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登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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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振峰的风格同他哥哥迥然不同,他不像李振邦那样锋芒毕露,而是为人谦和,从不生气。上上下下人缘极好,没有一点官气,更没有李振邦才华过人显示的霸气。但李振邦的头脑灵光的程度,却是李振峰望尘不及的。应该说他们兄弟二人都共享了父母优秀的遗传基因,又同时历经了社会给予他们的磨砺,以后又同时得到了杨卓如的恩泽。但人是在客观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律师之途与仕途区别甚大,中国的国情绝对不同于西方,律师克林顿可以成为总统,而律师李振邦却不能成为市长。

    李振峰没有特别嗜好,特别是二十世纪末至二十一世纪初,男人们风行的五大爱好:烟酒茶牌嫖,他一门都不沾。

    李振峰没有李振邦的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之才,为人处事低调,绝不崭露头角。他又如何受到上级赏识,从一个博导而走上市长的领导岗位?更多的因素是时代造就了他,时代呼唤需要具有现代文明的领导人建设现代文明,老红军打天下、老八路坐天下的时代,已在历史上固定了那光辉的篇章。历史是不可改变的,但重复历史就很难说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振峰让春雨先回海湾别墅,请她转告老太太,他在回市里之前,一定去看望她老人家。

    然后,李振峰同汤影梅离开了银色宾馆。二人沿着美丽的海滩走去,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像雄狮状的岩石,与矗立在海对岸的海湾别墅遥遥相望。他们二人在石狮身上坐下来,两个人沉浸在很复杂的沉默中。

    汤影梅打破了沉寂:“振峰,我很难过。”

    李振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宽大光洁的额头,悠悠地说:“大哥遵照老人家的指示,在伦理道德的沼泽中突围,事实证明,他们失败了。我想,最伤心的应该是她老人家。”

    “你们都有事瞒着我?”汤影梅的声音很轻,却有些颤抖。

    “各人都在依照各人的行事原则在做,不存在谁欺骗谁的问题。”

    “我属于这个原则之外?”

    “是的。”

    “振峰,难道和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吗?”

    “影梅,别一时激动,忘了你自己的格言。”

    汤影梅在同方红军离婚之前,曾向李振峰倾吐了内心的痛苦,在二人灵肉交融之际,李振峰曾问过她,是什么原因,真正的原因,使她断然背叛丈夫?汤影梅知道,在李振峰这样聪颖的人面前,编造任何一个高明的故事,都是自取其辱,她被逼抛出了自己的格言:“打听人家的隐私,无异于道德法庭的窃贼!”

    汤影梅也被逗笑了,她不再追问而想打听一下自己申请调至江西的问题。但她又有些犹豫,她知道李振峰不会告诉她。汤影梅认为这个李振峰,几乎就是一个完人,唯一的错误,就是与自己上了床。这个事在汤影梅眼里当然不是错误,汤影梅已与方红军分居一年,而李振峰的老婆到加拿大已去了八年,而且杳无音讯。但毕竟双方都没有履行法律手续,他们的行为只能用一个听来很侮辱人格的词定性,那就是“通奸”。现在双方都自由了,汤影梅对李振峰的求婚不予表态,却坚持要调走,李振峰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答案很残酷……

    “影梅,你想调走,如果坚持,组织上会考虑的。你要求调走的真正理由,我理解为一次战术上的突围。”

    汤影梅没有料到,李振峰会主动提到自己想打听而又不便打听的问题。

    “但从战略意义上讲,不会成功。江西有多远?你想逃避的已超越了感情的范畴,你在逃避某种危险,你身为中院一院之长,我身为一市之长,都没有办法防范吗?”

    汤影梅也为李振峰的真情所动,李振峰是不轻易表这种态的,她想说,我已经厌倦了无休止地同罪犯打交道的生涯。她在为杨卫东开脱罪责的时候,与李振邦作成的交易之一,就是李振邦披露了杨卓如遗嘱中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她若能得到那一笔巨大的遗产,远走高飞。但是,有一个影子在威胁她。影子,看得见,摸不着,一市之长岂奈影子何?

    “振峰,这些话题太沉重了。你看,妈妈的海湾别墅多么漂亮,仿佛就在眼前。”

    李振峰微笑着轻轻摆了一下头,他顺着汤影梅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海湾别墅,换了一种轻松的声调说:“我很久没有游泳了,我们游到对岸去怎么样?”

    李振峰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后,曾经在海湾别墅渡过了一个难忘的暑假,他每天都在这条河里游来游去,一晃过去快二十年了。

    “现在这样的潮水期,下水很危险。我听小姨说,老干局曾经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来照料妈妈的生活,这个工作人员是个游泳迷。潮水适宜的时候,她总是在这里游过来游过去。潮水起落很大,退潮的时候,潮水就会把你冲到河口去,卷入到悬崖下面。有一天她就碰上了这种情况,在千钧一发之际,幸亏海滩游泳场的救生员路过这里,才免于一难。她吓得神经都有些异常,死活也不肯呆在这里了。”

    “我在这里游泳时,却没有听说有什么危险呀?”

    “不是在这边,危险是在那边,悬崖底下的水流又深又急。牟天姿的父亲下了岗,曾想在那里自杀,结果被悬崖中的一棵树挂住了,刚好我们来这里看望妈妈,在海边散步,才派人救了他。”

    李振峰问她:“你对牟天姿的印象怎样?”

    “年轻、漂亮。”

    “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同他们见面?”

    “无可奉告。”

    李振峰尽管语气平和,但不无关切:“告诉我,你遇到什么困难?”

    “你指的是什么?”

    “影梅,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固执。”

    汤影梅一脸狐疑:难道振峰掌握了什么?转念一想,那不可能,李振峰的仕途上已经排除了出卖原则的障碍,他掂得出份量。

    汤影梅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人,总是有弱点的,何况为情所困的女人,她声音有些发颤,这对于一个铁面法官,李振峰应该知足了。

    “振峰,你不了解,也不必去了解。”

    “不,影梅,大哥的死,是一个信号。你心里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振峰!”

    汤影梅尖声叫着。她用惊恐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同时从岩石上站起来,急急说道:“你到别墅去,见见妈妈吧!我不可能告诉你什么……”

    她激动得很,原来他们是准备到渡口去,一同到海湾别墅。这时,她突然掉转方向,朝海湾大饭店的方向跑去。

    转过那块巨大的雄狮岩,汤影梅就迎面碰见了方红军。

    李振峰没有去追她,他脸上的表情是沉着、坚毅的,他深知汤影梅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性,无论眼前她遇到多大的困难,她绝对不会出卖自己所爱的人,而且汤影梅又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李振峰认为,自尊心不能不要,就像一个人不能不要脸一样。但死要脸活受罪本末倒置就颇不明智了。他断定汤影梅此次到海湾别墅,肯定是有极明确的目的。就李振峰掌握的情况表明,这次“十·一”黄金周的相聚,是一场权与钱的较量。

    李振邦在来海湾别墅之前,同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李振峰曾有过一次密谈。

    李振邦披露了杨卓如的秘密,老人家要在权与钱的碉堡群中作最后的突围,她要求在她的继承人中寻找道德的回归,要将高尚与卑劣、贪婪与廉洁在实践中达到辩证的统一。她否认李振邦的观点:三千万英镑是一颗精神原子弹,足以将她的继承人的道德观炸得粉碎。

    杨卓如老太太认为,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足以将魔鬼改造成人。

    李振邦本人,便是老太太塑造出的一件完美的作品,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宁愿牺牲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也要按照他的恩人杨卓如的指示去行事,去调查,去落实,去感化,去改造……但大律师却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他怀着以死相报的心情,安排了后事:律师楼的主人换成了爱徒,马三姐。豪宅和古玩悄悄处理了,他将这一切给了李振峰,公证处里已放好这份遗嘱。李振邦知道,他这次去海湾别墅,必死无疑。

    在兄弟二人密谈的时候,李振邦除了自己“必死无疑”这一条秘而不宣之外,他已经告诫了李振峰:权一旦腐败,就演变成了钱的代名词。权与钱较量,权败,钱胜!在三千万英镑这座几亿人民币的金山面前,别说正厅干部,有几个人能够经受这个重量?

    李振峰在内心叹息,敬爱如父的大哥在突围中牺牲,汤影梅也被金子的光芒迷住了双眼。他悻悻地想到:上面发来的材料,咸安突围,用意在哪里呢?咸安的书记,向体制挑战,向传统挑战,提出在乡、县选乡官、县官,触动了一张可以吞噬一切的社会关系网,他没有畏惧上面的权贵,同僚的冷箭,下面的唾沫,但是,一个重大的政治举措,不考虑平衡发展,超前的意识一旦付诸行动,结果必然是折箭坠马。否则,只有突围。

    李振峰暗忖大哥的政治眼光真的很独到,他巧妙地用钱击败了方红军的权力,将方红军一下打出原形。假如在考察方红军的期间,他领导的国贸在非洲取得巨大的经济效益,并打开了世界级的市场,凭此政绩,不是上党校,而是上升,至少是与李振峰不相上下。

    权又怎能与钱抗衡?李振峰一边往渡口走去,竟抑制不住因大哥的猝死,而陷入一种纷乱的思绪状态。对于个人而言,权不过是一张纸,一纸调令,一份红头文件,它就决定一个人的升、降、调、撤、离、退;钱,一旦拥有了它,放之四海而皆准。官是好东西,钱是好东西。根本的区别在于:官帽是提在别人手中的,随时一声断喝:摘去顶戴花翎!便什么也不是了。钱是装在自己口袋里的,受法律保护,谁也夺不去!

    李振峰决定去见拥有三千万英镑的老太太,冒着被她老人家呵斥的风险,要劝止这种悖离时代思潮的道德突围。在李振峰看来,一场新的谋杀正在海湾别墅孕育。

    他还没有踏上渡船,秘书陪同杨卫东已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杨局长,有情况?”李振峰反应敏捷,他掉转头,迎着杨卫东走过来。

    三人都坐进了轿车,这是市长的座驾,海蓝色的宝马,高贵、庄重。

    “尸检报告出来了?”

    杨卫东点点头,从黑皮公文包里抽出李振邦的尸检报告。

    李振峰将目光疾速投向检验结果一栏:无异常死亡迹象。

    他用目光询问:这说明什么?

    杨卫东用手轻轻拍着膝盖上的公文包,眼光流露出猎犬般的凶光,他似乎已看见了猎物。也许是职业的特性,也许是李振邦之死的刺激,他要亲自抓住凶手。

    “市长,这说明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要高明。他不仅善于精心策谋,而且拿捏准确,不留痕迹。”

    “门僮提供的情况你调查了吗?”

    “我就是赶来向您汇报,市局关于成立102专案组的情况。不过,请市长到市局去一趟,我们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死者的亲属也就是市长您作进一步的调查核实。”

    “能稍迟一些吗?”

    “这……”

    “好,走吧。”

    李振峰知道,刑警是难得有整块时间休息的,特别是重案组。在国庆期间,大伙都在等他,他只有从车窗外望了一眼河那边的海湾别墅,盘算着什么时间能够同老太太见上一面。他只要一回到市政府那幢气派的大楼,他就不属于自己了。

    宝马向市区风驰电掣而去。

    方红军四肢伸展躺在沙滩上,似乎在忘情地欣赏着什么。汤影梅没有料到方红军在这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但她却有一种预感,因此,她在回答李振峰的问题时,不仅留了一手,甚至留了好几手。

    “噢,影梅,是你?”

    “噢,红军,是你?你躺在这里干什么?在思考去中央党校之前该作些什么准备工作?”

    方红军苦笑道:“我去当学生,带耳朵去就够了,有什么好准备的。倒是有些后悔,留在部里也不至于落到今天上不巴天,下不沾地的尴尬处境。”

    方红军坐了起来,他语气中明显含着抱怨的情绪。当初他征求汤影梅意见的时候,汤影梅的确说过:“下来吧!我们老这样分居两地,至今连孩子都没有。再说我调京几次都没有成功,只有委屈你了。”

    汤影梅靠在岩石上,说道:“我真怀念我们当年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

    “别跟我提当年,什么叫无忧无虑?十年寒窗,大学毕业,两手空空,两眼茫茫,那就是你怀念的东西?”

    “别争论了,我们还没有争够吗?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我不稀罕那些虚妄的东西。”

    “感情是实在的吗?你以为爱就能代替一切?院长同志,你身上还残留有哪怕一点点往日所具有的爱心,也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么冷酷!”

    汤影梅生气了,但却忍耐着。

    “你生气了,我看得出。别人永远也猜不透你,但我不是别人,是你的丈夫。”

    “前夫。”

    “难道我们之间不是很好的朋友。”

    “当然。”

    “振峰来过了?”方红军突然问道。

    “他唯一的亲人去世,能不来吗?”

    “他对这不幸的消息反应似乎并不强烈,他们兄弟之间很少往来。市长嘛……”

    “不!”汤影梅忍不住打断了他。

    “不?他们兄弟不是一路人,一个是工于心计的恶讼师,一个是笑面虎的政客。”

    “你不应该这样侮辱他们!”

    “好了好了。”方红军晃着手,“我没有心思去评价别人的好坏,我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

    方红军热切地看着她,使汤影梅十分局促不安。一阵沉默,汤影梅像得了救星似的,她指着海滩远处:“看,她来了,正向你招手。”

    “谁?”

    “牟天姿,你的妻子。”

    方红军朝远处瞥了一眼,果然是牟天姿同乔浪并肩向他们这里走过来。他眼睛盯着汤影梅,说道:“影梅,我爱的是你,不论你做过什么背叛我的事,我都不在乎。”

    汤影梅慌张地离开了,她的心在怦怦乱跳。

    方红军望着汤影梅的背影,想了好一会,他沿着海滨朝牟天姿走去。

    十月三日清晨,乔浪起了个大早,昨夜一夜难眠,这对于他是绝无仅有的事。自李振邦猝死之后,他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大而言之,目前一个已拥有亿万资产的环球,除了南非的生意,还在非洲几个国家注了册。但下一步如何运作,他根本未加考虑,因为考虑也是枉然。环球的资本除了盈利的部分,其余融资渠道全掌握在李振邦手中,几个大股东全都是李振邦的死党,他乔浪是当然的傀儡,不折不扣黑哲明导演的影子武士。小而言之,下一步自己该作什么,他向谁去请示?或者作何打算?都颇费思量。

    他怀着这种心情踱到客厅,见春雨正在收拾房子。

    “你早,乔总。”

    “别别别,春姨,我哪是什么乔总,就叫我小乔,叫乔浪也行,听着踏实。”

    春雨笑了:“睡了一夜,变成谦谦君子哪!”

    “哪里哪里。”乔浪环顾四周,见没有其他人,才说道:“春姨,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搞的,感到别墅里隐藏着什么东西,随时可能引起震动。”

    春雨拉开了落地大窗帘,晨曦透进来,照在乔浪苍白的脸上:“我也感到奇怪,大家为什么都这么心神不安,究竟出了什么事?唉,我一想起李大哥,心就疼……”说着,春雨掉下了眼泪。

    “说去说来,都要怪我们方厅长出的馊主意,他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洗刷喜新厌旧的恶名,让已经离了婚的妻子同现在的妻子同居一楼,说什么交朋友,岂不是荒唐?”

    乔浪不住地埋怨,若不是方红军出这个主意,李振邦也不会安排他到海湾别墅来,自己除了担惊受怕,还要扮演间谍的角色。这下好了,导演自己莫名其妙死了,这出戏怎么收场呢?

    春雨也同意他的观点:“红军也真是的,当了这多年的领导,竟会做一些连老百姓也不可能去干的事。这别出心裁的主意不是落空了吗?我们影梅,怎么会同那个小妖……啊!同那个成天只知道享受打扮的人成为朋友呢?”

    “春姨眼光厉害,我也注意到了,其实天姿的心里也不好受。”

    “乔总,噢,小乔,你注意到了没有?红军看影梅的眼神,他仍然爱着前妻。自然是他们般配,论年龄,论地位,多好的一对呀!怎么搞成了目前这个样子,真可悲!”

    “你们在背后说谁的怪话?”牟大嘴一边扣着衣扣,一边走进客厅:“有什么可悲的?婚姻就是桩买卖,咱们天姿卖什么价钱都值。”

    春雨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祷告,快些度过这个黄金周,在她眼里,牟大嘴就像一口粪缸,走到哪里便臭到哪里。

    方红军在花园的冬青树后面踱来踱去,他的情绪焦躁不安。尽管这座花园种有奇花异草,又修剪得十分美观讲究,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受用之感。

    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在焦急等候的目标,粉紫色的上衣衬着她白净的皮肤,眉宇间透着公主般的高贵气质。他不觉想到:组织部也真能挑人,挑上一个这样的人当法官,魔鬼也难与之抗衡。这时的汤影梅走到花园的尽头,站在悬崖边望着海湾别墅下面流淌的湍急的河水。

    “影梅,我们昨天的话还没有谈完。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

    汤影梅旋转身,脸上的表情是木然的,木然之中略显不安。

    “我想春姨会招呼大家吃早点了。”

    “不要找借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既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还有说的必要吗?”

    “影梅,你知道,我正处于非常关键的时刻,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们的高压线已经停电了,退朝了。仅靠我们自己的拼搏,在这小人载誉、君子受辱的官场里,部省级的红门是紧闭的。”

    汤影梅上下打量着方红军:“我们?红军,你指的是你自己吧?我不想触高压线,虽然我并不反对朝中有人官好做的观点,但我更愿意奉行朝中无人做好官的做官准则。况且,我不认为载誉的就是小人,也不认为受辱的都是君子。”

    方红军冷冷一笑,他将胳膊扭成麻花架在脑前:“这么说,你是不想和解了?”

    “别忘了,你的娇妻就会出来散步。”

    “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对自己的这一步棋是如何悔恨交加吗?”

    “老天没有赐我一双这样的慧眼。”

    “影梅,”方红军的一双眼睛定格在汤影梅的脸上,“我现在才发现,只有你和我配合,我们就能无往而不胜。牟天姿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这时候那个无足轻重的牟天姿已出现在他们身后,她两眼喷火。而两位厅官深知一个嫉火中烧的女人,杀人的心都有,不觉胆寒。

    “谈哪!怎么不谈了?昨天在海滩还没有谈够?”牟天姿今天穿得很时髦,从颜色到款式都是最新潮的。忽然,牟天姿笑起来,笑得他们二人毛骨悚然。厅官见多识广,见解绝对不同凡人,他们知道女人恨女人,眼睛先冒火,脸上再冒花,恨之愈深,笑之愈灿。这大起大落的五官之变,便完成情杀大周天。

    汤影梅隐忍着,很有涵养地对他们说道:“你们谈吧,我进去了。”

    牟天姿恨的就是她这无可挑剔的修养,使你的一腔愤怒,还没有来得及发作,便扼杀在孕育之中。她这样年轻,又这样漂亮,又没有正儿八经受过官场磨练,哪里真懂修养是怎么一回事。汤影梅等她还没将战术调整过来,已与她擦肩而过,袅袅婷婷向大客厅走去。

    牟天姿立时收敛了作戏的笑容,恶狠狠地对方红军发泄:“你们重修旧好,却打着要我同她交朋友的旗帜掩人耳目。你认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那个女人是老太婆的心肝宝贝,你想笼络她,替你在老太婆面前求情,因为你同她离婚惹恼了老太婆,再没有人替你说话。哼!只要进党校,不是升就是降,这些日子,你钻天拱地也没有找到上天的梯子。”

    方红军放低了声音,似乎很内疚:“天姿,你懂什么?不要把感情问题扯得那么无边无际。这不关影梅什么事,她一直在背后称赞你。”

    “住嘴!”牟天姿见方红军还在维护汤影梅。刚泄了一点火,又被猛烈地煽起来:“我当然不懂。你忘了追我的时候,先封官后许愿,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现在官位动摇了,又想同那个女人搞到一起……”

    “牟天姿,你才是个下贱的女人!”

    “好个姓方的,你以为这是你可以耀武扬威的经贸厅?你敢骂我下贱,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方红军极力压下一腔怒火,尽量使自己的意思能够表达完整一些,平心静气地说:“好吧,天姿,我们都冷静一些,理智一些。我承认,由于你在南非亏欠的巨额经费以及在国贸的失误,使我在关键时刻丢了分,丢了票,我对你的确有些看法。”

    牟天姿在国贸的问题,如果不是方红军至今还在扛着,早已被拘禁了。她这一阵子被嫉妒的魔火烧昏了头,一经方红军温婉提醒,不禁冷静下来。她内心害怕失去方红军,因为一旦方红军真同自己翻了脸,自己死着脸皮投在乔浪怀里,估计弄出两百万抵自己戳的大窟窿,兴许可能。不过,她敢贪那两百万,不就为的是挖空心思将那三千万英镑搞到手么?自己惹了一身骚,而羊肉却落入汤影梅之口,这就是她越想越生气的根本原因。

    自从“十·一”黄金周来到海湾别墅,她让老爸跟踪目标,已拍到许多方红军同汤影梅幽会的镜头。而汤影梅又同李振邦兄弟来往密切。试想,李振邦兄弟在老太婆眼中是啥地位?如果方红军同汤影梅复婚,这太可能了,他们岂不是权与钱高度完美的结合?而且牟天姿还在南非就以重金打听到,当时老太太在办理接受杨约翰的遗产时,就曾在答谢宴会上发表过一篇感人的演说,她要将父亲留下的这份巨额财产,留给她最爱的人。从法律的角度,杨卓如财产的第一顺序继承人自然是方红军,如果李氏兄弟加上汤影梅合力改变杨卓如的思路,留一半或留下更多给汤影梅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杨卓如的遗嘱早已交给了李振邦,当时汤影梅尚未与方红军离婚。

    现在李振邦已死,又不知遗嘱是否作了重大变更,在这个时候同方红军闹翻,岂不是到头来扫地出门,颗粒无收?只要方红军将遗产全部继承下来,然后,最理想的是他出车祸或像李振邦一样猝死,退一步,他福大命大,一时半会死不了,再离婚不迟,分一半,也足够了!足够了!

    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已在牟天姿头脑里转了一个大圈。

    方红军见牟天姿似乎已平静下来,才接着说:“天姿,我爱过你,不假,那也是我一片真心。不过,我们毕竟年龄悬殊,爱好不同,兴趣各异。我希望彼此能就此解脱,好合好散。”

    牟天姿一脸的天真,问道:“你说的话我一点也不懂,你都说些什么呀?”

    方红军的心也像脚下河水的波涛,汹涌澎湃,他凝视着流向大海的河水,猛然下了决心:“我们离婚吧!”

    牟天姿扳住方红军的肩膀,两人面对面,她说:“红军,你听好。我嫁给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包括南非之行。我不希望应该属于你的财产有一分钱流入他人之手。不论那个女人手段如何高明,我也不会让她得逞。我已经作好了准备,请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海湾别墅就会变成一座坟墓。为了爱,为了自己的尊严,我有理由去捍卫,我是弱者,只有以死相拼!”

    牟天姿最后一句是歇斯底理般喊叫出来的,她有女人的狡黠,深谙弱者斗强者的辩证关系,当一个乞丐不怕死的时候,皇帝老子也得让步。为什么人肉炸弹这么既遭恨又遭惧?

    “求求你,别这样胡闹下去了。”

    春雨听见牟天姿的尖叫,从客厅探出头来,向他们喊道:“请二位用早点,边吃边聊吧!”

    这一天,倒是在无惊无险中降下了夜幕。不过,天空乌云翻滚,好端端的大晴天,看来要变了。

    晚餐时终于下雨了。

    春雨拉上了餐厅的暗花窗帘,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灯光明亮而又柔和,菜肴丰盛,只有牟大嘴在无所顾忌地享受着美味。其他的人都感到神色极不自然。而乔浪又在下午回海湾大饭店去,他有许多心事需要独自一人去精心梳理,而且,他更迫切需要的是找到新的靠山。否则,他坐在环球这把交椅上,不啻于坐在火山口上,猛不丁被岩浆熔化都不是吓他的。一旦拥有太多不属于自己的钱,那肯定是穷人不能理解的心态。

    牟天姿在拣味道刺激的菜,她没有胃口,而方红军却不断地给自己杯中倒酒,他本来有很好的酒量,但却喝得不多,喝得很文雅,沉闷。牟大嘴似乎有些醉意了,其实他喝不惯昂贵的人头马,但听说一瓶好几千块,岂不是不喝白不喝!不过也真是喝了也白喝,倒真不如他那阵下岗时,每天喝的两块钱一斤的高粱烧过瘾。

    牟大嘴半醒半醉:“吃呀!喝呀!吃他娘,喝他娘,死了有街坊!”

    牟天姿也懒得制止,现在还讲什么形象,已经到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

    汤影梅简直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她总是那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春雨看看她,真有些心疼*7*8在心里嘀咕:这孩子,当法官害她的。春雨想气氛活跃起来,讲点什么能够引起大家兴趣的话题,先提到某些大腕明星的趣闻,其实她也是在小报上看到的。在座的却一点也不给面子,在方红军、牟天姿眼里,大腕明星不过是变相卖肉的。再扯到某某杀人案,在汤影梅面前,谁还能谈案子,也都缄默不语。谈电影明星不行,谈谋杀案也不行,谈国家大事吧,春雨倒真有几把刷子,她这十几年来,在老红军高干的眼皮底下耳濡目染,还真有不少真知灼见,但唯独这种内容她不肯说。而恰恰在座的人,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一条。不谈别的,就杨卓如老太太收藏的照片,拿出来都会让人吓一大跳,若哪家报刊搞到手,再配发那么几段煽情的文字,包装一下,那发行量就如失火遇北风,呼地蹿上几倍。十方面军的老红军老战友,上至中央下至地方,一品大员、封疆大吏,都有哇!且不谈故旧门生,下级的下级什么的,若将那张网张开,铺天盖地,绝不夸张。春雨却显示无可奈何的表情,因为她不能打开这些人的话匣子而十分自责。

    晚餐就在这充满火药味的气氛中进入尾声。这几个人都知道,只要一言不和,立刻就有掀翻桌子的可能,只是看谁先放第一枪,日后追究起来,该这个倒霉蛋领一个元凶巨恶的罪名。

    就在这种难堪的气氛中结束了晚餐。晚餐后的例行节目还是到客厅喝茶,看完新闻联播后再各行其是。

    牟大嘴自然是从不看这个节目的,他准备离去,而打扮得色彩艳丽的牟天姿也失去刚才的激烈之情。今天她耗损了不少元气,感到力不从心,直打哈欠。汤影梅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似乎她永远都有思考不完的问题。

    作为主人的春雨觉得不好意思,提议玩玩牌,还未走出客厅的牟大嘴立即来了精神:“这个决定太英明了!哪有放长假不打麻将的道理。在延安连毛爷爷都打麻将,还作了最高指示:麻将十三张,主要靠手气。来来来,快些摆桌子。”

    牟天姿在她老爸熏陶下,对麻将也颇有研究,但汤影梅却素不识麻,春雨只好权充一角,硬拉方红军坐下凑成一桌。

    四圈下来,牟大嘴瘾大却手气特臭,竟输了上千元。春雨才学,却火旺如炽,牟大嘴哪里肯依。结果春雨赢的全部吐出来,还倒输了几百元。

    方红军见汤影梅已经离开客厅,他也把牌一推:“算了吧,我对麻将没有兴趣,还是到海湾大饭店约乔浪打打台球、保龄球比较适合我的爱好。”

    牟大嘴心满意足:“收收收,明天再玩。”

    牟天姿上楼睡觉去了。

    春雨一面收拾一边问方红军:“在下雨呀,你还去?”

    “没关系,穿雨衣就行了,反正离渡口又不远。”

    方红军看了一下表,女厨师丁肥子正给杨卓如送一碗莲子羮,丁肥子下楼来时对方红军说:“老太太请你上楼去一趟,有话对你说。”

    方红军上楼进了老太太的房间。

    杨卓如最近食欲不振,几乎没有什么胃口,她考虑的事很多,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加上行动不便,这才迫不得已吃了半碗莲子羮。

    方红军进屋的时候,杨卓如那气撼五岳的架势让他吓了一跳。

    杨卓如脖子后仰,眯起双眼对方红军端详了一会,虽然如此,谁说老眼昏花,在方红军的感受中,可谓目光如炬。

    “听说你又要打算离婚了?”

    “感情问题不是政治问题,离婚不是变节。”

    “背叛感情也是一种变节!”杨卓如厉声说道。

    方红军知道老太太属于政治巨人一族,在政治家眼里,变节与自首是同义词,定性:叛徒。

    但今天他不想屈服于这雷霆之怒:

    “笑话,这早已不是上纲上线的年代了……”

    “闭嘴!你真是欲壑难填……”

    方红军走到杨卓如的床前,提高嗓音吼道:“我的私事,你管不着!”

    “不许你对我这样大喊大叫,你应该好好反省了!”

    楼上走廊突然传来“砰”一声响,显然是关门的声音。

    方红军随着也怒气冲冲出来了。他换了一套T恤衫,夹着公文包走到大门口,铁拐吴替他开了门,问他:“啥时回来?”

    “啊,说不定,别等我,我去那边玩个通宵也有可能。”铁拐吴打开了五斤重的将军锁,送走方红军,又来了牟大嘴。“老伙计,也去过过夜生活的瘾?”牟大嘴笑笑说:“再不抓紧时间潇洒潇洒,命就是阎王的了。”铁拐吴送走他们二人,看了看桌上的闹钟,自言自语:“都快十点半了,还不睡觉,真邪门。”

    丁肥子在向春雨诉苦:“家里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上次有大饭店厨师帮忙,这次……”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现在大饭店已不归政府管,自负盈亏,我们不好再去麻烦人家。你不是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哎,我不是那意思。”

    春雨不解地问:“那是什么意思呀?”

    “小雪,小雪早就睡了,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刚才,莲子羮煮好了,我去叫她跟老太太端上去,她还在蒙头大睡……”

    “你叫醒她不就得了,年轻人,瞌睡是多一点的。”

    “唤不醒哟!像喊渡船的,也喊不醒,啧啧啧,这么大的瞌睡。”

    “不会吧,小雪一向挺精灵的,哪能睡得这样死?我去看看。”

    袁小雪的父母来信,要接她去比利时,正在办出国手续。而袁小雪已对海湾别墅产生了浓厚了兴趣,尤其是对受人尊敬的杨卓如老奶奶。所以,在临出国之前,她坚持在老奶奶身边,为她老人家送茶送水,而且还不许别人代劳。春姨也只好依了这个逗人疼的小姑娘。

    春雨好不容易喊醒了袁小雪:“都十一点钟了,还不去替老太太打洗脚水。”

    小雪揉了揉睡眼惺忪的两眼,便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上了楼。穿过走廊,来到杨卓如门前,在门外按规矩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她只好用胳膊肘将门顶开,老太太迷糊一阵是常有的事。帮老太太洗完了脚,才返回阁楼上倒头睡下。这时,闹钟响了,十一点正。

    次日六点,袁小雪给老太太送洗脸水,一进门脸盆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啷响声,水流满地,袁小雪呼天叫地,连滚带爬,几乎是从楼上滚到客厅。

    春雨听见小雪发出尖厉的惨叫:

    “杀人啦……”

    袁小雪吓掉了魂,再也喊不出第四个字来,便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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