵鹭俏皮地笑道：“不死有什么好的？我还想转世投胎做人呢。”专案组又到阿尔卑斯山，询问第九十九届全球好鸟终生成就奖得主布谷鸟杰克，杰克笑而不答，只说这个问题老灰哥最有发言权了。专案组又到大兴安岭，只见老灰哥一脸落寞，它说：“我能理解渡鸦比尔的心情，说实话，如果今天换了我，我也会拒绝的。”约翰颇为惊讶，问为什么？老灰哥说：“当时以为不死有多好，但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一种惩罚；你看我活了一千多年，没有一只朋友，没有一只亲人，甚至连一只可以交谈的鸟都没有，每分每秒都生活在孤独和寂寞中，而且此后千年万年万万年我都得生活在孤独和寂寞中，这心灵的荒芜是多么可怕的事呀！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上帝的长生不老丹，那不是一种奖励，而是一种惩罚；因为它把我们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不死鸟所承受的痛苦远远大于生命的存在。现在谁都逃避这项评比？其意义与当初已完全适得其反。”老灰哥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曾经将自己的血肉喂给病重或即将老死的鸟儿，我想我拥有不死之躯，或许我的血肉有着唐僧的功效，但是没有；我也曾经自杀过数次，在烈火中，在坠石下，在雪水里，但我死不了；这就成了我永远的痛。”

    专案组回到天堂，拟了一份调查报告给上帝。上帝很生气，当即下令改设全球臭名昭著差鸟奖，每十年评一位，“奖”以绝刑，并没收其灵魂，令其永世不得转生。此令一出，全球震惊，鸟社会群情激扬，鸟鸟争当好鸟，好鸟好事层出不穷，社会风气蒸蒸日上。首届全球臭名昭著差鸟奖评选活动，随即紧锣密鼓地展开……

    强盗、老虎和上帝

    火烧山原本是个强盗窝，山上有座姑娘庙，住了无数强盗，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火烧山四周不断向外荒芜，直到方园百里不见人烟。即便如此，强盗们还常常侵掠百里外的村庄。受苦受难的人们不停地向上帝祈祷，上帝恼了，就往火烧山上空降了两只饥饿的老虎。老虎到了山里，见到强盗就吃，个把月时间就把强盗吃得一个不剩。几个月后，火烧山上的活物，都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连只蚂蚁都不放过。

    两只老虎在山里饥饿难耐，就向上帝祈祷，但上帝也忙，结果将它们疏忽了。两只老虎无奈之下告别火烧山，来到荒野上寻找食物。荒野上有些野兔、麦鸡、蛙虫什么的；两只老虎好歹也对付了几天，但过后就再也找不到吃的了。眺望着一往无际的野草，两只老虎由衷地感叹，要是自己是只羊就好了，到处都是食物。于是，两只老虎决定祈祷上帝将它们变成羊。一只老虎祈祷后，就立马变成了羊，欢快地吃起草来。另一只老虎刚要祈祷，突然发现眼前有一只羊，便毫不留情地扑上去，把羊吃了，连羊毛都顾不上吐掉。等到饱餐一顿之后，老虎才发觉自己吃的是同伴，不免伤心；但两天后老虎早被饥饿占据了心灵，只有祈祷上帝，于是，它也变成了羊。

    强盗没了。老虎没了。人们刀耕火耘，将那一片荒野开拓成良田，而且意外地抓获了一只羊；人们喜出望外，将羊杀了，作为祭拜上帝的供品。随后人们剥羊皮，吃羊肉，骨头熬汤，分享羊汤，庆祝幸福。从此，人们又可以上山斫柴挖药，歇脚姑娘庙。

    两只老虎回到天堂，愤愤不平地告到上帝那儿。第一只老虎告同伴残忍，居然把自己吃了。第二只老虎告山下的村民太残忍，居然剥自己的皮、吃自己的肉、熬自己的骨头。上帝问第一只老虎，你是以什么身份被同伴吃的？第一只老虎说羊。上帝说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上帝又问第二只老虎，你是以什么身份被村民吃的？第二只老虎说羊。上帝说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上帝说这是你们自己祈祷的结果，祈祷前你们就应该想到的，有的东西必须坚持，懂吗？

    多少年后，火烧山又成了强盗窝，姑娘庙里住满了强盗，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火烧山四周的良田又重新荒芜了。村民怨声载道，纷纷祈祷上帝，上帝恼了，就把那两只不成器的老虎空降到山中。两只老虎这回学聪明了，它们每天只吃一个强盗，但数个月后，强盗还是被它们吃光了；一年后山中的活物连只蚂蚁都不剩。它们轻易不敢下山，天天向上帝祈祷，但上帝也忙，竟然把它们疏忽了。万不得已，它们只有下山，荒野上有些野兔、麦鸡、蛙虫什么的，但没过多久，也都让它们吃了；它们不得不挨饿，继续向上帝祈祷。当然，它们不再向上帝祈祷让自己变成羊，而是祈祷上帝赐予它们羊群。但上帝像是压根儿把它们忘了，荒野上什么也没有出现。

    最后，两只老虎饿死在荒野上，成了一堆白骨。

    两只老虎回到天堂，就去质问上帝，为什么它们的坚持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上帝却笑道：那你们想怎么样？想长生不老吗？你们破坏了自己的食物环，就得自食其果。上帝最后说，坚持不但要讲原则，更要讲策略，你们懂吗？

    又过了多少年，火烧山上强盗成灾，姑娘庙里都是强盗，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火烧山下荒芜百里，人们谈山色变，天无宁日，时刻向上帝祈祷，上帝恼了，就把那两只愚蠢的老虎又空降到山上。这回它们学乖了，饿到不能再饿时才神出鬼没，叼个落单的强盗偷偷地吃了；这些强盗乃是乌合之众，时不时地少个把人也属正常，毕竟这年头强盗难做，有人悄悄下山从良了；直到数年之后，姑娘庙里只剩下了了数个强盗，两只老虎才显身而出，将他们吓跑了。他们把山上有老虎的消息传遍了天下。于是，有不怕死的不要命的贪念虎皮虎骨的人，纷纷组织打虎队，源源不断地向火烧山进发；从此以后，两只老虎无需下山，天天有鲜美的食物。后来，打虎队的级别越来越高，据说是惊动了京城，直派专家组上山，两只老虎最终就吃了枪子。

    两只老虎总以为自己被杀，被剥皮，骨头浸酒，肉被分食，最后化为乌有；但是，当它们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有山有水的大笼子里，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赶过观赏它们的尊容。而且待遇不错，每天都有活鸡活兔什么的扔进笼子里来，供它们享受。两只老虎安逸地生活在动物园里，直到老死，再也没有向上帝祈祷。

    我从山中来

    几千年前，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把她和他压在大山底下。

    他们被挤压，被变形，被浓缩，被结晶……

    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们慢慢地成为永恒的化石。

    几千年后，又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把他们从地心里解救出来。

    他们被抛弃在山溪中。

    又过了百年，一次特大的山洪，她被淹埋了，而他被冲走了。

    她和他被迫生离死别。

    她被埋在原地，越埋越深，永无出头之日。

    而他呢，被抛弃在山中的溪沟里，风吹，日晒，雨淋，水磨……每过百年，就被洪水冲下去几百米，又冲下去几百米，离她越来越远。也不知过了多少个百年，最终被冲到山下的溪滩上。

    又过了多少年，山下的人家造房子，到溪滩上挖石头，把他挖走了。

    此时，经过多少个百年的磨练，他，形状奇特，看上去像个什么东西，但七高八低的，又不像是个东西，只是周身圆润，没有一丁点棱角，任何凹凸的地方，摸上去都像羊脂玉一样细滑，但又绝对不是玉。造屋的泥匠抱起他，左右摆，上下放，都不合适，最后不得不扔到一边。造屋不行，那么砌围墙吧。但砌围墙时，他同样遭到了被遗弃的结局。

    于是，他被遗弃在这户人家的围墙边，凡是见过他的村民都说他丑，丑得不像一块石头。

    村里有个老妇，少块压腌白菜的石头，就把他抱回家。

    又过了多少年，有个从陕西来的地质学家，求宿在老妇家中，当他发现腌菜缸中的丑石时，顿时热泪盈眶。地质学家向老妇买这块丑石，老妇不肯，非要他去捡块一般大小的石头来换不可。地质学家请人打了只木箱，精心包装，确信石头不会有半点损伤后，才敢托运回家。

    原来，地质学家收藏石头，家中各种各样的玉石都有。因为工作便利的缘故，地质学家收藏的石头，都是他从全国各地捡回来的。地质学家一眼就认出这是块化石，动物的化石，当水将整块石头湿润之后，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动物骨骼的纹路，有着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但他更是一件艺术品，像一个匍匐的奴隶在哭泣。

    于是，他给这件艺术品取名为“哭泣的奴隶”。

    陕西还有一位著名的作家也喜欢收藏石头，而且是这位地质学家的好友，常常到他家里看石头。地质学家每每捡回来新石，也不忘邀请作家先睹为快，作家对“哭泣的奴隶”赞不绝口。

    又过了多少年，作家在跳蚤市场上看到了她。作家收藏的石头，都是从跳蚤市场花钱买来的。因为作家基本上足不出户，常年在书房里写作，或欣赏自己收藏的奇石。当他看到她时大吃一惊，无论是质地、造型，还是色泽，与朋友手上的那个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都是动物的化石，尽管变了形，但骨骼的纹路清晰可见。摊主和作家打交道多了，也就成了朋友，他实话实说：这是他的一个朋友从玉山收来的，虽然不是玉，但瞧着还有点意思，而且便宜，就收来了；如果作家喜欢，他愿意按原价出让给他。

    作家一听玉山，两眼放光，那不是“哭泣的奴隶”的老家吗？原来，那儿的溪沟里发现了田黄石，继而又发现了鸡血石，顿时轰动了全国，各地的淘石者都往那儿挤。那儿便有了响当当的地名，就叫玉山。当地的山民将山一座座围起来，每座山挖得就跟马蜂窝似的。她就是这样被挖出来的，因为既不是田黄石，也不是鸡血石，她就被抛弃在一边。作家自然是喜欢的，摊主倒也说话算话，只要了五百块，作家却塞给他六百，抱起石头，就直奔地质学家府上。

    地质学家见状，不禁拍案惊奇。

    最初，地质学家和作家让他和她相对而趴，就像一对新人在“夫妻对拜”。

    取名为“百年好合”。

    作家和地质学家每次相聚，总要对他们把玩一番，赏析一番，感叹一番；但总是觉得瞧着别扭，有一天他们调整石头的姿势，将他们直立起来时，地质学家豁然开朗，说我知道了，便和作家将两块石头作相对运动，让他们慢慢地靠近，再靠近，直到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两块石头终于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

    “天作之合啊！”

    作家和地质学家异口同声道。

    是啊，经过千年的生离死别，他和她终于相拥了。

    在时间的长河中，转眼即是百年，地质学家和作家相继过世了。他们的后代并不喜欢石头，就把老头子传下来的那些奇石，当作垃圾清理了，她和他就在这个过程中被迫分离了。这次他们相守了几十年。或许是天意吧，他们需要再过百年，甚至千年，才会有再次短暂的相逢。

    然而，所有人类的错误无非是没有耐心，但他们不是，他们是化石，此生的快乐不是生命本身，而是静静地等待，甚至连等待都不必要，只要保持那份孤独的信念就足够了，因为他们比这个动荡的世界更有耐心。

    理想的翅膀

    有三位驴友带着各自的女友，结伴去爬清凉山。清凉山确切地说，是天堂境内的一条山脉，山峦叠嶂，风景奇特，山中的村落据说还过着原生态的生活。他们都来自大城市，他们所猎奇的是原生态的生活。他们带着野营露宿的必用品，向大山的最深处寻觅，去寻找他们想象中的原始村落。令他们深感意外的是，他们在山中野营了七天，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山村，也没有遇到一个山民。他们所带的干粮不多，不久就弹尽粮绝了。他们被困在山中。怎么办呢？他们的手机没有信号。白天，他们边爬山边大声地喊救命。晚上，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燃起篝火，也没有被外界发现。他们朝南而行，翻过一座高山，进入了一片原始森林，他们彻底绝望了。

    这天夜里，上帝出现了。

    上帝首先进入了钱大哥的帐篷。钱大哥和他的女友吓坏了。上帝说你们不用怕，我是上帝，我是来救你们的。上帝说我可以给你们安上理想的翅膀，让你们飞出这片原始森林，回到你们生活的大都市。钱大哥和他的女友扑嗵就跪在地上，朝上帝磕头。上帝说先别忙着谢我，我这样做是有条件的。他对钱大哥说道，你是一个大富之人，但我要你以毕生的财富来换取这对翅膀，你愿意吗？钱大哥就问，那我会怎么样呢？上帝说你将一生贫困潦倒，像你先前所憎恨的那些穷人一样。钱大哥说我不愿意。上帝说，那行，你们就等死吧。钱大哥在女友苦苦哀求下，终于答应换。上帝说，行了，长，翅膀。于是，两人的背上就长出了理想的翅膀。他们连夜飞走了。

    上帝其次来到权兄弟的帐篷，他告诉他们姓钱的一对情人已经飞走了。已经飞走了？权兄弟和他的女友非常吃惊。上帝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因为我是上帝。权兄弟和他的女友就跪下来哀求上帝。上帝说老规矩。权兄弟将来是个大人物，但要了理想的翅膀，他的这一生就毁了，只能过着弱势群体的生活，你明白吗？权兄弟说明白，他想通了，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了生命，最大的权力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自愿交出一生的权势，和女友双双飞出了原始森林。

    上帝最后来到艾小伙的帐篷，上帝说明了来意，上帝说你们身上只有爱，那就拿你们的爱来换吧。但艾小伙和他的女友却把爱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他们拒绝了理想的翅膀。上帝说，那你们永远也别想走出这片原始森林。艾小伙和他的女友说不出去就不出去，他们还不想回那个浮躁的大都市呢。上帝说走就走了。艾小伙和他的女友泪流满面，相拥着熬到天亮。从第二天开始，他们学习在森林中生活，打猎采野果子，伐木建筑自己的家。

    一晃十年过去了，上帝突然想起这对苦命鸳鸯来，来到清凉山一看，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原来，他们学会了原始生活之后，便渐渐地向东前进，直到有一天他们看到了河流，找到了公路，他们又回到了大都市。现在他们依旧相亲相爱，并有了孩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上帝见过他们之后，便去找钱大哥和权兄弟。他是上帝，他要找一个凡人还不是小菜一碟。他很快就找到了钱大哥，他孤零零地在大街上行乞，因为讨来的钱被人偷了，正蹲在天桥脚下大哭呢。上帝一声叹息，又去找权兄弟。权兄弟比钱大哥也好不了多少，他的女友也飞了，身也残了，跪在老板的办公室苦苦哀求，不要开除他……

    上帝把钱大哥和权兄弟叫到一起，他说我给你们的翅膀是理想的翅膀，你们可以时光倒流，重新飞回清凉山那片原始森林，将翅膀还给我，我也可以将财富和权力还给你们。当天晚上，就在当年被困的地方，钱大哥和权兄弟退还了翅膀，继续在森林中摸索着出山的道路。他们发现艾小伙一路遗弃的家，坚信山中确实有着原生态的人家。

    画眉女孩儿

    一个春天的黄昏，画眉女孩和画眉帅哥正在枝头上谈情说爱时，突然一声枪声，画眉女孩尖叫着直冲半空，在高处看到一个鬼鬼祟祟家伙，扛着枪，从大树底下捡走了她心爱的帅哥。画眉帅哥死了，成了人类的盘中餐。画眉女孩天天在那棵大树上哭泣，但从树底下经过的人们却说，她的歌声多么优美。画眉女孩终生未嫁，最终抑郁而死。

    其实，画眉帅哥并没有死，他只是被人麻醉了，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呆在一只精美的笼子里。他有吃有喝，冬暖夏凉，不再过那日晒雨淋的苦日子了。他的几任主人，都习惯每天清晨带他到有山或有水的树林，让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呼吸呼吸那自由的气息。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画眉女孩，一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孩。这让他不免有些伤感。他的主人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就给他配了一只雌鸟，她尽管没有画眉女孩那么美丽，但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画眉女孩死了，去见上帝。上帝说，你和画眉帅哥有缘无分，你还是忘了他吧。

    上帝又问画眉女孩，来生你想做什么？鉴于她第一生对爱情的坚贞，上帝允许她自由选择。但画眉女孩还是选择了做画眉女孩，而且容貌要和前世一模一样。上帝说，你这又是何苦呢？画眉女孩说，我要在老地方等着他，如果改变了模样，他会认不出我来的。

    鉴于画眉帅哥第一生的苦难，上帝不能不满足他的请求，让画眉帅哥来生做了人。在笼子里呆了一生的画眉帅哥，也在笼子里观察了一生的人；有着两道白画眉的他，在第二生中比别的人更精于做人，他贪婪，他自私，他虚伪，他作恶多端，却又在人世间赢得了好名声。

    而那个第二生仍然是画眉女孩的她，苦苦地等待在那棵大树上，寂寞，而又忧伤，整日以泪洗面。从树底下经过的人们无不赞美她的歌声：多么动听啊！人们只道她在欢快地歌唱，却不知道她在哭泣。画眉女孩的第二生，注定是一个悲剧。

    作恶多端的画眉帅哥死后，上帝并不追究他恶人的滔天罪行；但让上帝无法宽恕他的是，他对爱情的不忠诚。在画眉帅哥的第二生中，他离过三次婚，养过四个小蜜，和十七八个女人发生过关系。而前世只和他谈过恋爱的画眉女孩，却又在老地方苦苦等待了一生。一气之下，上帝就将他罚为毒蛇，让他终生以爬行的卑贱姿态，度过他的第三生。

    送走了毒蛇之后，画眉女孩来了。上帝看到她时，眼里含着泪光。上帝请她走到跟前来，轻轻地抚摸画眉女孩的头：说吧，我的孩子，来世你想要什么？画眉女孩说，我还是想做我的画眉女孩，还是要我现在的模样；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能再见他一面。上帝生气了。上帝说你不能见他。画眉女孩苦苦地哀求上帝，我必须再见他一面，把上上世还来不及说的话，告诉他。上帝牙痛似地吸了口冷气，说你又是何苦呢？世间充斥着假冒伪劣，就说爱情吧，早成了流通领域的廉价商品了；而你就为了一句话，要在那棵该死的大树等他三生不成？

    画眉女孩点点头说，是的，伟大的上帝。

    上帝用握紧拳头的手背擦了一下眼泪说，你的坚贞和勇气，让我不能不答应你；但我不能不提醒你，一颗充满了爱的心，和一颗充满了仇恨的心，是不会融和在一起的；即使将它们打碎了，揉和在一起，它们也会分离的，就像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你们不会有结果的。我的孩子，答应我，这三生结束之后，回到我的身边，做我的贴身小天使好不好？

    画眉女孩点点头，说好的。

    第三生的画眉女孩还是像第一生那样，她停在她和画眉帅哥一起望过月亮、唱过情歌的树枝上，她想着过去种种，想到画眉帅哥就要来到她身边了，她又情不自禁唱起情歌来。从树底下经过的人们听到她的歌声，纷纷撩起衣袖，去擦他们流泪的眼睛。有的人甚至呜呜地抱头痛哭。画眉女孩问自己：为什么我在欢唱，人们却当我是在哭泣呢？

    上帝几次阻拦了竹叶青蛇的上树，因为这条可恶的毒蛇早已对树上的鸟儿垂涎三尺了。但看到画眉女孩那双越来越深陷的眼睛，上帝一声叹息，转身离去了。竹叶青蛇趁着夜色，迅速地爬上了树枝，从画眉女孩的背后偷袭了她。蛇一口咬住画眉女孩的脖子，将毒汁注射到她的体内。在被吞噬的那一刻，画眉女孩从蛇的眼睛里，依稀看到了画眉帅哥的神气。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画眉女孩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她最终还是忘了说那句话，那句第一生时来不及说的话。

    也许，她觉得再也没有说的必要了吧。

    上帝在高处看到了这一切，他对画眉女孩说，我的孩子，你经历了真正的爱情。真正的爱情来自你自己，而不是你所爱的人。现在，请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我的孩子，检测你灵魂的考试已经通过了。

    相信上帝的人

    几千年来，上帝一直致力于人间的传道，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教化他的子民，在他们心间培植信仰，叫他们归依于他。几千年来，凡是上帝所喜爱的人，如果他渴望权力，他就能拥有权力；如果他渴望金钱，他就能拥有金钱；如果他渴望美貌，他就能拥有美貌；如果他渴望长寿，他就能拥有长寿……这一切当然都是上帝所赐，上帝让他们想什么有什么。而凡是上帝所憎恨的人，如果他拥有权力，他就会身败名裂；如果他拥有金钱，他就会人财两空；如果他拥有美貌，他就遭遇飞来横祸而惨不忍睹；如果他拥有长寿，他就承受凡人所难以承受的病痛……总之，上帝想尽一切办法惩罚他们，让他们在人世间吃足了苦头。几千年来，上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为满意，照他的设想，经过这些年的调教，天下人应该皆归依于他了。

    有一天，上帝召集所有的使者，问他们有多少天下人相信上帝？上帝之所以这么问，是希望从别人的嘴里说出百分百的天下人归依于他，并对数千年来圣迹的歌颂。但出乎意外的是，有的使者说80%的天下人相信上帝，有的使者说60%的天下人相信上帝，更有甚者，说只有30%的天下人相信上帝，把上帝给气得吐血，难道他数千年来在人间传教感化就这点功效？上帝不信，便带着众使者下凡而来，非要带他们作一番抽样调查，让他们亲眼瞧一瞧，到底有多少天下人相信上帝？相信上帝的又是些什么人？

    他们找的第一个人是学者，知识渊博，学问深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称百事通；那是上帝给予了他智慧，才让他博学强记，扬名立万的。使者问他，你相信上帝吗？学者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吃惊，对使者惊呼道，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有上帝吗？你不知道多少年前尼采就向全世界宣布，上帝死了！使者再次询问道，这么说，你是绝对不相信上帝啰？学者说那是当然，没有上帝，也没有什么救世主，这天下靠的是我们人自己。

    他们找的第二个人是傻子，他因为被上帝取走了智慧，人就变得傻乎乎的，整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每做错了事情，就悲愤地仰天哀号：上帝啊，请你惩罚我吧！使者问他相信上帝吗？他说当然相信了。使者又问，那要是没有上帝呢？傻子惊恐万状地尖叫道，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没有上帝呢？那叫我们怎么活呀！

    他们找的第三个人是商人，他曾经因为经营不善，血本无归，走投无路，去河边自尽时，上帝让他意外地捡到一袋金币，发了；他就是什么也不做，两辈子都不愁吃穿了。使者告诉他，他的一切都是上帝赐予的，随后就问他相信上帝吗？商人说狗屁，那是我运气好，跟上帝有什么关系啊？你难道没有听说吗，运气好，不用起早；再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上帝，他算个什么东东啊？上帝听到他不屑的口气，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他们找的第四个人是樵夫，他上午上山打一担柴，下午挑到很远的小镇上去卖，只有等到那担柴卖掉了，他才有钱换粮食。但是这一天，他刚把柴换成钱，正准备拿钱去换米时，那几文钱却奇怪地丢了。这样，他和他的家人就得饿上一天了，等到他第二天打了柴卖了柴，才有钱才有吃的。当然，丢钱的事是上帝干的，他对这位樵夫的相貌感到厌恶。就在樵夫悲伤地离开小镇回山里的路上，使者问他相信上帝吗？樵夫说相信，当然相信了，他的命运就是上帝安排的，他之所以老是丢那些钱，就是命中注定的，你想躲也躲不了。

    他们找的第五个人很长寿，因为是上帝赐予了他的健康，并教给他一套长寿的秘诀。使者询问他相信上帝吗？他说不相信。使者奇怪道：要不是上帝，你又何来长寿呢？寿者冷冷一笑，说他的长寿与上帝无关，那完全是他懂得健康饮食，并且注意运动。使者说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上帝教诲了你这一切？寿者把使者赶了出去，他说去去去，劝人入教，也应该光明磊落，哪有你这么死皮赖脸的，但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多说也是枉然，我天生是个不相信上帝的人。这时候上帝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他们找的第六个人已经病入膏肓，他本来是很长寿的，就因为上帝厌恶他，他不但短命，而且长期以来病魔缠身，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使者问他相信上帝吗？病者勉强地点点头。他的勉强，不是因为信仰的勉强，而是身上的力气已经不多了。使者说你都病成这样了，你还相信上帝？病者说是的，我要是不相信上帝的话，我早就死了。使者问为什么？病者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他一生都在赎罪；他最后使出全部的力气喊道：上帝啊，请将你的罪人带走吧！

    上帝看到这儿勃然大怒，也不顾那些使者，便独自回天上了。

    在回天堂的路上，上帝暗暗地心算了一下，他喜爱的人和他憎恨的人，比例大概8：2，照今天抽查的情况来看，也就是说，有八成人因为上帝的嘉奖而过上了好日子，而不再相信上帝；有两成人因为上帝的惩罚而生活在绝望边缘，而恰恰坚信上帝。这一令人啼笑皆非的抽查结果，让上帝大伤脑筋，整日闷闷不乐。这天，圣母玛丽亚来看望上帝，发现他气色不佳，便问他有什么心事吗？上帝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她说了，最后他不无愤慨地问圣母玛丽亚道：如果抽查结果颠倒一下，我还能够接受；可是，相信我的人却是我过去憎恨的人，而我喜爱的人却一个也不相信我！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圣母玛丽亚淡淡地一笑道：这很好理解啊，那些因为你而过上幸福快乐生活的人，已经完全不需要你了；而那些依旧生活在贫困与绝望处境中的人，他们还指望着你的好处呢。

    白活了你哪

    费彦死了。他的灵魂脱离肉体，直上九天云霄。费彦的灵魂来到天堂大厅，见大厅里排着长队，他就老老实实地排在最后，等待办理入境手续。终于轮到他了，费彦被请入民主评议堂。在这里将对他的生平事迹进行评定。费彦感觉像是到了法庭上，台上坐着法官，法官身后是一排陪审员；有他小学和大学同学、单位同事和领导、亲友和街坊老邻居等，组成他人生各个阶段的见证人。他们也已是亡灵，多年不见，费彦在此见到他们感到格外亲切，想打个招呼，但见他们面无表情，目中无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费彦有所不知，在他与陪审员之间被使了障眼法，费彦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费彦。

    法官向费彦申明评定规则：第一，他不许说出自己及至亲的姓名。第二，在阐述他刚刚结束的一生时，好事坏事都不妨说出来，只要是令人难忘的就行。第三，十位陪审员只要有半数以上通过倾听能猜出他是谁，他就可以进入天堂。第四，否则就打入地狱。法官讲完规则，对费彦作了个请的动作，但费彦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讲了吗？”法官笑道：“早就可以了。”

    费彦这才开口道：“我从娘胎里开始就很听话，我娘生我时只痛了一下，我就赶紧出来了。我从小不哭，有奶就吃一口，没有就算，所以我从小就瘦弱。我从上小学起，从不迟到早退，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在课堂上，老师向我提问题，我回答不出，也赶紧起立。轮到值日，总是我一个人把教室扫得干干净净。同学们欺侮我，我从不打小报告。我学习还可以，没有获过三好学生奖，但从不挨老师批评；我上的是一般大学，同学们都去恋爱了，但我依旧认真学习。我走上社会后，从来没有犯过错，领导指东我向东，领导指西我向西；对社会贡献不大，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娘给我介绍一个对象，那女的见我为人老实，手脚勤快，愿意嫁给我；我们结婚四十多年，从未红过脸，是五好家庭和模范夫妻。要说我这辈子有什么特别的成就，那就是养育了两儿一女，现在都成家立业；但要说有什么人生污点，那我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

    法官等了半晌，见费彦不再有声响，就问他完了吗？

    费彦说完了。

    法官请陪审员根据费彦的阐述来判断他是谁？并将他的姓名写在题板上。

    结果，所有陪审员都是：“不知道。”

    法官请费彦再好好想想，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费彦望着小学同学陈尿的亡灵，突然想到一件往事。那是他们读四年级的一个秋天，因为那时候家里穷，顿顿吃地瓜，老师上课时就特别强调：“不许放屁。”但老师话音未落，陈尿就放了四个连环响屁，震天动地，把老师同学都“放”倒了，大家笑得一塌糊涂，结果他在走廊上被罚站一天。陪审团中的陈尿说确有其事，但是你呢？费彦说：“只有我没有笑。”陈尿还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费彦望着大学同学杨宜知，又想起一件往事。杨宜知大家都叫他“羊一只”，杨宜知最恨人家叫他绰号，尤其在食堂这种地方，女生们都会笑话他；有个同学偏叫，杨宜知火了，抓了块砖问同学还叫不叫？那个同学居然还叫，他就一砖拍在人家脑门上，鲜血直流。后来，费彦毕业了，杨宜知却被留学一年。陪审团中的杨宜知也说确有其事，但是你呢？费彦说：“我当时就在食堂，见你们打起来了，就赶紧走了。”杨宜知说那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费彦望着同事龚朱逸，他也想到了一件往事。他的同事中一个叫龚朱逸，一个叫莫丽珠；因为姓氏的缘故，大家就爱拿他们俩开玩笑，说一个公的，一个母的，刚好配一对。也不知是大家的缘故，还是缘分，他们俩偷偷好上了；每天下班故意拖到最后，等同事们走了，他们俩就在办公室里你侬我侬，玩得很火。有一次，费彦忘带了东西，半路杀回办公室，见到那一幕赶紧说他啥也没看见，就替他们关上门走了。陪审团中的龚朱逸想了半天，还是不记得他是谁；因为他们在办公室里被人撞见过很多次，不知费彦说的是哪一次？

    费彦傻眼了。

    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费彦摇摇头。法官叫陪审员再次亮题板，大家还是“不知道。”

    法官对费彦宣布评定结果：“民主评议堂一致决定费彦下地狱。”

    费彦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像他这样一个老实本分善良勤恳的公民，怎么就下地狱了呢？他哀求的目光令法官心软。法官解释道：“你活了一辈子，却不能让你的同学、同事、亲友和邻居记得你，这说明你活得没有创意；我说句难听话，你这辈子算是白活了。再说天堂里目前人满为患，人人唯利是图，天风日下，一派乌烟瘴气；上面要求改革创新，亟需天才、人才、怪才、歪才、恶才，甚至奴才……只要是才，都要，但就是不要你这样的无才。我再说句实在话，你呆在天堂也不适合，像你这样老实本分善良勤恳的人，将来不知被他们怎么欺侮呢？”

    费彦小声嘀咕道：“那总比下地狱好吧？”

    法官笑道：“非也。地狱里才叫好呢，里面都是像你这样的人，生活和谐快乐，幸福美满。”

    法官请费彦继续向上飞。

    费彦大惊道：“怎么还要向上呀？”

    法官又笑道：“你也太缺乏创意了吧！地狱就不能在天堂之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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