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登天-谁敢身负如此惊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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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红军、省部级离休干部杨卓如老太太,在自己的别墅被人谋杀!

    杨卓如的头部为钝器所击,血流四处。

    在第一时间里,刑警大队大队长严骏封锁了现场。

    省、市领导来过之后,神色凝重,立即上报中央。

    刑警们都在看严骏的脸色。严骏敦实的个子,虎着一张脸,浑身都是一股杀气。他表情激动,却很镇定,明白这件案子的严肃性、严重性。这件大案要案,还不能排除它是否涉及政治,如果加上这层因素,将使案情更为复杂。一个这样高级别的干部的意外死亡,本身就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他必须尽快理清头绪,不能使身负惊天大案的要犯旷日持久地对峙,必须速战速决。他明白目前的要害部门都神秘地充满无间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几乎到了无密可保的地步。何况他也从李振峰那里了解到,杨卓如的死会牵涉到一笔三千万英镑的遗产。这笔巨大的财富,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的世界里,黑可以变成白。一旦凶手逃到了南美,望洋兴叹已不仅仅是一句成语了。

    法医的验尸报告已在严骏的脑海里画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头部受钝器猛击,颅骨破碎身亡。

    死亡时间:晚十点——半夜两点。

    但有一件事看来很清楚,这件谋杀案决非蟊贼所为。没有丢失任何财物,也找不出任何破门撬窗的痕迹。而且死者脸上明显流露惊讶的神情,没有丝毫企图反抗的迹象,这说明凶手与死者是相识的,并且关系不一般。

    严骏有过人的胆识,也具有过人的魅力。他命令刑警将别墅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大客厅来,他不管其中有两名正厅级领导干部。他来到大客厅之后,别墅里的人都已到齐。

    严骏的眼光像刀片一样锋利,他阅犯人无数,他将在座的人一一打量。此刻,在他眼里,善良、厚道的春雨;执掌海州百姓生杀予夺大权的汤影梅;死者的儿子,政坛新星方红军;天姿国色的娇娘子牟天姿;从海湾大饭店叫来的环球暴发户乔浪;还有袁小雪以及烹饪高手丁肥子,甚至看门人铁拐吴,他都视为疑犯,一个都不能轻易放过。

    有经验的独断专行的严骏,在把别墅的人像羊群一样赶到大客厅里来的时候,他已经像猎犬一样开始了搜查,只不过是他那训练有素的警察在进行而已。

    他用目光一个个搜寻完毕,然后分别将他们带到隔音效果很好的一间会客室询问,这不仅是例行公事。虽然他知道这个对手敢于作下如此惊天大案,计划也必定周密,但侦察工作往往就在百密一疏的“一”字上下功夫。

    厨师丁肥子的话引起了严骏的注意。

    “我累了一天,按往常习惯,我早已呼呼大睡啦。可是我真倒霉,偏偏往常都是小雪干的事却落到我头上……”

    “停,说清楚,小雪上哪去了?”

    丁肥子没好气地又将袁小雪睡懒觉的事重复了一遍。

    “接着说!”

    “我还要给大伙送开水。除了老太太不需要,我得一间间房送。在往春姨房间送水的时候,那当然要经过老太太门前,我可没有偷听什么……”

    “停!我肯定你没有偷听,只是路过老人家的门前,偶然听到的。说吧,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我听到他们母子二人在争吵……”

    “说具体一点,在争吵什么?”

    “我真的没有偷听。”

    “偶然路过,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了。不要怕,你听到什么说什么。”

    丁肥子想了一会,才说:“老太太好像说‘闭嘴,你真是油壶难填’,方厅长叫什么‘这是我的私事,不要你管。’老太太还说‘不准你对我大喊大叫’什么的……”

    严骏等不到下文,问道:“还有呢?”

    “完了,就这些。”

    “那是在什么时候?”

    “十点钟刚过。”

    一个刑警探进头来,向严骏递了一个眼色。

    “好吧,谢谢你,想起什么,找我或者在这里的其他警察都可以。”

    “严队,过那里去。”刑警指了指西边的一套房间。

    严骏指着放在地上卷成一团的衣裤:“在哪里找到的?”

    “方红军的卧室。”

    刑警将其中一件上衣抖开:“血迹,溅满了整只袖子。”

    严骏带着刑警们在方红军住的房间仔细查看,只见卫生间里到处溅满了水。

    严骏在脑海里迅速勾勒出一幅生动的画面:凶手仓皇逃入室内,急急忙忙脱掉身上的血衣,打成一捆,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然后惊恐万状地将血衣塞进以为保险的位置,拼命用水冲洗溅在身上的血迹……

    严骏将初步结果用手机报告了杨卫东,语气很兴奋:“杨局,根据已经掌握的线索,可以肯定疑犯就在这座别墅里。”

    杨卫东指示:“搜!不放过一寸的地方,不放过一根头发丝!”

    在贮藏室又搜查到一件可疑的物证,使刑警们松了一口气,快水落石出了!

    杨卫东亲自到了海湾别墅。

    他已得到省、市委的批准,就地办案,特许他关于在黄金周期间将海湾别墅住的人,包括乔浪作重点调查对象的报告,而这些人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突然离开。那就是说,黄金周还剩下三天,若不能破案,一旦放虎归山,就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枝节。

    杨卫东听取了严骏的汇报,看了那些物证:血衣和一根铁棒,铁棒上面的血迹和沾着的几根白发,以及提取的指纹。

    这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人:方红军。

    位于大门旁边的一排早已废弃的客舍,那是当年方志坚健在的时候,专门为许多来探望他的老部下准备的。方老去世后,那一排平房有的放工具,有的作贮藏室。现在已被收拾出来,作为特案临时指挥部。在案情分析会上,杨卫东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本来他应该回避,领导考虑他是这方面的顶级专家,何况他从座上客沦为阶下囚,而又从阶下囚变为座上宾,无论组织或个人,都给予杨卫东特殊的期望。

    杨卫东潜意识里面,希望严骏将此案一撸到底,捉住这个不可一世的方红军。但他多年的丰富经验提醒他,谨慎再谨慎,一切迹象表明,太轻易的东西,必定隐藏着什么。

    他首先单独见两个身份特殊的人:一个是别墅的主人柳春雨,她作为女主人,出于需要,她能准确掌握其他人的行踪。

    另一个就是“大将军”吴起,别墅的铁拐吴。他处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位置,他的忠诚、尽职和军人的天赋,最能精确掌握在别墅进进出出的每个人和每一个人进出的准确时间。

    他筛去了繁琐的细微末节的叙述,找出了值得记住的东西:

    方红军在10月3日晚10:29分走出别墅大门,10月4日晨6:05分进别墅大门。

    牟大嘴在10月3日晚10:35分走出别墅大门,10月4日晨6:15分进别墅大门。

    然后,他又仔细翻阅了严骏对别墅其他人的讯问笔录。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可以对方红军实行刑拘,进行突审。但如此轻易破案未必合乎常理,若一旦在复杂的起诉、庭辩、审判过程中,有一个链条脱了扣,整个案子就会出现极严重的后遗症。也有一种预感,感觉到这桩案子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复杂。

    至少他不能相信像方红军这样一个职位和级别的干部,会去干这种残忍的谋杀,而且手段这样幼稚。从动机上讲也说不过去,子弑母的案件也不是没有,但没有可以令人信服的动机。

    杨卫东认为,像方红军这种经历的人,只有权力与金钱的诱惑才可能使他铤而走险。权力的确可以使人丧失理智和人性。可是这与谋杀杨卓如却没有任何关联。杨卓如是一位老红军、老领导,她如果健在,只能对方红军的仕途带来庇护和好处。当然,杨卫东也考虑到金钱的因素,初步调查表明,杨卓如的遗产确有一笔惊人的数额,只因她的委托律师李振邦猝死,那一笔骇人听闻的遗产,倒的确足以使人丧失人性,神魂颠倒,做出禽兽之举。经过缜密分析,这一点也未能说服自己。杨卫东的看法,严骏和其他专案组的刑警也无法辩驳,杨卫东用铅笔敲着临时搬过来的一张写字台,皱着眉说道:

    “这不是抢劫,将人杀死,劫去遗产。而必须通过严格的法律程序,按照遗产继承法,根据通过公证处公证过的死者遗嘱,由委托律师宣读才能生效。而且启动这一笔巨大的遗产,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还有一系列的检验手续。作为死者的唯一儿子,通过谋杀母亲去劫夺遗产,你们认为这合乎情理吗?”

    经过讨论,一致通过立即调查方红军的经济状况,是否因不可知的原因欠下巨大债务。

    调查信息以极快的速度反馈过来:方红军本人因新婚购房,在去年将其收藏的一幅南唐后主李煜的《林泉渡水人物》卖了500万人民币,除去购豪宅及其它用途外,在银行尚有存款200万元。通过进一步调查,方红军还藏有相当一部分古玩字画珍品,这些珍宝来源于杨约翰在上海时的藏品。杨约翰去南非前将这些宝藏移至江西老家。至于方红军是如何从方志坚夫妇那里获得,因他父母已故,无从调查。再则,儿子拥有父母的藏品,应属合情合理合法。倒是牟天姿在南非时,侵吞“枫叶”产品销售款两百万元,至今未予退赔。但由于当时方红军系国贸主管单位一把手,未将此事定为贪污。

    在分析上述情况时,大家感到奇怪,为什么方红军宁愿让他的妻子顶着一个非法占取200万元人民币的恶名,而不帮她。

    严骏回答了这个问题:“从对别墅的所有人的调查中,综合了有关情况,我们了解到方红军又想与牟天姿离婚,重新与汤影梅复婚。”

    案情如一匹骏马在大道上飞奔,一路风驰电掣,眼看就要跑到目的地,却突然在路上出现了一道墙,既跳不过去,又不能绕道而行,一时僵持下去。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杨卫东。

    他仔细分析了讯问笔录,发现忽略了一个不平常的情况。

    柳春雨被传到了临时指挥部。

    杨卫东问她:“袁小雪以前出现过晚上八点钟就上床睡觉,并且昏睡不醒的状况吗?”

    春雨摇头:“从来没有。她是个很乖的好孩子。她来别墅这段日子里,每晚在十一点伺候老人家洗了脚以后才休息。从未耽误过一天,老人家的生活习惯是很严格的。”

    杨卫东吩咐唤袁小雪。

    哭肿了眼睛的袁小雪,抽抽搭搭地回答了杨卫东的问题,她说:“我……我也不知为啥,昨……昨晚上,就是睁……睁不开眼……”

    杨卫东命令法医陪同袁小雪立即全面检查身体,重点检查胃部是否残留使她嗜睡的化学品。

    检验结果使刑警和严骏都大吃一惊:袁小雪胃中残留麻醉剂!根据医生分析,量不大,使人昏昏欲睡,但在三四个小时之后,有连续的响声,比如闹钟即可使她惊醒。

    这一点杨卫东料到了。

    他再次询问袁小雪:“你是怎么醒的呢?”

    “春姨唤醒的。”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快十一点钟了。”

    “你怎么知道快十一点钟了?”

    “我上的闹钟,春姨唤醒我的时候,我赶忙给老太太打了一盆水送上楼。我下楼刚躺在床上,闹钟响了,我还看了一眼。”

    杨卫东双眉紧蹙,满脸怒气,手中铅笔咔嚓一声断为两截。袁小雪哭道:“杨叔,你不能放过凶手……”

    杨卫东一肚子不高兴。因为袁小雪一句话,已将方红军排除了杀人凶手的嫌疑,而且铁证如山。

    铁拐吴的证词:方红军在10月3日晚10点29分走出别墅大门。10月4日晨6点05分进别墅大门。

    袁小雪的证词:她在10月3日晚11点端水上楼,替老太太洗脚,老太太还说了一句:丫头睡去吧!你脸色很不好。

    而海湾别墅坚如城堡,五斤重的铁将军把门,四周悬崖峭壁,正如铁拐吴的口头禅:“来个把师也别想攻进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海湾别墅啊!

    杨卫东的心在下沉。铁证已将方红军、牟大嘴和乔浪三个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嫌疑给排斥了。余下的就是柳春雨、汤影梅、牟天姿、袁小雪、丁超男五个女人和一个方志坚司令员在淮海战役中的警卫连长、八十三岁的铁拐吴。

    他的经验告诉自己,军令状立得太早了。

    这时,公安部来了电话,询问破案的进展。

    黄昏时,公安部特派员专员袁镜到达海湾别墅。袁镜才从南非飞回海州,他没有回家,根据公安部指示,直抵现场。

    袁镜即将离休,没有想到自己办的最后一桩大案是这样令人震惊。

    袁镜魁梧的身躯像一座铁塔,可是一见到铁拐吴却弯下腰,低着他的板刷头,向这个独脚守门人鞠了一个躬:“老连长,您好!”

    铁拐吴取下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他正在不知是第几百遍读《诸子集成》中的吴子。见到了袁镜,伸出他宽厚粗糙的手掌,紧紧拉着袁镜的手说:“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性狐疑。政委心太善了,我的大门也没有守好。”

    袁镜拍着铁拐吴的肩膀,说道:“老连长,你在四十年前就借吴起的名言教导我:用兵必须判敌虚实而趋其危。我将选锐分兵而击。”

    袁镜没有进临时指挥部,他不想听汇报,想用自己的眼睛先看,然后再听。

    他带着杨卫东、严骏一行人,去全面观察一下他久违了的海湾别墅。

    袁镜已经记不清他最后一次来海湾别墅时的情形。自从老首长去世之后,他每年必来一次。后来,他肩负全省大案要案的领导工作,实在分身乏术,一晃三年,已经没有造访这块他视为圣地的海湾别墅。他首先到大客厅在方志坚的遗像前毕恭毕敬地鞠躬,然后上楼观察了现场,并向杨卓如的遗体和挂着“廉直”的横幅敬礼。

    袁镜才转身对杨卫东说:“请通知杨卓如同志治丧委员会,现在已可以安排杨卓如同志的殡葬仪式。”

    他带着下属从别墅的顶楼开始逐间检查。

    顶楼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时的破旧衣物和坏损的用具。袁镜在内心里掠过一阵叹息,当年老首长退下来之后,经常同袁镜在这顶楼瞭望辽阔无垠的大海,老首长总是默默无言地凝望着浩淼的大海上的波涛……

    渐渐地,袁镜摸到老首长的心思,他为什么不愿意住在京都舒服的首长大院,也不愿意住在四季温暖如春的花城别墅,而选择了伸在大海中的一面悬崖,一座石堡。

    在顶楼里堆放着成堆成捆的书,政治的、军事的、文化的,什么都有。老首长不但在读,还写了一本又一本笔记。

    袁镜读过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他在方志坚身上看到从江西弋阳老根据地走出来的前辈们,对祖国之爱,胜过己辈千,胜过后辈万,他们对祖国的绵绵无尽的被侵略史、被殖民史、被歧视史那种痛彻肺腑的感觉,使他们成为无畏的勇士,同时又成为智者。

    老首长用粗大的红色铅笔,在纸上写道:“东方能倚仗文化与军事的优势,同西方列强一争高下,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几次?”

    袁镜曾试探问过老首长。

    答曰:“小子,两次!陀里格,你知道陀里格吗?”

    老首长没有讲陀里格是谁,袁镜查阅了许多书,只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陀里格是东方阿拉伯的一个穆斯林,他率领几百名壮士,攀上天险直布罗陀,一气攻下半个西班牙,开创了东风压倒西风的八百年辉煌的文明。

    老首长望着大海,沉痛地说:“甲午海战,中国军舰一半击沉,一半被掳。两万多侵略军,远渡重洋的疲惫之师,从南打到北,夺香港占南京!”

    袁镜同老首长的思路仍然保持高度的一致:这仍然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时代。

    他还同老首长在这阁楼里聊天,喝酒。

    这一切都被眼前厚厚的一层灰尘湮灭了。

    在这里发生了犯罪,不管是为了什么,罪犯的终极之罪,就是危害国家利益。

    我们需要国富民强,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再也不能忍受外敌的欺侮。

    袁镜认为,罪犯妨碍了上述目标的实现。

    这不是大话,也不是空话,这种观念已融入到他的血液之中。

    袁小雪、丁肥子就住在顶楼这一层。

    袁小雪的卧室就同她的人一样,干净整洁,任何床上和柜子里堆满了书,十几个平米的房间空落落的。没有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喜爱的奢侈品,甚至连新衣裳也很少。孩子就要走了,袁镜轻叹了一声。

    丁肥子房间堆满了东西,连床底下都塞的是一些旧衣服。刑警们扯出来抖开,这些衣服帽子鞋袜之类的旧货,老人小孩穿的都有。丁肥子的丈夫是在越南牺牲的,她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家大口阔,政府的抚恤哪能解决一家子的温饱。春雨奉杨卓如之命,将家乡烈士的遗孀送到海湾大饭店培训一年,然后到海湾别墅来做厨师。每月薪俸丰厚,使丁肥子乐不思蜀,但她也忘不了往老家捎钱的同时,还要寄回去衣帽鞋袜。

    在三楼东头的第一间是汤影梅的卧室,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犹如法官的外表,整洁严肃,唯一引起人们注意的是浴室里有一瓶香水和一瓶护肤霜,告诉人们房间的主人是一位女人。袁镜仔细看了看香水和护肤霜,并打开香水瓶盖,闻了闻:“真香!”

    袁镜命令:“这间屋谁也不许进来,派一名岗哨!”

    然后就是柳春雨的卧室。

    这是他们目前看到的一间最舒适、最温馨的房间。但却没有一点女性化,也没有化妆品。袁镜感到柳春雨为了老太太,已经牺牲了一个女人能牺牲的一切。春雨真是来自老区的朴素而高贵的女性。

    袁镜在方红军住的套间也只呆了一会。

    他将临着河水那边的窗子打开。伸出头看了又看,窗下是陡峭的岩石,成直角,光滑如镜。这面窗与对面海岬高耸的悬崖遥遥相望。

    朝里面的一间是牟天姿的卧室,衣柜和床上胡乱放着不少名牌衣裙,浴室里化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袁镜也打开了她的香水瓶盖,闻了闻:“法国货!”

    接着,他下命令:“把这间房监视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杨卫东和严骏对视了一下,他们同时在想:凶手就在方红军的两任妻子当中,二者必居其一。

    杨卫东向袁镜请示,是否需要动用其它侦查手段,比如警犬什么的。

    袁镜说:“让方红军到我这里来!”

    虽然方红军已被排斥在疑犯之外,但却没有任何人泄露。

    在临时审讯室里,却没有布置成审讯室的格局,只是围着一张桌子放着几把椅子。

    袁镜请方红军坐下。他们曾在中央党校同过三个月的学,在正厅级短训班的学员中,他们是年龄的两端,袁镜最大,方红军最小。不仅如此,在袁镜担任方志坚警卫连长的时期,方志坚回到江西的时候,袁镜就认识了方红军。不过,那时方红军还不到十岁。

    “厅长亲自出马了。”方红军搭讪着说。

    “你还好吗?”

    “你都看到了,陷在这种局面里,能好得起来吗?”方红军的表情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和忧虑,就像一个人刚从大悲大痛中苏醒,又发现自己陷入了苦海。

    简单的寒暄之后,袁镜将谈话引入了正题。

    方红军点点头,答道:“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应该讲清楚昨天晚上我的一切情况。我愿意回答任何问题。”

    袁镜看了一眼杨卫东,示意可以正式开始询问了。

    杨卫东语气虽然温和,但听上去却很严肃:“方红军同志,你所说的话都会记录下来的,将在法庭上当作证据。”

    “这是审讯吗?”方红军有些愠怒地望了袁镜一眼。

    “这是必要的例行公事。”袁镜插了一句。

    “好吧,你们问吧。”

    “请你告诉我们,从昨天晚餐开始直到今天早晨,你的活动情况,并列举相关的证人。”

    杨卫东和严骏分别坐在袁镜的两旁,方红军隔桌而坐,严骏担任记录,由杨卫东询问。

    “饭后打了几圈牌,我对此素无兴趣,因时间还早,我也不想睡觉。何况来到海湾,我还没有去过饭店那边,我一向比较喜爱台球或保龄球。因此,决定过河到海湾大饭店去。再说乔浪也在那里,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球。”

    “其他人呢?”

    “其他的人……让我想一想,在我们开始打牌的时候,汤影梅已经先走了,她从来不喜欢打牌。在散场时,我先去换了一套衣服……”

    “别忙,你打牌时穿的什么衣服?又换上一套什么衣服?”

    “晚餐时我穿的一件红色的T恤衫,一条深灰色的休闲裤。因为过河去,肯定会玩得比较晚一些,这样说吧,我已经打算玩到天亮,一年当中难得有这样消闲。我换了衬衣,外加一件薄型西服。”

    “你就出了大门?”

    “不,我在出门之前,丁姐告诉我,老太太要我上楼去一下。我去了之后,谈了一会儿。”

    “能告诉我们谈的什么吗?”

    “可以。老太太不同意我与牟天姿离婚,我弄不懂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我与汤影梅离婚她反对,我想与影梅复婚,她也反对……”

    “谈的结果呢?”

    “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只好走了。”

    “没有什么异常?”

    方红军略显不安地说:“你们怀疑我?”

    杨卫东仍然保持着他那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我们只想知道你同老太太的谈话有什么反常现象?”

    “笑话,我同自己的母亲谈论婚姻问题,这再正常不过了。我之所以对她老人家说这件事,也只不过是我对老人的一种尊重。各持己见或认识一致,这是讨论问题的必然结果,我看不出有什么反常之处。”

    “你们争吵过吗?激烈吗?”

    方红军被问得怔住了,似乎流露出十分悔恨的情绪,低下了头:“是的,我们发生了争吵。但我绝对不会因她反对我复婚,因将自己的母亲当头一棒!我不是疯子。”

    严骏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面容严峻,寒着脸问道:“在杀人的凶器上发现了你的指纹,你对此作何解释?”

    方红军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自己的指纹怎会出现在凶器上面?他的脸色由激动的潮红而转为惊恐的苍白。

    “这不可能!”

    “但是事实!”

    “那……那难道就没有戴着手套拿那件凶器?何况……何况杀我母亲的凶器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杨卫东又说道:“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你穿的红色T恤衫和灰色休闲裤上楼。我们在这件T恤衫和休闲裤上发现的血迹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告诉你,衣裤溅的正是死者的血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方红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镜开口了:“方红军同志,虽然我们已经掌握了许多你无法否认的证据,但我们并没有下定论,你还有机会。”

    “袁厅长,我听你的口气,好像我已经是杀人的罪犯,只是没有足够的理由能证明我的杀人动机。这简直是荒唐,我不明白得罪了谁,给我制造这样一个阴谋的陷阱……”

    袁镜突然两眼放光,十分兴奋,他竟然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陷阱?”

    袁镜让方红军离开了这间房,让一名刑警带方红军到客厅去休息。

    “截至目前为止,别墅里的人是否都已隔离?”

    “当然。”严骏回答了袁镜的询问,“每个人都有一名刑警陪伴,以免串供。”

    当牟天姿被带进来时,她仍然收拾得美丽动人,也没有任何的悲伤与不安,仿佛昨夜发生的惨剧与她毫不相干。

    她一坐下来便说道,方红军晚餐后在玩麻将,接着去了海湾大饭店,而她的老爸兴犹未尽,也到那边玩去了。只有汤影梅一人,很早就没了踪影,直到今天早晨……

    杨卫东很有兴趣地问:“你怀疑是汤影梅干的?”

    “不是怀疑,简直就是她。”

    “啊,牟天姿同志,这是杀人案,说话要有证据。”

    “这事是明摆的,我和红军结婚,她就怀恨在心,她一直在寻找陷害我们的机会。是她出的主意,让我们都到这里来度假,而红军却害怕伤害她,硬说是自己的主意,以此来安慰自己的良心。却不防这个女人比谁都精,她能够在不动声色之间抓住方红军的心。再说,狡猾的女人掌握男人的心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既然如此,这与杀害老太太有什么关系?”

    “你们男人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爱起来像瞎子,不是有女人在恋爱时智商最低的这句话吗?而女人恨起来像疯子,什么事也干得出来的。老太太反对红军同她复婚,她一怒之下,怎么不会动杀机?何况,老太太一死,她立即可以分得一大笔遗产。”

    杨卫东紧接着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死者遗产的分配情况?”

    “这别墅里的人谁不在私下谈论这件事?老太太的父亲是大富商,老太太对她收留的这些人,每人都有不少的馈赠……”

    袁镜笑笑说:“据我所知,不是每人都有。”

    牟天姿望了一眼威风十足的袁镜,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小心翼翼问道:“您是……”

    严骏说:“公安部派来的领导。”

    牟天姿睁大眼睛,极想追问一句:“我有吗?”但她不敢。

    但大领导是不会随便说话的,既然开口说“不是每人都有”,就肯定有老太太不喜欢的人被可怜地排斥在继承人名单之外。天啊,我还来得及大展身手,自己究竟是排在什么位置……袁镜的话,已像一把刀子刻在她心上。

    春雨被询问时,与前者都不同。

    她镇定、朴实,整个人都是那样自然,没有偏激的情绪,也没有半点矫揉造作。

    春雨在照例回答了昨晚的行踪之后,十分真诚地固执地谈到了一个令人感动的话题。

    她说,昨晚在别墅过夜的人,全都是老太太的亲人或者是她收留的烈士遗孀和遗孤。怀疑这些人杀害老太太,使她痛心,老太太的在天之灵也会得不到安宁。

    杨卫东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因为他也在此之列。他不得不对春雨的怀疑多说了几句:“春雨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事实却是谋杀发生在昨晚十点至午夜之间。这段时间,外人不可能进入,这一点毋须我多说。血衣和凶器已经找到,证据确凿。而且袁小雪是每晚侍候老太太的人,她被麻醉。麻醉她的手段,据我们调查,也只有知情人才知道,哪一只杯子是袁小雪的。所以肯定不是外人所为。”

    这时奉命去海湾大饭店调查的刑警返回。

    他们送走了春雨,根据调查表明,昨夜方红军、乔浪先在玩台球,后来有一个美国金发女郎黛茜来邀乔浪去室内游泳,方红军不会游泳,便坐在游泳池边喝咖啡,在池边遛达。接着他们二人又同美国金发女郎黛茜一起泡音乐吧,午夜时便到迪吧去跳舞。

    而牟大嘴却在大厅打牌。牌局散了以后,也去游泳池、音乐吧、迪吧四处乱转。但却找不到相应的证人,因为他在大饭店不如乔浪的熟人那么多。

    袁镜对杨卫东和严骏说:“抓紧时间,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做好一切准备。”

    他和杨卫东等人换了便衣,一行人先到渡口,然后去海湾大饭店。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五星级饭店。多数游客是慕这银色海滩之盛名而来,目前虽与夏威夷或黄金海岸相差甚远,但仅就这家饭店的“硬件”设施服务项目,同世界发达国家的任何一家五星级饭店相比已毫不逊色。

    他们认真地看了游泳池、音乐吧、迪吧和方红军、乔浪、牟大嘴去过的场所。

    尤其是迪吧,灯光炫目,音乐声沸腾,人如潮水,各色人种应有尽有,他们聚在一起,唯一的理由就是狂欢狂欢狂欢!忘忧忘忧忘忧!也就是忘掉自己。

    袁镜在人海中穿来穿去,他也过了一把瘾。

    然后,他带着这一行人到饭店下面的海滩,爬上靠近河边的悬崖,又择路而下,站在汹涌的河水边上,凝视着对岸的高耸的城堡,那座海湾别墅。

    他看了一下手表,说:“回吧!”

    夜幕低垂,晚风习习,但仍像夏日一样,使人感到有些闷热,也许会下雨。袁镜说:“去听听天气预报!”

    然后打电话到公安厅,要他们立即找几名潜水员火速赶到这里。

    刑警们都在银色宾馆包饭,临时住在那一排平房,一律地铺,袁镜也不例外。

    他的时间很紧迫,倒不是什么军令状的压力,他没有立什么军令状。因为天气预报说明天,也就是十月七日会有一场自北而南的降雨过程,雨还很大,那么他必须很漂亮地回避这一场雨。大雨可以洗净心间的烦愁,却又可以制造麻烦。

    袁镜养足了精神,他想在这种特殊情形下,先见汤影梅。

    他们都是司法界的精英,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公检法三家,虽然职责各一,相互制约,同时又都是国家机器的重要齿轮。

    出乎杨卫东、严骏意料之外,甚至也出乎汤影梅的意料之外,袁镜见到汤影梅根本不提别墅发生的谋杀案。

    “曾彩钰兄妹的案子检察院提出抗诉了。”

    “我知道。”汤影梅很平静地回答。

    “你能预料会有什么结果吗?”

    汤影梅望了一眼杨卫东,这不合乎原则,袁镜怎么会当杨卫东的面谈这桩案子,莫不是……

    “高检已经插手。”汤影梅说了一句。

    “这桩案子是我侦破的。”袁镜也只说了一句。

    “你不觉得我们在这种情形下谈这件事不妥吗?”

    “那你就认真想一想,一个老公安怎么会这样出格?”

    他们之间的交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汤影梅离开袁镜之后,她回到了临时的住处,一间一楼的客房。她完全明白袁镜的用意,但她不想同李振峰联系,她有同外界联系的自由,有手机也有电话。但她更懂得袁镜这只下山的猛虎,仅仅只是考虑到她是烈士的遗孤,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才给她最后一点机会。不过,一旦被这只猛虎盯上,钻进地洞里也是白搭。

    杨卫东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种威胁。他以为省、市领导特批他来此办案,早已将旧案了结,网开一面。杨卫东毕竟是一条好汉,拿了冤枉钱,上错了床,还躲个屁!

    “十·一”黄金周是属于平民百姓的,国家机关一秒钟也不能停止转动。袁镜已掌握了明天的日程,他只能对昔日的战友以这种形式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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