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游-第14章 痴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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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宗去石棉瓦厂上班的事情很快就被始仪知道了,她爱德宗爱得深不可测,德宗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马上就能注意起来。始仪可以说是个奇才,普通的女孩倘若在平日遇到直接拒绝他的恋爱对象,那八成会避之半年,有更狠点儿的甚至会发誓此生绝不再见,就算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也改变不了那份弃之而去的决心,可始仪却还死心塌地地追求那个曾经抛弃过她的德宗。她很伤心,可过了些日子,心中的阴云又开始消散。她对德宗的痴心还是不改,除了在画室里工作之外,她其他时间总想着和德宗呆在一起,就算德宗不想和她亲吻,她也总愿意陪在德宗身边。好像能和德宗在一起,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德宗去了哪里,她都想跟着他,就像一个活生生的跟踪器。

    要知道,始仪这姑娘是有点儿洁癖的,别看她在画室里弄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颜料,其实她画画儿的时候特别小心,画完以后也要把手洗上好几遍。她经常穿的很整洁,整个人都很清新,像春风里的柳。在德宗第二天上班的黄昏时分,始仪下班后悄悄地来到石棉瓦厂,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来看德宗。她没想到这厂子里如此之脏,破纸遍地,黑灰色的污水在很多的坑坑洼洼里积攒着,工厂的墙壁和工人的衣服上都沾着灰色的水泥点儿,混料处的气味和工厂排出来的污水的气味混杂起来,传到鼻子里的是一种解释不清楚的味道,一种综合之后的巨怪奇臭。始仪自然不习惯,她那洁净的眉头蹙了半天,好像对这里的环境深恶痛绝。然而,最终她还是向前迈步了。

    不到半分钟,她走入车间,寻视了一番,便把目光集中在在德宗的位置上。她看着德宗把一条一条沾满湿泥的纱布从石棉瓦下面抽去,动作已经比较娴熟,这情形和以往截然不同。她不曾想到,以前自由悠哉的德宗如今被固定在一个狭小的位置上不停地活动他的四肢。加上他那副所谓“活死人”的脸,则很像个机器人在流水线上辛勤劳作。看着德宗那副疲惫潦草的神色,始仪知道他肯定受了不少苦,除了德宗之外似乎也只有她能够更深地体会到这其中的劳累。她太了解德宗了,她以前还相信德宗身上有皇族权贵的遗传基因,他也许只会做些很轻松的工作,从来都不会把他和工厂以及工厂里繁琐而繁重的工作联系起来。但现在,她看到了令她难以想象的事实,德宗突然之间就从一个悠游自在的闲人变成了一个不可以随意走动半步的劳苦工人,变成了流水线上的一个支点。

    德宗站在那个固定位置上不停地循环同样的姿势。当他看到始仪走进车间的时候,有点儿吃惊,没有想到如此清静的人敢于来到这嘈杂无比的境地。她穿了件浅绿色的裙子,洁净而无纤尘。她站在灰暗的车间里,就像从池塘的青色淤泥里钻出一颗绿芽。然而,德宗看了半分钟,随后也就觉得没有那么新鲜感了,低下头继续关注他的工作。其他人都看得傻眼了,平日里的阴沉麻木好像被分解了,反而变成了对美女清新气质的羡慕和欣慰。他们没有想到,在这个脏的不能再脏的石棉瓦车间里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美女。个个都放大眼睛去看,好像她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可以消除疲劳,可以消解疲倦。

    由于德宗在机器的另外一侧,始仪从机器的旁边绕了过去,走到德宗身旁,站在靠墙的地方静静地看德宗工作。其实,他那动作无非就是抽布,然后扔布,非常枯燥,非常乏味。可是,始仪好像能从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个色彩绚丽的世界,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感觉厌倦。耳边的机器鸣声、铁皮传输的声音、机修工敲打零件的声音、碾压石棉瓦的声音、若干擅长聊天者的滔滔不绝混合起来,很嘈杂。可是,始仪并不在意,她清醒得很。跟德宗合作的金花大嫂眼珠子不停地转,好像暗自发现了崭新的八卦新闻,显得格外警惕。她也许妄自猜疑到了德宗和始仪的关系,是不是情人不好说,总之肯定少不了暧昧。还没等人家开口,她那长舌头就率先活跃起来:“呦,这不是程老师家的闺女吗!可好些日子没有见了,都长这么高了,而且也漂亮了。”始仪说:“谢谢!”

    德宗意识到始仪站在自己身边,他边挥舞着两个手臂麻利地抽布边侧眼看着始仪,他知道始仪也许有什么事情找他。始仪希望他会说点儿什么,可是8秒钟过后德宗的嘴唇都没有张开,这说明他不愿意说话,只有始仪明白他说话有这个奇怪的毛病。始仪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自然地在8秒后没有问话的情况下主动地去问德宗,她说:“听说你昨天来的,是吗?”

    德宗说:“哦,是,你怎么知道?”

    始仪自豪地答道:“我是你邻居,我会不知道吗?我在家里都能透过墙听得见赵叔的咳嗽声,而且你家那个破门的声音也实在太刺耳了,你每次推开门我都听得见。况且赵叔知无不言,问问他也就告诉我了。如果不告诉我,凭我敏锐的嗅觉也能闻到你的位置。你在哪里,能瞒过我吗?”

    德宗脸上闪过一股微弱的笑。

    紧接着他对始仪说:“你来干什么?”

    始仪说:“没什么事,过来参观陈二爷办的厂子,听说这里风景不错。”

    德宗隐约地觉得这话里有话,他笑了,大概领略到始仪对这车间的嘈杂和肮脏的讽刺,这里哪里有什么好风景,难道说那令人头疼的噪音和沾满泥灰的机器以及阴沉的人脸也是值得欣赏的吗?如果说可以欣赏,那么这人的水平肯定不一般,要么是个天才要么是个疯子。德宗那呆板的脸上有了一些活跃的气氛,好像有小部分的神经细胞还没有麻木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可他没有话说了,既然始仪是来欣赏车间风景而不是有事找他,他的心也就放松到平常的状态,继续抽布,动作更标准了。他的思维好像被蚕茧重重地捆缚,似乎只能暂时停留在表面的话语所传达出来的直接意思。他朦朦胧胧间觉得始仪肯定找他有事,可他那脑瓜比猪还笨,比最笨的猪还笨,他根本没有想到始仪在爱他,他的基因里好像缺乏了体察本质的这部分功能。其他话都是借口,都是表面化的东西,而德宗偏偏不善于发觉这话的真正含义。他照常抽布,也不管始仪在身边站多久,她愿意站就站着,站到第二天天亮也没有关系,没有人会干涉她的自由。德宗竟然是这样的心态。

    但始仪不会那么做。她又问德宗:“听说小芸也在这里上班,怎么没有看到她?”

    德宗说:“她是另一组的,不和我们一起干。”

    始仪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要求德宗教他抽布,他瞅了瞅始仪坚决地说不行,大概因为她穿的太干净了不想弄脏了她的衣服,也很可能信不过她那双为画画而生的双手能够把纱布抽出来,抑或担心她将受累。始仪又用了她那百试不爽的撒娇式乞求法,可这次居然失效了。始仪无奈地叹着气,紧接着她头上灵光闪现。她发现德宗做的不仅仅是抽布,还有运布,当德宗和金花嫂换工的时候,德宗也就不去抽布而是去运布。这运布的操作方法简单的不是一点儿,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足以担当此任。无非是把破烂的纱布从这个地方抓起来,然后把它们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由于这纱布里有很多丰富的内容,比如水,比如石灰,比如其他物质,所以它的体重还是比较大的,转移的时候不适于抱着只适于拖着。但这点变化完全不影响操作难度。不用教始仪也能做,不过是有点儿脏而已。始仪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也不争取德宗的同意抓起几只纱布就开始拖运,原本德宗需要干的活儿始仪帮他分担了许多。尽管手和裙子都被弄脏了,尽管那纱布上的水泥腐蚀了始仪的皮肤,可是她还觉得很乐意,她帮德宗就像在帮自己那样热情。

    后来,连续几天始仪下班回来都会帮德宗拖布,她知道车间里脏,还有意地换上她妈以前用过的工服。有她相助,德宗那工作都被别人羡慕死了。他们都对德宗使出奇怪的眼神,好像显示出心理不平衡的样子。他们大概在想:那么轻松的活儿还有人无偿助力,老天真是偏心,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当然,金花嫂也是受益者,有始仪常来帮忙,她也可以轻松不少,尤其解决了上厕所的问题。以前快到黄昏时分时,金花嫂总是要上厕所,可是她和德宗是搭档,谁也不能轻易地离开岗位。除非陈三德等人有些闲工夫才会顶替一下,然后匆匆忙忙地上个厕所再匆匆忙忙地返回来。自从始仪来了后,始仪和德宗完全可以做一会儿搭档,这空子正好被金花大嫂钻了。每到黄昏时分她便慢慢悠悠地朝厕所走去,而且在厕所里待的时间很长,大家笑说她是不是掉进茅坑里被淹死了,可是这多半都是不太靠谱的断言,因为她每次都在人们怀疑她掉茅坑的时候从厕所里走出来,居然还学会了欣赏车间外面的杨树,边走边看地回到工作岗位上。而这时始仪会把所有的纱布都拖走,金花大嫂轻松得无话可说了,连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气势也消减了不少,好像沉浸在蜜糖里做着美梦。她可真是沾了德宗的光了。

    老天就是个喜欢折腾人的家伙。他总会制造点儿麻烦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可能这是他的职责,也可能是他老糊涂了。始仪本来很高兴,说不准每天帮德宗拖布,时间久了就算德宗不接受她也要接受,因为她每天都跟他在一起,也许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跟他有这样密切的关系。到时候,结婚生子,万事大吉。可是,别想的那么美。没过多久,赵小芸就换组了,她也换到了B组,她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和德宗亲近。而且,这种密切的关系比始仪每天下午来车间里的密切关系还要密切很多,因为当赵小芸和德宗被分到同一个工作组那就意味着,他们在每天十几个工作日里会持续着眼神的碰撞,他们在流水线上处于紧挨着的位置,德宗在机器的这边,而小芸在机器的那边,抬头即见。凭小芸那双温柔的眼,日久岂能不生情?当第一次看到赵小芸和德宗同组工作的时候,始仪的心就被吊了起来。她又吃醋了,脸色淡淡的像某个冬日里天空中漂浮的暗云,心里酸酸的。自从上次赵小芸给德宗送了碧绿的佩饰让她吃了不少醋之外,又有不少醋被灌到她的口中,再多点儿她可就成醋缸了。可是,吃醋不是始仪的特有权利,赵小芸也会吃醋。当她看到始仪给德宗拖布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不妙,心里也是酸酸的。于是,车间里弥漫出了大片的醋味儿,其他人闻不到,德宗也没有闻到,只有老天爷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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