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生说禅壹:经典禅语-色空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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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空妙有

    《心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不论物质现象(相当于色)还是精神现象(受想行识),均属因缘所生法,无固定不变的自性,本质是空。如果以为实有自性,即是虚妄分别。

    现代物理学从科学的角度达到了同样的认识。爱因斯坦指出,质量和能量是可以互换的。能量大量集中的地方就是物体,能量少量集中的地方就成为场。所以物质和“场的空间”并非完全不同,而是相同的东西,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态显现而已。量子场论证明,场无时不存在,无处不具有,它永远无法去除,是一切物质现象的载体。虚粒子能从虚空中自行产生,然后又消失在虚空之中。虚粒子与虚空本质上是动态关系,虚空是“有生命的空”,是无休止地产生和湮没的节奏脉动的“空”。

    色与空不可截然分开,正如“物质”与“场的空间”不可隔绝分离一样。偏执于色,容易流为实用主义;偏色的意识消除了,又可能陷入偏空的执着,容易成为虚无主义。

    古冢不为家

    僧问大梅禅师:“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大梅回答说:“西来无意。”

    后来齐安禅师听了,批评说:“一个棺材,两个死汉。”

    齐安之所以批评他们,是因为他们沉溺于断灭空。

    僧问百严禅师:“什么是禅?”

    禅师说:“古冢不为家。”

    “古冢”是生命的沉寂,而“家”是生机的跃动。断灭与生机并不相容。

    禅宗只承认水月镜花般的幻有空、真空,而不承认龟毛兔角式的断灭空。在佛法中,色与空是同一个意义的词,故不可偏执于任何一方。

    《信心铭》谓:“遣有没有,从空背空。”当起心排遣有时,就因执着于有而被有的谬执所埋没;当起心趣向空时,空已成了概念,不再是空。把空变成名相,空不但不空,反而比有更容易使人起执。只要把空当作与有相对立的另一概念,它就与有联系在一起,从而不再是真空了。

    活却从前死路头,死却从前活路头

    香严禅师对僧众说:

    “有一个人爬到树上,用嘴咬着树枝,这时有人问他什么是佛法最精的大义。他如果不回答,便是无视问者之意;他如果回答,又会摔死。你们说,这个人怎样才能从困境中摆脱出来?”

    当时有位虎头招上座应声而答:“我不问他在树上怎么办,我要问,他没上树前是怎样的?”

    香严呵呵大笑,予以印可。

    对此,慧开《无门关》评道:“到了这个境地,纵有悬河的辩才,也一点用不上;纵使可以解说整部的大藏经,也一点用不上。如果在这里说得出一句符合佛法的话来,就能活却从前死路头,死却从前活路头。”

    什么是“死却从前活路头”?上树之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言默两丧,反映了禅宗注重内心体验的悟境。“未上树时”即沩山问香严时的“父母未生时”,这时不存在作为“生死根本”的“意解识想”,他从前所学的一切佛学知识皆属多余,正如见月忘指,一旦窥见了真理,那只用来指示真理的指头对你就没有用处了。这叫“死却从前活路头”。

    什么是“活却从前死路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只是被妄想遮住了,成为“死路头”。拨开妄念的浮云,以见到智慧之日,使埋藏在烦恼之下的纯真人性得以显现,这便是参禅的目的,也就是“活却从前死路头”。

    香严还将这种禅悟心态喻为“枯木里龙吟”“骷髅里眼睛”:在妄想熄灭时,真实的本心就能显示其活泼的妙用了。

    枯木龙吟

    “枯木龙吟”是禅宗对本心显发妙用的生动象征。

    僧问香严:“什么是禅法的真谛?”

    香严说:“枯木里龙吟。”

    见僧人不解,香严又补充一句:“骷髅里眼睛。”

    “枯木里龙吟”象征灭绝一切妄想,至大死一番处,再苏生过来,而得大自在。“骷髅里眼睛”,同样象征死中得活。在禅宗看来,绝对的真理不是分别智所能掌握的。只有像骷髅那样,断除情识分别,才能获得新的生命。

    “大死的人”才能够大活。灭除妄念,将相对的知识彻底抛弃,才能导致般若智慧的觉醒。修行到了枯木、骷髅的地步,即是妄念灭尽,与此同时,“骷髅无喜识,枯木有龙吟”的活泼生机才得以呈显。

    石女生儿,露柱怀胎

    禅宗常以“石女生儿”“露柱怀胎”象征真性复活的妙用。

    《维摩经·观众生品》用石女生儿比喻不存在的东西,如同龟毛兔角。《大涅槃经》卷二十五也说:“譬如石女,本无子相。虽加功力,无量因缘,子不可得。”石女是不具备生育功能的女子,在古代,对这样的女子,不论做什么努力,都不可能生出儿子来。禅宗运用此语,则进行了创造性的阐释。

    芙蓉道楷禅师有“石女夜生儿”之语。道楷是借用“石女”来象征没有任何区别的自性。曹洞宗借黑显正,“夜”也是本原状态的象征,“生儿”象征出自无差别本原的森罗万象。“石女”是不思善不思恶的本原性状态,“生儿”则是森罗万象的生机活趣:

    僧问:“混沌未分时含生何来?”

    灵云志勤禅师说:“如露柱怀胎。”

    “混沌未分”时无差别可言,“露柱怀胎”则象征出自无差别的万有。

    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僧问大龙:“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

    禅师答:“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山上的花,不停地凋谢,也不停地开放,美得像锦缎似的;看似静止的溪水,尽管事实上在流动,但溪面却永远不变。

    将山花涧水看作坚固法身,必须具备一双中道的慧眼。中道,是脱离两边的不偏不倚的观点、方法。古印度大乘佛教中观学派和中国三论宗都主张“八不”中道。龙树《中论·观因缘品》:“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意为宇宙万法,皆由因缘聚散而有生灭断常等现象发生,实则无生无灭。若认为有生有灭,则偏颇一边。离此两边,说不生不灭,即为中道。

    在本则公案中,大龙的答话,指出虽然有形的东西一定会消失,不变的真理却不在别处,而是在这不停的消失之中。僧人把短暂的色身和永恒的法身看成两截,大龙的回答,则显示色身之外,别无法身,以山花涧水的当体就是实相,来象征五蕴假和合之身即是金刚不坏的法身。

    山花似锦,涧水如蓝,不迁变的法身,体现在迁变的山花涧水之上,这正是向“万木迁变处”识取“常住不凋性”的禅悟体验。此时,现实、现象、个别、短暂与理想、本体、普遍、永恒的对峙遂得以消除。真正的“坚固”,是超乎与短暂对峙之坚固的坚固。

    切忌寒灰煨杀人

    禅悟是空明的心境,并不是枯木寒灰式的空。“枯木禅”之所以遭到呵斥,就在于能死而不能活。禅宗认为,灭尽妄念之后,尚须显示真心的妙用,否则便沉滞于枯寂。

    “莫向白云深处坐,切忌寒灰煨杀人。”要体证佛教的空,必须防止成为枯木寒灰的空。纵是在白云深处打坐,心如寒灰,这寒灰也照样能把人给煨死。

    “煨”的本意是把东西埋在热灰堆里烤熟,寒灰煨人,意指坐禅而仅至于心如寒灰,是走入了旁门左道。因为真空是枯木生花、春意盎然的生命律动,是定云止水中鸢飞鱼跃的气象。

    枯木禅

    从前,有位老太婆建了一座茅庵,供养一位和尚修行。

    多年来,她常令一名妙龄少女嘘寒问暖,送衣端饭。后来有一天,她决定试试这个和尚的修行究竟怎样。

    她吩咐那个女子送饭时抱住和尚问:“当这个时候感觉怎样?”

    女子遵照老太婆的指示去做,和尚吓得战战兢兢,说:“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意!”

    女子回来,将情形如实禀报。老太婆听了生气地说道:“看来,我白白供养了他二十年!他对你的需要竟如此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他虽不必表示热情,但至少也得表示同情!”

    于是,老太婆一气之下,放了一把火烧了茅庵,把这个和尚赶走了。

    和尚修行到枯木石头、寒灰死火的地步,无情无欲,婆子仍称他为俗汉,就是因为那和尚能“死”而不能“活”。灭尽妄念之后,尚须显示真心的妙用,否则便陷于枯寂了。

    死水不藏龙

    《大智度论》卷十二:“如兔角龟毛,亦但有名而无实。”龟没有毛,兔没有角,龟毛兔角喻不存在的东西、不可能的事情,即空。但禅的空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顽空,而是真空,正如禅的有不是实有而是妙有一样。真空即妙有。如果一味沉溺于空,则坠入死水。

    死水即腐水,禅宗以喻断灭空、顽空。禅宗常说:“死水里不会有蛟龙蛰藏。如果是真正的活的龙,它一定会到洪波浩渺白浪滔天的地方去遨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禅宗讥讽落于空无、昏昧无所见的禅者为“守古冢鬼”“死水里浸却”“山鬼窟里做活计”。

    捉虚空

    佛教中“空”的意思是虚幻不实,缘起而无自性,并不否定存在的种种假相。执空而否定假相,就落入顽空的邪见。所以法演禅师特别提醒:“既要成于○,又须防于○。”前一个○,是生机洋溢的澄明心境;后一个○,则是枯木寒灰的顽空,乃参禅大忌。

    顽空能窒息人的生命,妨碍真性发挥出活泼的妙用,因此禅师提醒学人:“莫守寒岩异草青,坐却白云宗不妙。”

    石巩勘问西堂:“怎样才能捉住虚空?”

    西堂用手撮摩虚空。

    石巩说:“这样做并不能捉住虚空。”

    西堂问:“那么应该怎样做才对?”

    石巩立即用劲揪住西堂的鼻子,西堂痛得大叫。

    石巩说:“必须这样捉虚空才行!”

    虽然“色”(物质现象)即是“空”,但如果偏于“空”,就会流于虚无主义。因此,还必须有“空即是色”的转身一路,认识到没有实体的空即是物质现象的色,这才是“真空不坏有,真空不异色”。

    在本则禅语中,西堂捉住的仅仅是枯木死灰般的顽空、断灭空,而石巩捉住的则是真空、妙有。禅宗的机用,正在于把握生命中活泼的实在。

    圣凡一如

    证入不二法门,臻于了悟的圣境,是很多参禅者追求的目标。法融入牛头山幽栖寺北岩石室,坐禅之时,有百鸟衔花之异。后来参见四祖,证得圣凡一如之境后,百鸟不再衔花。这则公案,成为禅林最热衷参究的话头之一,《颂古联珠通集》卷八《张无尽颂》云:

    花落花开百鸟悲,庵前物是主人非。

    桃源咫尺无寻处,一棹渔蓑寂寞归。

    法融独自居住在牛头山修习禅定的时候,已经忘却机心,忘却物我,忘机到不知有鸟,更不知鸟是我、我是鸟的程度,所以才有百鸟衔花的异事。法融泯机心,忘物我,这是一种高深的定境,是彻底的空境。百鸟衔花,也正是由于他所呈露的圣境。但法融还有一个了悟之心没有忘却,还仅仅是住于与有相对的空境,而没有达到超出空有的空境,还有圣执法执,因此才有百鸟衔花的祥瑞。

    牛头见四祖前,高居圣境;参见四祖之后,从圣境复归于平常之境,泯绝万缘,百鸟不再衔花供养,因此天童觉说“懒融得到平常地,百鸟衔花无处寻”。法融到此境界,已与常人无异,故百鸟纵使衔花也莫寻其踪。

    张无尽的诗以桃源渔郎立意。从前衔花的百鸟,见花落花开而悲鸣哀啼,是因为庵前景物依然,而主人已不再是昔日的主人,他的境界与以前完全不一样,百鸟无从寻觅。诗意谓对法融凡圣俱泯的境界,不但百鸟无从寻觅,即便是后世禅人,也无从寻觅。因为这境界可遇不可求,后世禅人只能像渔郎那样,徒然看着落花随水,却无法再度进入桃源。

    一色边事

    石霜禅师迁化时,众人请首座担任住持,当时做侍者的道虔说:“必须说出一句话,表明自己能够明白先师意旨,才可以接任住持。先师曾说:‘休去,歇去,冷湫湫地去,一念万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庙香炉去,一条白练去。’别的暂且不问,什么是‘一条白练去’?”

    首座说:“这还不简单?这只是说明‘一色边事’。”

    道虔说:“你并没有明白先师的意旨。”

    首座说:“你们且先点上一支香来。这支香断完了的时候,如果我还去不得,就是不理解先师意。”

    众人依言焚香,香烟还没有断,首座就已经坐化了。

    道虔拊着首座的背说:“你纵然能够坐脱立亡,但先师的意旨确实没有梦到过,仍然没有领会‘一条白练去’的含义。”

    《禅宗颂古联珠通集》卷27慈受怀深禅师颂此公案说:

    本分渔人一钓舟,千波万浪里遨游。

    儿孙不惯风涛恶,走入芦花不转头。

    首座所说的“一色边事”,指弃却一切污秽的清净境界。殊不知真正的“一色”,是超越差别与相对观念的平等世界。石霜以“千波万浪里遨游”为一色边事,这样的“一色”超出了思量分别,生机远出。而首座住于“一色”,已非“一色”,即便化去,也不过是走入“一色”的芦花,不解“转头”而出。

    前三三后三三

    无著文喜是仰山慧寂的弟子。他游五台山时,行到中途荒僻的地方,文殊菩萨为他化成一寺,文殊自己则化作了一位老者。

    老者问:“从什么地方来?”

    “南方。”

    老者问:“南方佛法,情况怎样?”

    “末法时代的和尚,很少有能够恪守戒律的啊。”

    老者又问:“有多少人呢?”

    “或三百,或五百。这里的佛法情况怎样?”

    老者答:“凡圣同居,鱼龙混杂。”

    “有多少人呢?”

    老者答:“前三三,后三三。”

    后来吃茶时,文殊举起玻璃杯子,问无著:“南方还有这个吗?”

    “没有。”

    “那么平常用什么吃饭?”

    无著无语,只得辞去。老者令童子相送。无著问童子:“刚才那前三三,后三三,到底是多少?”

    童子喊:“大德!”

    无著应了一声。

    童子便问:“是多少?”

    无著又问此是何寺,童子用手指了指后面。

    无著回头一看,寺和童子都没有了,只是空谷一片,这时他才知道是文殊显圣。此处后来叫作金刚窟。

    对“前三三,后三三”的意旨,禅林测度者很多,但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如果参透了“前三三后三三”的意旨,就能够脚踏实地,受用自在。

    前后三三所表现的,正是断绝一切思量的境界。前三三后三三,象征前后际断。时间由过、现、未架构而成。但过现未的世界,仅是人为的设定。前已经过去,后尚未来临,现正成过去。过现未都没有的世界,即是完全无的世界。前三三后三三,即是表现对无的体验。在无的体验中,一切都得到了超越。举一可反三,因此,本则公案表现的不仅是对一多、凡圣的超越,而且是对一切相对意识的超越。

    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

    与牛头未见四祖时住于法执、首座住于一色相反,景岑游山,不住法执,不滞空境,而是从圣境中转身而出,表现了洒脱不拘的悟者情怀。

    景岑游山,有“始从芳草去,又逐落花回”之吟,首座说:“只是追随春意而已。”

    景岑回答:“也胜秋露滴芙蕖。”

    景岑的回答,表明已超越秋露滴芙蕖的枯淡圣境,而以平常心享受春风骀荡。

    僧问:“什么是开悟后的奇特的事情?”

    玄沙答:“我是钓鱼船上的谢三郎。”

    玄沙的回答,意为“亲切事”不必高推圣境,它就是平常心、本来人。

    禅宗常说,“荆棘林中下脚易,夜明帘外转身难”。心中妄念纷飞,好像置身在荆棘丛中。把这些妄念放下很困难,但还不是最难。最难的是当修持达到了一个程度,完全忘我、忘身,心里头觉得清清明明空空洞洞的,以为这个就是彻悟,实际上还落在小乘果。这时候要转过身来,不留恋于清净的境界,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进入茫茫苦海救世度人,就非常困难。因此景岑禅师能够“又逐落花回”,实在难得。

    悲智双运

    《涅槃经》卷十一:“三世诸世尊,大悲为根本……若无大悲者,是则不名佛。”佛对众生的苦恼无条件地同情,是为“无缘大慈”;佛对众生的病痛有如同身受的感受,是为“同体大悲”。

    维摩诘托疾毗耶离城,众人前来探视,问居士为什么病了。维摩诘回答说,因为一切众生都病了,因而自己也有了病。如果众生病愈,自己的病也就会随之痊愈。菩萨像爱惜子女般爱惜众生,众生得病菩萨病,众生病愈菩萨愈。维摩诘的话表达了宗教体验的精髓。

    有人对赵州说:“佛是伟大的觉悟者,是所有人的导师,自然会免去一切烦恼。”

    赵州说:“你哪里知道,佛有最大的烦恼。”

    其人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原因?”

    赵州告诉他:“因为佛烦恼着一切人的烦恼,要救度一切众生,所以才有最大的烦恼啊。”

    小乘佛教只追求个人的自我解脱,把灰身灭智证得阿罗汉果作为最高目标,所以仅仅是自了汉;大乘则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禅者开悟之后,度驴度马,悲智双运。

    悲和智是佛菩萨所具有的一双之德。智是上求菩提,属自利;悲是下化众生,属利他,两者缺一不可。如果参禅者仅是为了克服生死此岸而达到涅槃彼岸,仍属自私狭隘,因为他撇开了其他人的痛苦而只追求个人的解脱。为了克服对于涅槃彼岸的执着,必须回到生死此岸,以同体大悲使一切人从轮回之苦中解脱,这才是禅者生活的真正意义所在,才是大乘佛教“不住生死,不住涅槃”“生死即涅槃”的独特认识。

    真正的涅槃是悲与智的根源,因为它完全摆脱了分别心的束缚,能毫无阻碍地看到万物的独特性和区别性,所以是智慧的根源;由于觉者返回轮回,无私地关怀着陷于生死流转的一切众生的解脱,所以它又是慈悲的根源。

    度驴度马

    赵州禅师居住的河北观音院,有座天下闻名的石桥。

    一位云游僧问赵州:“听说这里有座赵州石桥,但我却只看到一座独木桥。”

    赵州说:“你只看到独木桥,却看不到赵州的石桥。”

    僧人惘然:“赵州的石桥到底是怎样的?”

    “度驴度马,”赵州停顿了一下,接着从容而坚定地说:“度一切众生!”

    赵州的石桥正像恒河的沙子,牛羊虫蚁践踏而行,它不抱怨;珍宝馨香它不贪,粪屎臭秽不嫌恶。尽管被千万牲口践踏,千万牲口的尿屎排在上面,它从不生厌。千万牲口的脚印被时间之流慢慢洗刷掉,而它们的尿屎都被吸收,留下那沙子永远是干净的。赵州的石桥也是如此。禅者正像这样一座石桥,为了他的人类同胞的福祉默默地工作着。

    有形的独木桥只能度有限的人,而无形的赵州石桥,则是以菩萨的慈悲心,默默地承受驴马的践踏,普度众生。

    那边会了,这边行履

    禅宗对悲智双运的形象表述,是“那边会了,却来这边行履”,指的是参禅者发现了自己的真如佛性后,重新回到世俗,以实现普度众生的宏愿。

    《法华经》说,菩萨永不进入最后涅槃,他要停留在众生当中,为教育与开悟他们而工作。只要能有助于众生幸福,他不辞任何苦难,这便是“娑婆往来八千度”的悲行。佛与菩萨悲怀无尽,会无限地到充满苦难的世界中来。

    禅宗反对“自了汉”,主张积极入世,在普度众生之中完成道行。“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离开了尘世和众生,个人的自我完善根本不可能,因此悲智双运的禅者,“那边会了,却来这边行履”。获得了觉悟之后,重新回到红尘世界,为服务他人而努力地工作。

    自了汉

    黄檗希运游天台山时,遇到一个和尚和他说说笑笑,像是旧相识一般,两人遂结伴而行。

    走了一会儿,两人要蹚过一条涧水,正好遇见涧水猛涨,黄檗就摘下斗笠,把禅杖插入土中,停了下来。

    这时,只见同行的那个和尚自己渡了过去,招呼希运:“快过来,快过来。”

    希运鄙夷地说:“你这个只顾自己的家伙!早知这样,非砍断你的脚根不可。至于我,当别人渡不了时,我决不先过河。等所有的人都过去之后,我才会过去的。”

    那个和尚听了,赞叹地说:“你真是大乘法器!”

    这则故事反映了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的区别:小乘只追求个人的自我解脱,把“灰身灭智”证得阿罗汉果作为最高目标,所以仅仅是“自了汉”;大乘则宣传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把成佛度世、建立佛国净土作为最高目标。

    百尺竿头须进步

    《五灯会元》卷四招贤禅师偈:

    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

    僧问:“已经上到了百尺竿头,还怎么个进步?”

    招贤说:“朗州山,澧州水。”

    僧人说:“我还是不理解师父的意思。”

    招贤说:“四海五湖皇化里。”

    “百尺竿头”是上求菩提的绝对境地。修行而达到百尺竿头,是很高的悟境。但到了百尺竿头,还不能停止。如果高高地停留在一己之悟中,尚非彻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是出空入有,和光同尘,会天地为己有,融万古于一心,此时“十方世界”“朗州山,澧州水”都在本心自性之内。由向上转而向下,返回现实世界,这才是“百尺竿头”上的“进步”。开悟是活泼泼的“现量”境界,所谓“四海五湖皇化里”“满目青山万万秋”,十方世界,打成一片,这才是“全身”。

    禅者常说,释迦和达摩现在仍在修行中。上山之路,即下山之路。所有的参学者都追求了悟,但了悟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从了悟之境转过身来,入廛垂手,才是禅者生活的价值所在。

    沩山曾宣称死后到山下施主家做一头水牯牛,这种“普天成佛兼成祖,独有沩山作水牛”的大乘悲怀,激发了许多禅人向往。水牯牛默默无悔地为人类工作,这才是禅者竿头进步的榜样。

    十字街头,解开布袋

    真净克文禅师偈云:

    事事无碍,如意自在。

    手把猪头,口诵净戒。

    趁出淫坊,未还酒债。

    十字街头,解开布袋。

    禅宗主张修行的人远离声色场所修心养性,开悟之后还要回到世俗世界如酒楼、赌场、花街、柳巷来验心,看在这些场合心是不是会动、会乱,定力会不会退失。如果于日常生活中有主宰,不随物转,在污泥而不染,才堪为尘世中的解脱之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等指的就是开悟之人重返世俗时通脱无碍的境界。

    五代后梁有位僧人常用杖背一布袋入市,见物即乞,出语无定。随处寝卧,状如疯癫,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布袋和尚。布袋和尚临终说偈云:“弥勒真弥勒,分身千百亿。时时示世人,世人自不识!”

    佛、菩萨为了救度众生,平息其苦海狂澜,有时示现出与众生相似的生活方式。著名的维摩诘居士就是这样一位菩萨,他“虽然没有出家,却奉持出家人的戒律;虽然生活在俗世,却不为俗世所牵累;虽然娶了妻子,却经常修习梵行;虽然有宝物装饰,却是为了使自己形相庄严;虽然也吃精美的食物,却以禅悦为味”。他甚至来到妓院酒馆,宣讲贪欲的危害,使误入歧途的人重新树立生活的信念。维摩诘居士在十字街头,度引众生,成为中国佛教史上的著名人物。

    金鸭香炉锦绣帷,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不向外求、重视内在生命的禅悟状态犹如“回光返照”,即直下照见本心本性。世人逐物迷己,流浪他乡,漂泊沉沦,明心见性之时,则不复追逐外境,而回归精神故里,得大休歇,大自在。明心见性的禅者,扬弃了颠簸世路时的二元观念,以第三只眼来观照世界,般若智光烛破无明昏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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