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汗青上的尘埃被轻轻拂去，那些独属于司马相如的年少时光便再次跃然纸上。万事万物皆有源头，生命的初始是每个人都无法抹去也无法忘却的，因此蜀中的成长岁月对于司马相如才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沿着司马相如的生命脉络往上摸索，那个白衣飘飘的蜀中少年仿佛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之中，将从“犬子”到司马相如的故事和那些暗藏在心中的梦想向我们一一道来。
第一节 梅开偏隅，寂静却留香
岁月的笔墨轻轻挥洒，逝去的时光仿佛已经沉浸在静谧淡薄的湖水之中，可是只要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头，那尘封的记忆便如同涟漪一般渐渐扩散开来，让我们重新回到曾经那段岁月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他始终站立在这庞大历史画卷的一角，淡然而又静默地存在着，即便历经千年风霜，却始终不曾被世人遗忘。
这就是司马相如，一个传奇却又孤立于世的存在。作为大汉王朝伟大的辞赋家，他的人生始终像渗透在角落罅隙里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让人无法忽视，却又不喧宾夺主。似乎注定了司马相如此生要光彩夺目，也注定了要颠沛流离。
沿着历史的河流往回追溯，我们仿佛看到司马相如那生命初始的样子，也在这个纤弱寡言的少年身上慢慢摸索出他的整个生命轮廓。
当时间重新回到公元前179年，在山清水秀的“千年丝绸之都”安汉，富商司马家欢天喜地、一派忙碌的景象。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这喜悦里有对于新生命的爱和期盼——司马相如出生了。这个新生命让整个司马家陷入了幸福之中，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孩子眉宇间竟然透着一丝英气，更是让父母爱不释手。在司马相如出生的当下，父母并没有急着给这个上天赐予的礼物起名，而是仅仅给他了一个乳名“犬子”。传统民俗中历来有贱名好养的说法，而这个生来有些体弱的孩子更是让父母倾注了所有的感情。于是承载着父母的疼爱，“犬子”这个昵称便伴随着司马相如的整个童年。后世受到司马相如的影响，沿用“犬子”来称呼自己孩子的习气蔚然成风。
只是在司马相如出生的当下，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带给司马家族希望和喜悦的小小男婴，会成为影响整个汉代文学的大文豪；相反地，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生和一天天成长，家人对于他的担忧越来越多。
蜿蜒的山道、连绵的江水，一眼望去那青山之中云雾缭绕，仿佛这便是理想中的乌托邦。再望向那潺潺江水之中，依稀能看到跳跃的鱼儿和平坦蓬勃的绿草地。而在这山水之间便是那一望无垠的碧绿稻田。这便是安汉，一个隐藏在蜀郡的安逸小城，虽然地处偏远，但是却用肥沃的土地和富饶的物资养育了这一方天地里的百姓。而司马家与之安汉城的缘分，还要追溯到秦国初年。当年秦始皇灭亡六国之际，司马相如的祖父便举家迁居此处，开始了司马一家的新生活。这个历经朝代更替、战乱纷扰的大家族选择了这一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休养生息。虽然已经不再是当年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但是平平淡淡亦是幸福。从迁到安汉开始，司马家族开始从事农商生意，生活尚且算得上衣食无忧。
这里是司马相如祖辈选定的安居之所，也是司马相如人生的初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城镇，从来未有什么能够留名青史，却不知道随着这个司马家的到来将改写这整个安汉城的命运，让它成为千年之后无数文人慕名前来、缅怀司马相如的朝圣之地。或许生命中真的有太多的意外让人无法预计，一如这静谧低调的小镇，一如司马家这个刚刚诞生的小生命。
在如此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成长，司马相如的童年本应该是充满童趣和幸福的。少时的司马相如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遗憾的是这样的时光并不长久。随着小相如一天天长大，家人发现这个有点木讷的孩子跟其他孩子似乎有着太多的不同。
自古英雄多磨难。如果没有经过风霜洗礼，便难以铸就傲人的成就，正如清澈溪水中的鹅卵石，如果没有经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溪水冲蚀，就不可能打磨出光滑柔和的外在。作为安汉富商家的小少爷，如果司马相如的人生从一开始便风平浪静，他便不可能有其后绚烂的文笔和潇洒多彩的人生了。傲雪寒梅，静自开放。童年的司马相如在光鲜亮丽的家世背景和生活环境的背后，自身经历的隐忍和孤独外人不得而知。
从出生开始，司马相如便成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孩。在父母的期待下出生、在呵护下成长这本是生而为人最幸福的状态。处于偏僻小镇的司马家虽然算不上名门大户却也是当地难得的富贵人家。祖祖辈辈的积累让这个家族过着富裕安逸的日子，而作为家中唯一的独子，司马相如的人生本应该一帆风顺。但是与之相反，司马相如的人生却远没有如此顺遂。在司马相如6岁的时候，他患上了严重的口吃，甚至连很简单的语句都无法表达。都说天才总是天赋异禀，在幼年就会显露出他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和光芒，但这句话在司马相如身上却完全没有应验。仿佛是上天跟司马相如开了一个玩笑，让这个原本应该天真无邪度过童年的孩子，比同龄人经历了更多的苦难和煎熬。
年仅6岁的孩子，正应该是好玩好动，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的阶段。曾经小司马相如也跟同龄孩子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而司马家又正好在锦屏山下，更是让司马相如发现了一个童年的大宝库。葱葱郁郁的竹海、山间流淌的小溪，还有那盛夏时节满山的野花，这些都成为司马相如童年记忆中最亮丽的色彩。奔跑在这山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变得开阔了起来，那花间飞舞的彩蝶和偶尔在树林之中邂逅的野兔，都成为司马相如儿时最好的玩伴。
但是这样的喧嚣和热闹却慢慢地与司马相如渐行渐远。随着年龄增长，司马相如口吃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经常一开口便被其他的孩子嘲笑。童言无忌但是却会对幼小的心灵造成伤害。而恶言恶语又经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围的孩子和一些熟识的乡亲经常用“司马家那个结巴”来形容司马相如。这让小相如伤心不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孩子本就是敏感脆弱的，而外界的恶言恶语更是像尖刀一样将小相如心中的防护墙冲击得支离破碎。在被嘲笑之前，司马相如从未感觉到如现在一般的自卑，但是这些或是嘲笑或是怜悯的目光却让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比较本就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告知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这更让司马相如感觉心中不是滋味。在最初被同龄朋友嘲笑之时司马相如也曾反抗过，只是作为孩子所谓的反抗也不过是靠拳脚解决。那时的司马相如经常回到家就满头包，而且时不时有孩子的家长找到司马家，找司马先生理论他儿子打人之事。这是作为孩子最直接、最单纯表达不满的方式，但是却也是最愚笨的方式。
很长一段时间，司马先生经常要帮司马相如理赔被打孩子的医药费，这让他对于顽劣的儿子失望不已。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家人的教导，司马相如的棱角被渐渐磨平，好似一只被拔掉刺的刺猬，变得隐忍又安静。
司马相如在自己的心中关了一扇窗，让自己免受外面尖锐目光的伤害，这样的自闭情绪无疑让他丧失了原本属于孩子的童真，但是却也让他拥有了不同于这个年龄阶段孩子的成熟和沉静。沉稳虽是优点，但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却太过沉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却成了司马相如最沉重的负担。父母看到沉默寡言的司马相如，总是会愁上心头，为孩子感到忧虑和着急。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种口吃是源于先天的疾病还是后天可以治愈的。但是父母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于是司马相如的父亲访遍周边的名医，希望能够治好司马相如的病，让他跟其他孩子一样拥有一个绚丽多彩的童年。
但苦难未必一定是人生给予的厄运，对于司马相如而言，内向恬静的性格和口齿不清反而成就了他的勤学刻苦。木讷寡言的小相如总是遭到同龄孩子的排挤，每每外出都会跟同龄的孩子打架，经常顶着一头包回到家。看着这样的相如，父母心痛不已，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只是少年时期的残缺带给相如痛苦的同时也为他开创了一个不同于常人的新天地。因为自幼寡言孤僻，他便以书为友，终日沉浸在书海的世界里，司马家的书房便成了小相如最好的乐园。
年幼的相如识字非常之快，也让原本伤心的父亲感到了一丝欣慰，于是在闲暇之余，司马先生亲自拉着相如稚嫩的小手，一字一句地教他念竹简上篆刻的文字，在闲暇之时还教他弹琴。似乎从那时起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司马相如这一世和文字的缘分。
如若读书只是死记硬背，那纵然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是司马相如似乎自幼便懂得这个道理，他小小年纪就能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但是却并不仅仅是背诵。而是经常边读边想，在读到某些章节之时还会跟父亲交流自己的想法。而每每语出惊人，总是让司马先生惊讶不已。
一字一句、一篇一章，随着年岁的增长，小相如的学问也在不断地增长，这个不善言辞的孩子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除了读书抚琴之外，司马相如还会偷偷看父亲舞剑，在旁暗暗学习。司马家本就是一个世代习武的家族，而司马先生的剑法也算得上炉火纯青。每个清晨，司马先生都会到锦屏山下习武练剑，但是他却从未发现躲在他身后的那双羡慕渴求的眼睛。待到父亲发现司马相如竟然会舞剑之时，内心无比惊讶，诧异之余便向司马相如询问他习武的原因。年幼的相如面对父亲的询问从容不迫，目光坚毅地望着父亲，答道：“我在书中读到唐雎的故事，得知他不但足智多谋而且剑术高超，这让我佩服不已，于是我便想，如果想要功成名就不但要饱读诗书，更要文武双全。”
作为一个习武世家，让儿子习武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司马先生一直顾及司马相如尚且年幼，害怕年幼的他太过顽劣，习武之后会出去惹是生非，但是听完儿子的解释，司马先生心中暗喜，对于儿子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远大的抱负不禁刮目相看。于是，司马先生不但不再排斥司马相如习武之事，反而主动教他剑术。
自此之后，司马相如再也不用偷偷躲在角落练习剑法，而是跟父亲一起，晨起锻炼。于是当锦屏山尚且云雾缭绕、太阳尚未升起之时，人们便能看到山脚下一大一小挥舞宝剑的身影。山下树林之中风声萧瑟，利剑挥舞之时发出如风般的呼啸声，偶尔还能听到父子之间对决时宝剑相碰的清脆响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父子二人从未间断练习，司马相如的剑法也日益精湛。
在安汉的少年时光中，司马相如是孤独的，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落寞过，因为他有诗书的陪伴，更有琴音剑术的安慰。他的人生仿佛是独自盛开在角落里的野花，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静静地汲取养分，独自成长，进而绽放出最艳丽多姿的花朵。
当幽幽暗香随风飘来，那个文静沉默的安汉少年策马扬鞭，向着辉煌灿烂的未来奔去。
第二节 静水流深，独坐一隅吐芬芳
嘉陵江畔、锦屏山下，山水之间是炊烟袅袅的安静村庄。每到日暮时分，一户户屋顶的上方便飘散出白蒙蒙的炊烟，仿若在呼唤顽皮的孩童归家吃饭。这样的一个小城，鸡犬相闻、乡里和睦，仿若一个与世隔绝的隐世之地。
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回眸，这安静的一隅已经历经千年的洗礼，再不是曾经的安汉小城。但是那些曾经印记着司马相如少年人生的一切都还依稀可见，向世人展现他曾经存在于此的证据。
生命周而复始，无论最终要经历多少波折，却始终会回归到最初的起点。这样循环往复的命运在司马相如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一生命运多舛，但是这个天资聪颖、气宇轩昂的汉代才子，始于不凡归于不凡。
梅花吐芳，才让人循着香气来观赏它的婀娜，而司马相如在这个安汉小城静静绽放，让邻里乡亲对于司马家这个安静却聪颖的孩子赞叹有加。虽然身为这安汉城中的大户又深得父母宠爱，但是司马相如却没有恃宠而骄，反而主动帮助父母做一些家事。而更多的时候，这个寡言的孩子更愿意把自己深埋于书海之中，在知识的天地中遨游。或许正是感怀于儿子这番刻苦的模样，司马先生在家中的院落修建了一座书屋，让司马相如和周边的一些孩子跟着一位姓文的先生学习。
如若每个人都只是一束小小的火光，那么这一刻司马相如却因了这个书屋的成立整个人生都被照亮了。虽然不能跟其他小伙伴们一样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其实这样的年纪又何须太多言语的表达，上山偷果子、下河捉小鱼，偶尔在草丛中捕捉几只蟋蟀，这便是孩子建立友谊的最好方式，对于司马相如来说也不例外。归根到底，此时的司马相如也不过一个幼稚孩童，即便内心比别人有更多的伤痛和思考，也依然不失孩子的天真童趣。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抑或此时的司马相如就已经预示了日后的人生轨迹，正如他一直心存浪漫却身处世俗，在这孩童时期亦是如此，虽然心思缜密、安静寡言但是也时常显露顽皮淘气的本性。
虽然多了小伙伴的陪伴，但是司马相如并没有因为顽劣而荒废学业。望一望司马家院落前的一方池塘，便知道司马相如到底有多刻苦。司马家的院落本来依山而建，附近有玉环溪流经至此便汇成了这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塘，池中时常可见鱼儿畅游，也算是家前一番难得的景致。但是自从小相如开始习文写字，这方美丽的池塘便再不见旧时美丽。因为在文先生的教导下，司马相如开始接触书法，并且终日沉迷其中，于是这小小的池塘也便成了他洗墨涤笔的地方。
生性寡言让司马相如比别人多了更多的专注力，做任何事情都要全力以赴，习字亦如是。正是这种精益求精、废寝忘食，让司马相如的书法一日千里，也让文先生对他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徒弟赞赏不已。日复一日，不断积累，池塘的水也随着司马相如书法不断长进变成了墨黑色，于是周边的乡亲便给这池子取名为洗墨池。至今，后人游至安汉，依然会到这洗墨池旁静坐片刻，似乎能够在此看到少年司马相如提着笔筒在此洗涤毛笔的景象，而这方小小的池塘也见证了他的童年生活和在这里的所有喜怒哀乐。
人之初始往往能够映照以后的生活，而一个人性格的养成也往往离不开少年时期的一些习惯。“生而不凡”四个字并不是后世加诸在司马相如身上的光环，而是作为“犬子”时代的他身上的真实体现。
或许跟自幼习武练剑有关，司马相如身上似乎总有一些侠客的习气。虽然生性低调，不愿意在书屋之中出风头，但是却在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对司马相如而言，读书习武都是为了学以致用，而如若在此外还有机会帮助到其他人，更是锦上添花。这种善用其智又不浮躁的性格在司马相如以后的官场人生中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过这是后话。
在司马相如家旁边有一座老道观，每到金秋时节，梨花落尽，满树挂着黄澄澄的梨子。这一树金黄的梨子成为道观中别具一格的景致，而常常让路过之人垂涎不已。但是，如果仅仅是过路之人为了解渴摘几个梨子，老道人纵然不会生气，但若刻意毁坏那便另当别论了。而一次，道观里的老道士发现梨园里的梨子不知道为何会少了许多，梨树的枝丫也四散在地上，让整棵梨树都元气大伤。这让老道士气愤不已，这一棵梨树是老道人悉心呵护的成果，每当梨子成熟之时他都要将此作为赠予乡亲父老的礼物。而这般刻意糟蹋，定然让他怒火难平。
气愤之余，老道人静心苦思这糟蹋梨树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何人，便开始怀疑是不是司马家那些经常来道观玩耍的学童们偷了梨子。道观跟司马家同在锦屏山之下，而周围并无其他人家，况且梨树被糟蹋得七零八落的样子本就不像是大人所为谓，因此也难怪老道士要怀疑到书屋的孩子们身上。当老道士绕着梨园环顾一周，发现了梨园的围墙下有个不起眼的小洞，这洞的大小也就只有孩子能爬得过去，于是便更加肯定了内心的想法。于是老道士气冲冲地找到书屋的文先生，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偷盗之事虽然可耻，但是对于这些顽劣孩童而言或许只是为了顽皮所为，并无恶意。但是书屋的文先生依然感到无比汗颜，自己所教的学生竟然做出如此不堪之事，让他气愤不已，于是大声呵斥道：“到底是谁偷了道观里的梨子？”不过是八九岁的孩童，面对先生这样的呵斥，谁也不敢承认，全部都默不作声。孩子们的态度更让文先生怒火中烧，于是便拿着戒尺，让学生一字排开，一个个接受打手板的惩罚。一时间书屋之中都是孩子的痛哭之声，但依然无人敢承认自己偷了梨子。而此时的司马相如看到同窗好友被打，便勇敢地站到先生面前，谦逊有礼地一作揖，向先生提议道：“请先生息怒，这偷梨之事尚无定论是我们所为，而先生也已经惩罚了，相信真的有心偷梨的孩子心中也早已经长了教训。不如我来跟先生打个商量，您不是出过一句对联尚无人相对吗？如果我能够对得出来，希望先生能够高抬贵手，不再打我们了。”在这样的时刻，司马相如能够勇于站出来为大家承担，可见他的气魄和胆识，而他这般请求更是对于自己文采的自信。
文先生素来喜欢这个勤奋刻苦的“犬子”，听了他的话心中的怒气也便消了大半，心中也不禁好奇这小小的“犬子”到底想出了怎样的下联，于是便答道：“你若真能对上来我便答应你的要求，若是不能你们每人还要接受二十大板！”
文先生言毕，只见孩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相信司马相如。这样的提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司马相如有勇气从容提出，并且自信应答。司马相如的心中早已经有了下联的答案，并不惧怕会答不上来。而沉稳的司马相如，若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纵然不会如此轻易答应先生的条件。他对着众人微微一笑，对道：“他年著文独占鳌头，肯定有我！”这样的对联不但呼应了上联，司马相如的豪气和自信也从中可见一斑。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作出的对联却颇有几分当年楚霸王项羽“吾必取而代之”的气势。此对一出，只见文先生连连点头，就连在一旁的老道士都不禁称赞：“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气魄，将来必成大器！”
荣辱只是须臾之间，但是小小年纪的司马相如却有气魄承担。于是一场闹剧就此结束。文先生不再惩罚学生们。老道士看完这整个过程不禁对着文先生感叹道：“这小小‘犬子’非池中之物，将来定能成大气候！”因为欣赏司马相如的文采和胆识，老道士便决定不再追究，甚至邀请书屋的学生们去自己的道观吃梨。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小相如在书屋一对成名，在乡里口耳相传，成为远近闻名的小才子。虽然只是一时的无心之举，但却让人久久称颂。但“才子”之称如若只是这一件小事那或许会让众人以为不过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但司马相如的童年却充满了这样的奇遇，总是在不经意间显露自己的天赋异禀。
在当时的安汉城里，有一个姓田的地霸，横行乡里，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敲诈勒索百姓。一次，犬子跟文先生出行，在途经西河桥之时便不走运地遇到了田地霸。师徒二人看到西河桥下人潮涌动，但是却久久不散，不知道前方出了什么事情。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田地霸在桥上摆起了擂台，请了一位号称“学富五车”的老先生，要求过路人对上老先生的对联才能过桥，否则就要交过桥费。这无疑是打着摆擂台的旗号强收过桥费的行为。这样一来可把众人给难住了，但是此时司马相如走上前，看了一眼老先生地上的“无字对联”，便道：“您这上联可是‘纸上画龙龙不动’？”众人一看：老先生面前立着一竹竿，而竹竿之上放着一张画着龙的纸。这可不就是“纸上画龙龙不动”吗？而老先生心中也是一惊，这年幼的孩子竟然能够参破他这无字对联，望了一眼司马相如便微微颔首，默认了司马相如的猜测。
而司马相如不但看懂了上联，并且自信地走到田地霸面前说道：“我能对出下联。”这一句话更是让众人惊讶不已，纷纷侧身打量起这个气宇不凡的少年。
众人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将如何对答，便都翘首等待，只见此时人群中走过来一个妙龄少女，头戴凤钗、步履轻慢。司马相如望着少女，心中便已经想好下联，于是又对田地霸说道：“如果我能对出下联，能不能让所有人都过桥，并且不许再向任何人收取过桥费。”面对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田地霸自然不放在眼里，心想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说话还结结巴巴的，能有多大本事呢。于是便道：“你若有能耐答上来我便答应你的要求，但是答不上来，这过桥费我可是要加倍收取了。劝你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吧！”
听到田地霸愿意答应，他心中暗喜，便用手朝少女的方向一指，答道：“我的下联便在那位姑娘身上。”众人向少女望去，纷纷露出不解的眼神。而此时文先生却已经明白自己爱徒的用意，答道：“老先生出的是无字联，我徒儿答的也是无字联，这下联便是‘鬓边插凤凤难飞’。”听罢，众人恍然大悟。这对联工整又应景，让众人不禁连连称赞，对眼前这个少年刮目相看。而由于是在众人面前做出的承诺，此时已经无法反悔，田地霸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给众人放行。
如若曾经书屋中的“偷梨闹剧”还只是让司马相如崭露头角，那这一次帮助乡里“桥上打擂”却让司马相如名声大震。
花香自有人来赏，这几次小插曲不但让司马相如赢得了少年天才的美誉，更让他曾经自卑封闭的心开始变得更加坚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些日夜苦读的日子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充盈，也让自己的人生更加有价值。而此时虽然司马相如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但是却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炼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心中也慢慢勾勒出自己人生的小小蓝图。
司马相如的人生轨迹始于这小小的安汉城，也从这里开始熠熠闪光。虽然这一段又一段的小插曲在他漫长又崎岖的人生道路上不过是冰山一角，但是却为他的未来之路和个性养成打下了基础。
斗转星移、春秋交替，锦屏山早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模样，那曾经流淌的溪流、在山林间嬉戏的飞鸟，还有每个清晨司马家书屋中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都在年代的更替中不见了踪影。但是纵使人事皆非，洗墨池也已经只剩残垣断壁，正如司马相如终究要告别“犬子”的时代，向着未来不断迈进，但是那些属于他的童年往事却一直在这里流传，成为一代赋圣的千古佳话。
第三节 名随一生，长卿相如道尽鸿鹄之志
人活于世难免要沾惹尘埃，没有人能够在这滚滚红尘中独自孑然，但对于少年司马相如而言，却始终与这纷繁的尘世有一些格格不入。在喜欢热闹喧嚣的年纪，司马相如活得太过安静。这低入尘埃的姿态让人看到他的隐忍和卑微，也让人心痛不已。
在这偏僻的西南小城中，司马相如的圈子似乎格外的小，虽然只是一个尚未参透人世的年幼孩童，但是司马相如似乎早就注定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成为这小小城镇中一个独特的存在。极少出门的司马相如，守在这一方院落之中。他的世界是那么的小，似乎头顶上这四角的天空便是他的整个阵地；但是他的世界又是那么的大，心中那些烂熟于心的故事典籍，让他在古今之间自由翱翔。
本应是活泼好动、天真烂漫的年纪，但是司马相如却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孩童轻松天真的笑容，大部分时间他总是独自在书房之中，在读一些故事之时时不时地轻轻皱眉。年幼的相如跟同龄的孩子有太多的不同。或许此时沉浸在书海中的司马相如并不自知，抑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安静的生活方式。本就生来与其他孩子不同，因此世界不同便也无可厚非。这尘世本就是一千双眼睛中有一千个世界，与众不同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这样的不同在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众人望向司马相如的神情也多是复杂沉重的。
纵使父母知道自己这个万般宠爱的孩子是一个聪颖又有天分的孩子，但是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司马相如始终是一个口齿不清、沉默寡言的孤僻孩童。正是因为如此，少年司马相如有了更多独处的时间。这些寂寞又漫长的时光，对司马相如而言或许并没有常人眼中那般悲凉，反而是多了一些独处的闲适。屈原曾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想而知，这样的淡泊和孑然是多么的珍贵，又要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沉痛。
生而不同的命运让司马相如比一般孩子更加沉稳和冷静，也更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在小小的安汉城中，在司马家的偏隅一角，少年司马相如那灵动却不张扬的身影随处可见。只是这单薄纤细的小小身影在家人的眼中却并没有那么快乐。看到早早将童真烂漫掩去的司马相如，父母的心总是很沉重，好像有千万斤的巨石压在心头，久久得不到缓解。每当看到独自抚琴弄剑的小相如，父亲的目光便格外复杂，总是在欣慰中透着一丝悲伤。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长大。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一直都是千百年来中国根深蒂固的传统，但是在这个富裕又和乐的家庭中，司马相如的健康似乎才是更重要的事情。月有阴晴圆缺，谁的人生都不可能完美，上天给予司马相如磨炼成长的机会，却也让他失去了一般孩童天真烂漫的童年。为了治好司马相如的口吃，司马家请遍了安汉城中的大夫，希望能够治好他。只是事与愿违，小小的安汉城里并没有拯救司马相如的神医妙手，于是司马一家为了司马相如能够获得更好的医疗和生活环境，毅然决定举家迁往蜀郡。
再不见鸡犬相闻、炊烟袅袅的梦中家乡，童年嬉戏玩闹的小溪、晨雾中挥剑习武的翠绿山丘都已经随着迁移变成了昨日云烟。挥别故乡，让司马相如的人生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只是幼年时的那些时光依然存留在心里，时不时在心底激荡出一波不断延绵的涟漪，让司马相如回头张望。因此在此后的岁月里司马相如多次回安汉城，在这片生育他的土地上缅怀旧日的时光。
从安汉到蜀郡，幼年相如挥别了稚嫩的童年，向着未来一路奔跑，迈向更加广阔的天地。不同于安汉的静谧和淳朴，蜀郡的繁华和喧闹让人真正感受到盛世光年的渲染。朝夕之间，人生早已千变万化。只是对司马相如而言，地域的变迁、鎏金地域的洗礼并没有让他的心变得纷繁复杂，而是让他在喧闹中越发地沉稳和平静了。
作为当时蜀地最繁华的地域，蜀郡对于一个孩子的吸引力可想而知。这里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玩具，街道上的商贩络绎不绝，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小相如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但或许是天性使然，司马相如并没有被这繁华盛世所迷惑，也没有因为这喧嚣的地域变得开朗顽劣。于他而言，读书、抚琴、习武便是生活的全部。司马家的庭院中专门为司马相如建造了一方琴台，每当相如至此，便有玉珠般的清脆琴音响起，整个庭院都沉浸在一种静谧又悠扬的氛围中，仿佛此时时空都已经静止，唯有袅袅琴音不绝于耳。而司马家前的水塘之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也随着司马相如不断地洗涤毛笔而变得黑漆漆一片。
虽然为人低调内敛，但是这羸弱少年身上的光芒依然无法遮挡。对于司马相如的成长，父母自然是喜上眉梢，但是作为一个世代务农从商的家庭而言，以及在时代的大环境中，男人必定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十几岁的年纪已然应该承担起分担家庭劳作的重任。但是早已经被父母骄纵惯了的司马相如对于劳作一事毫无兴致，将全部身心投入到舞文弄墨、习武强身当中。这在当时的年代无疑是不务正业的行为，于是司马先生也经常看着儿子叹息道：“还真是不成器的犬子！”
只是司马先生说归说，内心却依然希冀儿子能够成为人中龙，特别是聪颖的司马相如早就显示了自己的天赋。司马先生的口是心非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也有一种别样的期盼和鞭策。小小年纪才情却早已经名扬乡里，人人都知道司马家有个口吃却文武双全的小少爷，这对于司马相如而言是肯定也是一种负担。少年成名，如若日后真能功成名就，那也算是能够慰藉父母、回报乡里；但是若只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中庸之才，受到的嘲讽和诟病也必定是多于常人的。司马先生何其聪颖之人，自然明白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因此在对儿子的教育上更是倾尽心力，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环境如何更替，这世上亘古不变的就是父母对于子女的疼爱之情。曾经，孟母三迁只求为儿子换得一个好的教育环境，曾子之父为子杀猪也不过是为了教给曾子一个言而有信的道理，这世上的父母都愿意为了孩子倾其所有。而今司马家更是举家迁移只盼能让司马相如获得一个新的天地。安汉蜀郡之间距离算不得遥远，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或许只是一次简单的迁移，但是对于一个家族而言却是声势浩大的工程。为了迁移到蜀郡，司马先生几乎是孤注一掷，将安汉的田地、家宅全部变卖，在蜀郡置业添地，重新开始。
为了能够让司马相如接受更好的教育，司马先生费尽心力将司马相如送进了当地的官学。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设满关卡的竞赛，那么这一次入学应该是司马相如通往绚烂未来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关卡。在官学的日子里，司马相如才真正感受到人生的色彩。因为原本就对于读书习文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且司马相如从来不会不懂装懂，对于任何不懂的问题都不耻下问。这小小的蜀郡官学似乎成为司马相如心中的一个无与伦比的乐园，让他不断地汲取养分、不断地成长。如此敏而好学、聪颖勤勉的司马相如深得老师的喜爱。而他妙笔生花的文章和渊博的学识也让周围的人刮目相看。在学堂里，他不但收获了知识，同时也收获了两位挚友。他们就是王吉和杨得意。一向孤僻的司马相如第一次感受到同龄孩子的乐趣。越是艰难地获得便显得越为珍贵，司马相如非常珍惜在官学收获的这段难能可贵的友谊，在任何事情上都跟自己的两个朋友同进同退。重义气的司马相如也因为这珍贵的少年情谊点亮了自己原本灰暗的人生。而在其后的岁月中，王吉和杨得意也成了司马相如仕途上不可缺少的助力。
人生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窗口就能让整个世界颠覆。积水成渊，积土成山。曾经的那个恬静少年在时光的沉淀中渐渐变得坚强起来，从进入官学开始，司马相如的人生窗口也已经打开。
即便是吴下阿蒙也有让人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本领，而那曾经在锦屏山下习武弄剑的冷清少年，也在一天天的磨砺中慢慢蜕变。司马家的小小“犬子”再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口吃少年，而是慢慢成长为潇洒帅气的风流才子。从司马犬子到司马相如，这个眉目朗清、英俊倜傥的白衣少年已经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涅槃。
常言道：“人如其名。”小小的一个名字不仅是一个人的符号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当年父母为相如取名“犬子”，虽然低贱粗鄙了一些，却寄托着孩子能够健康成长的美好希望。但是毕竟姓名始终是一个人的脸面，“犬子”之名始终不是一个好的称呼。
如果说少时的司马相如尚且对于“犬子”一名不以为意，但是随着年岁变迁、学识积累，司马相如很难再接受这样一个名字。于是在读到赵国蔺相如的故事之后就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司马相如，字长卿。从“犬子”到“司马相如”并不仅仅是一次改名，而是这个蜀中少年对于自己人生的一次自我反省和审视，是他人生转折的象征。
在司马迁的《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写道：“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在少年司马相如的心中，蔺相如虽然出身卑微却能够凭借自身的聪明才智得到重用，从而名留青史，这让司马相如钦佩不已，于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司马相如以立志成就一番建功立业的大事业。读史以明志，司马相如从名臣蔺相如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种榜样的力量，而是自己未来奋斗的方向。
在那个远去的时代里蔺相如位列丞相之职，并将他的丰功伟绩传颂至今：完璧归赵、廉颇负荆请罪、壮大赵国……一个又一个故事让司马相如听得钦佩不已。蔺相如的胆识、才智都成为司马相如学习的榜样，而这个名叫蔺相如的人也深深地印刻在司马相如的心里，“相如”之名更是跟随司马相如一生，并且在汉史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司马相如其人，似乎正是契合了某种命运的轮回，虽然跟蔺相如生于不同的年代，却因了一份少年的欣赏在时光隧道中相逢。在蔺相如离世多年以后司马相如以此为名，并许下“令长卿相”的鸿鹄之志，这段佳话成就了司马相如其后的人生。
当人生的鎏金地域真正来临，这小小的蜀郡已经不能承载司马相如逐渐远飞的梦想。司马相如曾经对父亲说：“人生于世必须成就功业，树立远大志向，这才是读书人的真谛。”而对于司马相如而言，要真正展翅高飞就必须有容得下他的广阔天地，而这地点显然不是蜀郡。
正如曾经蹒跚学步的年幼孩童，慢慢也会挣脱小小的庭院，迈向外面的大千世界。而心怀雄心壮志的司马相如亦如是，他人生的窗口已经打开，更加广阔的天地正在向他招手。当命运的转折点再次不期而遇，司马相如向着未来跋涉的脚步也越加铿锵有力。
第四节 尘世流离，自此汉赋成一流
诵读声朗朗，声声不绝耳。身在蜀地的小小庭院，但是司马相如的心却早已经穿梭于古今之间，在书中找寻圣贤哲人的踪迹。胸怀大志，自然不能满足于蜀郡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但是即便是雄鹰展翅也要历经万般的磨炼，于司马相如而言，此时的他正如尚未拥有飞翔能力的雏鹰，一步步丰满自己的羽翼、磨砺自己的利爪，希望能够跟蓝天来一场美丽的邂逅。
男儿志在四方，从改名的那一刻起，司马相如就确立了想要建功立业的雄心抱负。如若说曾经的少年“犬子”只是天赋异禀，却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迷茫摸索，此时的“司马相如”便已经寻到了人生的灯塔，他的目的地早已经明确，生命的轮廓也历历可见。
习文写字、诵读诗书是少年司马相如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是当《诗三百》已经烂熟于心；《离骚》《远游》已如亲临屈原的颠沛人生；更不必说《诗经》《论语》《国策》《春秋》等诗书典籍，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司马相如成长路上沁入骨髓的养分，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学富五车”四字在司马相如身上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而每当司马相如跟好友王吉、杨得意等人交流心得、以文明志之时，司马先生看着儿子脸上的从容和喜悦总是欣慰不已。
得子若此，夫复何求。转眼之间，曾经羸弱单薄的安汉少年已经成长为蜀地第一才子，这位只有二十岁的年轻后生，成为整个蜀地的骄傲。人人都知道蜀郡大户司马家有个文武双全的才子司马相如。途经司马家的府邸，不时便有悠扬清丽的琴声飘出来，此时经常有人驻足倾听，从司马相如的琴音中寻得安慰。而无论是三九严寒还是炎热沉闷的盛夏，司马先生跟司马相如一起习武弄剑的身影更是从未间断。“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样一个儒雅朝气，刚毅却又多情的司马相如，一时间成为蜀地人目光的焦点。而这座陪伴他成长的地域似乎越来越无法容纳他的存在。雄鹰终究是属于天空的，曾经的巢穴无论有多么温暖，终究无法牵绊他飞翔的脚步。
早已经是学有所成，但是眼看着司马相如已经成年，却不知要做何营生。蜀地于司马相如而言已经从少年初到之时的大世界，变为局限他成长的金丝笼了。而正是此时，一个机缘让司马相如暂时缓解了这种不知去向何处的苦闷。当时正值文翁要在蜀郡兴办学校来发展教育，而早已经在蜀地名声远扬的司马相如便成为文翁想要聘请的老师。于是，待学校盖好之时，文翁亲自登门拜访，请司马相如到学校任教。传道授业也算为司马相如所学找到了用武之地。而正是在这种“教学相长”的氛围中，司马相如自身学业也突飞猛进。只是于司马相如而言，心中的鸿鹄之志显然不是安心在这小小的蜀郡做一个教书郎，这不过是在等待时机之时的权宜之计。
其实人生之路要如何行进，在司马相如的心中早就已经勾勒出了轮廓，他心中的凌云壮志牵引他走出这座城，迈向更加广阔的天地。但是心中所想跟现实碰撞，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人生若能时时做到“所想即所得”，那便没有所谓的“怀才不遇”了。此时的司马相如早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跳跃的机会。司马相如所想如是，司马先生所想亦如是。这个被司马家全家呵护长大的孩子，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犬子”，但是全家的爱护和支持却一如初始。若能够帮助司马相如功成名就，整个司马家族愿意倾囊而出。
皇天不负有心人，属于司马相如的机会终究到来。当时的朝廷实行以赀为郎的选官制度，规定家资达到十万者即可得官。这并不同于买官、捐官，但是却是一种以家庭财力作为选官条件的制度。古语有云：“衣食足而知荣辱。”此话并非全无道理。如若连家都无法治理得当，又何谈治国立业呢？而汉代初期，大多受封官吏多因在战争中建功立业而得到官位，官员中文人儒士屈指可数。以赀为郎虽然不能彻底改变这种局面，但却也是当时汉景帝顺应时势所为。对于当时的名门大户、富贵之家而言，凭借以赀为郎来进入仕途无疑是最好的途径。
生于富贵之家，司马相如却从未因此纨绔乖戾，但是此刻的司马相如却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有如此身世。自幼患有口疾，便知自己的一切都要靠努力去争取。无论是习武练剑还是吟诗作赋，司马相如都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刻苦和执着。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举成名天下知。虽然未能“天下知”，但他的才情和风采早已经扬名于整个蜀地。而此时以赀为郎，或许是上天对司马相如的眷顾，让他能够成为这场选官改革中的获利者。
机遇便如此从天而降。负责选官的官员来到司马相如家，对司马相如的文采、武术以及琴艺等多方面进行了考核，同时核实了司马家的财产状况，以此来判定司马相如是否符合以赀为郎的条件。待到查核结束，司马相如的仕途便正式展开。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郎官职位，但是这却是司马相如整个理想的起点，寄托了整个司马家族的希望。
待到朝廷的批文重新下发，司马相如为郎的公文正式通过，距离司马相如离家的日子便越来越近了。离别总是满带着伤感，但是司马相如的这场离别既没有“杨柳依依”，也没有伤情别绪。这是一场为了新生而进行的告别，在司马相如心中只有满满的期待和憧憬。
于是，在离别前夕，司马相如走街串巷、拜访曾经的恩师和好友，诉说别情也收获祝福。而司马家更是为了这场离别费尽了心思，开始了无比忙碌的筹备。当时汉景帝规定，以赀为郎的官员要自备资用钱财，准备上京的车马和穿戴。而这筹备物质的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司马相如家人的身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眼望着儿子上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司马夫人便跟府中的仆人一起，为司马相如缝制新衣、添置被褥。一件件新衣都饱含着司马夫人对儿子的情。眼看着行囊越来越满，司马夫人却总觉得还是不够，于是便命人去购买上等布匹，继续为儿子制衣。在司马夫人心中，司马相如此去长安是光宗耀祖的行为，而那偌大的京城自然不同于这小小的蜀地，心中想着一定不能让儿子失了面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早已经知道儿子必定要远行，心中也期盼儿子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是面对离别，总是免不了担忧和伤感。司马先生来到司马相如曾经诵读诗书的书房，将儿子的竹简、笔砚和琴一一打包收好，又仔细盘点检查之后才安心地放入箱中。离别的前夜，司马先生将司马相如叫到房中，仔细嘱咐他此行要注意些什么、到了长安要做些什么，巨细无遗地为儿子分析了一切他可以预想的状况。
这便是父母的不同，母亲总是会担心孩子的衣食住行，而父亲却会更多地关心孩子的前途命运。但无论是何种关心最终都殊途同归，那便是浓浓的父母之爱。
当行囊已经装好，离别的脚步也不期而至。这一日，司马家仿若过节一般热闹，周边听闻司马相如要上京的乡亲父老全部聚集于此，来为司马相如饯别送行。面对年迈的父母和热情的乡亲，司马相如心中不禁思绪万千。这是一场早就注定了的离别，但心中却依然充满不舍，那些年少的时光，那些曾经挑灯夜战的夜晚，一幕幕在司马相如心中回放。故乡自是情深，但是纵使千般不舍，也抵不过那闪光的未来的招手。
司马相如握着父母的手，望着他们早已经花白的头发和眼眶中隐忍的泪水，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只道出了一句：“珍重！”他久久地望着自己的父母，心中更是坚定了要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决心，因为这一走带走的不仅仅是这一马车的行李，而是整个家族的荣耀。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此时司马相如的远游中不仅有自己的抱负，更有父母的爱和期盼。最后对着父亲说了一句：“父亲，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母亲，保重了！”道一声珍重，挥一挥双手，启程的时刻便已经来临。
最后，司马相如向着送行的乡亲父老深深地一鞠躬，便辞别上马，向着长安奔腾而去。
司马家街坊邻居陆续聚过来，官府的官员和当地的长老也专程前来送行。此时的司马相如早已经是蜀地赫赫有名的“第一才子”，他入京为官之事让蜀地的官员百姓都抱持着很大的信心，相信他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故乡渐行渐远，脚下的路却越来越宽。骑着骏马奔驰而过，那川西平原从视野中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北上的路途遥远，但是这过程却并不苦闷。沿路奔驰，望着一路走来的风景，地域在不停地变换，司马相如心中的思绪也在不断变化。踏上金牛古道，司马相如不禁想起秦王灭蜀的历史，心中便不禁唏嘘不已，心想着自己竟然能够从这条道路上走过，心中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在长安成就一番事业，为大汉王朝建功立业。登上梓潼山，眺望远处的五丁山，便不禁想起曾经在书中读过的关于五丁山的传说，于是文思泉涌，一篇《梓潼山赋》一气呵成。此时的司马相如辞赋尚未成型，只是模仿当时流行的汉赋风格进行写作，虽不是后来流传于世的汉赋佳作，但这篇《梓潼山赋》却开启了司马相如的汉赋人生。
文人最容易触景伤情，似乎在这些多情的人眼中，景物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物件，而是有血有肉的感性之物。司马相如亦是如此，从蜀郡到长安，一路的风景不断变换，而司马相如也在这变换的风景中不断思索，不断在一个个记录着历史的景致旁感叹唏嘘。
尘世之事瞬息万变，让人措手不及又无法掌控，但是那些跟过往有关的山川河流、颓垣断壁却以亘古不变的姿态存在于世，提醒人们不要轻易忘却那曾经发生的故事，也让后人不断思考，睹物思人、以史为鉴。出蜀地、过剑门，司马相如一路向前，到达汉中的褒斜阁。行程已经近半，望着眼前直入云霄的栈道，不禁让司马相如暗自吸了一口凉气。慢慢向前行进，走在新修的栈道上，往下望去是万丈深渊，往上望去是沿山而建直入云霄的险峻山路。回想自己这一路的奔驰，从一望无际的万顷平原，过高山、蹚急流，再到这险峻的栈道之上，告别还仿若昨日，但已经离家千万里。
从蜀地到长安，这一路曲曲折折，仿佛预示了这般上京的人生也将充满未知的变数。但即便行路艰难，却依然不虚此行。那些路途中的壮丽山河、行进过的艰险要阻还有脚下这充满智慧和工艺的惊险栈道，都让司马相如感怀万千。这人生的第一次远行，让他不再是被困顿在小小蜀地的井底之蛙，他的思想和视野也在这不断开阔的路途中变得更加深远。
沿着栈道翻过这座高山，路途便变得平坦了起来。微风吹过，沿途的金黄麦田便随风摆动，那饱满的麦穗已经低下了头，安静地等待着被收割。已然是关中平原收获的季节，而司马相如也即将迎来他旅途的收获。
长安已经近在眼前，望着那恢宏的城楼，想着里面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宫殿，司马相如的心也跟着沸腾了起来。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也是他即将大展拳脚的地方。
虽然只是小小的郎官，但是英雄不怕出身低，此时的司马相如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他心中憧憬：从郎官开始，成为天子近臣，在朝野中大展拳脚，从而让司马相如四个字名留青史！
身未到达而心早已经奔赴。属于司马相如的蓝天就在不远处的城池之中，望一眼前方，司马相如便潇洒地挥鞭，向着梦中的蓝天奔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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