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们五个人一起买了水果，去往医院。这是惯例，本来还想买些特别的东西，可是谁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东西，最终确定水果是最佳的选择。有时候，习俗也有好处，它会在你陷入疑虑的时候帮你作出选择。大家进医院看望病人都送水果，好啊，我也送水果。送红包好像不太合适。再加上始仪，他们几个又聚到了一起。想当年在野坡上，德宗第一次前去和他们挖甜根；而现在，他们也都来看望德宗。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公平，你去他那里，他也会来你这里。陈琳首先推开病房的门，因为只有她胆子最大，可是开门后她就变得有些拘谨。她向赵叔问过好，慢慢走到德宗床前把一袋水果递给他，说来看看他，话语之间也少了平日的尖酸反而变得温柔起来，在旁人看来这话好像变味了，陈琳好像中了蛊毒似的情不自禁地变幻出非同寻常的语调和语气。可她的相貌还是没有变，美得像出水芙蓉，没有人夸赞她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谱，都知道她是仙女下凡。她的五官很均匀，明眸皓齿，秀发飘逸，身材也很好，说是个大美女当之为愧。德宗躺在病床上盯着她看，就像在欣赏优美的湖光山色。跟在陈琳后面的几个人都进病房的时候，他才从陈琳的脸上转移过来，意识到不是她一个人来而是好几个人来看他。他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说句请坐的话都没有。大家都很尴尬，各个脸上像抹了一层灰，淡淡的。有些伤感，有些无奈。
这时，赵叔自以为是他打搅了孩子们，以为大人在身旁孩子们都不太愿意说话，所以他转着眼珠子醒悟似的连忙站起来说：“孩子们，快坐！叔有点事要办，你们聊！”说完他就出了病房，不知去往何处。这时病房里似乎放松了，大家也都找了凳子围坐在德宗的床边，用眼神看着他的脸，看的很仔细。他没有说话，大家只好关注他的脸庞，平时不太注意他脸的人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却发现了他额头上有一根皱纹，他的眉毛是翘起来的，他的鼻毛有两根是露出鼻孔的，他耳朵很长，鼻子比别人的圆，八字的胡须修理得很不整齐，几根稀疏的胡子还打着圈，尤其是那张死人般的面色看上去好像已经失去了情感和欲望的浸润，但同时又残余着生命的活力，总之有些捉摸不透。好几年相处都没有发现的表情特征现在却被发现了，通常熟悉的人你不知道他的胡须有几根，而今他们终于知道了。无聊的时候居然能够发现这么多似乎也很无聊的信息，或者说这么多奇迹。赵钧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问他的腿怎么负伤了，德宗直言说被人打了。
赵钧很气愤地说：“被谁打了？狗日的！”
德宗说：“我也不知道。”
赵钧又问：“难道你没有看见谁打了你吗？”
德宗说：“那时是黑夜。”
德宗说完后就没有下文了，这让在座的人都感觉到一头雾水。大家不知道他那简单的话里到底包含着什么内容。始仪接过德宗话说了起来，她说那天夜里德宗和阎得生去虎头镇运送石棉瓦，半道上车没有汽油停靠在山野的道路上，阎得生去找汽油，刚走就有几个人拿着铁棍打德宗的腿，打完后就跑了，事情就是这样。始仪好像成了德宗的私人秘书，成了他的代言人。德宗本来该说的话，她都帮他说了。她说完后，用眼睛盯着阎得生，好像怀疑只有他才能做出如此这般的好事。那眼神就像一股硫酸浇在阎得生的脸上，阎得生被看得急了，他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又没有干坏事！不信你问德宗。”始仪不愿理他，仿佛视之为无赖，没有再跟他交流的欲望。她抓了几把鲜红的樱桃，把它们放在盘子里，然后端着出去到楼道的水房里去洗了。陈琳和赵小芸的目光随着始仪的身影移动到房门那里，等始仪随手闭上房门的时候，他们才又把目光转移到德宗身上。
德宗也觉得无聊至极，于是朝着刘淙和陈琳问道：“你们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陈琳憋着微笑回答：“挺好的。”
刘淙说：“我也很好。”
德宗又说：“嗯，好久没有见面了。”
刘淙和陈琳都很不自在地应着声，表情好像被扭曲了。他们觉得太尴尬了，因为德宗的话太无趣了。这时，始仪从外面回到房间里。她把盘子伸到每个人的跟前，让他们吃樱桃。德宗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抓起樱桃便吃了起来。始仪觉得空气有点闷就把另外一扇窗也打开了。赵小芸见她这么积极主动，俨然就像德宗的看家主妇。她感觉心里有不少酸楚的味道，突然很有勇气地说：“德宗你一定要好好休息！”语调中有些迟疑，迟疑中有些深情，深情中有些非同寻常。始仪听到赵小芸给德宗说的话后，不屑一顾，然后还故意笑着挑出最鲜艳的樱桃，让温柔的口气让德宗张开嘴，然后把它轻轻地塞进德宗的口里。这时，阎得生显得很不乐意，一张男人的脸上居然发出很多醋的味道，他似乎比女人吃的醋还多。他暗自里又在诅咒德宗，怨恨他把始仪的魂儿勾去。赵小芸看了也很不高兴，她则在诅咒始仪，怨恨她把德宗的魂勾去，本来在石棉瓦厂她和德宗每天眉来眼去大有成婚的希望，可是自从始仪也来到石棉瓦厂后德宗基本上就没有好好看过她几眼，即便他们抬头就见。见赵小芸面色不悦，刘淙的心理也开始打鼓，他隐约地觉得小芸在为德宗吃醋，可是不太确定，总之心里总有一种不太良好的预感。他故意看了赵小芸几眼，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他捉摸不透，于是满脸疑惑，好像整个面部都凝结着问号，疑虑的气体不断蒸发出来，在他的脸上蒸腾。没有人说话，但就从表情上就能看出一切。
陈琳以敏锐的第六感判断出始仪和刘德宗之间有不可分割的感情，赵小芸暗恋刘德宗，而刘淙在追赵小芸，阎得生则对始仪有好感。别看她表面上像个直白无脑的人，实际上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却能看到。不是因为非凡的视力，而是因为她有一颗洞察秋毫的女人心。从无言的神情里，她已经比较清晰地看见了这背后的关系。她并不是感性的动物，而是超级理性的动物。她突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庞大的恋爱网，关系错综复杂。其中，德宗就是牵扯这张恋爱网的中心。不过，她也有不太明白的地方，她不知道赵小芸和程始仪到底喜欢德宗什么，她很好奇。她美貌无双，在路上能创造出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无论男女还是老少都会禁不住看她，追她的人能拉一火车。腰缠万贯的富家公子追过她，看上去位高权重的官二代也追过她，俊美的肌肉男追过她，颇具才华的小白也追过她，可是她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压根就没把那些人当回事。越追她，她越觉得心烦。可是，德宗却不一样，他很少跟陈琳说话，就是说也从来不向她示好，更不必说要追求她。越是这样对她不感兴趣的人，她越感兴趣。况且，中学时代去池塘玩耍的时候，德宗帮她打死了一条快要缠到她身上的草蛇，她也很感激德宗，她也时不时会跟着朋友们去他家，总之还算有些交情。于是，她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爱的种子。除了赵小芸和始仪，有第三个女人开始对德宗产生好感。陈琳眨了眨眼，动了动心思。
没过多久，护士就让去食堂领午饭。陈琳说，他们也该走了。他们静静地等候德宗发话，希望他说“回头见”或者“再见”这类的话。可是，德宗什么都没有说。大家也只好冷冷地离开了。步伐很缓慢，好像有脚下粘着胶水。阎得生的嘴也好像被针缝住了，半天不说一句话，灰溜溜地跟在大家后面走了。德宗感觉有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又看着窗外的梧桐，上面有几只麻雀又在左蹦右跳。他觉得心里有块沉重的东西压着，但不知道它是什么。透过窗看到外面的风景，感觉心绪有些缓和。但无论怎样调节，他都去除不掉那块儿沉重的负担。他所有的朋友在今天都来看望他，他受了伤朋友们总是挂怀于心。他有些感动，可是无法表达。他的世界仍然混混沌沌，这天尤其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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