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陵尸经-随我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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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心等人疑惑地相互瞧了瞧,走了过去,但觉一步入莲雾中,身体便顿如浮云一般,自行向上飞去,穿过“结界”,来到了湖面上。此好似正应证了荷心的那个想法:“藕生雾莲,佛度有缘人。”

    过了一阵,阴尸、两个小和尚最后也上来了。只听其中一个小和尚道:“施主随我们来,还是让我们载施主们过湖吧!”说着便朝小岛外走去。

    众人跟上,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岛外,但见一叶小舟荡漾在湖岸边。

    忽见得小舟旁的石头下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过去一瞧,见竟是六七具尸体。

    荷心等人一怔,见得这几人居然是那王歧及其手下,不觉暗道:“他们怎会死在这里?”扫视了下湖面,见得不远处有一叶轻舟,一名衣着洒脱的道衣老者背立舟头,飘然而去。

    两个小和尚、惠光和尚对着数具尸身,鞠躬念道:“阿弥陀佛!愿你等早登极乐,毋受无妄之苦。”

    荷心却暗自道:“方才舟上的道人是谁?难道他真是我的师公昊天真人?”

    微一瞥眼,见湖面边上的一株树根下有一只玉盒,赶忙上去拾起,打开来看,发现里头装的竟是一颗尚起伏正常的人心和一粒舍利子。心中豁然明朗,此心正是她的,而舍利子自是佛祖舍利。

    惠光和尚上来道:“这下张施主、紫泓施主可都有希望了。”

    荷心笑了一笑,刚才仓促离开,连这事都险些忘记,赶忙来到朱慈烨身边,施法把心送入他的嘴中。然后携上朱、紫二人,连同惠光和尚,四人重返小湖,给二人治疗。

    其余的人皆在原处等,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四人回来。但见朱、紫二人此刻已昏迷,荷心脸上的裂痕似又更深了一层。

    两个小和尚招呼大家上船,渡了西湖,其中一个小和尚向哈巴道:“请施主把那几只虫子交给小和尚带回寺去。”

    哈巴明知对方所指,却假装糊涂道:“什么虫子?是蟑螂还是蜈蚣?”

    那小和尚道:“师父说此物是上古遗下,施主留着只会徒增烦恼,全无一点益处,还是交给我们处置才好。”

    哈巴想说,老鬼的东西怎好你要就给的,但一想毕竟人家救了自己的性命,只得改变态度道:“那好那好,你们要老鬼就给你们,方才地上爬得到处都是,你们自己却不捡,却要老鬼捡来的白拿便宜,这种事情,也只有你们和尚才做得出来。”取出那几只金虫,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了他们。

    那小和尚收了金虫,转而向沈珂雪道:“师父要你转告你姥姥,就说当年的恩情今遭已经还了,请她务必和祖宗说明一下。”

    沈珂雪吃惊道:“什么恩情?小师父能不能讲得清楚一点?”

    那小和尚道:“这个师父没做详细说明,只是说数百年前西湖闹蛇灾,幸亏苗族先人‘郯罨’大巫师相助,方得保住一方水土,今遭师父出来,就是要还当年这份恩情,解救苗祖的后人。”

    沈珂雪心道:“‘郯罨’大巫师我倒是知道,她便是我姥姥的姥姥的姥姥,不想隔了数百年,西来寺的和尚仍不忘回头报恩,想来当年的那次蛇灾定不简单。”便说道:“我一定会转告我姥姥,替她多谢一声你师父的救命之恩。”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和尚一定带到女施主的话。如今话已说完,施主就都上岸去吧!”

    荷心等人依次下了船,阴尸走在最后,左脚方一跨上岸,忽觉胸口急剧痛了起来,不觉身子一弓,脚收了回去,却感觉胸口又不那么痛了。起身再要上岸,哪知怪事还是如此,只要他脚一离开船,胸口便疼痛非常,但一收回跨出的脚,痛感立减。想起在湖底水晶厅内老和尚讲的那话,不觉道:“莫不是我与佛有缘,佛不肯放我走了?”轻叹一声,道,“两个小和尚,看来我只有随你们回去啦!”

    那小和尚道:“施主受自身邪气所伤,勿生杂念,否则胸口便会剧痛不已。

    师父已经吩咐我们,施主若潜心归佛,师父他一定出西来寺门外迎你。”

    阴尸“嘿”的一声,道:“老和尚不是早已经讲了,要我随你们去,现在我连船都下不了,当中一定是老和尚施的鬼把戏,所以他早先走了,现在我是不跟你们去也不行了。”

    荷心道:“以往你做下不少的坏事,今日佛门肯收留你,那是天大的好事,你怎还要拒绝?”

    阴尸叹道:“经得上次受伤,我本也有意收手归隐,只是我体内的阴气若不得吸阴补充,便就不可活了,不过我相信佛法广大,大和尚定有方法帮我化解。”

    荷心道:“看来当日在客店里,那具女尸定是遭你所害,难怪店小二见到你,会大喊妖怪。”

    阴尸道:“燹嘏滩是彝人的地盘,我要他们帮我找一名女人,早前就已安置在了店里,同时还要他们给我弄一艘大船,这一切原本都很顺利,却不想竟给王歧一众给从中破坏了。”

    荷心道:“原来你和彝人在暗中早已有交易,你此举虽也算被迫杀人,终究不是好事,看来皈依佛门,当才是你最好的路。”

    阴尸一阵沉默,想他一生恶事做尽,到头居然还能与佛家有缘,难道真如世人所说,在佛祖面前,善者尽善,恶者度恶,全无是非好坏之分,人人皆属平等?

    那小和尚道:“施主坐稳,我们要走啦!”操起船桨,向湖心棹往。

    荷心等人看着小船渐行渐远,携起仍在昏迷当中的朱、紫二人沿湖堤而走。

    此条湖堤名唤苏堤,据说是北宋杭州知州东坡居士浚挖湖底的淤泥构筑,故名苏堤。

    因为朱、紫二人仍是昏迷,荷心等人出了西湖,便在城中寻了家客栈,暂且住下。

    此时已近黄昏,外面天色已有些昏暗,房中点起了灯。大家吃好晚饭,一同坐在朱慈烨房中闲聊,沈珂雪道:“想不到此次江南一行,竟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还好姥姥早有准备,否则我们便就危险了。”

    荷心道:“这回张大哥能拣回一条命,多亏了大家帮忙,荷心替张大哥谢谢你们。”

    惠光和尚看了看她,换开话题道:“不晓得那位高僧是何方人物,西来寺,西来……莫非是从西方而来?”

    沈珂雪道:“说不定惠光师父所遇见的佛祖提示,亦出自高僧之手。”

    惠光和尚道:“不管出自谁手,高僧的修行既高过和尚许多,便真是他在提示和尚,那也是正确之事。”

    沈珂雪道:“我有些好奇,惠光师父是如何将湖下的莲藕用鱼钩给钓上岸的?”

    惠光和尚道:“这个,不瞒沈施主,那两个小师父只告诉和尚,照着哪处地方下钩,等多长时间,莲藕自会给钩上水。”

    哈巴白眼一翻,道:“我看这一定是那两个小和尚搞的鬼,暗中在水下把莲藕钩在鱼钩上,看似就像大和尚钓上来的一般。”

    沈珂雪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哈巴道:“这谁晓得,老和尚和那两个小和尚都古古怪怪的,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沈珂雪轻轻一笑,道:“搞不好那莲藕还真是惠光师父从水下钓上来的。”

    目光转过,看见荷心正瞅着床间的朱慈烨,心中一动,道,“荷心姑娘,他体内的‘七阴尸毒’既已清除,那就没事了,你千万不要再过担心。”

    荷心沉默未言。沈珂雪深知她喜欢朱慈烨,便假装惊起道:“噢,这么长时间,我倒忘记该去瞧一瞧紫泓姑娘啦!”看了看哈巴和惠光和尚,起身朝房门走去。

    哈巴、惠光和尚心下明会,当下也谎称有事离开。

    荷心起身走到床前,拿起毛巾给朱慈烨轻轻擦拭着脸,嘴中喃喃说道:“张大哥,飘红姐姐走了,荷心以后也陪不了你了,你一个人……”说到这儿,喉间不免哽塞难言。缓了一缓,才又道,“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开心活着,如果荷心没事,一定会回来看张大哥的。”

    擦过脸,又给他擦起了手,忽然看见他头下的枕头好像有些低了,忙又拿来一个,扶高身体,将枕头塞了进去。又发现朱慈烨的身上有些湿粘粘的,想起在湖中的情景,不免脸上飞红。

    心想:“我把整颗心给了张大哥,三日时限,我自己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如果留在张大哥身边,他一定会很危险。”又想,“趁张大哥现在还没醒来,我再为张大哥做一点事情吧!”

    想着,便伸手解开了朱慈烨的衣服,用温水浸透毛巾,拧干帮他擦拭身子。

    便在这时,她的手在朱慈烨后腰上触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见是用一块灰布包起来的物事,正要去解开,忽然心里面想:“张大哥把这东西保管得如此隐秘,里面的东西对他定十分重要,我还是不要打开了。”转而她又想起师父给她的那块白绢,上面写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如果三日后她出现了什么不测,那就枉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可是现在飘红姐姐死了,如今除了张大哥,她实又无人可托付。不过就这样把东西放在张大哥身上,极容易不小心弄丢,想到这点,还是伸手解开了那个灰色布包,以便可以把白绢放在里面。

    在解布包之时,心中便想:“我只是把东西放进去,绝不动里面的东西。”

    但见布包方一解开,她的眼睛便一下子红了,原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折叠起来的锦绢,上面一朵清灵灵的荷花便如真的一般。

    荷心想起:“这块锦绢是当日在四平街时给张大哥的,上面应当还有两句话:‘月归晨时折复来,佳人心清候夕阳。’”想起当日的情景,无不会心一笑。拿起锦绢,手指捏处,忽然发觉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心中好奇,便一点点打开,见是一缕女人的头发。

    荷心不禁一怔,道:“这是尸人的头发?”她是修道之人,尸人的头发一眼便知。想起当日在朱慈烨院中看见的那口棺材,以及后来那具携走她的女尸,难道这头发是?

    当日因为自己受制于活眼神算的“百岁钉”行动不便,被那女尸,也就是自己母亲历四小姐带走时,不仅未得仔细看看她,更连她给烧没之前,也未能在她身上取一样东西留作纪念。不过虽说当日四肢都不能动弹,但鼻子却还十分灵敏,特别是母亲头发上的那股尸味,到今仍是记忆犹新。

    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缕头发,放到鼻间嗅了嗅,不错,这头发上的气味正和当日嗅到的一样,这头发就是母亲的!一时激动万分,泪水难禁。

    心道:“张大哥,谢谢你替荷心保留着母亲的头发。”她哪里知道,这缕头发乃是朱慈烨当日在西南山后峰的南阳仙人的虚冢下所拾得。至于怎么会保留到这么长时候,先前全因巧合,后来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便也知道了这些头发是历四小姐的,后又听说荷心是鬼婴的身份,乃在历小姐肚内寄生,这才把这些头发存到了现在,还将其好生裹在荷心给他的锦绢当中。

    荷心将头发贴身放在自己身上,重新叠好锦绢,放下去时,见灰布中间还有一本书,上有《紫墓清斋》几字,想到这是张大哥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外面的天空已经很黑了,荷心拨亮已渐暗下的灯芯,转过目光看了看朱慈烨,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然后回身,轻轻把门合上。

    不远之处,但见一个人影始终注视着这儿,看见荷心离去,双掌一合,低低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一夜过得甚是平静,待得朱慈烨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头还有点晕,正想起来,忽听见外面有人急促地在敲门。

    朱慈烨问道:“是谁?荷心妹子吗?”

    “张兄弟你醒来啦!荷心姑娘不在你房内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朱慈烨道:“噢,原来是沈夫人。没有,荷心妹子不在这里。”

    沈珂雪道:“张兄弟,惠光师傅昨晚上就已经走啦!我想问一下你和荷心姑娘,我们也应该走了。”

    朱慈烨下床穿鞋,道:“沈夫人就进来吧!”微一抬头,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拿起方看了一眼,不觉就变色道,“不好了,荷心妹子走了。”

    只听见“呀”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沈珂雪进屋,一脸惊讶道:“什么,荷心姑娘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朱慈烨一把将纸扔在桌子上,直向房外冲去。沈珂雪拿起看了一眼,急忙也跟着追出。二人方奔到客店大门口,迎面就撞上了赶尸人哈巴,他见到二人,就道:“小姐,船已经雇到了,马上就可以走。”

    沈珂雪道:“再等一下。”拦住朱慈烨道,“荷心姑娘既然已经留书走了,想必也不想我们找到她,张兄弟,我看我们还是尊重荷心姑娘的决定吧!”

    朱慈烨黯然缄默,呆了半晌,才深深叹道:“荷心妹子走了,她真的走了。”

    说着回身走回客店,刚好迎面撞上紫泓从里面出来。

    紫鸿脸上的“鬼符图”已愈,不再需要遮盖面纱,看见朱慈烨似没了魂一般,不觉道:“张哥哥,你怎么了?”

    朱慈烨嘴中喃喃着道:“荷心妹子走了,是我害了她。”想起当日逃出苗寨,便就听说要清治他体内的“七阴尸毒”,就得要荷心的“修道鬼心”作引,不想到头,还是连累了她。

    沈珂雪抢上道:“张兄弟,我们要坐船走了。”见他不答应,只是说着“荷心妹子走了”的话语,便向哈巴道:“哈巴大叔,你看好他,我去客店收拾一下就出来。”

    哈巴道:“小姐放心。”上前拦住朱慈烨,道,“跟着老鬼,你喜欢的姑娘还在苗寨,你要不要见她了?”

    朱慈烨道:“我喜欢的姑娘?她是谁?”

    哈巴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叫什么飘红的,你想不想见她?”

    朱慈烨眼睛一亮,道:“飘红姑娘,她怎么会在苗寨,她不是……”飘红死时他正“七阴尸毒”发作,于那时发生的事情,全无印象了。

    哈巴道:“当然是……”忽听见紫泓道:“当然是跟着小诺姐姐回去的。”

    顿了一下,又道,“张哥哥,飘红姐姐在那边等你,我们快些回去看她吧!”

    朱慈烨似不相信道:“飘红姑娘在等我?”

    紫泓道:“嗯,还有,荷心姐姐是飘红姐姐的妹子,可能她也已经往回赶了呢!”

    朱慈烨道:“对,这个极有可能,我们赶紧回去,去见飘红姑娘和荷心妹子。”

    大跨步而出。

    紫泓忙道:“张哥哥,等等……”想起沈珂雪和哈巴与自己有过节,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好了,正自踌躇,却听见沈珂雪的声音道:“好了,张兄弟、紫泓姑娘、哈巴大叔,我们走吧!”四人行出客店,直奔渡口。

    但见他们方走,街口的一处角落下便出来一人,此人头戴一顶压檐黑纱斗笠,瞧衣着打扮,却是一名女子。这名女子怔怔地望着朱慈烨一行人愈去愈远,忽听见一个声音道:“荷心施主,他们已经走远了。”

    荷心叹息一声,道:“惠光师父,怎么你也没走?”

    惠光和尚道:“荷心施主不妨随和尚一道先上法门寺,途中施主便有什么不测,和尚身上有佛祖舍利,亦可抵它一抵。施主若无事,再去找张施主不迟。”

    荷心转过身子,道:“谢谢惠光师父,荷心听你的就是。”

    惠光和尚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荷心施主是个难得的好人,相信佛祖自当会护佑于你。”言罢便朝西北方向走去。荷心回头望了一望朱慈烨四人离去的方向,低头跟上。

    话说朱慈烨一行人上船后一直航行了半月有余,一路顺风顺水,途中既无什么事发生,众人更是寡言少语。这日中午,船已到了当日的起航地,燹嘏滩渡口。只见渡口岸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船未靠上,便听见岸上的人声沸腾了起来,似闻道:“回来了,他们总算是回来了。”

    然后有人叫喊:“小姐,你再不回来,姥姥和夫人都要来啦!”

    更闻:“张兄弟,你的病医好了么?我们大家可都等死你了。”

    不多时,船在众多等待的人眼前泊稳。朱慈烨未下船,便已先在船头用目光在岸上搜寻了起来,沈珂雪几人见之,无不心头发酸不忍。

    河岸上约有二三十人,中间除了小诺等一些女子及赤云和碧眼白雪猫,还有四平街的习娇娇、柳三娘、房雄、司马天南、门衍、雷鹤娘、欧阳逍遥等一干子人。原来此些人一直在苗寨疗毒,自从朱慈烨逃出苗寨,大家心头就一直十分挂记,近日身体方有见愈,便一起随小诺出来接迎来了。

    众人见得朱慈烨四人下船,当即围了上去,问长问短自不必说,先前的事情虽都已听小诺等女子讲过,但说起后面的事来,各个听了无不咋舌不已。

    朱慈烨没在人群中见到飘红和荷心,心中颇有些失望。

    司马天南将其邀到旁边,低声道:“明王,等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对于朱慈烨的称谓,大家尽是心中清明,人前称张大胆,人后便称明王。

    朱慈烨心中一动,暗想:“难道是带我去见飘红姑娘?”便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司马天南道:“我们一直麻烦打扰了人家这么久,要走也得和人家说一声。”

    朱慈烨道:“嗯,司马庄主说的是,是该和沈夫人说一声,还得托她回去和她母亲、姥姥言谢一番才是道理。”几人打定主意,正当要过去与沈珂雪告辞,却见她先走了过来,向朱慈烨道:“张兄弟,有一件事我想与你说明。”

    朱慈烨道:“什么事,夫人尽说无妨。”

    沈珂雪抬起左手,原来她手上抓着一只兽皮囊,双手捧起囊袋,道:“张兄弟,其实飘红姑娘在杭州城就已经死了,小诺带她回苗寨时,因为路途遥远,缺少保存尸体的药物,只得在半途将她火化了,这只囊袋里装的正是飘红姑娘的骨灰,现在我把她交给你。”

    朱慈烨闻言一怔,呆呆望着那只囊袋,既不伸手接来,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那样望着。

    沈珂雪又递前数分,道:“张兄弟,飘红姑娘的骨灰,你就收好吧!”

    朱慈烨喉咙动了一动,终于伸出微微在抖的双手,接过囊袋,紧紧抱在怀中。此时,终于忍禁不住,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紫泓牵着赤云,过来安慰道:“张哥哥,你不要哭了,飘红姐姐活着,也不想看见你这样伤心的样子。”

    朱慈烨抱着兽皮囊,默不做声,独自地走了。

    紫泓抿抿嘴,看着朱慈烨身形孤独,眼睛也忍不住红红的。

    司马天南见此,忙向沈珂雪道:“夫人回去后代我向姥姥道谢救命之恩,我们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他日一定会去苗寨,亲自再向你们郑重道谢。”

    沈珂雪道:“我回去后一定会和姥姥说的,司马庄主,你们可要看好了张兄弟,飘红姑娘走了,荷心姑娘也不知去向,我怕他承受不住。”

    司马天南道:“这个夫人放心,我们自有分寸。夫人,那我们先行一步。”

    沈珂雪道:“嗯!”看着司马天南一行人追赶朱慈烨而去,不觉深深一叹,回头道,“紫泓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紫泓笑道:“我当然是回家看奶奶去啦!”怔了一怔,忽然似想起了什么,瞧一瞧沈珂雪,又道,“大姐姐,其实你人也很好,我姐姐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吧!我也不再记恨你们啦!”

    沈珂雪笑了一笑,道:“我们也要往四平街去,正好要经过你的家,不知你欢不欢迎我和你一起去你家看下你奶奶?”

    紫泓开心道:“那是当然欢迎啦!我正愁一个人回家没个伴哩!这下可好,有大姐姐和小诺姐姐陪着一起,路上就不会寂寞啦!走,我们快走吧!到家就可以吃奶奶蒸的青窝馍啦!”

    小诺走过来,故意打趣道:“怎么,你就请我们小姐吃青窝馍啊?你这马儿,我可照顾得周到哩!你看它都上膘了。”

    紫泓面上一红,低声道:“这个,我,那就……”

    小诺瞧她那言不出来的模样,“扑哧”一笑,道:“好啦好啦!我这是和你说笑呢!我们小姐可没那么娇气,什么大鱼大肉我们可不要哩!这青窝馍我们正好以前都没吃过,这回正好去你家尝个新鲜,只是我们人这么多,恐怕你和你奶奶两个人都来不及蒸哦!”

    紫泓笑了一笑,道:“这个姐姐们不用担心,回去的途中,我们这么多人都可以拔些野菜回家,紫泓知道有个山坡上的野菜长得特别丰美,很快就能拔很多了。”

    小诺故意面色一板,道:“紫泓妹子你坏啊!到你家还要我们自己上山拔菜,那这样我们就不去了,青窝馍也不要吃了。”

    紫泓急道:“那,那就紫泓一个人拔好了,姐姐们坐在一边休息就是。”

    小诺道:“那你一个人要拔到什么时候呦,我们这么多人,看来还是吃不到哩!”

    紫泓道:“那,那就……那就……”“那就”怎样,说不出来了,直一个劲地着急。

    沈珂雪微微一笑,轻责一声道:“诺儿,就你嘴巴厉害,不要再说啦!

    我们走了。”

    小诺伸了伸舌头,一把挽住紫泓,道:“紫泓妹子,我是跟你说笑哩!

    等下我们大家一起拔野菜,早点拔好,你就可以早点回家看你奶奶啦!”

    紫泓开心一笑,道:“谢谢小诺姐姐,我给姐姐们带路。”牵着赤云,走了几步,回头招呼道,“大姐姐,小诺姐姐,你们快些呀!”

    小诺应道:“来了来了。小姐,我扶你上马车。”又向其他的女子喊道,“姐妹们,我们走了。”

    司马天南紧走几步,赶上朱慈烨道:“明王,我们先去四平府,那人早两日就在客店等着你了。”

    朱慈烨神情落寞,不言不答,只是抱着兽皮囊,呆呆朝前走着。

    司马天南叹息一声,要门衍先行去前头的村庄雇了几辆车子和马匹,一行人坐上疾奔四平府。一路奔行,朱慈烨始终未开口讲过话,如此过了三四个时辰,车子终于来到了四平府,在一家客店门口停了下来。

    习娇娇瞧朱慈烨这般,心疼不已,过去想宽慰他几句,却又不知怎样说才好。想起朱慈烨一生命运多舛,半生孤独,不觉暗自落下泪来。

    柳三娘见之上来道:“傻小子,飘红姑娘虽说是走了,可你尚有大事未做,怎的像个女孩子家,经得这点事情,就这样一蹶不振起来。”

    朱慈烨不吭不应,如个呆木人一般,跟在司马天南身后,进得客店。司马天南给门衍使了个眼色,道:“门老弟,你和房兄弟、雷婆婆在下面打点一下,我们先上去。”

    门衍心下知会,道:“小弟知道。”

    司马天南点了点头,领着朱慈烨、习娇娇、柳三娘、欧阳逍遥走上客店楼梯,进得一间上房门外。司马天南向朱慈烨道:“明王,你一个人进去,我们在房外等着。”

    朱慈烨抬了抬头,问道:“房里面的是谁?”

    司马天南道:“明王进去后自然就知道了。”向欧阳逍遥一使眼色,二人便各自寻得有利位置,以防不测。

    习娇娇拍了拍朱慈烨肩膀,道:“烨儿,进去吧!”

    朱慈烨看了看她,又瞧了眼柳三娘,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习娇娇和柳三娘随即将房门掩合起来。朱慈烨进入房间,看见里面朝内坐着一个人。此人着一身鲜艳的紫色衣裳,头发花白,听见有人走近,忽然将头转了过来。只见他面上罩着一块飞鹰面具,看见朱慈烨,伸手摘了下来。

    朱慈烨神色一怔,惊声道:“福伯!你不是已经……”

    这人赶紧起身,朝朱慈烨抱拳作揖道:“手下紫衣人,见过明王。”

    朱慈烨吃惊道:“紫衣人?难道你就是紫衣人啸阴天王?”

    啸阴天王道:“正是手下。”

    朱慈烨道:“看来从小到大一直在身边保护我的实是你。”说着神色一黯,道,“干娘死了,害她的是曾兄。”

    啸阴天王道:“这事手下早已经知道。”原来当日勇闯地下城的几人,除了赶尸人哈巴,其余的均都不曾有机会与朱慈烨等人会见,而赶尸人哈巴又不知啸阴天王的来历,更凭他的性格,亦不会详细与众人说道,所以朱慈烨他们一直不知福伯便就是啸阴天王,啸阴天王便就是福伯。他接下去道,“请明王节哀。手下这里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情要与明王商讨。”

    朱慈烨道:“什么事情?”

    啸阴天王道:“这半年来手下一共去了南洋、台湾、京城、四川、两湖等许多地方,联系上了不少昔日大顺军、大西军、郑家军、天地会等英雄豪杰共举义旗,加上我一直在暗中还培养了数千明军,大家只待明王登高呼应,各地义军便将如雨后春笋般起来响应,共拥明王,复国大有所望。”

    朱慈烨沉默了一会儿,道:“天王精忠一生,请先受慈烨一拜。”肃然拱揖下去,起来道,“如能复还我大明江山,自是好事,只是……”

    啸阴天王道:“噢,钱银方面明王不必担心,我们在凤凰落还藏着一大笔宝藏,相信用作起义花销,已绰绰有余!还有,当日朱老板是否将一本《紫墓清斋》的书交给了明王?”

    朱慈烨道:“嗯,确实给了我。”

    啸阴天王喜道:“此就更好了,你母亲当初出云南之前,曾埋下一笔珠宝,还有数支楚家旧部,藏宝地点和联络方式均在这本书中,这事只有你母亲、朱老板和我三人知晓。如果能挖出这笔宝藏和联系上此些人,无不对我们是如虎添翼,火里加柴,胜算更可大大加增。”

    朱慈烨道:“书现就在我身上,我这便拿出给你。”伸手往后腰去摸,果还不曾遗漏,正要往衣下去取,却听啸阴天王道:“这事不急,书还是先放在明王身上保管,待我们先商议妥当,再行计较。”

    只听啸阴天王又道:“我已经拟定下七日后举旗,不知明王的意思如何?

    是否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朱慈烨道:“七日后举旗?这……这么急?”

    啸阴天王道:“此事不宜久耽,否则难免不生变故,得愈快愈好,我已与各地的义军通过口风,过了这个时间,恐有人会胡乱猜疑,涣散人心,到时便就不利于起义了。”

    朱慈烨默不做声,这事关系重大,不动则可,一动便就是惊天之事。可他身为朱家子孙,家国都是受清人所褫夺,不论在忠在义,他都该听从啸阴天王的安排,举旗反清。但如此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惨死在他这一念之下,不知有多少家庭会给拆得支离破碎,他实不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更多的人身上。

    正自难决定,却听啸阴天王又道:“明王,成大事者不可拘谨于小节,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手下知你为人宅心仁厚,不愿看见生死杀戮,可是,你该知道你父亲是怎样死的,你那些叔伯兄弟又是怎样死的,你们朱家开创出来的数百年基业又是毁在谁人之手,难道这些你能弃之不理么?”

    朱慈烨仍旧沉默,只是将胸前的兽皮囊抱得更紧了,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想一想?”

    啸阴天王道:“这样也好,那你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早上再给手下答复,手下先行下去了。”重新戴上飞鹰面具,作揖告辞。

    走到房门外,跟习娇娇、柳三娘二人道:“我瞧明王心事甚重,你们就多陪陪他吧!”

    习娇娇朝房内看了看朱慈烨,答应道:“我们会的。”走进房间,柳三娘也跟上。习娇娇道:“烨儿,你没有事吧?”

    柳三娘性情直率,不善掩藏,开口便道:“傻小子,天王和你讲了什么,是不是要干大事啦!你答应了天王没有?”

    习娇娇提醒道:“三娘,你怎么还叫他傻小子,若给天王听了见,定要责备于你。”

    柳三娘道:“我柳三娘又不是他的手下,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傻小子,你跟我讲讲,他都与你谈了些什么?”

    朱慈烨抬眼看了看她,道:“柳老板、习老板,我想早点休息,你们……”

    习娇娇道:“噢,那我们先出去了,你早点休息。”柳三娘还想要询问一番,却给习娇娇拉出了房门。

    朱慈烨听见身后房门已合起,捧出兽皮囊,放在桌心的那盏孤灯下,眼睛直直看着它,自言自语道:“飘红姑娘,你可知道当日我是如何那般好运抢了你的绣球的么?其实这一切可都是习老板在后面捣的鬼,我可没那般的本领,不过飘红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原来习老板以前是我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她的丈夫老朱,姑娘你可猜出他是谁?我想你肯定想不到,老朱居然就是我的亲娘舅,可是,他后来死了,我也没能叫他一声……”

    房内喋喋自语,房门口却听得一声叹息,一人道:“唉!傻小子也真够可怜的,记得当年师兄走时,我也跟他一样,伤心得都不想活了。”

    “烨儿这孩子确实是太坎坷了,三娘,你说烨儿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声音有些急切。

    柳三娘道:“习老板放心,我想傻小子再傻,当应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习娇娇声音缓了些道:“希望这样就好了。”双手合十,不停地拜求道:

    “小姐,老夫人,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护少爷,千万不能再让少爷出事了。”

    最后拜了几拜,才放手征询柳三娘道,“我们今夜要不要一直守在这儿看着烨儿?”

    柳三娘道:“我看不必了,傻小子若知道我们一直在外面看着他,心里会不高兴的。”

    习娇娇道:“可是……”

    柳三娘道:“没事的,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只听朱慈烨独自讲完当日抛绣球之事,又讲起和飘红一起上西南山,二进飘飘院等往昔经历。烛火摇曳,夜渐深沉,他还在自言说着,忽听见房门外响起几声轻轻的叩击,跟着便听一人道:“烨儿睡了么?我给你端了碗夜宵过来,我可以进来么?”

    朱慈烨听这声音便知是习娇娇,就道:“我没胃口吃,习老板还是回去休息吧!”

    但听见门“吱呀”一声,习娇娇却推了进来,道:“烨儿,你晚饭都没有吃,肚子定是饿极了,以前我听老夫人说,你喜爱吃汤圆,就特意给你下了一碗,快趁热吃了吧!”说着把满满一碗汤圆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提起老夫人,朱慈烨禁不住又是一阵心酸,望着这碗汤圆,低声道:“多谢习老板,你赶紧下去休息吧!我等一下子再吃。”

    习娇娇看了看房门外面,压低声音道:“烨儿,天王是不是要你起义?”

    朱慈烨抬头看了看她,点头道:“他是这样讲的,不过我说还要考虑一下。”

    习娇娇急道:“烨儿,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他。”

    朱慈烨一阵错愕,问道:“那是为什么?”

    习娇娇道:“烨儿你可还记得,老夫人是怎样死的?她便就是不想你再卷入是非,虽说复国报仇理应是你该做的事情,可是你想过没有,如今朱家除了你,还有谁?如果连你也因此遭遇什么不测,那才真的对不起朱家的列祖列宗,烨儿,你该明白老夫人一番苦心。”

    朱慈烨身子一震,对于当日干娘殒亡前后,如今想来,还如昨日一般记忆犹新。缄默了半晌,开口道:“习老板的话真可谓一语点醒了我,干娘为我付出了性命,我怎可回过头来还要违背她的意愿。况且现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清廷的根基已然夯实坚固,我们便是起义,胜算实也甚微渺,到时大伙跟着我整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心何安?习老板,明天我一大早便和天王讲,我们不起义了,大伙回到四平街,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岂不更好!”

    却听习娇娇道:“那样不行,倘若他们明天不听你的,照样可以打着你的旗号起义,届时木一旦成舟,你想走都走不了啦!”

    朱慈烨惊惶道:“这下那该怎样才好?”

    习娇娇思忖了下,道:“现今的办法,只有你马上走,这样他们便就没有办法了。”

    朱慈烨一下站起来道:“那好,我马上走。”捧起装着飘红骨灰的兽皮囊,便要夺门出去。

    习娇娇赶忙拦住他,道:“正门不可以走,门衍和房雄一干子人定会受命在那轮流守卫,你一出去便就给他们发现啦!”

    朱慈烨焦灼道:“那该怎么办?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啦!”

    习娇娇忧虞地在房中徘徊思想对策,忽地,她眼睛看见房中最里有一扇窗户,推开一看,不觉大喜,这扇窗户下面刚好是一条小巷,好似直通外面的大街。搜看了下房间里,没寻见有绳索之物,正自心焦,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床上,一阵悦喜,赶忙过去,扯下帘帐,撕开搓紧打结,拿到窗外一试,正好可以下去。

    朱慈烨把兽皮囊塞在胸口,攀上窗台,双手抓住两边的窗栏,看着习娇娇道:“我走了后,天王若问起你来,你可怎么答他才好?”

    习娇娇道:“天王等人都不是坏人,他们此举也是想助你复国,你既已走掉,他们就绝不会为难我的。”

    朱慈烨道:“那好吧!那我走了。”顺着帘帐接起的绳索,很快溜到了地下。

    正要走,却听习娇娇在上面探出窗口轻声叫道:“烨儿,等一等。”朱慈烨道:

    “习老板还有什么事?”

    习娇娇道:“这个给你!”但听“吧嗒”的一声,一只十分精美的钱袋从上面丢了下来。

    朱慈烨微地一愣,拾了起来,仰望上面道:“谢谢习老板!”说罢急朝巷口奔去。

    此条小巷不甚太长,眼看前面出了口子就是一条大街,正当这时,有一人突然从外面闪将进来,拦住了出口。朱慈烨面上一惊,道:“啸阴天王,你……你怎在这儿?”

    啸阴天王道:“明王,我还是喜欢你唤我福伯,我看着你长大,对你太了解了。”

    朱慈烨道:“你知道我会走?”

    啸阴天王沉思了下,看着他道:“你性格稚弱纯朴,确实不是成就大事之人。

    但若有人潜心在你身边扶持,说不定他日仍能建下不小功绩,明王,你可知手下的意思?”

    朱慈烨道:“天王的意思我明白,国仇不共戴天,但我确非可造之材,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更不愿看见天下再起纷乱,庶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此凄惨景象,思之心就不忍。”

    啸阴天王道:“那你父永历帝,你母楚嫔妃,你兄朱慈炫,国仇你不愿报,这父兄家仇你也不报了么?”

    朱慈烨一阵沉默,半晌终得一声深叹,道:“我心意已决,天王就放我过去吧!”

    啸阴天王目光一厉,缓缓抬起右拳,盛怒道:“早知你是如此不可造就,当初你母亲实不该冒险将你送到山上来,我等亦不必为你舍下众兄弟的性命,窝身藏隐,本想他日待你长大成材,我等大伙皆有扬眉吐气的时日,怎想你竟让我们这般失望。如此懦弱之人,留在世上,实不如让你去陪你地下的父母才好,看你有无脸面去见他们。”激动难禁,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壁上,但听“砰”的一声大响,墙上顿现了一个大洞。

    朱慈烨面容一变,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杀了我吧!如果这样便能消去你起义的念头,我朱慈烨死而无憾。”双目一闭,凛然待毙。

    啸阴天王瞳孔微微缩起,表情复杂,紧攥拳头,瞪着他半晌,忽然说道:“你不配为朱家的子孙,你走吧!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或者再以太祖后裔称道,辱没了‘明朱’二字,不然我必定不饶你。”身形一让,站到一边。

    朱慈烨一脸骇愕,怔了一怔,道:“你真的让我走?你大可以挟制住我,天下诸侯自当会受你召聚,一旦义事举起,你再便让我走我也无处可去了。”

    啸阴天王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快走,待我改变主意,我便一掌劈了你。”

    朱慈烨怔怔看着他,忽然眼眶一热,道:“福伯,胆儿谢谢你一直的照顾,此番恩情唯有留待来生再报答。我走了,你也好好保重身子。”袖子一擦眼睛,狂奔而去。

    啸阴天王慢慢闭起双眼,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习妹子,他已经走了,你怎还不下来?”

    话音方落,一条人影即从墙上跃了下来,下来者果真是习娇娇,只听她道:

    “原来天王是你,你就是天王,烨儿是在你手底下看着长起来的,我知你也不想他步入这座恶渊当中,只是不知烨儿此去,会向哪里?”

    啸阴天王张开双目,道:“七日之后,我们照常起义。以明王之旗,召令天下。”

    习娇娇微微一笑,道:“到时还请天王赠我一支军队,我一定要为小姐多杀几名清贼。”

    啸阴天王看了看她,转身而去。

    朱慈烨一路奔行,停下来时,竟发现已出了四平府。他在此一带长大,便就算是黑夜,只要遥望一眼北极星,心里便能知晓东西南北所能去向哪里。可是此时心里万分惆怅,既不知自己要去哪里,更不知自己能去哪里,看见前面有条道路,想也不想,便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途中见路便走,遇道便行,只见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忽然发现前方已经无道路可走了。抬起头来,豁然看见面前立着一座大山,不禁暗道:“西南山,我怎么走到西南山来了?唉!反正我也没地方好去,不如到山上走走。”想起当日曾和飘红来此山一行,荷心妹子也是在这儿遇见的,不觉加快了脚步,踏着山石青阶飞奔上去。

    不多时候,眼前忽地望见了一副对联:“南阳仙地藏仙道,观前神山显神通。”不觉伫立下来,怔怔地观赏。过了一阵,方才走进山门。

    南阳观房屋有不少,朱慈烨也无曾想过要走向哪里,不过无意无识当中,竟不觉沿着当日和飘红一起走的路径,来到了“紫心苑”中,他记得当日曾和飘红在此躲雨。

    忽地,他面色一怔,暗道:“这里是谁来修缮过了?难道是荷心妹子?”

    他清楚记得,去年和飘红来此时,殿前那尊道家先师张道陵圣像不但金身剥落,便连一双眼珠也给别人挖了走,四周的罗幔桌窗,更是残破不堪,但观现在,神像周身已然贴金镶玉,整座殿苑俱是修缮一新。

    他想起当日为了给飘红遮挡雨水,曾借先师罗幔半面,但到今日,终未还上,心中愧疚,便来到天师座前的地下,跪在蒲团上,虔心叩拜起来。

    便在叩完六个响头,要起身之时,忽地眼睛瞥见神像座下塞着一只小盒子,心中好奇,顺手就取了出来。但见这只盒子极像女子常用的胭脂盒,心想:“这儿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正要把它丢掉,却听见胭脂盒下“咚咚咚”地响,心中一动,即将它拧了开来。只见盒里装的竟是一只活灵灵的小青龟,亦不知是谁这般捣蛋,将其困在其中。抓出小青龟,把它放在掌心,忽地,他看见小青龟的背壳上似给人刻着两行字,细致看下,见是:小乌龟,快告诉大笨蛋,我们家小姐喜欢他。

    朱慈烨心头一阵悸动,翻过龟身,见腹甲上又见几字:翠梅求愿龟。

    见字朱慈烨只感觉头脑一沉,站立不住。想起当日曾在此发下毒誓一事,显然这些定是飘红在暗中帮他做的。

    想起飘红,不觉伸手按住胸口的兽皮囊,一阵难受。此时屋外已是大明,晨阳起来,射进一束阳光,他见屋中积满一层厚厚的灰尘,便出门折来几枝松枝,进行打扫。

    中午在山中饮了几口山泉,又来到“紫心苑”门外打扫,如此一直忙到傍晚,直至精疲力竭,方坐倒靠在柱子上歇息。突地,感觉后腰上紧紧的,直硌得慌,想起灰布包在那儿,便就拿了出来。

    看了一看,发觉布包似鼓起了不少,心中狐疑,赶忙解开。只见里面除了原先之物,却又多了一本书和一块锦绢,但见那本书上写着《道陵尸经》四字,心想这定是荷心妹子之物。

    拿起锦绢,摊开发现上面写着不少蝇头小字,即认真读了起来。原来这块锦绢上大半写的尽是关于荷心妹子之事,最后交代了道家至宝《道陵尸经》真迹所藏地点,竟在此屋天师神像的肚腹之内,更讲明取出暗口。

    朱慈烨收起锦绢,心想荷心妹子把这些重要的东西交予他保存,不知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心中忧处,不觉想起自己现在不但没了一个朋友,便连个去处也没有了。目光抬起,看见凛威非凡的张天师,不禁起念道:“我一路奔波到此,又无意间知道了你门中的秘密,莫不是你见我无路可走,要我归入你门下?”

    起身走到蒲团前跪下,道:“此时南阳观已无半名道士,我朱慈烨现在给你磕头,你若有意收我,便就由我磕完这九个响头,若不收我,就……就……”

    想到天师只是一座神像,未必能够拒绝,可是现在自己已成了孤家寡人,连家都回不去了,不出家又能去向哪里?如此便不再行言,赶紧“咚咚咚”连磕了九个响头,算是自认入道之礼了。

    行完礼数,感觉肚子“咕咕咕”叫了起来,这南阳山上又没什么可吃的,只好又去外面喝了几口山泉,回到“紫心苑”后就睡了起来。这一觉睡得好是实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朱慈烨先向张天师的神像跪拜行礼,然后挨个去了几间南阳观的破房子,在一间屋角的旧木箱里,找到了几身道袍,几顶道帽,几双道鞋,几把拂尘,从中挑出一套较好的,便就穿了起来。既入了道门,着了道袍,便还缺少一个道号,朱慈烨识字不多,想起自己慈烨、大胆两个名字都是母亲所起,便想从中酌出一个来,可是拼凑来拼凑去,都感觉这四个字极难与道号相衬。便在这时,忽听见对面的房顶上“咕”的一声,走出屋门去看,见是一只黑鸟歇在那儿,此鸟看见朱慈烨出来,便又“咕”叫了一声。

    朱慈烨落目一叹,道:“想我此时一身孤独,正好与你这‘咕’声相谐。”

    突地他眼睛一亮,自言道,“一身孤独,你这也是只‘咕’一声,不如我就叫‘一孤’吧!‘一孤’,这个道号好,以后我就叫‘一孤’了。”

    有了道号,便又想起要在南阳观安居下来,似乎还缺少些生活用品。于是走出观门,向四平街而去。为避免被四平街的邻居识出,又在道旁抓了些灰土,使劲往脸上抹了抹。

    一路走来,偶尔路上遇见几名熟人,别人看见他,倒真还似不识。有好心的驾车的人有意载他一程,朱慈烨均以“贫道不可无恩受之”予以婉拒,对方瞧他衣着相貌,倒也衬得“贫道”二字,便也就绝尘而去了。

    西南山距离四平街约三二十里,走路两个时辰即可到达,不过朱慈烨这两日都不曾吃好,昨日忙碌了一天,却只以泉水充饥,停停歇歇,一直从太阳刚出山走到了下午未时方得到达四平街。

    但见街上人影稀疏,显是经得去年尸患一闹,好多人都迁离了,外面也少来人,街上的大户商铺大多闭着大门,只有十几名担货的二贩子在街边叫卖着各样物品。

    朱慈烨用习娇娇给的钱银购买了盐米等生活必需之物,又吃了三大碗素面,正要起身结账离开,忽见得辛府门内出来一帮人,赶紧佯装没吃饱,再叫了碗面,顺便把脖子压低了些。

    原来这帮人正是沈珂雪她们,只见小诺走在前头,看见街旁的面摊,忽然向沈珂雪道:“小姐,你中午都没吃饭,不如先在这儿食碗面,我们再上路吧!”

    沈珂雪道:“不了,我肚子不饿,咱们回家要紧。”忽地,那碧眼白雪猫蹿出人群,蹭一下跳上了朱慈烨坐着的桌面上,刚巧做面的老头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过来,经得猫儿一吓,双手一抖,整碗面尽都泼在了桌上。

    老头很生气,一把抓起汤水漉漉的空碗,叱喝道:“好你个畜生,看我不砸死你。”

    小诺赶紧奔了上来,一把抱起碧眼白雪猫,轻责道:“你敢。”

    老头见对方人头甚多,冲突起来,好处难捞,即舒脸一笑,道:“小姑娘莫要生气,面儿打翻也就打翻了,你这小猫儿这么可爱,老头我哪舍得真砸它,也就吓唬吓唬而已。”

    小诺道:“算你聪明。”将白猫抱了回去,边走边道,“你这小家伙,怎么这么调皮。”

    老头白了眼她,赶忙收拾桌子,给朱慈烨道歉。

    方才那白猫跃上桌面时,朱慈烨着实心头一慌,看见小诺将白猫抱走了,正要松一口气,却听沈珂雪责备道:“诺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走到朱慈烨身旁,拿出一粒碎银子,向老头赔了礼。

    老头收起银子,不成想这碗面竟能卖这么些钱,便是整个面摊都好抵了,赶紧又是哈腰又是言谢的。

    沈珂雪转过目光,向朱慈烨道:“道长真是抱歉,是我的畜生不好,让你惊吓了。”

    朱慈烨低着脑袋,细声道:“不要紧不要紧,畜生调皮,不可怪罪,夫人莫要往心上去。”

    沈珂雪微微一愕,道:“道长真是好心肠。”又取出一粒银来,放在桌面上,向老头道,“道长的面钱,我替他给了。”说着招呼小诺,一行人骑马坐车,往四平街口驶去。

    朱慈烨抬起头,望着沈珂雪逐渐消逝的队影,拿起所购之物,起身走了。

    没走几步,听见身后那老头叫道:“道长,面已经煮好啦!你怎么走了?”

    朱慈烨停都未停,头也未回,回道:“贫道已经吃饱,那碗面就有劳老板替贫道吃了。”向着沈珂雪方去的方向,径直而去。

    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这一日朱慈烨又下山来到四平街采购物品。只见今日四平街不像往常,来往的行人当中,竟还有不少身着官家衣服的人。

    朱慈烨这数月来一直熟读荷心留下的尸经,闲暇时还去隔壁的道观寺庙与同道参论道法,虽不说已心静如水,却也缺去九分常人那般的好奇心了,不过今日自他一踏进四平大街,心下便忍不住悸动不安起来。

    原来,当他一走进这里,就看见街道两旁的商户都贴着官府的封印。忽地看见飘飘院的门左大墙下聚集着不少的人,便走了上去,挤进人群,发现墙上原来贴着一排官府的告示,大多数上面都画着一张脸相。

    朱慈烨面色一变,见右边最头上那张告示上大略如是说:“前明朱由榔之子朱慈烨率众谋反,意图颠国,罪孽深重,不可轻饶。我朝皇威齐天,兵将勇猛,不日尽已悉数歼除。匪首朱慈烨不堪兵败,自焚而死,手下各主要统领皆也当场阵亡,特批文告,以摄天朝天威,汝再有以身试法者,触怒皇朝威严,此些贼寇的下场,皆是……”下来都是些震慑黎民,颂扬朝廷之话语,朱慈烨已无心去读,赶紧转目去瞧那些画有人像的告示。

    见第一张是模糊之脸,五官不仅不清晰,各个器官甚至连位置都画得不相对称。不知是朝廷有意贬化此人,抑或是根本不知此人的真正样貌,只见旁边的姓名是“朱慈烨”,名上打了个大大的红叉,显示此人已诛。

    第二张告示上的人脸却是一面飞鹰面具,相貌不见,此人除了姓名——啸阴天王,还多了几字:“尚在狼狈溃逃,举报者有赏,银钱五万两”。

    再下来是司马天南、欧阳逍遥、门衍、房雄、雷鹤娘、习娇娇、柳三娘数人,此些人的画像倒是清晰像极,名唤上皆都打了个大红叉印。

    忽听见观看告示的人群中有人道:“听说新任四平府知府范同范大人因平叛有功,已给当今皇上下诏面圣去啦!这回范大人可是要发达了。”

    此人话音刚落,就有另外一人道:“谁说不是呢?范大人方来四平府不长,就建下了此等奇功,皇上不重用这样的人,那才叫奇怪呢!”

    先前那人又道:“听说范大人年龄不大,方才四十有五,妻妾尚只有四个,不知这位兄台家可有姐妹女儿?若能进得范大人家,便是在府中做丫鬟,那也算是攀上了一大高枝呀!”

    后边这人道:“姐妹已全嫁人啦!不过女儿倒有一名,只是年龄稍显嫩了点,不晓得范大人食不食雏儿的。”

    前面那人道:“嘿嘿!雏儿又嫩又滑,老哥你可要走到运头上啦!”

    朱慈烨实不愿再听这些人废话连篇,想起当日啸阴天王放他之举,心中已然明白了数分。购买好今日所需物品,再也未有停留,一个人返回到了南阳观。

    几日后,坊间传闻四平府知府范同进京后深受康熙皇帝的赏识,不仅官升两级,赏金银数万,皇上还亲赐一件黄马褂给他,以传耀后世。据传范同出京之后,身穿黄马褂,骑坐高头白马,一路上各地州府官员皆溜须拍马,金银财宝、美女温床不计其数。但可惜的是,范大人在路经洞庭湖时突遭湖中鬼妖作乱,丢了性命不说,那几大船的金银珠宝,康熙亲赐的黄马褂皆陪葬在了湖底,实让当地渔民得了个便宜。

    再说朱慈烨自那日回到南阳观,心情一直闷闷不乐,想起习娇娇等人皆为他而死,心里实不胜感慨,唏嘘万千。如此又过了数月,朱慈烨从娘舅“血衫人”给他的那本《紫墓清斋》里寻到了当中奥秘,找到了当初母亲埋藏的那笔宝藏,取出一小半,不仅重新修缮了南阳观,扩充了十数间观房,还取出天师肚腹内的《道陵尸经》真迹,日夜研读,不久便收徒数百,自号“一孤真人”。

    西南山南阳观即也因此重振往日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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