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登天-官场上的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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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天姿穿着雪白的短裤和一件橙色运动衫,显得朝气勃勃,楚楚动人。她坐在一张沙滩椅上,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则拿着一瓶柠檬汁在一口一口吸着。这是本省最好的一家俱乐部的网球场,她正在全神贯注观看方红军同李振峰比赛。

    这一对被公认为省、市官场正在崛起的新星,因为参加一家合资企业的开张大吉的剪彩活动,落了个忙里偷闲。这家企业的董事长来头不小,居然请动了中央和省、市的大人物,本来李振峰是溜不脱的,这家企业再大,毕竟落脚在他身为本市市长的这块地盘里。怪难为情的是,他在到场的领导当中,若电视台、大小报纸报导这则消息时,他的名字只能排在十名之后。方红军还要排在李振峰之后,但他是官场活跃人物,不仅能博闻强记,还能插科打诨。可是这次剪彩活动一结束,主要领导们并没有留下来参观,然后赴宴,而是去了省委。俱乐部的老板同这二位新贵甚为熟悉,乘虚而入,连带牟天姿一起拉到了这里。

    李振峰与方红军年纪相仿,清华博士,干什么都很厉害,单说打网球,常常发球就能置对方于死地。

    两人原来在工作上没有横的关系,也谈不上纵的关系,当时偏偏汤影梅作了他们的纽带,李振峰有意在方红军面前夸汤影梅,汤影梅无意流露对李振峰的欣赏。特别是传出经贸厅即将并入商业厅的消息,组织部门有关系透露,方红军有可能出任该市常务副市长,这二人碰面的机会与日俱增。直至后来方红军同汤影梅离了婚,过去那非常微妙的关系才日渐明朗:即李振峰正艰苦地走上离婚的征途,方红军的一腔醋意,也不至于酸得反胃了。

    而另一个人,乔浪又出现在牟天姿的身边。这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溜到了网球场,懒洋洋地望着这二人赛球,声调中不无嘲讽之意:“形影不离,双宿双飞!”

    牟天姿吃了一惊。

    “你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

    “你以为只有你们才是这家俱乐部的贵宾,乔某人也是常客,出乎你意料之外吧?”

    牟天姿还实在没有料到,她手下这个公关部长果然有些神通。一张会员证,二十万人民币。乔浪年薪不过五六万元。她瞟了一眼乔浪,平心而论,这种奶油小生类型的男人,最令她中意,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加上甜言蜜语,确实有些使她销魂。

    他们是同学,而且是学生时代的情侣。

    轮到李振峰发球了,快如闪电,稳准狠,果然置对方于死地。

    这一盘很快就结束了,李振峰领先。

    两人走到网前,很友好地握手,方红军一边用毛巾揩汗一边由衷地赞叹道:

    “想不到日理万机的市长大人,球艺精进如斯。”

    李振峰答道:“我不能总是你手下的败将呀!”

    乔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到底是厅长,输都输得有风度。”

    牟天姿扭过头来,横了他一眼:

    “你很讨厌方红军,是吗?”

    “小人不敢,我还要在他名下讨一碗饭吃。”

    牟天姿语气软了:

    “别这样,他对你还是不错的。”

    他们心里都清楚,牟天姿所在的公司,没有背景的休想入门。

    乔浪心里仍不平衡,酸溜溜地说:

    “什么恩赐也抵不上你。”

    牟天姿赶紧堵住这个不知死活的乔浪一张放肆的嘴:

    “住嘴,不要自找麻烦!”

    说毕,朝乔浪娇媚地一笑,乔浪一张苦瓜脸又满面春风了。

    “这个周末去哪?”

    “海湾别墅。你呢?”

    乔浪故作惊讶地答道:

    “真巧,我也在海湾大饭店订了房间,想去那里休息几天,看看海,还可以天天看到你……”

    “又来了。不要胡说八道。看,他朝这边过来了。”

    李振峰同方红军一道朝牟天姿这边走过来。

    今天,李振峰的心情格外好,不仅是因为赢了球,还因为离婚的事进展意外神速,他老婆,那个曾经帮助他在宦海搏击的母夜叉,已知大势已去,终于摊牌,开价两百万元,一次性买断。李振峰出身平民。大哥李振邦是本市大牌律师。已答应借给他这笔巨款赎自由之身。不过,市公安局长一案,李振邦是其辩护律师,他要求李振峰出面疏通法院。李振峰为了同汤影梅的结合,已向汤影梅提出了这个要求。

    “老方,你的夫人真漂亮。”

    “别这么说,真正漂亮的女人是有气质的女人,你说呢?”

    汤影梅是厅局级干部中气质最佳的女性。李振峰正与汤影梅打得火热,方红军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振峰没有回答方红军的挑衅,他没有方红军那样硬扎的政治背景,为官不易,只笑了笑,挥挥手中的网球拍,互道再见。

    方红军在更衣时,对牟天姿说:

    “我好像看见你的那条哈巴狗来了。”

    “你说谁?你身为一厅之长,这么糟蹋你的下属?”

    “你心疼了?”

    “你讨厌乔浪?”

    “你太小瞧你老公了。”

    “我看你是在嫉妒。”

    “我嫉妒乔浪?嫉妒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方红军惊讶之中颇有些愤慨。

    “乔浪是女孩子们公认的帅哥!”

    方红军放声大笑起来:

    “我倒是觉得围在你身边的男人太少了,你看李振峰怎么样?他看你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我的大美人,你的崇拜者越多,我越高兴。”

    牟天姿噘起了猩红的嘴唇:

    “李市长论长相有长相,论地位有地位,听说他已经办了离婚手续,如果追我,你不怕?”

    “我以这样的情敌为荣。”

    “就这么自信?”

    方红军已换好了衣服,系上领带之后,顺势在牟天姿娇嫩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说道:

    “世上的事都讲个缘分,夫妻缘分尤其如此。部里原定我留京,是一个偶然的因素到了经贸厅,竟想不到的是一到经贸厅,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一下车就见到你站在经贸厅好像在等什么,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这是命中注定的,我们之间将避免不了一种缘分。”

    牟天姿得意地笑了,她挽着方红军的胳膊,走出更衣室,边走边说:

    “你太自信了,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你看中我在次,我选中你在先。”

    “你认识我?”

    “我自然是有备有来。部里也有我的追求者,我好几个师兄都同你共过事,我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

    方红军有点恼怒地说:

    “你?”

    “才认识我?我从小就精于算计,世上的好事没有顺其自然会发生你身上,更没有命中注定一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个周密的天衣无缝的计划,然后不择手段地让它付诸实现。这就是你眼中的小傻瓜的处事准则。一些事情的发生,看似偶然,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了。”

    方红军瞪着眼睛,惊讶地问道:

    “你的小脑瓜会如此绞尽脑汁?”

    “绞尽脑汁算得了什么,为了一步登天,我可以舍弃一切!”

    方红军不愿意同她并排坐在副驾驶室的位置上,他推开后座厢车门,叉开腿躺在宽大的沙发上,心想:我太低估她了?

    牟天姿见方红军躺在后排车厢里,默不作声,问道:

    “红军,你生气了?”

    方红军淡淡地说了一句:

    “直接送我回厅里去!”

    李振邦大律师是一个可怕的大烟鬼,按他的话说,没有烟就没有生之乐趣,没有烟就没有忠实的伴侣。他甚至在工作室贴了一副极荒唐的字画:

    大律师左手拿放大镜看案卷,右手拿一支大雪茄,口里喊道:过瘾!补白处还有两句诗:一日不抽烟,心源如废井。

    他钱多,名气大,还是没有留住老婆。

    他正聚精会神翻看手头的材料,他的委托人正是那位原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长杨卫东。

    杨卫东因涉嫌徇私枉法和贪污受贿,即将开庭受审。李振邦要其弟李振峰出面,让汤影梅对此案手下留情,并非李振邦与杨卫东有勾结。而是由于杨卫东是杨卓如的远房侄儿,而杨卓如曾有恩于李振邦。

    李振邦并没有受杨卓如的嘱托,只是出于一种感情的支配。恰巧昨日,杨卓如打电话过来,请他抽空去一趟海湾别墅,他猜想大约就是关于杨卫东的问题。因此,他又认真反复琢磨案中所有细节。

    检察院那边他也托人在活动,如果不出意外,作有罪辩护杨卫东至少可以减去徇私枉法罪。这项罪名如果成立,可判有期徒刑十年。受贿罪看来很难推翻,证据确凿。但事在人为,若无罪辩护获胜,他李家还了杨家的大恩,他也可以心安理得了。

    李振邦嘴里叼着烟,收拾了卷宗,他的司机正在为他打点行装。

    他的老弟李振峰突然闯了进来。

    两兄弟出身贫苦市民家庭,患难兄弟,手足情深。

    “啊,大哥,都准备好了?”

    “我去去就回,估计还是为了杨卫东的案子。大妈的为人是轻易不会求人办事的,她只说这事很重要,不能在电话里谈,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坐下吧,来,我新近搞了一点特好的茶叶。”

    说着,一边给李振峰沏茶一边聊道:

    “这可不是等闲之物,在封建朝代,仲春上旬,福建漕司向皇帝进的第一纲蜡茶,名叫‘北苑试新’。每盒仅方寸大小,裹上黄罗软缎。加封朱印,外罩朱漆小匣,上金锁,一两茶叶价值四十万两银子。”

    李振峰喝了一大口,笑道:

    “也不怎样,我反正不懂,喝了白喝。你辛苦赚的钱,花起来如流水,我真服了你。”

    李振邦虽然还不到六旬年纪,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天问律师事务所的后辈们称他是“临终前的总理”。周总理生前最后的一张照片,是老百姓最难忘的,他坐在沙发上,右手搭在扶手上,仍然那样英俊,目光炯炯,只是非常非常消瘦,却又具有非常非常的魅力。不过,大牌律师心知肚明,他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不足百斤。只是酷似总理的消瘦和病容而已。

    李振邦却具有一张智者的面容,一双眼睛敏锐、多思,满脸皱纹里深藏着无数他的委托人的隐私……

    李振峰又灌了一大口茶,李振邦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如此牛饮,简直糟蹋御品。

    “大哥,这次你见了影梅,对杨卫东的案子你准备怎么说?”

    李振邦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振邦早已认识汤影梅,因为杨卓如在解放初期救过李振邦的命,资助过李振峰上大学,他们兄弟二人是杨卓如家中的常客。虽然李振邦年长汤影梅十好几岁,却暗恋汤影梅那种高贵、矜持的气质。后来,汤影梅嫁给了他称作大妈的杨卓如的养子方红军,再往后汤影梅与方红军离异,再再以后,他的老弟猛追汤影梅,他自己身患严重的心脏病,很自然地退到远远的角落里,像欣赏《蒙娜丽莎》一样去看汤影梅。

    沉默了好一会,李振邦才开口:

    “你放心,汤影梅是有原则的人,我不会叫她太为难的。我原本就不想让你去做她的工作,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因为你离婚用的那笔钱,去让你做不愿做的事。而是,大妈的恩德太重。如今,她侄儿有难,我只是想尽一切力量去回报她而已。”

    李振峰突然说道:

    “大哥,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也喜欢影梅,我们兄弟之间有许多共同的东西,包括爱好。但是,爱情,或者婚姻生活,像你我在社会底层奋斗到今天的人,毕竟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我想,我们都不会为了爱一个人,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去徇私枉法,那样做,至少是不值得。”

    李振邦并没有因李振峰这一番话生气,他年长这个小弟十几岁,两人从小失去父母,李振邦辍学打工,养活这个小弟,他甚至比李振峰更珍惜得之不易的今天的地位。

    “我不会给汤影梅施加压力的。这个案子是公安部督办的大案,杨卫东牵涉到里面,虽然他受贿金额不大,但徇私枉法,暗通信息,私放嫌犯,情节严重。况且,我们的法庭,并非取决于律师对法律的诡辩,像西方国家那样,去影响陪审团的裁决。如果一个律师没有法官的支持,是难以获胜的。案件的裁决在于法院的审判机构的最后表决,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对汤影梅做做工作的原因。”

    李振邦说至此处,他皱着眉,端起茶杯,品了一小口,叫了一声“好”,方又说下去:

    “这个案子涉及金额特别巨大,如果换了任何人,我也不会去做他的辩护律师。你知道,我们出身弱者,我同情弱势群体,不喜欢替贪官打官司。但一想到杨卫东一旦罪名成立,他这一生只能在铁窗下苦熬,我就感到不安,我害怕老人家受不了。”

    李振峰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哥,我们尽自己的力量吧。”

    李振邦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含蓄地说道:

    “你去忙你的,也别送我。再有名的律师,说到底也只是躺在各种法律条文编织的钢丝床上,全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混饭吃的家伙。”

    李振峰走到门口,回过头说了声:

    “代我向大妈、春姨问好。这个周末,我的确是没有一点空闲。不过,我真想去海湾钓钓鱼,洗个海水浴。”

    海湾确实是个旅游胜地。

    这几年,住在城市的穷人富人对于旅游的认识有了飞跃的进步。“驴友”声名鹊起,穷的背背包,富的开轿车,成群结队离开钢筋水泥构成的都市,逃到大自然森林里去,张开肺叶呼吸清新的空气,感受没有金钱的诱惑,权力的压迫,虚伪的应酬,看不见吹牛拍马,阿谀奉承,邪门歪道走不通,施不上阴谋诡计,也不需仰人鼻息,谄上欺下,赤条条的自我回归,发自内心的呼喊:“驴友”青春永驻!

    牟大嘴当上了没有级别的副处长,自然不会放过打家劫舍的机会。

    他原定计划是想在周末搞点外快,已经约好了几个保安在家里打麻将。虽然小打小闹,料想每日进帐百元不成问题。因为保安都是一年一聘,眼看再过两个月,又要重签聘用合同,他是厅长丈人,打麻将自然是一种“业务”性质,只赢不输。

    可是女儿牟天姿来电话,说要他也去海湾。

    他当时就告诉了牟天姿:

    “我约了几个人打麻将。”

    “跟哪几人打?”

    “还不是处里几个保安。”

    “他们乡下人赌博是祖传的,精似鬼,打得赢他们?”

    “你怕老爸是苕?包赚不赔,业务麻将!”

    “别只盯着那几个小钱。跟我去海湾,有大生意,大得不得了的一笔买卖!”

    牟大嘴这才咧开大嘴笑了:

    “怎不早说?老爸不听你的还听谁的?行行行,我去推掉。”

    几个保安听说牟大嘴不约他们打牌,而去海湾度假,心里别提多爽,嘴里却说:

    “我们老处长要去别的地方度假,打死我们也要阻拦。大伙想一想,老处长约我们去他家玩,多大的面子。可是,也真别说,那海湾真是好地方,听说这几年搞的花样可多了。嘿嘿,什么都有,跟到了美国似的,就那海湾大饭店,不去真是白活了。”

    牟大嘴的嘴巴岂肯饶人,他心里清楚,这一伙人,别看是乡下来的农民工,头戴大盖帽,挺胸收腹,别着城市腔,像模像样,一个精似一个。他们躲过了“业务麻将”这一劫,不知多高兴。但是,牟大嘴让他们躲过了初一,岂肯叫他们躲过十五。

    牟大嘴说道:

    “好吧,以后有机会再玩。”

    当他看见几个保安心已放宽,又补了一句:

    “其实我去海湾玩早都玩腻了。就爱这个‘二五八’,我手爪子痒,一摸麻将就好。再说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多了,再过两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呢!”

    几个保安的脸色即刻由晴转阴,心想:到底是在劫难逃。

    牟大嘴现在终于尝到当官的乐趣了,虽然他是个没有级别的官。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官,也有人拍他的马屁。

    其中一个保安献媚道:

    “牟处长,去年厅长去海湾大饭店开会,我跟着去了一趟,真叫开洋荤。那些小姐对我们这样的人都那么热情周到,无微不至,处长去了,那些小姐敢不围着您老转?洗头的洗头,洗脚的洗脚,洗澡还有小姐搓背,您老官这么大,对革命贡献这么多,也该去享享福,您老这个时候不享福还等到什么时候享福?话又说回来,您老什么时候回来打麻将,一个电话,我们立马奉陪。”

    牟大嘴被拍得很受用,决定结束猫戏老鼠的游戏,笑眯眯地说道:

    “好吧,依你们的建议,到海湾去休息休息,晒晒我这把老骨头。”

    李振邦没有乘他的“大奔”到海湾,他不想在大妈和汤影梅面前炫耀自己的富有,这两个受他尊敬和爱戴的女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崇尚简朴。

    李振邦是坐长途汽车到达海湾的,他没有想到一下车就看见了春雨,这么说是老太太派春雨来迎接自己。他在想大妈为人还是这么谦逊谨慎周到,那些新贵们同老红军的作风相比,真有天壤之别。

    自从李振邦名声大了之后,接的案子太多,就不大常来海湾了,这次见到春雨,已感印象不是很清晰。今日重逢,他猛然发现这位山村教师已变得很城市化,老练大方而且不乏机敏。

    “大律师,你好啊!有几年没有见面了。我真高兴能够见到你。”

    “谢谢你特地来接我,这次来又该给你添麻烦了。”

    春雨在海湾别墅照料大表姐的饮食起居,过着平静恬淡的生活,她甘于寂寞,生长在大山里,性格稳重,但内心仍旧感觉到有某些说不清楚的缺憾。对于李振邦的到来,她打心眼里觉得高兴,她喜欢李振邦的文雅、有礼貌和对女性的尊重。并且李振邦还有一个过人的长处,极其善于听别人叙述,无论多么唠叨繁琐的小事,他都能够侧耳倾听,面带笑容,使讲述的人越讲越来劲。也许正因为李振邦有这种尊重别人的修养,才能挖到别人挖不到的秘密。

    春雨兴致勃勃地答道:

    “说到哪里去了,欢迎还来不及哩!来,旅行袋给我,到那边去,我叫了一辆的士,停在车站广场旁边。”

    行李放进了出租车后箱里,他们坐在后排。司机是个年轻人,在汽车里正放着刘德华的《相思成灾》:多少梦随风而去,石沉大海的是你,你带来花的消息,偏又凋零……

    汽车开动了,车站距离海湾别墅大约有10公里路程,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阵阵海风吹进车窗,令人感到快意。

    但李振邦看出春雨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你好像有心事?”李振邦随便问了一句。

    “哎,我能有什么心事?是大表姐有心事。”

    “大妈的心事就是你的心事,你们姐妹同心。”

    春雨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李,你真的来得正逢其时。”

    李振邦却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姿态,也不急于探听什么,使人产生一种感觉:天不会塌下来,塌下来也有人顶着。生活就是这么回事,什么都可能发生,因此才精彩,才使人相信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该发生的让它发生好了。

    “呃——大表姐正处在相当为难的境地。”

    春雨忍不住,说了这句话之后,瞟了一眼司机。因为到了海湾别墅,单独同李振邦说话的机会很难。她很想让李振邦先了解一下目前海湾别墅面临的窘境。她认为,李振邦是大表姐最得力的人。

    “影梅已经来了。”

    李振邦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知道。

    “而且红军和牟天姿也在海湾别墅,同时,还带来了那个令人讨厌的丈人。”

    李振邦扬起了稀疏的眉毛,好像在斟酌字句,过了一会才说:

    “有点怪。起码不正常。”

    “我也这样看。据说这次奇怪的聚会是影梅的主意。”

    春雨又停顿了。

    李振邦在思索什么。

    春雨试探地说道:

    “我觉得是那个牟天姿的主意。”

    李振邦没有深究这个奇怪的聚会是谁出的主意,他经历的各种各样人间奇事多了,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传奇故事,他相信这世上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李振邦好像随便地问道:“牟天姿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当然漂亮,电视里的女明星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

    “除了漂亮,还有呢?”

    “年轻,小红军十多岁。”

    李振邦若有所思地说道:

    “地位、年龄都有很大悬殊,怎么走到一起的呢?我只听振峰说了一点,不清楚这里面的内幕。”

    春雨转了话题:“振峰高升了,也不到我们这里来了。大姐常常提到他,特别夸振峰的勤奋和才能。”

    李振邦感动得竟然有些热泪盈眶,他真诚地说道:

    “干了我这一行,专门揭开别人的内心秘密的勾当,才更深切感到大妈的人品至尊至贵。现在的人早已忘了‘得人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的古训,过河拆桥反成了时髦的性格。受人恩惠,过后便忘。”

    这番感慨发过之后,仍觉意犹未尽,又说:

    “勤奋者,有才者,比比皆是,但处在社会底层,挣扎于生存线,能有作为吗?振峰是幸运的,受大妈的器重、培养,才有他的今天,我更是幸运的,没有大妈大于天地的恩德,我早已夭折,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李振邦说完了这一番话,才觉得心里稍安。

    这样,他才将话题拉回到原来的题目上:

    “红军同他的新婚妻子感情好吗?”

    “应该好吧,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

    李振邦一双多思的眼睛打量着春雨,毫无疑问对这个回答不满。春雨赶紧补了一句:“其实我想说的意思与此相反。”

    “有依据吗?”

    “你呀,什么都讲证据。我们女人可与你不同,起码我看一个人或者判断一件事,往往依据的是直觉。直觉告诉我,红军和小牟并不是般配的一对,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简直是用放大镜也难找出来。”

    李振邦轻轻摇了摇头:

    “直觉是一种人生经验,判断一般事物,可供参考;但判断特殊事物,凭直觉就很危险。”

    春雨说道:

    “据我所知,红军一直很爱影梅,他们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有许多共同点,包括学识、能力、地位和影梅的善良、高贵,都是小牟望尘莫及的。”

    李振邦点点头。

    春雨受到鼓舞,更进一步发挥她的论点:

    “我认为红军是在小牟百般纠缠下,才作出错误的决定,他内心仍然还在爱着影梅。那个小牟的品性是属水性杨花一类的。”

    李振邦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春雨。春雨说道:“这不是直觉,有证据。”

    李振邦对于案件之外的家庭隐私,自然是毫无兴趣可言。但大妈家里的事,在他看来,就如同自己家里事一样,甚至看得更重。而春雨从来都不是一个长舌妇,她特地来接自己,并且没有避开外人,这个出租车司机,有悖常理。显然,春雨认为有这个必要。而且,在她讲到这些看似情爱之类的事情背后,肯定隐藏着值得深挖细找的东西。

    春雨果然提到了另一个人:

    “小牟每次来海湾,都有一个长得很帅的年轻小伙子陪着她,红军不在场的时候,我无意中窥见他们二人搂抱在一起……大姐早已说过,同小牟在一起的乔浪,是靠女人吃饭的那种浪荡子。既然如此,小牟嫁给红军,为什么?我在乔浪的眼神中,也看出他仇恨红军,满眼都是看一个情敌的神情。他们共同从红军那里在捞取好处,然后呢?”

    李振邦似乎很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很明显,这类话他并不很爱听。

    “情敌方面的话题我们暂时放一放,好吗?我想知道大妈和你最担心什么?或者说最放心不下什么?”

    春雨脸上显出潮红,她无意中泄露了一个守寡女人心中对于感情的渴求,虽然改换了表达方式,但对情爱之事确实不该谈这么多,因为大姐同自己并不十分关心牟天姿同什么男人勾搭,他们关心的是共同喜爱的影梅的命运。

    “大姐最担心影梅。自从红军打电话来说,他约了影梅在这个周末同小牟见面,大姐就很反感,认为这是对影梅的伤害。但影梅却同意这次会面,使大姐很担心。影梅是提早一天到的,她同大姐谈了好一阵,我没在场。后来,我发现这次谈话后,大姐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明显有流过泪的痕迹,我也问不出任何究竟。你知道,大姐是身经百战的人,断不会把芝麻大的小事搁在心里。过后不久,就打电话给你。大姐打电话给你,以前只有过一次,就是大哥去世那一次。这次大姐打电话让你来海湾,我就感到要发生大事了!”

    李振邦的神经也绷紧了:

    “为了影梅?”

    “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越想越觉得奇怪,影梅在这件事上,怎么会不在意呢?由于红军干了这喜新厌旧的蠢事,影梅受到严重创伤,但也不至于使大姐如此担心……”

    李振邦似乎已感觉到,大妈的确有大事要同自己商量,肯定此事非同小可!

    李振邦估计老太太还没有向春雨露出口风,他也不便将自己的想法过早透露。

    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似乎已闻到了海的咸味,春雨伸手一指:

    “喏,海湾大饭店。”

    李振邦已从车窗外看到了海湾大饭店歌德式建筑的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先到饭店吧,我已在饭店订了房间。”

    春雨示意司机顺着林荫道直接驶向海湾别墅:“见了老太太,再去饭店,行吗?”

    “好吧!”李振邦也急切想见到杨卓如。他带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裤,漱洗用具,一叠卷宗。海湾大饭店设施齐全,条件很好,呆会回来洗个热水澡,听听音乐,用不着再出门了。

    汽车拐了一道弯,驶入了专为通向海湾别墅修筑的一条柏油路。春雨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影梅的印象如何?”

    “一个高贵的女人,一个优秀的法官!”

    春雨似乎有自己的看法,她说道:

    “这也许是你以前对影梅的评价,或者你们在工作接触中产生的印象,这次影梅来海湾,我感到她的神情有些反常。你自己就可以看到,今天的海湾别墅已不同于往日的欢乐、融洽而富有生气,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氛。已来到海湾别墅的这些人。包括影梅、红军、牟天姿、乔浪,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牟老头,个个都心怀鬼胎似的,神经兮兮,让人心惊肉跳……”

    春雨见自己的这番话对李振邦作用不大,又加重语气说道:

    “我绝对不是神经过敏、疑神疑鬼。反正你来了,使我心里踏实许多,大姐也有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了。”

    出租车转了最后一道弯,眼前出现了海湾别墅。远远望去,海湾别墅就像伸进大海的一座城堡,三面悬崖峭壁,只有一条林荫道通向大门。而大门由方志坚第一任警卫连长吴超把守,现在吴超虽只一条腿,但半尺厚的铁门,五斤重的铁锁,铁拐吴毫不夸张地宣称:“来一个师的人马,也休想攻得进来!”这是当年方志坚夫妇花了不少心血建造的,这幢别墅矗立在俯视通向大海的悬崖上,里面有一座小花园和网球场,大门的另一边是车库和一排平房。

    他们下了出租车,春雨早已付了车费,让司机开车走了。她提着李振邦的旅行袋,说道:“对不起,大姐吩咐了,你先住这里,反正已经替你预备好了房间。先休息一下,我帮你把行李送到你房间里去。现在是老太太服药后休息的时间,到时候我会来请你。你是否愿意到花园去,见见先到的那几位?”

    李振邦已预感到这次行程非同一般,既然已经来了,只要是能够为杨卓如老人排忧解难,他义不容辞。况且,他也想看一看这些使春雨心惊肉跳的是些什么人物。

    他穿过楼下大厅,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眼前立即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

    汤影梅坐在阳台的一角,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在阳台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却目不转睛地在研究汤影梅。

    李振邦知道,那个年轻女人肯定是已如雷贯耳却从未谋面的牟天姿了。牟天姿不知道李振邦隔着落地窗在观察她,所以目前她流露出来的表情绝对是真实的。

    李振邦年老多病,对女色已无多大兴趣,这次早有思想准备,处处留神,甚至关注到忘了须臾不离的香烟。在车上忍着未抽,本想下了车狠补几支。不料又被安排在这个特殊环境里,眼前两个情敌,他一时也不便在此吸烟。而对于女人,他的观察力无疑是迟钝的,即使是这样,他这时也看出在牟天姿眼里露出的神情,充满了敌意。

    李振邦转头又朝汤影梅望去,汤影梅已合上了那本杂志,李振邦才看清楚并非一本杂志,而是一份案件的卷宗。汤影梅似乎已经看了一会,合上卷宗后,隔河眺望远处,似在调剂一下疲劳的眼神。

    李振邦每次见到汤影梅的时候,都是在法院,而汤影梅穿上法院西服,精干秀美,越发显示了她气质的高雅。今天她穿的是一套浅色衣裙,使她失去了往日的庄重肃穆,而变得优雅娇艳。但李振邦是阅历丰富的大律师,一双敏锐多思的眼睛,已看出了汤影梅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她的容貌、动作都暗示着一种变化。她身居中级法院院长要职,可以说掌握人犯生死予夺大权,绝对是法律天平上一颗份量很重的砝码。如今,她的表情明显在竭力压抑自己,或者说在掩饰某种感情。

    她有什么隐情埋藏在心底?

    李振邦将目光再度移向牟天姿。

    毫无疑问,牟天姿与她的名字一样,堪称天姿国色,美则美矣,但在李振邦眼里,这个美人前面需加一个修饰词:蛇蝎美人。为什么李振邦会得出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印象?他也在凭直觉下断语,这不符合他的处事法则。

    依据就在于牟天姿那一双眼神,如刀的眼神,她为什么仇恨汤影梅?以情敌的立场上分析,她是胜利者,应该是骄傲才合乎常情呀。

    这时,从阳台转角处传来了方红军的声音,李振邦听出方红军对这次会面是抱乐观态度的,否则声音中不会如此兴奋,方红军正在高声喊道:

    “影梅,天姿,你们在干什么?到处找你们,快来尝一尝,正宗的京都蜜糕!”

    牟天姿在这边应道:“我正饿了,给我!”

    然而方红军转身到了阳台,第一眼就看见了汤影梅,立即将一小盘才出笼的黄澄澄的冒着热气的蜜糕递给了汤影梅。

    牟天姿见此情景,声调提高到近乎尖叫:

    “我说过,我要的,我早就饿了!”

    汤影梅手里拿着蜜糕的盘子,白皙的脸颊一下变得绯红,她将盛着蜜糕的盘子递给方红军,连连说道:“我不饿,真的,我一点也不饿,你快拿走。”

    方红军摆着手,说道:“影梅,你一向喜欢春姨做的蜜糕,你尝一尝吧。天姿要还多得很,我再去拿好了。”

    牟天姿粗暴地推开了椅子,恶狠狠地喊道:

    “乔浪!乔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边喊边转身向大厅落地窗冲过去,李振邦躲闪不及,牟天姿同他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李振邦很礼貌地连声致歉。

    “你是什么人?鬼头鬼脑躲在这里干什么?”牟天姿正好将气撒在李振邦身上。

    方红军和汤影梅都同时见到了落地窗后的李振邦,二人同时惊呼,不约而同上前来抢着同李振邦握手。

    牟天姿更生气了,她歇斯底里地叫道:

    “乔浪,走!我们去海滩!我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奔出了大厅。

    方红军同李振邦寒暄了好一阵,才去找他怄气奔走的娇妻。

    而汤影梅同李振邦很开心地在阳台上交谈着……

    春雨在客厅里吩咐袁小雪:

    “到花园去找找李先生,老太太醒了,请他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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