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然的时光-第32章 到了尾声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少封一定还爱着邹筠。她奇怪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也许,只不过因为她也爱过,所以能够看出少封眼中深藏的落寞,知道一个仍在爱着的女子,内心是多么固执。

    可少封还是放手了。

    她想,如果换做自己,能不能做到?

    没有答案。她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没有真正遇到一件事,真的无法预测,事到临头自己会如何去做。

    于是在不明原因的耽误了半年多之后,她终于再一次回到那个城市,有机会顺道去看少封。

    一个很顺理成章的理由——林越与张晓丹结婚。

    她是伴娘,这没有什么——不过,伴郎是商睿。有些意外,却没有太多慌乱。

    伴娘当然是不二人选。至于结过婚的伴郎,看起来总是有些牵强。

    那段时间天气一直很好,让人郁闷都找不着借口。

    婚礼上二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甚至没有一次眼神对接。她一直围着新娘跑前跑后,商睿则是帮着招呼客人,还要准备在过后的喜宴上替新郎挡酒。

    她奇怪林越为什么这样安排——让商睿这么一个不算热络的人,做这些应酬客人的事,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偶尔在人群中看见他——时隔两年多,他似乎还是老样子。

    她想,原来要见到他,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晓丹马上就要嫁人,临了临了仍不忘花痴一把,靠在窗边呆望楼下的伴郎半晌,摸着下巴说道:“林越这傻子,选这种人当伴郎,岂不是要喧宾夺主?”

    丁然站在晓丹身后,一边替晓丹把别在发间的头纱慢慢整好,一边随口笑道:“那你想要怎样?”

    张晓丹转过身,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看着她:“商睿两年多没工作了,发神经满世界的跑着学什么木工。而且,一直没有女朋友——哦,对了,这次结婚,他竟然送我们两只木桶,说是他亲手做的。”

    她面带微笑,静静听着。

    其实早在此前,还是她回Q城之后没多久,就已经听过张晓丹万分愧疚的辟谣——任晟远见到的那个经常去找商睿的女孩,后来林越也亲眼见过一回,竟然是媛媛。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把自己推给了阿卓。他总是给自己希望,然后又让这希望落空。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和商睿一样,她甚至不敢亲口去问,而是想当然的,认为他不再爱她。

    如果爱,为什么不来找她?这就是答案了,她不要他亲口说出——那个她不愿听到的答案。

    “他还挺有想法的——”她随口说道。

    张晓丹歪着头,认真盯着她的脸。

    她终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笑着抬头,看着晓丹。

    晓丹唇边带着少见的温柔的笑,眼中却有淡淡的水光:“然然,今天我很幸福。真的希望你也能幸福。。。。。。”

    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虽然内心深爱着她,却极少用这种柔软的语气与她说话。

    伸出手来轻轻搂住晓丹,眼眶突然有些潮湿,“放心,我们都会很幸福。。。。。。”

    张晓丹也第一次抱着她,换上惯有的语气:“那过一会儿一定要给我抢到新娘捧花!”

    她也不习惯和晓丹有这样煽情的段子,趁眼泪未掉下之前,放开晓丹,掩饰着笑道:“你不是劝过我不要再理他吗?”

    “然然,他还爱着你。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分开过一段,也许不是坏事。这段经历会让你们更加清醒,懂得珍惜,不是么?”张晓丹静静说着。

    她心里突然有些惴惴不安,不自然的笑笑:“哎,说这些话可真的不像你!”

    “不像?”张晓丹也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就算朝夕相处的人,也未必真的了解对方。然然,人总是要变的。我们何苦,不去抓住眼前的幸福?”

    她抽出几张纸巾想要帮晓丹拭眼泪,心里乱作一团:“发什么神经,如今嫁不出去的是我,又不是你!妆哭花了怎么见人?”

    张晓丹接过纸巾自己擦了,吸了吸鼻子:“就是,又不是不肯娶我,有什么好哭的!”

    “哎——”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说什么哪?”

    而张晓丹已经站起身,若无其事的笑道:“打住吧!不过要记住我说的,不然以后有你悔的时候。”说着头也不回,自己拎起裙摆,推门出去。

    她心中越发不安,隐隐有不好的猜测,却不肯再深想。

    其实她的担忧不是多虑——张晓丹是聪明的女子,少封也是;即便她们的选择完全不同,晓丹选择了妥协,少封选择了放弃,却都是出于一个目的——为了她们各自的、也许是一个人的爱情。

    迟早有那么一天,她会明白——有些人拥有完美的最初,却未必昭示着圆满的结局;因为相爱结婚的人,也可能会看着爱情渐渐逝去;而即使不再热烈的爱着,两个人仍可以继续走下去。

    她们的经历会告诉她,所谓的爱情,总是那么脆弱,稍纵即逝,就算无风无浪,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死结。其实,她要面对的困难,也许并不是最棘手的一种。

    可是此刻,她非但没有得到勇气,反而更加想要退缩——还是算了吧,如果她和商睿,也会有那么一天,她要如何面对?到了那一天,她要做那个人吗?做他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那个人?用她自以为的爱情,将两个人牢牢缚在茧中,直至永世?

    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像年轻时那样,简简单单,只是相爱便好?

    起身走到窗边,坐在刚才晓丹坐过的地方。

    窗台上留下一朵新娘胸饰上落下的白兰。

    晓丹说,白兰,送给初恋。

    春日的阳光,干净的照进来。喧闹的人声,渐渐消失不见,她眼中是站在阳光里的那个挺拔的身影。如果他稍稍抬起头,就能看到窗边那个指尖捏着一朵白兰的姑娘。

    那个姑娘,美丽的唇角上,笑容轻浅,却又茫然。

    接下来整个婚礼过程中,她只记得自己不停的微笑,不停的微笑,直笑得心头发苦。

    婚礼上来了很多他们都认识的大学同学,虽然大家都很识趣,却总有那么一个两个的挑起他俩的旧事,她和他不约而同的,面上一派云淡风轻。

    商睿身为伴郎,喝了很多酒。她从未见过他喝那么多。不过还好,直到婚礼结束,他一直谈吐得体,眼神清明。

    一如晓丹所愿,她最后“抢”到了新娘捧花。大学里上体育课的时候,她向来接不住张晓丹的传球——今天也同样如此。不过,新娘生怕重蹈覆辙,干脆照准她的脑门将捧花直丢过来,又准又狠。

    新娘的意图太过明显,众人识趣的纷纷嬉笑着躲开,于是她不得不站在原地,勉力接住,然后故作镇定的拨开勾住头发的花枝。

    手中白兰花馥郁的香气和周遭客人们善意的哄笑,让她有片刻的眩晕。

    。。。。。。送完来客,听闻丁然将贵的离谱的捧花拉在新娘休息室,晓丹立时摆了一张臭脸,她只好折回原来的房间去拿。路过二楼的偏厅,只见新郎急匆匆的从楼上跑下来,身后却没有商睿跟着。她有点疑惑,但还是进了电梯,按下5楼的按钮。

    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有灯光透出来。带着浅浅的酒意,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张晓丹,你死定了!她不知哪里来的怒气,认定了是张晓丹的圈套,一边想着,仿佛为了求证,一把推开了房门。

    果然,商睿一个人坐在房间的长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一大捧白兰。

    她闯进来之前,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的捧花,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连此刻心中的焦虑,也是如此的熟悉。可是,其间已隔了6年。

    6年,是有多久?好像稍一犹豫,便过来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一次一次的擦肩,错过了对方这么多年?

    她觉得好像时空又一次错乱,面前的男人,已不再她心中一直无法放下的男孩。她只是奇怪,在将自己推给阿卓之后,时隔两年,他为什么突然又想起要与自己重续前缘?难道因为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阿卓,就像以前一样,他远远的看着她,只等着自认为她落魄的时候,如救世主一般出现,来指引她的生活?

    她自己也明白,有那么一种人,揣着一颗过于敏感的心,将好意的援手当做施舍和掌控。他们总是将外界与自我分得那样清——也许是他们太过执拗,可有多少人能战胜自己的心魔?

    而且,她不需要被拯救,她只想靠着自己,过好以后的人生。

    如果说,她是被自己魇住了,很久以来,一直停滞在这个梦里,她心甘情愿就这样走下去。

    可为什么,有人总想要将她敲醒?

    她还没有回过神,便下意识的准备放弃捧花向门外走。她脚步很轻,却没有犹疑。可他已经赶过来,从后面拽住她的一只手腕,迅速关上房门,顺势将她摁在门板上,像第一天见到她时那样。

    周遭的酒气,让她分辨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身上的。但她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两个人是清醒的。

    她被箍在门板和他的身体之间,好像由他掌握着主动。但显然,酒精没有给他多少勇气,他不记得自己替新郎代了多少杯酒,可那些酒喝下去,对他完全不起作用。比如眼下,他还记得靠近她的时候,要先把她的两只手腕都抓住,摁牢——这样才能有效的避开她的指甲。

    他们的默契重又出现——他很快明白过来,她在等着看自己如何收场。其实她不必等,他已经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只要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心底就渐渐开始不安,完全像以前一样。

    她想,他还是没有变。但她变了。

    曾经的她是那么勇敢,即使得不到他的任何承诺,她也会直白的告诉他——她愿意和他在一起,她愿意相信他,她爱他——只是如今,那个傻姑娘,终于消失在时光的另一端。

    而再**的姿势,时间久了,也会显得有些滑稽。

    在他越来越觉得难以维系这个动作的时候,新郎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尴尬——

    “阿睿?”有些欲盖弥彰的,新郎在门外笑着问道,“十几号人还在楼下等着你呢!”

    隔着一扇门,丁然觉得林越好像直接敲在自己背上,非常不自在,又不好直接答话,便抬眼看看商睿。

    “让他们别等了。对了,告诉你老婆,伴娘在我这儿。”商睿在她头顶,扬声对着门外说道。

    “。。。。。。好!”林越回答的干脆,“那我走了。你们自己结账!”

    “知道了!”商睿说着,低下头,唇角已经贴近她耳边,换上极轻的声音:“好了——”带着如释重负的语气,竟然开始慢慢吻她的脸——他已经间接向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避免了尴尬,一举两得。林越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兄弟。

    她似乎有些失望——这样?他学得不错,真是会避重就轻。

    无数的念头闪过脑海,之前的很多人和事在她眼前浮现:从她17岁直到现在,这么多年,她不断的得到、最终又不断的失去。

    那么现在,也许她选择妥协,才是正确的?也许正像晓丹说的,比起很多人,她应该觉得幸运。

    可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与他和解,她做不到释怀。

    为什么?她也想不明白。

    她突然有点认不清自己,带着莫名的、自弃的意味,她没有躲开,而是伸手围住了他的腰。

    ——不是为了挽留他,而是为了将他推开,不再回来。

    既然他不知道该如何结束,那么,就让她来告诉他。

    商睿却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他停下来,静静打量着她。也是,她一副怅然的神情,太不专心,让他已经无法视若无睹。“然然,”他开口叫她,似笑非笑的:“我想,这一次,有些事还是先说清楚再做吧。”

    “我们有什么要说的?”她突然打断他,笑容陌生又轻佻,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口,“什么也别说——留下来过夜吧。”见他眼中的笑渐渐淡去,她竟有一种自虐的快感。

    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可她还是微笑着,反手解开了自己背后的暗扣——心底是决绝的痛楚与畅快。

    错愕之中,他的视线随着那条粉紫色的抹胸裙,顺着她的身体轻轻滑落。

    裙子落下的一刻,她突然转身,暗暗吸了一口气,声音甜腻又轻飘:“一起洗么?”

    没有等他回答,便推开身侧浴室的门,径自走了进去。

    花洒开到最大。她静静站在水幕中——如果他真要离开,时间也足够了——她不要看着他离开,就好像又被他丢下一次。

    浴室里水汽越来越多,她开始有些气短,却不敢去关龙头——外面**静,她什么都听不到——水一直流着,她才能借此安慰自己,因为水声太大,所以自己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他走了吗?还是依然在房间里?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着他走,还是留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呼吸越来越浅,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轻颤——怔怔的想,人如果真的有壳就好了,自己就缩在里面,非等到明早再出来。

    恍惚中,闭着眼睛,她似乎听见门扇轻微的响动,赶紧扯下墙上的浴巾想要擦脸上的水,慌乱间却失手打碎了手台上的玻璃水杯。

    接下来,她被他从身后用浴巾包住。

    他抬起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问你一次——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来么?”

    她没有说话。

    “说啊——”他的声音低沉又急切,藏着一丝痛苦。

    “我不知道。”她紧闭着眼睛,听见自己说道。

    迷乱中他听到她轻轻笑着,于是带着残存的理智,扳起她的脸,想要最后再问她一遍:“然然,你听我说——”

    她却不肯,回过身,将脸颊埋在他的颈间,只要他想说话,她便用牙齿咬他的喉结。

    被水杯边缘划破无名指的左手藏在身后——为什么不让他说?难道等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一个所谓的解释?可是这一刻,她突然不敢听,也不愿再听。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头顶的花洒仍然开着,温热的水顺着他的脸,不断的流下。被淋透的丝质衬衣,湿漉漉的裹在身上,像一层薄而韧的壳——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样一层壳紧紧束缚着,缠得他莫名的焦躁。

    他终于决定放弃,猛然间把她抵在水台边——如果她只想要一夜,那就给她一夜;就算她爱着卓正坤,这一刻,他也暂且不想再去理会——她要怎样,便怎样吧。

    不知是温热的水流,还是那些抚摸,很快让她的身体变得滚烫。她不停的想着,他们之间,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定是这样的——神志的清醒,与身体的喧嚣奇怪的结合在一起——这种陌生的体验,让她越发难以认清自己。

    徒劳的想要抓住什么,好像攥在手里一样东西,心中才不会觉得空茫。可她的双手此时撑在镜前,紧贴着光滑的镜面,指间空无一物。

    镜面上的水雾被她无意识的抹去,露出小小一片。镜中清晰的映出两人的面孔。隔着氤氲的水汽,她看到自己的湿发,蛇一般绕在他起起伏伏的肩头;而一条细细的血,混着温水,顺着她的手腕轻轻滴落。

    身后的商睿从镜子里看着她,手臂将她箍的更紧。

    镜中他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胸前,慌乱中她闭上双眼,感觉到他抓起自己的左手,指尖很快传来温热又柔软的触感,却混着尖锐的痛——被他吮在口中的无名指,带着微麻的痛感,刺激着她几乎要崩溃的神经,强忍着不去叫他的名字,却控制不住自己喉间破损的断音。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指尖,他口中是淡淡的腥甜,他听到她压抑的嗓音,极低的、断断续续的喊出一声“商睿”。

    他觉得心口被什么狠狠撞上,咬紧牙,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竟是这么愚蠢——从这一刻起,谁也不能再带走她,谁也不能!低低的喘息着,他再也无法克制,任由**完全将自己吞噬。

    周身是无休止的水声——那些温热的水,终于铺天盖地的将她淹没——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只能攀住他的手臂,像一株妖娆的藤蔓,紧紧的绕着他。。。。。。她的神志渐渐飘忽,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一根藤,带着尖利的刺,却拼尽了气力,只想在藤端为他开出一朵花来。

    也许她的一生,只能开出一次这样的花——卑微的,脆弱的,稍纵即逝,却美到极致。

    如果能够让他看到,哪怕一眼,她也不会再有遗憾。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商睿抱回床上,但应该没有太久,因为凌乱的房间里,到处是未干的水渍。

    当他听见响动,缓缓睁开眼睛,脸色一僵,有些生硬的低声问道:“要去哪儿?”

    她的手指仍在微微发抖,几次扣不上衬裙的暗扣。口中却微笑着:“你睡吧,不用起来。”

    “然然——”他耐着性子叫她。

    “这样也不错,”她轻笑着打断他,“以后如果你想我,可以随时找我。就算彼此身边有了别人,也可以来——需要留个电话给你吗?哦,应该不用,你想要找我,还不容易?”

    “你要我解释吗?”他觉得自己终于插上了话,“我可以解释,难怪黙槿说我早该对你解释——”

    一听到“黙槿”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她立时觉得心口一紧,几乎就要尖叫起来“不许说!不许说杨默槿!”可她还是强忍了下来,任由那声音在自己内心叫嚣着,趁自己还能强作镇定,她准备马上离开,嗓音颤抖着:“。。。。。。够了,我不想听。”

    最终,她也只是说,她不想听。

    “既然你一定要走,”他抬手理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无奈的看着地上湿透了的伴郎礼服,说道,“我明天再去找你。”

    “那倒不必了。明天我要回去了。”她似乎已经镇定下来,立在门边丢下这一句,轻阖上房门。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找她,为什么要和她上床。她一直最擅长的,便是打乱他的计划。

    是他错了吗?应该先对她解释清楚,然后再跟她上床?或者是,今天就不应该上床的,只对她解释清楚就好?他混乱的思索着,把自己重重丢在床垫上——有一瞬间几乎已经气馁——原来怎么没觉得她这么不可理喻?

    她一直逃到马路边,商睿的话还响在耳侧。那些一个人躲躲闪闪,暗自伤痛的回忆,此时清晰的涌上心头。曾经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其实没有,那些回忆一直好好的封在心底,从不曾离开。

    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恨过杨黙槿。即使她总是自欺欺人的暗示自己,刻意的忽略还有这么一个人。但对黙槿的嫉恨,就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心里,看不到,又无法剔除。

    完了——她想——自己终于成了年轻同事口中那种一旦上了年纪,就变得刻薄的女人。

    从一个甜美的小姑娘,到一个刻薄的老女人——她突然笑起来——这一路,她是怎么走过来的?真是失败。

    嘲笑过自己,心中的戾气仍是无法排解。最令她快要崩溃的是,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的痛苦,轻易便被商睿重新揭开。

    看着街口如织的车流和行人,她甚至想随便抓过一个人来,冲他大吼大叫一通。

    可是不行,理智告诉她这样不行。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突然让她觉得面目可憎。如今就是这理智,快要把她逼疯。

    她终于发现了藏在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执拗。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刻。

    原来,内心一直无法平息,是因为这兜兜转转的来时的路?还是因为这蹉跎虚度的往日的时光?

    无从分辨。

    只是觉得心中的不甘,是那么浓烈。即使这是命运,她也不愿屈从。

    也许她还爱着他,在那些痛苦辗转的梦里,在那些贴身痴缠的瞬间——可是,在现实中,她却不再笃定。

    她惶惑的站在街口。

    这一刻,她想,自己也许终于失去了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即使多年前与商睿分开的时候,她也不曾失去的东西。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守着它,哪怕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但是如今,快27岁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它的样子。

    站在华灯初上的街口,她开始想念阿卓——他总是将她看的那么清楚,即使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如果阿卓在,会告诉她该怎样做,他的话,总是对的。

    但是阿卓已经离开了她的生活。她不能再去找他。

    他们曾经说好的。

    从晓丹宿舍的简易床上醒来的时候,时间已是正午。她揉着拧巴了一夜的后腰,暗自琢磨,恩,上了年纪,果然不一样了。

    刚刚过去的夜晚,她好像回到了刚失恋的时候,从一个梦里刚刚醒来,又强迫自己陷到另一个梦里。

    今天是周日,犹豫着是不是该及早赶回Q城。不管发生了什么,周一总是要上班的,只要还没退休。

    百无聊赖的坐在床边——床脚的透明收纳箱里,还放着张晓丹上大学时穿的睡衣,严格说是上高中时就有的——这厮就是有存货,她无聊的想着。睡衣上大大的多啦A梦依然咧着嘴大笑。她怔怔看了半天,终于起身收拾行李。

    出发前给晓丹发了一条短信:“回去了。新婚快乐!”

    稍等了片刻,晓丹没有回。她便启动了车子。这也是她不得不赶回去上班的原因——她用工作几年所有的积蓄,换了一部小小的车子,而且只是首付;如果不好好上班,谁来养它?

    同事们都觉得她如果不是有意显摆,就是脑子进水——单位明明有班车,她却买了一辆当时在工薪族看来绝对算是奢侈的车子,投进去全部积蓄不说,每个月还要花费大部分工资还贷。而那时正是股市最疯狂的时候,站在6000点的高位,周围认识的人几乎个个在炒股——而为了买它,她不管不顾的清了仓。

    陪她去4S店取新车的那天,单位司机小齐对她刮目相看:“行啊丁姐,看你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声不吭就全身而退了啊——你知道股市现在跌到多少了?”

    她只能无奈的笑笑。没有阿卓在身边,她连最基本的理财都不上心。买车子完全是心血来潮。

    没有人明白她的心思——有人说女人爱房子,她却觉得房子像一个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而车却不同,它能带着她,让她一个人静静的欣赏沿途的景色。它可以在路上小心的保护她,替她挡风避雨,遮住灼人的阳光。

    它可以代替一个男人,陪着她,去到她想要去的地方,让她感受片刻的自由。

    曾经甘愿被爱情束缚,而如今,她却拥有更多的自由,尽可能的过无拘无束的生活,哪怕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个城市的午后依然是非常美丽。渐渐的,法桐掩映着的熟悉街道映入眼帘——

    少封静静坐在窗边看书,还是媛媛以前留下的画册。店里有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在跑来跑去,紧张得一直追在男孩后面的,正是阿秋。

    “怎么有空过来?”少封微笑着问道。

    她笑着坐下:“你这儿好像总是少不了小孩子。”

    少封也笑了,她们一起想到了卓媛。

    “快过来,小宛!”少封回头叫那男孩。

    正巧这时阿秋一把捉住了男孩的衣领,总算把他揪了过来。

    “还没见过这孩子吧。”少封轻声对丁然笑道。

    男孩不情不愿的被阿秋拽过来,一言不发,但小身体扭得像泥鳅一般,片刻也不消停。

    丁然微笑着看看男孩,心里已有了计较:“还是像黙槿多些。6岁了吧?”

    商睿和黙槿的儿子,她默默想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滋味,瞬间涌上心头。

    “刚过完生日。”少封笑道。“他妈妈刚带他回来不久,中国话都不太会说了。”

    “过得真快。”她笑着说,“黙槿呢,怎么放心把儿子扔在你店里。”

    “应该快回来了,和商睿去附近超市买点东西。”少封回答。

    笑容在她脸上有片刻的停滞——两个人的际遇就是那么奇怪,在同一个城市里,可能很多年都无法碰面;冷不丁有一天遇见了,很快有机会再次相遇。她马上掩饰了自己的失神,微笑道:“昨天同学结婚过来的。今天准备回去了。”

    这时男孩突然挣脱了阿秋的手,向吧台跑去,跑了两步,回头盯着丁然看了两秒,又扭头继续跑。阿秋赶紧再去追他。

    少封只好无奈的冲她笑笑:“不爱说话,有时说日语我们也听不懂。”

    她微笑着看着那个孩子,没有接话。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阿秋在你这儿干了好多年了吧?”她随口笑道。

    “是啊。我准备把店盘给她,这么多年了。”少封看着她,“这次黙槿回国,是来接我的,我准备过去和她们住一段时间。”

    “很好啊,现在还记得你给我看过的那些明信片,那里的风景真好——”她突然发觉自己只能这么说,有些朋友,只愿将她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那么,她还是不要多说了吧。

    少封微笑着看她一眼。她不禁微微垂下眼去,“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少封笑着道谢,然后又说:“然然,我会想你们的。”

    “我也是。”她微笑着回答。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窗外。落地窗外熟悉的街景,好像和她们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不同。这让她们有些恍惚——几年的时光,竟然这么快就过来了。

    她突然觉得耽误的有些久,轻轻说道,“我先走了。你招呼客人。”

    一个人走到门边。男孩坐在过道的台阶上,手里攥着很多刚从吧台上拿过来的吸管。

    出门前忍不住还是蹲下来,像当年逗媛媛一般,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叫小宛吗?”

    “嗯。”男孩回答,眼睛也不抬,只是盯着手中五颜六色的吸管,把它们一根一根打结,然后接在一起。

    她笑了,原来交流完全没问题。“你这是在做什么?”

    “项链。”男孩说。

    于是她继续逗他:“男孩子,没有做项链的。”

    “有!”小宛总算肯抬头看她一眼,不过却是为了更好的反驳她:“爸爸就做!爸爸做好多好多项链!”

    “。。。。。。爸爸做好多好多项链。”重复着这句话的小男孩,眉目清秀,却完全不是她心中那个人的样子。

    曾经,黙槿的男友,按着商睿给的式样,做了一枚戒指。

    她冲小宛笑笑,摸摸他的头,终于起身,推门离开——

    眼前一片模糊。

    原来是这样。

    一颗心狂跳着,却很快平息。

    即便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但一切又会有什么不同?

    她和他的纠结,其实从来就不在于这个所谓的真相。她仍是要继续一个人孤单的生活。

    车窗外的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眼泪顺着手臂,不断的滴在膝上。抬头看看前面的红灯,突然不知该去哪里。

    无论去哪里,停留在哪里,对她来说都与在路上奔波没有区别,因为心总是无法停歇。

    漫无边际的虚空,将她层层掩埋住。

    “商睿,”她喃喃道,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对着心里曾经的男孩:“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去哪?”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过后,有人用力敲打她的车窗。

    她被瞬间带回了现实——强打起精神把车窗降下,面前一张气急败坏的脸孔,见了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样开车的吗?说怎么办吧!”

    她在斜坡上等红灯时忘了拉手刹,滑下去顶到了前面的车。犹豫的片刻,对面的车流已开始慢慢流动,后面的汽车喇叭立时响成一片。

    她擦干脸上的泪,“您说个价吧!”

    那男子手一伸:“五百!”

    瞄了一眼对方锈迹斑斑的车牌,她从包里掏出钱夹,木然的翻了半天给那男人看:“一共就一百,不然您跟我去银行取吧?”

    男子说道:“取就取!算我倒霉,还没问你要误工费呢!”

    后面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嚷嚷:“有病啊,快走啊!”

    他们没有发现对面的车也纷纷停下。

    这时有人挡在她面前,微笑着说:“碰哪儿了?先靠边儿停吧。”

    她没有抬头,男子却不乐意了:“你算干什么的?”

    商睿看那男人一眼:“一会儿交警来了都吃不了兜着。”——之前和黙槿在对面车道上看到了她,他下车过来,黙槿微笑着独自开车离开。

    他觉得今天运气还不错。

    等三人两车到了路边,男子的气焰矮了几分,拿了一百块便要走人。因为心情实在是有些好,商睿懒怠与那人多说,自顾自坐到了她的驾驶座上,开始调整对他而言太过狭小的座椅空间。

    她终于回过神来,也不管路过时纷纷侧目的行人,拉开驾驶室的车门,扯住他的衣服使劲往外拽:“出来——”

    他依然纹丝不动的坐着,扬眉看她一眼:“怎么单单对我脾气那么大?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她愣是没有把他拽出来,直到真的有交警过来警告他们违章停车,她才赶紧上车,被商睿带着离开。

    事情转变的太快。她又开始错乱。

    而他漫无目的的开着车,没有说要去哪,她也不问——像很久以前那样——她总是无所事事,没有什么事是重要的,所以不问也罢。

    接下来正常的程序应该是怎样的?只听他突然开口说道:“本来我今晚要去Q城的。刚刚陈少封给我们打过电话——见过小宛了?”一面说着,他拉过她的左手,低头扫了一眼无名指——记得昨晚指尖这里被割伤了,唔,她的伤口总是愈合得很快。

    “是。很可爱。”她压下了火气抽出手来,垂着眼睛,自动忽略了他前面一句。突然找到了话题,认真说道,“小孩子不应该没有爸爸。”

    “不错,不能像你这样,小时候爸爸不在身边,长大了性子这么别扭——”他看着前方的路,微笑着说,“但是很多时候不可能事事如人所愿。小宛跟妈妈过得很好。”

    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少封电话里告诉他,关于小宛的身世,她什么都没有对丁然讲。

    他突然也觉得没有必要讲——要如何与她走下去,与母亲、与黙槿、与小宛都无关。时隔这么多年,他不想再纠结于这些。

    此时她也暗自庆幸他没有多说。可能,她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也许,他们就应该在这里重新开始。把那些理不清的过往,统统丢在身后。

    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无法做到——

    电影里紫霞说,谁能拔出她的宝剑,谁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童话里的公主说,谁能回答她的三个问题,她就会嫁给谁。

    她们设下这样的圈套,为男人,也为自己。

    为什么非要拔出宝剑?为什么非要回答三个问题?只怕她们自己也想不出原因,就如同她现在——莫名的心结,放不下,拿不起。魔咒一般,越是不甘,越是蹉跎;越是蹉跎,越是不甘。多年沉积下来的心绪,苦辣酸甜,早已分辨不清。

    恍惚中听到自己低低的叹息,声音清冷:“停车吧,我现在要回Q城。”

    听她这样说,他很快停下车,一言不发的开门出去。

    她觉得一颗心迅速的沉下去,但还是马上跟着下车。

    “再见。”她微笑着,这一次,酝酿了多时的笑容终于无懈可击。

    商睿只是面容平静的看着她。

    她迅速转过身去,心中一团乱麻,不知自己正在做什么,仅仅是下意识的想要赶紧坐回车里,让那小小的冰冷的铁壳,将他们隔开,带她离开他的视线。

    心里却有个卑微的声音——他会在最后一刻拉住自己的手吗?在拉开车门之前?

    可惜他没有。任她两只手都放得好好的,一只已经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紧紧抓着只剩几个硬币的钱包。

    车窗上映出她惨淡的笑容和单薄的双肩。

    拉开车门的一瞬,她深吸一口气——但愿从今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相逢和离别。

    可是就在下一刻,车窗上人影一晃,他的手臂突然从后面将她围住——

    商睿也曾迷惑过,为什么是今天,而不是以前的某个时候,尽早找到她,不再松开。但他就是停顿了那么久,想不出因由;就像现在,毫不犹豫的抱住她。

    既然昨晚已经对他发泄过恶劣的情绪,所以她不会再来一次,但仍是竭力想要推开他。她的指甲划过他裸露的手腕,留下清晰的伤痕,声音也是他从未听过的低沉嗓音:“放开!”

    有一瞬间他想起了发怒的猫,亮出自己锋利的脚爪,完全不是平日里柔软甜腻的样子——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平顺的外表下,掩藏的脾气一直很坏。好在这一次,他不会再犯错。

    他不说话,也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是收紧双臂,将她牢牢箍在怀里。

    而她像一个歇斯底里的孩子,嘶哑着嗓子,拼命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牢。

    过了很久,体力一点点逝去,她渐渐不再挣扎,一颗心终于肯低伏下来。闭上眼睛被他紧紧拥着,鼻腔里充盈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撕扯也变成了低低的抽泣——原来事情是如此简单。无声而执着的拥抱,比那些意乱神迷的抚摸和热吻,更能让一颗倔强的心服帖。

    而她有些惊讶的发现,他的声音竟然开始哽咽——

    “然然,如果还能回到你身边。。。。。。”他说,“。。。。。。我并不后悔在这之前绕过的路。”

    这个男人,还是很久之前,那个男孩吗?其实应该不再是了,岁月改变了他,不知不觉的——正如她也不再是时光那头,笑容轻浅的小姑娘。

    法桐掩映下的街道,安静又美好。街边的小贩,陆续开始支起摊子。学校很快就要下课了,今晚的夜市,会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站在熟悉的街口,水滴轻轻滴在她的额头——她从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这样流泪。(全文完)

    2012.6.2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