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意志与永恒轮回-编者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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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德格尔开始讲授尼采哲学时,在《权力意志》[1]前言里说:“原本的哲学作为‘遗著’保留下来”。[2]后来证实尼采身后这部 “主要著作”是伪作了[3]。但这部既有名而又臭名昭著、胡编滥制的尼采遗著,尽管自问世后快百年光景过去了,可它的“权力意志”这个“神秘的用语”[4]却始终仍引起我们思考。像尼采首先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提出的“永恒轮回”说和“超人”概念一样,“权力意志”更多是一种标语式学说。1883年夏,尼采撰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分,在“自我超越”这一章节中首次详细描述了“权力意志”说。他指出:“只要有生命的地方,我就会找到权力意志[……]。”[5]尼采在这里就“权力意志”这个主题比在其他地方论述得多得多。这是尼采的永未付诸实现的写作计划。在1885年夏末一篇手稿中,人们发现尼采首次把《权力意志》作为书名列入他的写作计划。在审阅尼采遗稿中还发现,尼采就此以后几年里一再围绕“权力意志”这个主题写下了大量的笔记、构思、草案和提示语。这些遗稿都清楚地表明,尼采在当时是怎样不断改变自己的写作计划的,直至1888年8月底彻底放弃这部冠以《权力意志:尝试重估一切价值》著作的写作计划为止。1888年2月,尼采在给海因里希·科塞利兹的信中说:“我已经完成了《尝试重估一切价值》初步记述。总之,这是一种折磨。我也根本没勇气写下去了。10年后去做这件事可能会好些。”[6]

    此事也就搁浅了。没想到,彼得·加斯特和哲学家的妹妹伊丽莎白·弗尔斯特-尼采先于1901年,后于1906年又竟然公开发表了这部完整的、部分至今还具权威性的破天荒的编纂物《权力意志》。鲁道夫·施泰纳是伊丽莎白女士的家庭哲学教师,关于伊丽莎白·尼采,他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到她哥哥的学说,弗尔斯特-尼采夫人可以说是个门外汉,他根本说不出一点最起码的东西来[……]。”[7]

    1911年,加斯特和伊丽莎白·弗尔斯特-尼采编撰的《尼采全集》第15卷和第16卷大开本出版发行了。哲学家的妹妹把这两卷滥造的著作说成是尼采“哲学的主要著作”。第15卷和第16卷共收进1067条格言,有的格言不全,有的甚至被任意改动,如删去标题或全句,或把连贯的语段搞得支离破碎[8]。更有甚者,在1 067条格言中,竟然未收录尼采亲自编号的372条格言。如此试图造成一种假象,“好像《权力意志》也是尼采自己的艺术创作;就是说,有人耍了花招、篡改、肢解、添加,并使该手稿体系化了。一个自负有能力、有资格、有权威的尼采取代了艺术家尼采。其实,这是欺骗,它不仅违背尼采的本意,而且是捏造,是出于功利之考虑炮制出来的赝品。”[9]

    海德格尔1936—1937年在讲授尼采时称阿尔弗雷德·博伊姆勒作跋的克罗纳袖珍版“有推荐价值”[10]。这个非考订性文本至今在书市上还能见到,哲学课上还在用。自从1967年考订版本问世后,我们就不再听从海德格尔的建议了。尽管卡尔·施勒希塔斯的功劳在于按时间顺序编辑出版遗稿,使之提升了出版原则的要求,然而恰恰是他编辑出版的、产生于所谓“价值重估时代”的尼采遗稿未能达到这个要求,其原因是,他所“采用的原始材料还是‘旧本的’《权力意志》,只不过(表面上)在时间顺序上作了些编排。换句话说,施勒希塔斯并非故意在内容上赞同彼得·加斯特和弗尔斯特-尼采从80年代的遗稿中所编撰的这个文本。”[11]期间,考订袖珍版全集第12卷和第13卷问世。这两卷文本一般容易得到,也适合大学生阅读,它全面又忠实于原稿,收录1885年秋至1889年初尼采最后创作期的全部遗稿、构思、计划等。读过按时间顺序编排的遗稿的人会清楚地看到“加斯特和弗尔斯特-尼采胡编和至今出版的《权力意志》为什么编排上站不住脚,在真实性方面大受质疑”的原因所在。[12]“关于《权力意志》,人们对写于1885年至1888年那些手稿进行语文学方面的探讨之后,对尼采的这部所谓主要著作的争论已经成为多余;从此,尼采研究可以步入真正意义上的轨道了。”[13]

    这里始终还有这么一个问题:读了尼采全部遗稿之后,我们对作为尼采[14]“哲学主导” 的“权力意志”究竟知道多少?从语文学领域固然已做探讨,但哲学探索还未有定论。

    本选集尤其注重尼采后期哲学这个“重大主题”。应有助于避免对这个“主导问题”作草率回答。

    本选集根据考订版(KSA)第7卷至第13卷,收录尼采哲学全部遗稿。文本与考订全集版(KGW)中的相应文本一致。手稿(包括大开面练习簿、笔记本、活页本),以及遗稿片段的统一的编号(用方括号标示)都采用考订版(KSA)编者所用的符号标记。

    比如下列符号:

    尖括号〈……〉表示补充。

    破折号——表示一个不完整的句子。

    加号+表示手稿的空缺。

    乔治·科利和马齐诺·蒙蒂纳里在出版事业上的伟大贡献是把尼采从1869年至1889年(即从《悲剧的诞生》一书前期创作准备起到精神失常止)写下的手稿,如今完整地、并且还以袖珍版形式编辑出版,为广大读者提供了方便。这一点人们应该感谢他们。这个袖珍版从原来的3500页大开本版增至5000页左右。

    本选集编者在国内,特别是在国外许多大学讲授过尼采,发现大学生们即使怀疑但还是凑合着使用价格便宜而简短的袖珍版《权力意志》,鉴于这一实际情况,编者认为有必要从考订版第7卷至第13卷5000页遗稿中选编出这本选集。它与克罗纳版不同之处在于,本选集以考订版为基础,不按体系,而是严格按年代编选。

    本选集不想也不可能取代迄今为止一直受到人们重视的考订版《权力意志》的地位。特别是考订版通过语词索引,详尽标出考订版以及考订全集版的各个正确文本,从中可发现那个滥制本编者的随意性。本选集和旧版滥制本《权力意志》在内容上有一部分没有差别,它——尤其对学生来说——不是一部指导研究尼采遗著的入门书。入门书应尽可能考虑到按考订版所确定的原则。

    但选编这样的集子有两个困难。文章是有上下文互相联系的。每句话既是前言又是后语。首先,关于遗稿内在联系问题,选编者尽力删除遗稿中重复的段落。篇幅短的段落没有这个问题。但是遇到篇幅长的文章段落,就只能采取如下做法了:要么把长达几页的全篇“遗稿”选编进去,但限于篇幅这样做是不可取的;要么就完全割舍。原则上,编者采取的是第二种方法。例外的做法是,篇幅长的段落(例如有编号)中分段思路较为明显,且整段编录也是可行的,不会破坏文章的连贯性,遇到这种情况,选编者就采取“摘自”这种说明性方法,如:遗稿11[99](351)段落中,则用“摘自:11[99](351)”标示。删掉的地方用方括号加六点注明,例如[……]。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考订版中比较容易地查到有关段落。在此,特别希望读者去研读考订版。本选集编者无意想取代考订版第7卷至第13卷,相反是为了促进对它的阅读。

    看来,出这样的选集要比出格言体遗稿更困难。在阅读时人们不是经常碰到“假象综合征”这类问题吗?即把被选中的遗稿“样品”与“未选中”的作比较,人们不禁要问,难道被选中的就是尼采的重要遗稿吗?为防止作者和编者之间存在的视角变换,有必要说一句,这里选编的并不是尼采“最好”的遗稿,仅仅是尼采的遗稿而已。根据选编者的“视角估价”——往往经过很长时间斟酌——这些遗稿该是最具“代表性”的。

    选编的第一条原则是,特别重视尼采哲学涉及“意志”、“权力意志”、“永恒轮回”、“虚无主义”等关键词的文章段落,尼采思想和尼采人生道路上所接触过的重要人物,如叔本华和瓦格纳,还有尼采经常思考的重要问题,诸如古希腊罗马文化、基督教、艺术和道德等。

    选编的第二条原则——想到一句箴言:不要愤怒,不要赞美,但要有鉴赏力——是为批判性阅读开辟道路,其方法是把尼采的那些文段也收编进去:这些文段的哲理影响在编者看来是颇成问题的,诸如女性问题、对中国人的评价问题。在激动、溢美、惊奇和低估的进退维谷之中,批判性阅读乃是最终达到一种思想冷静而陶醉状态下的评价。“告诉我吧,我的朋友司汤达。”[15]

    让我们用尼采读中学时特别喜欢的一个诗人的话来说:“一旦清醒的状态离你而去,你的热情也就到了极限[……],人可能跃上高空,人可能坠入低谷。一种灵活的精神阻止后者的发生,藏于思想清醒状态下的重力阻止前者的发生。”[16]

    尽管努力追求客观,保持一种冷静的批判的距离,但在编选过程中主观因素也是毋庸置疑的。编者丝毫不隐瞒,有些遗稿入选是由于编者特别欣赏。解释先于选择,阐发先于选择。更有甚者,选编本身就是一种理解。真理是在阐释中被认识的。任何解释既是一种介入,也是“添加的谎言”。“同样一篇文章可以有无数次的解释。因此,没有‘正确的’解释。”[17]因为不存在文本事实,而只有解释,所以也就不存在“真正的”选集[18]。阅读尼采遗稿也许能特别好地学到些东西:阅读本身乃是综合阅读,读完,读出来,读进去;简言之,解读尼采会促进智力的新陈代谢。

    阅读这本按时间顺序编排的哲学遗稿选集好比在欣赏“一个知识分子写的日记”。[19]尼采是以知识分子的一种诚实态度,在日记里“直抒己见”的。他不轻易动笔,也不为他人写作,他是在为自己写[20]。“我不再重视读者了,我怎么为他们写作呢?……我记下自己,这是为我自己。”[21]有一个盾牌上写着:“自我、亲自、写作。”尼采后来借此盾牌拒绝了那些对他的思想纠缠不清、爱凑热闹的人。尼采没有为读者架设一座金色的桥。像尼采一样,约翰·格奥尔·哈曼让我们洞见“产生我们德意志诗人和思想家的文化背景”,[22]就像尼采写给朋友弗罗因德·埃尔温·罗德的信那样,提及赫拉克利特的残篇乃是他人生各个阶段的权威人士在他的身旁,便感到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温暖,都要惬意”。[23]“这位哲人的那首哀歌仍旧活着,内中各种理念和感觉有如百川交汇,致使他的文句变成了无数的小岛,可惜在方法学上缺少将其连成一体的桥梁和舟楫。”[24]这段话——越是“孤立”地看——略作改动,看来也是适合尼采思想的。

    超验的思乡和对哲学“陆地”的渴望并不是这个永恒轮回说大师的事业,他已“离开海岸”,他那寻找“未发现之物”的“航海乐趣”已经“扬帆起航”。[25]这个哲学领域的哥伦布对发现新的大海有着强烈的欲望。

    在海上

    格言集

    尼采

    去大海是我的向往,

    我笃信自己的选择。

    我的热那亚航船啊,

    驶向敞开的蔚蓝海洋。

    一切于我是那么新奇[26],

    时空在远方闪放光芒。

    祝福你,我的航船,

    祝福你,我的舵手,

    愿你们永远劈波斩浪!

    注释:

    [1] 海德格尔:《尼采》上卷,弗林根,1961年,第17页。

    [2] 海德格尔:《尼采》上卷,弗林根,1961年,第15页续。

    [3] 参见弗里德里希·尼采:《尼采全集》15卷本“考订版尼采文集”,科利和蒙蒂纳里编订,慕尼黑、柏林、纽约,1980年,第14卷,第7—17页(蒙蒂纳里撰写的“导论”部分)。以下缩写为KSA版,列出卷次和页码。

    [4] 参见科利,KSA版,第13卷,第653页。

    [5] 参见KSA版,第4卷,第147页续。

    [6] 弗里德里希·尼采:《尼采书信集》8卷本“考订版”,科利和蒙蒂纳里编订,慕尼黑,1986年,KSA版,第8卷,第252页。

    [7] 施泰纳:《尼采:反时代的斗士》,引自C·P·扬茨:《尼采:传记》,慕尼黑,1981年,第3卷,第173页。

    [8] 参见蒙蒂纳里:《尼采1885年至1888年遗稿或校勘注与权力意志》,见蒙蒂纳里:《阅读尼采》,柏林,1982年,第92—112页。

    [9] 科利:《跋文:尼采1887年至1888年秋季/冬季遗稿残篇》,见KSA版,第13卷,第657页。R·-R·武特诺在岛屿版(Insel)《权力意志》后记里称这个编撰物是巧妙地“宣传尼采的产物”,是“伪作”,但他又把它说成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重要文献(……),如今其影响不复存在(岛屿出版社,法兰克福,1992年,第716页)。

    [10] 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19页。

    [11] 参见蒙蒂纳里:《导论》,KSA版,第12卷,第8页。

    [12] 参见蒙蒂纳里:《导论》,KSA版,第12卷,第7页续。

    [13] 参见蒙蒂纳里:《尼采1885年至1888年遗稿或校勘注或权力意志》,见蒙蒂纳里:《阅读尼采》,第118页续。

    [14] 参见海德格尔:《尼采》上卷,第15页。

    [15] KSA版,第11卷,第354页,笔记26(394);参见KSA版,第11卷,第255页,笔记26(396)。

    [16] 荷尔德林:《荷尔德林全集》,F·拜斯纳编订,法兰克福,1961年,第960页。

    [17] KSA版,第12卷,第39页,笔记1(120)。

    [18] 参见KSA版,第12卷,第315页,笔记7(60)。

    [19] 蒙蒂纳里:《阅读尼采》,第94页。

    [20] 参见KSA版,第10卷,第450页,笔记8(20)。

    [21] KSA版,第12卷,第450页,笔记9(188)。

    [22] 1873年1月31日致E·罗德的信,KSA版,第4卷,第121页。

    [23] 参见KSA版,第6卷,第313页。

    [24] J·G·哈曼:《致两人》,见哈曼:《语言文集》,J·西蒙编订,法兰克福,1967年,第85页。

    [25] 参见KSA版,第4卷,第290页。

    [26] 参见KSA版,第10卷,第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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