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师酒吧-爱情不在服务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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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人树

    她是一棵树,他出生时,她已经在他家的庭院里生活了一百年,也等待了一百年。当然,对于一棵树而言,一百年她才刚刚长成少女——树中的少女,从此进入清纯亮丽的青春期。那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炫得令人心碎,她终于见到了他——这个让她祈求了一百年、又等待了一百年的男人。她无法不颤抖,激动和紧张令浑身的树叶在秋阳里像小风车一样滴溜溜地转。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他还小,搀着一位美丽少妇的手,脚步蹒跚地向她走来。

    突然,他挣脱少妇的手,踉跄地朝她扑去,那架势显然是还不会走路就想跑了;她幸福得也惊吓得要尖叫起来,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当他肉嘟嘟的小手触摸到她的身躯时,她的心停止了跳动——不,她整个地停止了,死了。人们常说的“幸福死了”,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他还太小,还无法扶着她站稳脚跟;当他摇晃着向后倒去时,她从地下抬起一条树根,稳稳地托住了他。所幸的是,这一切不曾被少妇发现,她见小男孩骑马(树根)玩,直夸他聪明呢。

    小男孩常常在树下玩,他骑树根,就像骑着战马一样驰骋沙场;他挖树皮缝儿,看有没有蚂蚁;他粘知了,却讨厌它们的歌声;他爬树,只为显示自己的能干;他撕树叶儿,这张撕成燕子,那张撕成蝴蝶,但撕了就扔……她知道,他常常在树下玩,并不是喜欢她,而是这儿好玩、有趣,可以打发寂寞的孩提时光;但她依旧要感谢上苍,让她有机会共度他的童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晃十多年过去,少年的他情窦初开,有了心事,她看到他徘徊在庭院里,听到他在黄昏里的叹息,比他自己还难过。有一个夜晚,他步着月色,来到她的跟前,借着月光,用那把比月光还要犀利的尖刀,在她的身上刻下“黄小玫,我爱你!”那刀子,刻在身上,痛在心里,一刀有一刀的疼痛,一刀有一刀的流血,因为黄小玫不是她;如果是她,别说是刀刻,就是死了,她也心甘情愿。但她是一棵树,她默默地忍受,没有叫喊,没有哭泣,只有血在流。又有一个夜晚,他抱紧了她失声痛哭,拼命地拍打着她,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因为那个女孩拒绝了他;她拥抱着伤心欲绝的他,树上的叶子忍不住落下来了。她知道那个叫黄小玫的女孩,华而不实,爱揪他的头发,不值得他那么去爱。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有感谢上苍,让她拥有他的秘密,并守口如瓶。

    后来,他遇见了他现在的妻子,那是一个聪明贤惠、心地善良的姑娘,容貌更迷人,大大的眼睛会唱歌;但他犹豫了,胆怯了,是她在一次树下的约会中,将这个姑娘猛地推入他的怀抱,直到姑娘温软如玉。不是她有多伟大,而是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人苦苦折磨。其实,她也会嫉妒,她也会伤心难过,知道春天哪来的露水吗?那是因为每一张树叶都是她的眼睛,每一张树叶落下来的都是她的眼泪。他们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却惨遭灭顶之祸,被砍伐被去枝剥皮被修正,最后成了他独立户门的栋梁,被贴上护家符,替他撑起一片屋檐,守护着一个完整的家。这是他的家,也是她的家。大喜之日,她在高处默默地瞧着他洞房花烛,无怨无悔,含泪欢笑。她庆幸,从今以后,她对他的苦与乐了如指掌,她对他的爱和恨洞若观火,他们终于成了一家人,同命运,共患难。尽管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已足够了。

    有一支歌说,与自己的爱人相守着慢慢老去,是最浪漫的事情。这是错误的。不是浪漫,是心安。与自己的爱人相守着慢慢老去,是最令人心安的事情。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心安得叫人不知天老地荒。终于,他有了儿女。终于,他的儿女也有了儿女。终于,他老了。终于,她也到了约定的时日,可以去赴第三个百年的承诺,在未来的百年里,她将和他结为夫妻,被他百般的宠爱,享受不尽人世间的幸福。一场台风如期而来,所有的人都转移了,唯有他的老妻不肯走,死也要死在家里;按照约定,老屋将坍塌,她将碎成数段。是夜台风大作,暴风骤雨,但她硬是撑了过去;她不能于他老妻的性命不顾,抽身而去。

    又过了十年,他的老妻也已过世了,这间老屋经过翻修,做了他长孙的新家。她依旧是这个新家的栋梁。当她第二次要如约离去时,他的长孙媳妇早产了。这天午后突如其来的龙卷风,以及骇人听闻的冰雹过后,村子里倒了十七八家房屋,而她的那间老屋却安然无恙,长孙媳妇产下了七斤八两重的男孩,母子平安。那是他的血脉,她不能沾着这血去见他。她的再次爽约终于触犯了天条,她遭天谴,遭雷轰,遭天火焚烧;老屋坍塌,她被碎成八段,在烈火中焚烧,最后化为灰烬。但即使化为灰烬,她也要留下一棵树的木炭,给他的子孙生火,取暖,度过这个失去家园的寒冬。

    而她,永远错过了那个祈求了一百年、等待了一百年、付出了一百年才能拥有的百年姻缘。

    永远错过了被爱的人生。

    错过,有时候也是爱过。

    错过,比爱过刻骨铭心。

    错过,抵得上百倍的爱过。

    而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一棵树,一棵树而已。

    爱如流水

    曾经有一对男女,相爱了。但他们的爱,有缘无分。女人在得到爱的同时,又失去了爱。男人死在她的怀里。从此,女人终日以泪洗脸。流尽了泪,又流尽了血。在去世的那一刻,女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她终于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寻找自己的真爱。

    但是,另一个世界同样是人海茫茫,她又如何去寻找?

    于是,女人祈祷上帝,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上帝告诉她,他已经不在这儿了,他已经转世为石了。

    女人失声痛哭。

    上帝叹息了一声,把她带回到她家乡的一座高山上。

    上帝说,他就在此山中。他也曾经祈祷过我,希望来世能够再见你一面,求我将他安置在你生前必经的途中,只要能时常远远地见到你,他就心满意足了。那时候你还在人世,而且就住在这座山中,所以我就把他安置在这儿了。但你不知道,每当你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多么希望你能坐在他身上,歇一歇脚。现在我就让你转世为天池吧。

    上帝一指山顶上的那块平地,女人顿时化作一方偌大的天池,碧波盈盈。

    上帝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天池就是你,也是你的眼泪。

    去找他吧。

    上帝说着,又一指天池,天池的一角就有了缺口,水从缺口缓缓地流下山去。

    天池水从山顶流下来,在山中绕来绕去,穿过树林,漫过草坡,越过岩石,她在寻找;但她始终没有找到他,直到在一堵千仞之高的悬崖前,她发现了一尊巨石。是他?肯定是他。她激动地欢呼着,奋力扑上去,拥抱他。当她亲吻他的时候,她听到了他幸福的叫声。但是,她不知道,当她奋力与他相拥时,一股巨大的冲力,又令她身不由已地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这就成了山中最美丽最为壮观的瀑布。

    只要能够与他朝夕相拥,即使从千仞悬崖上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她也心甘情愿。

    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的魅力。

    这就是瀑布最最动人的地方。

    自从山上出现了神秘的天池与瀑布之后,就惊动了天下人,人们远远近近地赶来此山中,欣赏这一美景。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所欣赏的美景,只是一种简简单单的爱而已。

    在爱情日夜的滋润下,巨石渐渐地变得柔和、细腻、光洁,不但形美,而且更具艺术内涵,但上帝给予的期限却到了。岁月匆匆,一晃五百年过去了。巨石被一座大城市里的人相中了。人们用炸药炸,用滚木移,用吊车吊,费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将他运到大城市里,安置在城市中央的大广场上,成为这座大城市的标志物。

    天池枯竭了。

    她奔下山去。她要去找他。她摔下千仞县崖,越过重重山岗,沿着小溪离开了大山,穿过无数田野和村庄,最后闯入了一片沙漠,被层层细沙吸入了地下。她消失了。

    又过了五百年,巨石转世为人,成为一名旅行家。他访遍了千水万山,踏遍了大江南北,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直到有一次,他误闯了一片沙漠,迷了路,最后弹尽粮尽,昏倒在沙漠中。暴热的白天终于过去了,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他苏醒了,感到身下的沙里有股潮气。于是,他拼命地挖啊挖,终于挖出一汪清水来。

    他趴在沙上,将头伸进沙洞中,喝到了一汪神奇的水。

    但他不知道,是女人的眼泪救了他的命。

    执子之手

    如玉还小的时候,一次车祸夺去他父亲的生命。

    那天父母牵着她的手,父亲的右手牵着如玉的左手,如玉的右手又牵着母亲的左手,一家三口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突然一辆失控的汽车撞了过来,父亲推开了她们俩,自己却丧生在残酷的车轮下。

    从此,母女俩相依为命,每每想起父亲,她们俩就抱头痛哭。

    哭罢,母亲总是叮咛她:“将来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像父亲那样疼爱和呵护你的丈夫。”

    “嗯。”

    “记住,”母亲再三叮咛她,“找一个右手牵你的男孩呵。”

    母亲的叮咛如玉不敢忘,她长大了,在寻找生命中的那份真爱的同时,期待着那个用右手牵她走进婚姻殿堂的男孩。和男孩约会上街,如玉习惯走在男孩的左边,牵手时,也习惯伸出她的右手。第一个男孩很自然的,就让如玉走在他的左侧,用左手牵住她的右手。几次之后,如玉和他分手了。第二个男孩又是如此。第三个男孩也是如此。一个个都无疾而终了。只是分手时,第三个男孩不同于前两个男孩,非要她给出一个分手的理由。

    如玉说了理由。

    “莫名其妙!”第三个男孩气愤地走了。

    如玉和第四个男孩分手时,男孩得知原由后,表示他愿望一辈子用右手牵她,一辈子走在她的左边;但如玉还是拒绝了。自己要求他这么做,与他发自内心这么做,是完全不同的。她要寻找的是后者。只有内心的东西才是持久的。

    这之后,如玉又相遇了一些男孩,但没有一个男孩主动用右手牵她的。

    几经失望之后,她有些绝望了。甚至,她有些怀疑母亲的说法,非得用右手牵她才是真爱吗?非得用右手牵她的男孩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吗?

    有一天,她和一位其貌不扬的同事出去办事,在街上,同事总是走在她的左边,当一辆汽车经过时,他习惯地用右手牵住她的左手。如玉一愣。从此,她暗暗地注意起这位同事来,每次她走到他的左边,他总是下意识地绕到她的左边。渐渐的,她对这位同事有了好感。偶尔问起,同事淡淡一笑,说自己已经习惯了。

    无独有偶,在车祸猛如虎的当下,同事也有过如玉一样的惨痛经历。在他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和母亲一起上街,同样遭遇了一次车祸,母亲因此失去了一条腿。所幸的是,当时母亲走在他的左边,车祸发生时,她用力推开了他,使他逃过了这一劫。像如玉的母亲一样,他的母亲也总是叮咛他,长大之后要找一个用右手牵他的女孩,就像母亲一样疼爱和呵护他。

    同事深知母亲的心,但他不能这么做,也正是母亲的缘故,每当他和女性上街时,他总是习惯走在她们的左边,必要时用右手牵住她们的手。她们或许只是别人家的母亲,但他不希望自己母亲的悲剧发生在她们的身上。

    原来,那个人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如玉终于嫁给了同事,像孝敬自己母亲一样孝敬她婆婆。

    江南春事

    少年一个哈欠从床脚跟打到门外,浑身睡得又酸又痛。在灶肚头忙碌的娘唠唠叨叨,骂他大懒虫,太阳晒着屁股了都不肯起床。少年哈欠连连,嘀咕着还没睡醒呢;末了,问爸呢?娘说,老早下地了。

    篱笆墙外的小路上,款款而过一位着红戴绿的姑娘,朝他嫣然一笑,近了又远。少年春眼朦胧,心头却不由一颤,眨巴着眼望她走失在小路的那头。这是谁啊?少年回头问屋里。娘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说,还不是你马兰姐。

    少年当然知道她就是马兰姐。他心里想问的是,今天的马兰姐咋漂亮得跟七仙女似的?少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点啥,瞟了一眼空空的村路,在篱笆墙跟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太阳,顿时高了米把。

    在温和的药水里泡了一夜,谷种粒粒啄壳了。

    少年装谷种时,爸带着一头春雾回来了。爸和娘呼噜呼噜喝着粥,一边小声地谈论着马兰姑娘的婚事。娘说,趁今天天好,我去镇上扯几尺红绸送去。爸嗯嗯。

    爸重又扛起靠在南墙上的锄头,问小鬼头呢?

    娘东张张西望望,只见灶头上搁着半碗粥,她不放心地对他爸说,这孩子今天不知怎么了?爸已经走到篱笆墙外,只骂了一句,小鬼头。

    少年在他爸舂得跟粉一般体的水田里,一把一把地洒谷种。他埋着个头,也不看看东半天里盘旋的春燕儿,也不张张西半天里谁人放飞的纸鹞……

    一夜春风一夜雨,禾苗嫩嫩地啄出泥来,鹅黄鹅黄的。少年天天和稻草人相守在田头,对今年的麻雀特别凶相。

    春风吹过来,吹过来,很酥很酥。

    已是烟桃绽情的三月,已是细柳披翠的三月,娇娇的马兰姑娘出嫁了;江南迎亲的小船已从水乡汪汪的流盼中轻橹过小桥,小村里喜气又热闹。

    冷清的田埂上,坐着冷清的少年;他无聊地扳着稻草人手上的麻绳,竹竿那头的济公扇忽高忽低,吓得麻雀们不敢飞近。

    是日的黄昏,村口那三两根石条搭成的小桥上,坐着一位少年,横吹笛子竖吹笙。

    那小桥下,一支春水不知为何愁,长脸深皱纹……

    老爸新福

    哥突然打电话来,说老爸不好了,吓得我半死,我还当出啥事情了;谁知竟是那种事,叫我怎么劝呢?老妈过世已三年,照理他也该找个老伴了。但他好找不找,找了村里名声狼藉的刘寡妇。刘寡妇身材臃肿,相貌又丑,是个二百五,只要男人给句好话,她就肯扒裤头;也不知与多少男人有染,是全村妇女的公敌。哥说老爸和这种女人烂在一起,他能有几天好活呀?

    听哥这么说,我也深感事态严重,在匆匆赶回去的路上,脑海里一再闪过形容枯槁的老爸,仿佛随时一脚踩就会离我们而去。当我含着泪水见到老爸时,我愣住了;老爸红光满面,笑呵呵的,人也年轻了十岁。这是老妈过世后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和我脑海里的形象大相径庭,我一时傻在那里。老爸也很是吃惊,问我怎么来了?我支吾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他。

    老爸炒了几只小菜,韭菜炒鸡蛋、大蒜炒萝卜、凉拌莴苣丝……老爸破例喝了点酒,我胡乱地问些村里和家里的近况,老爸都说好。吃到一半,哥来了,叫我过去吃饭;我说不用了,我吃过饭再去坐坐。老妈在世时,哥就盖了楼房,要爸妈过去住;但他们不乐意,就一直住在老屋里。到了哥家,我问哥什么意思?老爸不是好好的吗?

    哥说你有所不知,自从老爸和刘寡妇搞上之后,村里说什么的都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哥在村里办了个小厂,他好歹也是个老板,还要脸走出去。我说老爸都这把年纪了,你就随他吧。哥说不行,你在城里自然没关系,但他们一家还在村里,还要做人;老爸这个样子,叫他们怎么办?叫你侄儿怎么办?再说了,老爸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女人。哥拍拍胸脯,说这事就包在他身上。哥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说怎么办?我问。

    几天之后,城里举办焰火大会,我租了辆车子,强行将老爸拖到城里。老爸离村时,头一直别着回望村子,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生离死别一般。老爸在城里呆了两天,就失魂落魄得像油锅上的蚂蚁,第三天我若不送他回家,他就自个儿走回家了。回到家,老爸傻眼了,他原先住的老屋,也就是他和刘寡妇惹是生非的地方,已经成了哥的养猪场。这是哥和我计划好的。老爸跌坐在地上,哭了;我从未见他这么的老泪纵横,即使老妈过世时。老爸叫着苍天,问我们也问围观的村民:“我的家呢?我的家在哪儿?”老爸倔犟,非要跟小猪一起住。我说哥是一片孝心。我说老爸你都这把年纪了,何苦呢?

    我们谁也劝不动老爸,最后还是刘寡妇搀扶起他,把他送到哥家里。

    老爸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地也很少下了,哥安排他到厂里扫扫地,烧烧水,看个门什么的……总之,不让老爸闲着。我偶尔打电话回去,哥嫂不在时,老爸就在电话里哭泣,他说哥恨他。老妈生过五个孩子,只活了哥和我,另外三个都夭折了。哥就认为这是老爸的责任。老妈三年前过世,哥也认为是老爸的责任,他没有尽到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不知道这是老爸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事;但我知道哥阻止他和刘寡妇烂在一起,完全不是这个原因。人活一张脸,我劝老爸,你也要为儿女考虑考虑。老爸就吼,我怎么不为你和你哥考虑了?

    老爸大病一场后,哥才到处搭桥牵线,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给老爸找了个女人,也是个寡妇,姓张,邻村的,不比刘寡妇年轻,但名声很好,是个老派女人,老派到一辈子只穿一种式样的衣裳,只梳一种发式的头;走路轻手轻脚,生怕踩死蚂蚁;说话细声细气,每天梳一种很费时的横“S”头,梳得光洁滴滑,面孔清秀,人也消瘦,很有几分老妈的影子。哥在电话里说老爸很满意,我想是哥自己很满意吧;他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老爸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不久,哥大办宴席,让老爸娶了张寡妇。

    这天,我回去参加老爸的婚礼,在村口遇到了刘寡妇,伤心的她迟疑地走近我,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地打开,塞给我一叠钱,就迅速地走开了。事后,我把钱悄悄地交给老爸,老爸却哭道,不是我不跟她好,是你哥给她钱,叫她滚的。我有些生气道,你哭啥啊?你都给我们娶了继母,你还惦记她作啥?

    这以后,我就很少听到刘寡妇的消息,这个又胖又丑陋的女人,终于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一晃五六年过去了,这年春节我回老家,才听说刘寡妇死了,是投河死的。她投了两次河,第一次被人救了,但谁也想不到她还会投第二次。我不知道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让她绝望到一再地去投河,但她终究是过世了,不会再祸害村里了。哥这么议论时,苍老的老爸一脸怨恨道,刘寡妇年轻时很漂亮,害羞得像一株草……

    南公北婆

    老街对于新城而言,那完全是一个被现代都市所遗忘了的角落,街屋破烂拥挤,街道狭窄而又坎洼,就连老街里走出来的人也都是蓬头垢面的,好几年前就听说老街要拆了,谁知规划来规划去,这条老街至今依旧匍匐在那儿。当然,能够匍匐在老街的,而且还生活得安心称心的,都是那些空巢老人。就说这街南的老头和街北的老太吧。他们现在都孤身一人,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寻找阳光,门前的阳光移到那儿,他们就把破藤椅移到那儿,让阳光暖暖地披在身上,就像披着一件金色的风衣,半闭着眼睛打着瞌睡,木呆呆的表情就像两截枯老的树桩,而且你注意看,就会看到他们的肤色、脸或手都有着旧木头的颜色;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一种随意而又舒服的姿势,坐在那里,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过,你若再仔细点看,就会发现老头和老太所坐的破藤椅总是相隔着一定的距离,就像刺猬和刺猬为了避免彼此伤害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另外,这两位老人从不说话,偶尔可见街北的老太恶狠狠地瞪一眼街南的老头,仅此而已。也就是说,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荒芜,生命的荒芜;但他们却水纹不起地生活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这街南的老头和街北的老太就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街南的老头小名就叫阿南,街北的老太小名就叫阿北,小时候上学放学,阿北的书包总是背在阿南的身上,而阿南有颗糖总是先让阿北咬去大半颗,剩下的才是他的。老街的人们瞧着他们同进同出,都说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阿南也是这么想的,待到男婚女嫁的年龄,便求父母亲去说媒,谁知阿北不肯,而且没过多久,阿北就嫁到别处去了。阿北结婚那天,被邀请的阿南没有去成,他找了个地方偷偷大哭了一场。两年之后,心灰意冷的阿南也娶了个外地女人,夫妻俩虽说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但女人贤良淑德,为了这个家扒心扒肝地操劳,阿南也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几年之后,嫁到远方的阿北忽然离了婚,回到了娘家,回到了老街。回首往事,阿北才明白阿南的真情,与其嫁一个自己所爱的,不如嫁一个爱自己的男人,于是情感的火种就在阿北的心头复燃,而且燃得如火如荼,非要阿南也离了,与她重续前缘。但阿南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对自己的女人很负责,死活不理会阿北的这份感情。又是很多年过去了,步入老年的阿南晚来丧偶,经儿女们开导,便找依旧独身的阿北寻思着老来做个伴。却谁知他又找不到北了,因为阿北已经没了那个心思。她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每天一大清早碰见街南的老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老嘴一瘪,再恶狠狠地问一句:老不死的,你还没死呀!街南的老头倒也不生气,一脸乐呵呵的,说:都被人叫作“老不死的”了,哪能这么轻易死去呢。于是就各自找个有阳光的地方,搬了破藤椅晒太阳。人老了,身上没有火气了,晒晒太阳就浑身舒畅。

    最可恨的是阴雨天,不能坐在屋外,不能漠漠地相对而坐,不能骂一遍街南的老头,街北的老太就来气,就觉得这一天好像没有过过似的。所以碰到这样的日子,老太就时不时地伫立在窗前,一遍一遍地骂老不死的,最好骂得天不刮天不下雨天上出太阳。其实出太阳的日子也不咋的,无非和老头漠漠地坐在屋外,默默地坐在阳光底下,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打瞌睡,把一天混里混沌地活过去。这样又过了很多年,有一天街北的老太昨夜一觉睡下去,第二天清晨就没有醒过来。街南的老头听到动静,那天晒太阳没晒到太阳落山就进屋了。从此就没见他再出来过,没有了北的他大概又过了两三天吧,也无疾而终了。

    树

    这天女人惊叹,她在车站遇见熟人老张,他在接一个年轻女子,俩人很亲密。男人噢了一声,说,那是他的现妻。女人就问那春兰呢?男人说他们早离了。女人又追问是什么时候的事?男人说有两年了。女人一愣,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男人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坐在我对面的老陈,你知道的,今天听他说女儿要中考了,我都傻了,他们女儿不是去年就高考了吗?谁知他说这是他现妻带过来的女儿。原来,他离了又结了,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为此唏嘘不已,好像他们身边很多人都在悄悄地变。

    沉默良久,女人问男人:“你呢?你会变吗?”

    男人摇摇头,突然反问女人:“如果有来生,你想变成什么?”

    女人不知他为何问这么深奥的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说不知道,便反问男人:“那你想变成什么?”

    男人指指窗外的枫树说:“我想变成树,我希望你也是。”

    “为什么?”女人又问。

    男人说:“你看这棵枫树,在你到这儿以前,就在这里等待着你,不会抛弃你而提前离开。树比你先来,却比你晚离开,等待着你,而后又是为你送行的唯一的生命。”

    “是吗?那我就变成树。”女人肯定地说。

    男人和女人一直过着贫穷而又呆笨的生活,按照自己的宿命和与生俱来的本分,生活在他们的世界里,始终同周边纷乱的生活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他们除了工作,就宅在家里看看书、上上网,没有别的嗜好。但上苍并不因为贫穷而减少你应有的苦难,男人病倒了,是绝症,动了手术,未来的日子谁也说不准。男人就与女人约定,如果谁先走了,留下的人必须再找一个老伴,好好地安度晚年。是啊,有人撷草结庐,有人采菊东篱,但又有谁能留住世间匆匆的过客呢?也不算太突然,人嘛,有出生就会有死亡,有存在就会有消失;有一天男人就从女人的世界中消失了。

    女人成天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那棵枫树。她不知道要如何仰视,如何倾听,才能抵达一棵树的高度。枝头上鲜艳的枫叶几度凋零,女人也几度染病,徒留下千疮百孔的躯壳;想到当年与男人最后的约定,女人单身了数年之后,最终还是再嫁了。新老伴比她小十来岁,也不知道中意她什么;他人不错,挺细心,挺会照顾她的,喜欢听她那往事交织成温柔一片的絮语。但老了的女人总是忘不了男人,总是把男人视作她唯一的男人。她常常偷偷地回到原先的老小区,去探望原先那个家窗前的那棵枫树。枫树依旧如昨,如昨的高矮,如昨的树冠,如昨的红叶……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唯有男人已经不在了。

    他真的变成了一棵树?

    他真的变成了一棵树。

    他曾经说过:“你无法永远等待着某个人,也没有永远会等待着你的人。就像你无法在谁的身边永远地驻留,你身边也不会有永远守候的人。但树就不一样了,树虽然也有一颗驿动的心,但它站在哪儿,就会在哪儿默默地坚守一辈子……”

    “但树就不一样了……”老了的女人细细地辨味着男人说过的话。

    这天晚上,老了的女人又来到老小区,她远远地看到男人站在那儿,站在枫树的位置上,笑微微地凝视着她,对她说:“你来了。”老了的女人顿时老泪纵横,点点头说:“是的,我来了。”她真的老了,扶住男人时才发觉那只是一棵树。只是一棵枫树而已。

    不久,老伴找来了。

    他早就知道她夜访老小区的秘密,但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对一棵树情有独钟?

    老了的女人对他说:“你知道吗?一切有生命的都会诞生又逝去,人们也会相聚又分离;但是树就在你到这儿以前,就在这里等待着你,不会抛弃你而提前离开。树是比你先来,比你晚离开,等待着你,而后又是为你送行的唯一的生命。”

    这是男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现在她又说给老伴听了。

    她说:“所以,树才这般美好呀。”

    最后,她说:“如果有来生,我想变成树,我希望你也是。”

    老伴像是被她的话震住了,呆呆的,半晌才讷讷地回答道:“好!好!我愿意。”

    他搀起她的手,并肩站在恍若虚幻般的夜色中,化作两棵树。

    娶善良为妻

    同事小陈与女友阿芬下午三点有个约会。他之所以把约会定在下午,是希望白天大家都理智一些,他想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尽管他们交往了一年多,彼此也是有一些共同语言的,但他还是决定分手。他觉得任何感情都可以勉强,唯有爱情是不可以勉强的。小陈刚走出单位,就在厂门口的街道上碰到了一对母女,看样子就知道她们是乡下人,来自粮食的故乡。一个很土的中年妇女拉着一个很土的少女,一样的黝黑,一样的憔悴,一样的眼神望着小陈。中年妇女朝小陈喊了声大哥,问:这是你的单位吗?

    小陈想,这话问得有意思;便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中年妇女小心地问:大哥,可不可以到你的单位打个长途电话?

    为什么?小陈想,奇怪了,街上有这么多电话亭你不打,干吗要打单位的电话?

    中年妇女倒是坦率,她说,刚才有位大哥跟我说,单位打电话不要钱。

    小陈恼了,说,公家的钱也是钱,凭什么给你打呢?

    中年妇女哀求道,没有办法啊,身上的钱都叫我打电话打光了,可儿子还是没有找到,我们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想回去又回不去;大哥,你行行好,给我打一个吧?就一个电话就成,叫孩子他爸来接我们回去,就说这一句话……

    小陈本来心里就烦,再加上中年妇女的絮语,他拔腿就走;但那个憔悴的少女却帮着她母亲一把拉住了小陈的手,尽管她没有说话,但她眼中纯洁的泪水却强过任何语言的十倍百倍。小陈终于被打动了,他掏出手机,问了区号,问到家庭电话,一拨即通,小陈将手机交给中年妇女,叫她快点。中年妇女冲着手机叫喊道,老支书啊,我是菊花,儿子还没有找到,这儿有那么多饭店,我们到哪儿去找啊?不找了,对,帮我叫一声孩子他爸,快……

    瞧着中年妇女打起长途来还真是长,小陈就心痛起钱来了,他喂喂地叫着,伸手讨还自己的手机。中年妇女吓坏了,她双手捧着手机就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活不放手;边躲边解释道,很近的,就好,就好……喂,孩子他爸,我们已经两天没得吃了,你带上三百块钱来接我们回去,对,到了火车站就呆在买车票那儿,千万别走开,我们会找你的。说完,中年妇女将手机还给小陈,连声谢谢,说大哥你是个好人,上天会保佑你的。小陈转身欲走时,他看到那个少女终于笑了,尽管憔悴,但笑起来很好看,一脸清清纯纯的。小陈心儿一动,掏出皮夹子,抽出三张百元的人民币塞到少女的手中,说,赶紧去买点东西吃的,别把身体搞垮了;另外也别叫你爸老大远从外省赶过来了,你们赶紧回家吧。

    小陈逃似地告别了母子俩,赶到“两岸咖啡”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到半个小时了。他没有找到阿芬,她大概以为他爽约了,所以走了吧。小陈赶紧拨她的电话,阿芬却连声道歉,说她就到了。见面后,阿芬再次道歉,说刚才路上有事耽搁了。什么事啊?小陈有些不高兴地问,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阿芬忽然笑道,刚才那对母女怪有意思的,开口就问我,大姐,你有单位吗?我当她们要作啥,原来是想打个长途电话。

    小陈一愣,问,母亲是个四十出头的农村妇女,女儿大概十一二岁,一脸憔悴?

    阿芬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陈说,她们是来找儿子,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想打个电话叫孩子他爸来接她们回去?

    阿芬说,是啊。

    小陈急忙问,你是不是也给她们三百块钱?

    阿芬说,是啊,你神仙啊,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陈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刚才的通话纪录给她看,他说,原来她们是两个骗子。阿芬小声地问,这么说你也给了吗?小陈点点头,又叹息道,不是骗子太狡猾,而是我们太善良了。阿芬笑道,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夫唱妇随?小陈脱口而出,算!怎么不算?小陈本来想和阿芬分手的念头,因为这母女俩而被他打消了。今年春天,我有幸喝到了小陈和阿芬的喜酒。在结婚典礼上,新郎小陈多喝了几盅,一时糊涂,供出了自己的心声。

    三生有幸

    她和他,注定三生有幸。

    第一生,她遇到他时,他已经结婚,有个女儿;她自己也成了家,有个儿子。他是她苦苦追寻了半辈子的男人。她与他有着忠贞不渝的爱情。她爱家,也爱儿子,但是为了他,她可以放弃一切,浪迹天涯。但他拒绝了。他爱家,更爱女儿,女儿是他的一切,他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她只能做他的情人。信不信随你,只有情人才有如此忠贞不渝的爱情。

    于是,她与他约定,此生我们都迟了,来世我们有约在先。

    第二生,不料她只做了他的女儿。

    她问上帝,上帝说,难道你不知道吗?儿女都是前生的情人转世的。

    于是,她只能做他的女儿。她从小就古灵精怪,爱在他怀里撒娇,拥有他一世的宠爱。即使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搭起梯子替她去摘的。她在他百般的呵护中成长、成熟,渐行渐远,最后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看不到她时,他的心里常常莫名地忧伤,如同前生带给她的种种痛苦,现在一点一滴地报应在他的身上。

    第三生,她终于成为他的妻子。

    她与他自由恋爱。她与他有了做情人时不能公开的恋情,她与他有了做父女时不能拥有的愉悦,她与他有了世人和上帝的祝福:永浴爱河,白头偕老。于是,她与他结婚了。于是,她与他有了下一代。于是,她与他的爱情荡然无存。睡觉时她与他的脸近在咫尺,但她与他的梦却相距若干光年;她与他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但她与他的心却早已分道扬镳。白头偕老,成了苦苦的等待。

    因为,她与他都有了情人,已开始下一个“三生有幸”。

    爱情寓言

    别人有父母,男孩没有。男孩是一对孤寡老人清晨去赶集的途中捡到的。男孩才有了跟他非亲非故的爷爷和奶奶。但捡他回家的那年冬天,爷爷就蹊跷地过世了;村里人都说他是祸星,没有他,爷爷也不至于这么早走。奶奶因此抑郁寡欢,病痛不断,维持生计尚且勉强,哪有余力去疼爱他。男孩七岁时就连他唯一的亲人——奶奶也撒手人寰了。邻居欺他人小,强占他家田地,只胡乱地给了些谷物就算完事了。村里人纷纷步其后尘,以一些廉价食物的名义,掏空了他家的东西;没两年,就连男孩的家也是别人的了。男孩被赶出村子,远走他乡。

    男孩流落到县城,以拾荒为生,远离人群,亲近垃圾;在随后十多年常人所难以想象的非人生活中,爱对于他,始终是一个空白。男孩因此性情孤冷,举止怪僻;但出落得玉树临风,颇具王者风范。这或许是上帝对他的补偿吧。男孩十八岁,在一家餐饮店打工,依旧独来独往。店里的年轻女服务员,都喜欢接近他,但男孩敬而远之。他害怕跟人打交道,更何况女生。欢是女服务员中长得最甜的,成天笑眯眯,进进出出像一阵春风;唯独对男孩板起脸来,对他的要求严厉到苛刻的地步。说来也怪,男孩反倒肯接近她;听她批评时,总是偷偷地看她鼻尖上的痣,一颤一颤的。男孩突然笑了。欢满脸绯红,问他笑什么?男孩说她像他奶奶。欢问你奶奶鼻尖上也有痣吗?男孩说不是,但奶奶也常常这么骂他。

    欢说他笑起来很甜,叫他常笑。他就常笑,但只对她一个人笑。男孩和欢相爱了。一个陌生老人警告他,他是个被诅咒的人,如果他得到她的爱,后果不堪设想,并一再地劝他放弃爱,可以得到平静的一生。但男孩太缺乏爱了,他不计后果地和欢步入洞房。一朝醒来,男孩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街头,失去了记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男孩在陌生城市谋生,年复一年,渐渐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某个地方有某个人在等他。他开始寻找,从这座城市辗转到那座城市,从这年辗转到那年,心中空荡荡的;当男孩回到县城——不,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县城,只是寻找中的一座小城而已——,在街上徘徊时遇见那个鼻尖上长有痣的女孩,看到她和一个女生有说有笑,鼻尖上的痣颤颤巍巍……他的心突然被填得满满的,那就是无与伦比的爱!

    男孩朝女孩大声地叫喊:欢!

    欢!这个字是自个儿从他生命深处蹦出来。男孩并不知道这个字是啥意思,但肯定有意思;女孩吓得惊恐万状,撇下同伴就逃了。但不多会儿,女孩拉着一个中年妇女找来了,中年妇女鼻尖上也有颗痣,和女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中年妇女问他,你是王?他摇摇头问王是谁?那你是谁?她又问。男孩却反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她们将男孩带回家。男孩在家中看到了自己年轻的画像。那是欢为了寻找他而找人画的。她找了他二十年。欢带他去他们打过工的餐饮店,男孩依稀有些印象,他来过这个地方。她告诉他过去的事,他不记得了,但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看到他们的女儿盼都这么大了,看到欢依旧等着他,男孩心里充满了爱。

    然而,当男孩和欢再次相爱时,可怕的事情又发生了。一夜醒来,他又被抛弃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又一次失去记忆,又是孤独一人,心里空荡荡的。但这一次他“清醒”多了,他依稀记得有个女人爱着他,在某座城市苦苦地等待他回家。男孩又开始了漫长的寻爱旅途,从这座城市辗转到那座城市,从这年辗转到那年;他又寻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那座县城,找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欢已经六十岁了,连他们的女儿盼也四十岁了,是个中年妇女了。欢老了,她的眼泪已经为他流干了,她的心干枯了,无法再给予他爱了;但欢和女儿盼愿意接纳他,一家人团聚比什么都强。但男孩惧怕再一次失去爱,失去欢和家庭,他选择了离去。他知道一旦接受了她们的爱,悲剧会重演;他已经没有下一个二十年了,他就永远回不到她们身边了。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隐居在她们附近的地方,逃避着她们,却又能时时刻刻见到她们。

    有三样东西最考验爱情:距离、时间、亲情。有多少感情,因为距离的遥远,慢慢变淡;有多少感情,因为时间的遥远,慢慢遗忘;有多少感情,因为亲情的干预,慢慢消失……你越是紧握,就越容易失去。男孩经受住了这三大考验,命运大逆转,有天清晨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搂着发如雪的欢;他惊惶失措,疯狂地逃跑了。但是第二天夜里,他又神奇地回到欢的身边。男孩这才满心欢喜,从此,和欢安度幸福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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